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汗铁木真亦有难言之隐
蒙古帝国的开创者奇渥温·孛儿只斤·铁木真成吉思汗和正妻孛儿帖,育有四个声名显赫的儿子,分别是:长子术赤(1181—1225)、次子察合台(1183—1241)、三子窝阔台(1186—1241)、幼子拖雷(1193—1232)。
早年,铁木真与孛儿帖新婚不久,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为报其弟也客赤列都之妻诃额仑被铁木真父亲也速该所抢之仇,突袭了铁木真的营帐。混战中,铁木真逃进了不儿罕山,妻子孛儿帖却成了脱黑脱阿的俘虏。等救回时,孛儿帖已有身孕,后诞下一子,取名“术赤”。“术赤”在阿尔泰语系中是“客人”的意思。因此,从出生开始,就不断有人怀疑术赤的血统,尤其是二弟察合台和三弟窝阔台常因此与他产生冲突。
从已知的信息很难看到铁木真对于这个血统“可疑”的儿子的内心想法,但是我们注意到,身为铁木真长子的术赤及术赤系后人,在整个蒙古帝国历史上的地位非常特殊,并且具有鲜明个性。这一点和黄金家族其他支系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
术赤在铁木真诸子中的“可疑”血统及其随之产生的心理变化,以及衍生出的行为模式,曾经极大地影响了黄金家族的征服进程,进而对整个世界历史的走向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术赤作为黄金家族术赤系的始祖,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人物。
按理说,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术赤和任何人一样,没有选择父亲和母亲的权利——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孩子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但是,我们最好能穿越时光隧道,来到12世纪和13世纪,从这个时空去把握术赤,把握和他相关的人与事。
术赤系建立的钦察汗国,延续近两百年的统治及其与蒙古帝国其他汗国之间的关系,与术赤本人的血统有着无法割舍的关系。
术赤的青年时代展现了与其他兄弟不同的个性,当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在父亲铁木真身边撒娇玩闹的时候,少年老成的他在认真地练习骑术和射击。他总是默默地帮助父亲处理一些个人事务,诸如给战马洗澡、喂食,乃至帮助铁木真整理武器和箭筒。他背后感觉到的父亲的眼光,似乎不同于对待弟弟们的那种慈祥和爱意,更多的是一种令人生分的感谢和赞许。他在父亲面前很少说话,虽然那时铁木真经常处在征服蒙古其他部落的思考和焦虑之中,希望能有人一起互动和共鸣。
在打击和报复塔塔尔部落联盟(蔑儿乞部是塔塔尔的西邻,长期结盟)的时候,关于要不要带着术赤一起前往这件本来不应该费脑筋的事情,居然让一向果断的铁木真犯愁。当然,铁木真不会怀疑术赤的勇敢和能力,也相信自己对术赤的绝对权威。铁木真的难言之隐是,他不知术赤面对可能是他的真正父亲所在的塔塔尔部时,会如何表现。会网开一面,还是像以往对付其他不驯服的部落那样“斩立决”“杀无赦”。
处在用人之际,术赤还是被父亲带到了战场,而且在屠杀那个部落时,他比其他人表现得还要勇猛和残忍。有人提出赦免女人和孩子,术赤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向铁木真建言:“凡是高于车轮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斩首。”
彻底歼灭了对手以后,粗中有细的铁木真发现了术赤的一些细微变化。他时而一改以往沉默寡言的特点,变得滔滔不绝,时而又在众人纷纷哄抢和炫耀战利品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向草原深处。
铁木真可能一生都没有和术赤谈过他母亲那一段日子,两个同样勇敢而坚强的男人之间,在外人看来,更多的是一种彬彬有礼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偶尔在酒后以勾肩搭背的形式显示出一些比别人多几分的亲近。
但是,术赤在征服“林木中百姓”的过程中所展示的能力,得到了铁木真的高度肯定。据《蒙古秘史》记载,铁木真为此专门下旨表彰术赤:“我儿子中你最长,今日初出征去,不曾教人马生受,将他林木中百姓都归附了,我赏与你百姓。”
说到做到的铁木真,把九千户百姓分给了术赤,这个数字在当时黄金家族成员中是最多的。这个事实,似乎说明铁木真对术赤还是视若己出的。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铁木真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查过术赤的来历,在所有的文字记载中,铁木真对妻子、术赤的母亲孛儿帖表现了始终如一的爱情和感情。铁木真后来拥有了许多来自世界各族的名门闺秀或者娇艳之花,但孛儿帖始终是当仁不让的黄金家族“第一夫人”。
术赤仰仗着父亲的巨大权威和自己建立的巨大功绩,似乎没有因为这个事情受到过任何明显的怀疑和嘲弄。但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说穿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内心压抑则会带来长久的不安,甚至心理扭曲。
我们不止一次关注过蒙古帝国时代汗位传承的特点。
作为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视角,同时深受汉文化影响的东方民族,蒙古人非常注重血缘关系的纽带,黄金家族在统治欧亚大陆的几百年时间里,即使出现过反复的仇杀和攻击,也始终认同同一个血脉、同一个祖先的亲情。
黄金家族在1227年铁木真去世以后,逐步陷入了分裂的状况。
固然,蒙古人由来已久的“幼子掌家灶”的传承习俗,可以作为世袭的主要依据,但是,蒙古人还有一个游牧族群约定俗成的概念,叫作“举贤为汗”。很多时候,在贵族幼子的年龄小,或者经验、阅历浅薄的状况下,他们更多采取后一种方式来决定主要家业的继承权。
铁木真五十八岁时准备西征花剌子模,考虑到自己毕竟年事已高(古代男子过五十岁就是高寿了),为防万一,他召集儿子和众将讨论继承人的问题。
按道理,先由长子术赤“发言”,但次子察合台先跳出来说:“父汗,您是要让这个蔑儿乞人的种来继承汗位吗?”铁木真的脸当即就挂不住了,术赤更是勃然大怒。很多人认为术赤不是铁木真的骨肉,但谁也不敢当着术赤的面讲。术赤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和察合台扭打在一起……
说实话,做一个换位思考的话,铁木真是很难做出决定的。
至于三子窝阔台,在征服中亚的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蒙军中的威望也比较高,缺点是沉湎酒色,对被征服者进行杀戮。他恐怕在管理和治理帝国上缺乏恩威并重的手段,尤其是他有时候还表现出小心眼儿和睚眦必报的倾向。
如果让二子察合台即位,显然在蒙古人的传承习惯上缺乏依据,察合台表现更多的是仲裁或调和的角色,其本人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对汗位的渴望。
术赤作为最年长的儿子,一直受铁木真之命,致力于对欧洲战场的作战,积累了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他平素在对待察合台和窝阔台两个弟弟方面,情绪是非常复杂的,当然,起因是两个弟弟对他的态度很早就显得不够尊敬。
对铁木真怀有深深恐惧的术赤,自从1221年攻占了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37]以后,就来到了乌拉尔山脚下自己的旧部和兀鲁斯那里,再也没有回到父亲的身边,就连铁木真召集的“忽里勒台”大会都不参加了。自此,术赤直到1225年离开人世,与父亲铁木真再也未曾谋面。
术赤渴望回到父亲的身边,像弟弟们一样得到父亲深情的爱抚——在父母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
他不止一次地期待着父亲和他促膝长谈、挑灯夜话,甚至希望父亲拿起那根油亮的马鞭,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身上,一遍,一遍,又一遍……
术赤无法忍受二弟察合台那充满了蔑视、鄙夷和嘲讽的目光,更无法忍受察合台和窝阔台对他不是铁木真之子的明确肯定。他曾经主动关心察合台,得到的回应却是更加不屑的羞辱。
察合台和窝阔台的话语,哪怕是不经意的话语,都像一把利刃直刺向术赤的心房。
术赤一直生活在伏尔加河下游的萨莱城,生活在他的封地上。
1227年,铁木真成吉思汗也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