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空文
一般认为,乾隆是因为痛失爱妻,情绪极度恶劣,才会骤然对官吏们采取极端严厉的措施。从他对皇子的态度来看,这种情况是客观存在的,但史学家从吏治的角度出发,认为还应该透过表面现象,揭示其更深一层的原因和动机。
乾隆即位之初,虽以宽仁相济政治相标榜,实际是以康熙的宽大政治替代了雍正的威严政治。乾隆这么做,本身就带有巩固帝位,树立权威的目的,甚至有人说他之所以要变异雍正的政策,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故意要与乃父唱反调,以便得到朝野的支持。虽然这种说法有些过于夸张,但博取宽仁之名,以捞取政治资本,也确实是乾隆最初施政的特点,不然也就不会矫情到“含泪斩马谡”了。这一点连驻华的朝鲜使者都有所洞察,他们评论认为“雍正有苛刻之名,乾隆行宽大之政”,又说乾隆“政令皆出要誉”。
康熙的宽大政治有政清刑简、缓和矛盾的效果,但也会带来副作用,后者在康熙晚年时表现得尤为明显。乾隆沿用祖父的政策,可谓既享其利亦承其弊,如他即位后为纠正雍正的过于苛严,对旧有的钱粮亏空予以了宽免,结果时间一长,见皇帝好说话,控制不紧,也没有什么跟进的惩罚措施,贪污腐化滋长的现象便又露出了苗头,新的钱粮亏空案不断发生,朝鲜使者对此洞若观火,说乾隆“政令无大疵,或以柔弱为病”。
最初亏空案暴露得还不多,数额也不大,一般都在数百两至千两之间,所以乾隆还不是太在意,但就在1746年,也就是瞻对战争结束的那一年,仅奉天(今辽宁省沈阳市)就一连发生了五起亏空案,这才让乾隆真正重视起来。当年,他特派讷亲南下巡视,结果发现不光奉天,其他省的亏空问题也很严重,究其原因,他不得不承认与自己施行的政策有关:“(亏空案当事者的)主管上司见朕办理诸事,往往从宽,就以为可以放纵恣肆了。”
懒政、惰政、人浮于事也让乾隆为之烦恼困惑。他刚即位时,由于对各省官员都不熟悉,曾要求督抚们时时向他反映所属官员的资料和动态,以便他能够在“秉公甄别”后加以挑选录用,可是所有的督抚都只陈奏了一次,从此便没有了下文。
一直到执政的第七年,吏治状况仍无根本改观。乾隆批评各省的官员考评制度已成“一纸空文”,督抚们对贤员不行举荐,对劣员不予纠察,在举荐时仅凭个人喜好,“只将教职及佐杂微员草草填注,以充其数”。
一次,云南巡抚向朝廷推荐他手下的一个道台,所用考语是“老成持重”,乾隆复查此道台的记录,却发现前任巡抚给的评语是“年老体衰”,再看新任巡抚对其他属员的评语,也都是有优无劣,尽说好话。可想而知,这样的评语对选任人才毫无用处。
又有一次,乾隆看到台湾某道员的评语,上面说这位道员“年力强壮,居心诚朴,才具明白,办事切实”。如果乾隆先前不了解不熟悉也就罢,但关键是他还见过此人,在他看来,此君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为人谈不上诚实,办事也不麻利,绝对算不上干练,甚至其年龄和精力也没有任何优势,与“年力强壮”不符。
地方上如此,京城状况亦然。很多京官是优是劣,究竟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还是老朽无能、得过且过,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们的上司却虚应故事,即便明知某些人不合格也装聋作哑。因为怕得罪人,各部门就把考评的责任推给吏部,吏部又推给九卿,最后那些含糊其词的考评竟能一路报到御前,等于把皮球都踢给了皇帝一个人。
乾隆不是没有想到吏治会出问题,他一开始便意识到,如果官员们误以为他一意宽纵,事态就可能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这是他最为担心之处。为此,他曾发出警告,称假使宽政真的导致百弊丛生,他绝不会姑息和坐视不理,“将来有不得不严之势,恐非汝等大员及天下臣民之福”。
在乾隆七八年以后,灾荒频仍,社会动荡,抢米抗粮事件不一而足,至乾隆十一年即1746年,各地抗粮闹赈事件更是激增,天灾虽是直接起因,但细究又总能发现“人祸”在其中作怪。乾隆很是不安,责怪官员们说:“你们这样懈怠废弛,盗贼活动的势头怎么可能平息得下来?”
为了整顿日益废弛的官场,乾隆不知不觉加重了对官吏的惩治。在早期处理亏空案时,一般他仅对亏空的当事人予以革职和追究,基本不涉及其上司,从1746年的奉天亏空案起,不仅涉案的三名官员被处以死罪,由于案件发生于前任府尹霍备任上,霍备本人也被责令革职,发往伊犁军台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