第二十三章
跳玛祖卡舞以后
晚餐时,领舞的青年坐在我们儿童席上,对我特别关心,如果说在那件倒霉事发生以后我还有所感受的话,他这样做就大大满足了我的自尊心。他千方百计要使我快活起来,逗我,叫我好汉,只要大人一不注意,就往我的杯子里倒各种酒,而且一定要我喝干。晚餐快结束时,管家拿起包着餐巾的酒瓶往我杯里斟了四分之一杯的香槟,但那个青年坚持要给我斟满,并硬要我一口喝干,我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很舒服,对那位快活的庇护人特别有好感,竟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从大厅里传出《祖父舞曲》的乐声,大家纷纷从餐桌旁站起来。我同那个青年的友谊就立刻结束了。他走到大人那里,可是我不敢跟着他,就好奇地走去倾听华拉希娜夫人母女俩的谈话。
“再待半个钟头!”宋尼奇卡坚决地说。
“哦,不行,宝贝。”
“你就为了我吧。”宋尼奇卡撒娇说。
“要是我明天病了,你会高兴吗?”华拉希娜夫人说,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哦,你答应了!我们再待一会儿吗?”宋尼奇卡说,高兴得跳起来。
“拿你有什么办法?去吧,去跳舞……这儿有个舞伴。”她的母亲指着我说。
宋尼奇卡把手伸给我,我们就往大厅里跑去。
喝下去的酒、宋尼奇卡的在场和她的兴致使我完全忘了跳玛祖卡舞时的事故。我跳出极滑稽的姿势,一会儿模仿马,跑着小步,傲慢地抬起脚;一会儿像头公羊,原地踏步,对着狗发脾气;同时放声大笑,一点也不在乎给人家什么印象。宋尼奇卡也笑个不停,她笑我们手拉着手不住地旋转;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慢慢移动双脚跨过手帕,装出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她哈哈大笑;当我纵身一跃几乎碰到天花板以显示我的灵活时,她简直要笑死了。
经过外祖母的书房,我照了照镜子。我汗流满面,头发蓬乱,前面的一绺头发翘得比平时更高,但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快乐、和善、健康,我不禁自我欣赏起来。
“我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我想,“我会更讨人喜欢的。”
但我又望了望我舞伴漂亮的小脸蛋,看见她脸上除了我脸上那种快乐健康和无忧无虑的神情外,还洋溢着十分娴雅和温柔的美,我不禁生自己的气,觉得我妄想获得这样一位美人的青睐是多么愚蠢。
我不能指望相互的感情,也根本没有这样想,我的心即使不这样也已充满幸福。我不明白,除了使我心里充满快乐的爱情,并使这种感情永不中断外,还能要求什么更大的幸福,还能有什么别的愿望。就这样我已够幸福了。我的心像鸽子一样不断跳跃,血不断地往心里涌,我真想哭。
当我们穿过走廊,经过楼梯下黑暗的储藏室时,我对它瞧了一眼,心里想:“要是能同她在这黑暗的储藏室里过上一辈子,而且不让人知道,那该多么幸福啊!”
“今天很快活,是吗?”我声音哆嗦地轻轻问,加快脚步,与其说是由于所说的话,不如说是由于我想说话而感到害怕。
“是的……很快活!”她向我扭过头来回答,脸上的表情那么坦率善良,使我不再害怕。
“特别是晚餐以后……但您真不知道我感到多么遗憾(我本想说伤心,但我不敢),因为您快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见不到?”她说,凝视着她的鞋尖,一个手指摸摸我们经过的格子屏风,“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我都跟妈妈乘车到特维尔大街兜风。难道您不想去散散步吗?”
“星期二我们一定要求出去,如果不放我走,我就不戴帽子一个人溜出去。我认识路。”
“您知道吗?”宋尼奇卡突然说,“我跟那些到我们家来的男孩子总是你我相称,让我们也这样称呼吧。你愿意吗?”她猛地抬起头,对直望了望我的眼睛,添加说。
这时我们走进大厅,里面正在奏《祖父舞曲》的另一部分。
“请您……”我说,当时的音乐声和喧哗声压倒了我的声音。
“要说请你,不要说请您。”宋尼奇卡纠正说,笑起来。
《祖父舞曲》结束了,可是我没来得及说一句有你字的话,虽然我竭力思索有这个代词出现的句子。我缺乏勇气这样做。“你愿意吗?”“让我们你我相称吧!”这些话在我耳际回响,使我陶醉:除了宋尼奇卡,我什么东西、什么人都看不见。我只看见她的鬈发怎样被撩到耳后,她的前额和鬓角怎样露出来,她的全身怎样被裹在绿披巾里,只露出小鼻子尖。我发现要不是她用嫩红的手指在嘴边把披巾拉开一个小洞,她准会闷死的。我看见她跟着母亲走下楼去,敏捷地转过身来向我们点点头,就走出门去了。
伏洛嘉、伊文家的孩子们、小公爵和我都爱上了宋尼奇卡,大家都站在楼梯上目送着她。她特别对谁点头,我不知道,但当时我深信那是对我。
跟伊文家孩子们告别时,我跟谢辽查非常随便甚至有点冷淡地说了几句话,并握了握手。如果他知道,从那天起他就失去了我的爱和控制我的权力,他一定会感到遗憾,虽然他竭力装得若无其事。
我生平第一次在感情上变了心,而且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感情的甜蜜。把原来那种习以为常的忠忱换成一种充满神秘不可知的新鲜爱情,我觉得很有趣。何况甩开一个人,又爱上另一个人,这就意味着爱得比以前加倍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