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 看你往哪里跑
所有的誓言，都是谎言织的梦。
所有的谎言，都是任性长的茧。
双面胶
那些时光里，只有你总是对我笑，其实总是笑的人，才是真的需要人疼的。
你就像一圈双面胶，一面粘着我的笑，一面粘着你的兴趣和爱好，有你这样的男生粘着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1
朱哥更新了朋友圈说说。
他说：“更新下，还活着。”
配图是热播剧《爸爸去哪儿了》。
这厮估摸是闲得慌。
蔡大头问：“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朱哥在哪边？”
他回复：“爸爸去哪儿了。”
“都去东莞了。”
我边看手机边逛街，莲花街口新开了一家小店。
店门口一片沸腾，许多姑娘拉着男生的手往内挤。我抬眼一看，店头挂着牌子：一辈子专做好鸡，新店开业，每只十元。
店头的话筒里，一个男声：“小鸡问母鸡，为啥人类都有名字，而俺们全叫鸡？”
一个女声：“人类活的时候都有名字，可死后全都叫鬼了。”
男声：“俺们活着没名字，可死后名字多着呢……”
女声：“哪些名字呀？”
男声：“烧鸡、炸鸡、口水鸡、白斩鸡、咖喱鸡、辣子鸡……”
门口所有人爆笑，忘乎所以。
朱哥在微信里狂笑。
我一边抓着烧鸡，一边问他是不是灵魂跑到东莞去了。
他说：“你瞅下朋友圈。”
这个狗东西，把他和蔡大头的聊天对话，截图发了。
屌丝有难，八方点赞。
看到围观者众多，我大笑。
苏琪琪高兴得像一朵菜花，在留言框里喊：
“蔡大头，你东莞啥时回来，到泉城请你喝酒……”
2
朱哥是从英语系转到美术系的。
那时大伙儿都骂他是一米七的身材，一米二的猪脑子，好好的英语系不读，转到三流系。
后来发现这厮素描画得贼好，众人刮目。
再后来，又知道是投档搞错了，被投到英语系。学了十几年英语，这厮也跟大伙差不多，只会Yes和No，混不下去，哭着脸威胁女系主任：让不让转？不让转我跳河去。
有一天，大家在校门口吃烧烤。
听完朱哥的故事，张西西嘴里的啤酒，笑喷了朱哥一脸。
她说：“那是水沟，是沟，沟，好不好，淹不死的。”
众人大笑。
朱哥擦擦脸：“张西西，你得帮我一件事。”
朱哥叫张西西帮他传一封情书。
他喜欢张西西的一个老乡，数学系的系花苏琪琪。
从那以后，朱哥每天黄昏抱着吉他坐在宿舍阳台上，等着她们。
张西西和苏琪琪看见，笑嘻嘻过去。
朱哥等了一周，没有回音。可他又不敢去问，只能每天坐在阳台弹邰正宵的歌曲。
一个月下来，朱哥的吉他水平大有长进，可苏琪琪依然杳无音信。
十九号师兄受不了，大喊：“朱哥，你到底行不行！”
朱哥继续弹唱：“心要让你听见，爱要让你看见……”
作为室友，我们非常不理解，他这样的表白有什么效果，但隐约也有一丝兴奋，迎春晚会我们终于不用再演哑剧了。
有一天夜晚，朱哥抱着被子说：“看来还是没有希望了。”
蔡大头说：“你喜欢的乐器是吉他，不是退堂鼓。”
朱哥望着吉他，深情地说：
“我要为她弹上九百九十九次歌，她就知道，我为她种下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3
春风一吹，冬天就过去了。
在全宿舍的拥护下，朱哥登上全系才艺大比拼的舞台。
朱哥选了两首歌，《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心要让你听见》，他好纠结要弹哪一首。
他请大家吃烧烤，征求意见。
借着酒劲，他问张西西，苏琪琪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西西说：“苏琪琪说了，她只会做数学题，不懂艺术，交往有障碍。”
张西西继续：“激情是不值钱的，只有持续的激情才值钱，朱哥，加油。”
朱哥听后，猛烈喝酒。
大伙儿猛烈喝酒。
朱哥连喝几杯，然后沉默。
张西西说：“要不我约琪琪一起参加迎春晚会？”
朱哥大声说：“好好好，那弹哪一首好呢？”
张西西说：“《心要让你听见》。”
朱哥从兜里掏出一张亲手设计的请柬，让张西西传给苏琪琪。
他写道：
琪琪，如果有一天你翻开我的速写本，你会发现，你会惊讶，这一页也没画，那一页也没画。因为我一直等着你，有一天能来和我一起画。
4
朱哥的节目排在最后一个。
上台前，他紧张地问：“张西西，琪琪会来吗？”
张西西点点头。
轮到朱哥上台了，所有人一片激动。
朱哥在台上左看右看，张西西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朱哥缓缓弹起来。
朱哥一紧张，弹成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张西西站起来，张着嘴，无声地呐喊。
只有朱哥，越唱越激动。
他慢慢走向台前，狂野地弹着、唱着。
突然，朱哥跪了下去，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大喊：“苏琪琪，我爱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
大伙儿一片瞠目，场下瞬间一片死寂。
然后，掌声、口哨声、呼叫声，炸成一片。
灯光下的朱哥，泪流满面，十分美丽。
突然，台前发出一声巨响。
朱哥左脚被音箱线绊了一下，从台上摔了下来。
大伙儿齐刷刷冲过去。
朱哥额前被砸了个洞，血流满面。
他的左脚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大伙儿一片沉默。
张西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对朱哥喊：
“朱哥，我不该骗你！对不起！”
朱哥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他慢慢翻过身，很努力地说：
“西西，我不怪你，我知道她没来。”
“但我心里高兴，我高兴能为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演唱。”
“我相信，真心等你的人，她会一直真心地等下去。不愿等你的人，她一转身就牵了别人的手。”
“她没来，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去。”
“我相信感觉，如果没有感觉，吉他就不会给我知觉。如果没有动心，舞台就不会为我心动。”
……
5
新年过后，朱哥开始频繁晚归。
有天晚上熄灯后，大伙儿在宿舍阳台上，借着月光斗地主，我看见楼下的草坪上有两个身影，女生挽着男生的手，一步一步走过草坪，男生的脚有点跛，女生依着男生的肩，慢慢消失在路灯里。
他们是朱哥和苏琪琪。
后来朱哥偶尔会把苏琪琪带来宿舍，和我们一起吃泡面。
再后来，朱哥因为脚伤休学了。
再后来毕业了，大伙各奔东西，我好多年没见到朱哥。
几年前回泉城母校，发现那栋破旧的宿舍楼不见了，但楼下的草坪更增添了绿色，新的宿舍大楼阳台上，许多人捧着快餐盒，唱歌跳舞，嬉笑一片。
那时候的我们，翻围墙到网吧一起打三国、网聊到通宵；我们在门口的烧烤店吃水煮鱼配二锅头，高喊大学万岁；我们拨通女生宿舍电话，对着那头学猫叫，女生听得咯咯笑。
然后我想起了朱哥，仿佛看见那串一深一浅的脚步。世事如画，在某一页的素描本上，如果画着这样的姿态，是不是会让人爽呆了？
我们传阅着张西西没有送出去的情书，把朱哥的痴情一句一句朗读，比之毕业后每天漂流的日子，仿佛一切就是春天里永不凋零的花朵。
我们没有顾虑，没有妥协，穿梭在城市的大街上，恍如枯木逢春，自由生长，太阳无边照耀，光芒万丈。
6
2015年的国庆节，十九号师兄微我，朱哥要结婚了，请大家回泉城。
大伙儿心潮澎湃。
婚礼上，苏琪琪美得触目惊心，朱哥帅得触目惊心，场面气派得触目惊心。
那天晚上，大伙喝到很晚。
朱哥说：“要不要来瓶二锅头？”
大伙儿哈哈大笑。
他和琪琪一起举杯，说：“祝福我们的爱情吧。”
苏琪琪红着脸对大家说：
“这个世界对你笑的人太多，对我好的人只有他一个。”
大家举杯。
张西西说：“最好的感觉，是有人懂你的不好意思来。”
苏琪琪眼泪掉下来。
主席台上，大屏幕滚动着一个速写本。
里面画满人物的动态，拥抱、牵手、接吻，眉开眼笑，神采飞扬……
下面一段配诗：
你就像一圈双面胶，一面粘着我的笑，一面粘着你的兴趣和爱好，有你这样的男生粘着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苏琪琪举杯，笑说：
“他现在就是下雨天的时候才会脚酸啦，每次路过不平地还是习惯那样子，我挽着他一起走过去，有候我偷偷放手，他就自己走过去了。”
她说：“岁月如歌，我愿做他的一把吉他，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
大伙儿喝掉杯中的酒。
蒙眬醉意里，我看见了熄灯后的宿舍阳台上，大伙儿借着烛光斗地主，外面，两个熟悉的身影，女生挽着男生的手，一步一步走过草坪……
我心想，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喻，我愿做一圈双面胶，一面粘着飞逝的青春，一面粘着蓬勃的梦想，粘着一段属于我们的岁月，粘着月亮，粘着太阳，粘住生命里所有的童话。
如果没有什么可比喻的，我们也要努力做个可爱的人。
不怨叹，不羡慕，阳光下灿烂，风雨中奔跑。
倾城泪
有些话藏在心里好久，总没机会说，可等有机会了，却不想说了；
有些爱一直没机会去爱，可等有机会了，却已经不爱了……
1
2007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开着车在大街上瞎转，车载CD传出许美静忧伤的歌声：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烟花会谢，笙歌会停……”
突然想起张西西。我拐到转山酒吧，里面灯光摇曳。
然后坐在角落喝酒。
一个身材火辣的姑娘走过来：“一个人喝酒，神丢了吧？”
我抬头：“酒瓶子要不要？”
“正经点，好不好？”
我心想，在这儿跟我讲正经！
“在爱面前，就应该正经。”
“因为你正经了，女孩们就觉得你是认真的，你偶尔犯点错，一般先反省的都是没错的人。”
我大惊：“这算什么？”
“擒贼先擒王，追女孩子先擒心。”
我拿起酒瓶正要浇灌她，张西西走过来。
2
张西西身高一米六五，高挑又美丽，来自哈尔滨。
开学第一天，辅导员让大家做自我介绍。
轮到张西西，她说：“我来自中国美丽的冰雕之都，哈尔滨，我叫张西西……”
话没说完，下面笑倒一片。
张西西一脸红霞，继续：“我叫张西西，东西的西。”
一个男生喊：“张东西……”
张西西急得直跺脚：“你们都错了，错了，是张西西，东西的西。”
班级炸开了锅。
辅导员手无寸铁，让大家安静，说：“你写在黑板上。”
张西西奋笔疾书：我叫张西西！
时间是每个人的新欢，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坐拥着自己的繁华。
入学后第二周，开始军训。
教官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像大家欠他钱似的。
练正步走，张西西经常手忙脚乱，一乱就顺手顺脚，被教官叫到一边单练。
大家站在原地，捂着嘴偷笑。
有一次，张西西走着走着，突然蹲了下去，大哭。
教官喊：“站起来。”
张西西抱着头，继续哭。
教官再喊：“站起来。”
张西西抬着泪脸：“我那个来了。”
教官说：“你什么来，站起来。”
大家一阵唏嘘，场面紧张。这时后面发出一个声音：“你再叫，老子弄死你。”
教官一听，脸色发紫：“出列。”
后排一个高大的男生，摇着身板，走到教官面前。
男生双眼盯着教官，没说话。
教官双眼盯着男生，没说话。
僵持十五秒，教官指着操场：“二十圈。”
男生：“太少了吧。”
3
张西西问：“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
刚才那位身材火辣的姑娘叫小小，张西西的跟班，她说：“当然是小小的风啦。”
张西西说：“小你妹的。”
我仰头大笑。
张西西连喝几杯后，灯光下的她更加明亮迷人。
舞台上两个人在调侃：“亲，想飞吗？我蒲公英。喝茶吗？我安溪铁观音。熬夜吗？我猫头鹰。看片吗？我暴风影音。找抽吗？我千手观音……”
小小张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我和张西西哈哈笑，背着小小，两个人走出门。
2000年夏天，教官气急败坏，全体解散，大家兴高采烈。
张西西坐在草坪上，对着男生喊：“停下啦，停下啦，教官走啦。”
男生边跑边喊：“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人民体质……”
张西西咯咯笑，然后大叫起来——那个男生趴倒在了跑道上。
我们几个冲过去，把男生送到医务室，医生说是严重脱水休克。
那个男生，叫蔡大头。
张西西看着慢慢醒来的蔡大头，拍手大叫：
“哈哈哈，还以为你死了。”
然后继续：“都跟你说教官走啦，你还跑什么呀？”
蔡大头嘿嘿笑。
从那以后，教官改齐步走为拉歌比赛。
从那以后，我们认识了蔡大头。
从那以后，每天训练结束，大家暴喊：“蔡大头，你是我们的骄傲！”
从那以后，每天夕阳下，操场上就多了一对身影。
我们坐在操场篮球架下，望着他们相依的身影。
蔡大头边走边回头喊：
相逢要趁早，明天会更好，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天涯海角……
4
春天的奎霞街，寒风包裹着夜晚。
张西西在后面喊：
“简宽，我们一起回泉城，好不好？”
我沉默，走在前面。
张西西坐到马路边，突然抱头呜呜呜哭起来。
我知道，她心里藏着蔡大头。
我的心里顿时像被塞了一团狗毛，去他爷的，难受死了。
站在大街上，想起毕业前的那个晚上，我和蔡大头在校门口喝得脸红耳赤，他趴在桌上，说：“走，该两清了。”
我提着酒瓶子，跟在蔡大头后面。
张西西站在操场中央，像一尊古希腊神像。
蔡大头嘴里冒着酒气，问她：“张西西，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好久了，总没机会说，可等有机会了，却不想说了；有些爱一直没机会去爱，可等有机会了，却已经不爱了……”
张西西听完后，抹了一下脸，转身离去，一步一步穿过寂寞的操场。
毕业后第二年，蔡大头在泉城开了一家酒吧。
时间不会倒转
相见无法计算
这一次，刚好大家都在
那就一起喝杯酒
不要急着告别，或不告而别
蔡大头的酒吧成了我们混迹的场所，相聚总要喝酒。
有一次我们喝到凌晨4点多，大家都喝晕了。
蔡大头独自一人在吧台前收拾东西。
我走过去：“兄弟，来一瓶。”
他背着我：“简宽，你以后不要再叫她来了。”
我说：“大头，都过去了。”
他说：“我过不去……”
我转身，发现张西西站在旁边，两串泪水像蜡烛。
5
2006年秋天，蔡大头把酒吧搬到岛上的奎霞街。
奎霞街以酒吧为名，号称岛上第一酒街。
开业第一天，蔡大头请众兄弟喝酒。
那天晚上，空酒瓶史无前例。气氛史无前例。歌声史无前例。蔡大头史无前例。
毕业后滴酒不沾的他，大醉。
蔡大头醉喊动力火车的《当》：
“Heo……Heo……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突然，音乐熄灭，歌声熄灭，骰子声熄灭，全场鸦雀无声。
人堆中，张西西出现在蔡大头面前。
大家张口结舌，地板上酒瓶子一片滚动。
我强装笑脸：“西西，你来啦，来，一起喝酒。”
周围一片沉默。
蔡大头强装镇定：“大家继续，继续喝呀！”
然后继续高歌：
让我们红尘做伴
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这时，酒吧大门突然被踢开，一群人摇摆进来，气势汹汹。
领头的是教官。
大家全部撤到蔡大头身旁，个个手攥酒瓶。
张西西冲到中间，背靠蔡大头，用酒瓶子顶着教官胸前：“你敢动他，老娘给你好看的！”
说罢，酒瓶子“咔嚓”一声，张西西手握半截酒瓶。
蔡大头走过去，拽下她手上的破瓶子，然后走到教官跟前：“男人的事情，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蔡大头摆摆手，叫大家坐下。然后带着教官，到后面的包间。
不一会儿，包间内传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大家冲进去，看见教官横倒在地，气息奄奄。
张西西嘶声一叫，身子软下去。
蔡大头扶住她。
张西西说：“我们谈了三年，离幸福就差那么一点点。”
蔡大头点点头，说：“知道。”
“但我不想用离开你的方式，告诉你学会懂得。”
6
2006年10月3日的夜晚，成就了奎霞街上史无前例的壮举。
一夜间，转山酒吧声名鹊起。
我们去看蔡大头，他理了个光头，站在窗前嘿嘿笑：
“打败流氓，原来这么痛快。”
我们一起兴奋起来，说：“大头牛×，欢迎大头出来后，打败全世界的地痞流氓。”
我问：“有什么打算？”
大头说：“我不要蒜，我要烟。”
大家瞬间膜拜。
临别时，蔡大头朝我吐了个烟圈，说：
“简宽，我不在的日子，替我照顾好她。”
蔡大头打坏流氓一只肾，判三年。
张西西不服，决定上诉。她约了律师和大伙儿，一起商讨营救计划。
律师掏出一张纸，说：“只要有这个，好办。”
张西西一看，吼：“呸，谅解书！毙了老娘都不去求他。”
小小说：“要不我们劫狱吧。”
张西西骂道：“劫你妹的。”
律师说：“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怎么证明大头是个好人。”
张西西说：“这好办！”
说罢，她点了根烟，抓起那张纸，叫大家往上面签字。
全场呆愣，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干吗，张西西已经签下了，接着她的眼睛亮起来，如同一片昏黄中最亮的两盏霓虹。
张西西带领小小一起走出门，所有人轰然跟出去。
她冲我笑了笑：
“告诉蔡大头，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能让他低声下气。”
2006年12月12日的夜晚，又成就奎霞街上的一桩壮举。
奎霞街两边霓虹闪烁，皓月当空。
大伙儿从转山酒吧到著名的南久旺丹酒吧，从忘忧地带到至今还残留的果果部落街区，一进去，直截了当喊话：“叫你们经理来。”
经理赶到，张西西把纸张往吧台上一拍，抓过啤酒，咕咚咚先干一瓶，喝完说：“蔡大头你认识吗？我是他的女人，你，签个名，他是个好人。”
经理提起酒瓶子，咕咚咚一瓶，喊：“好人。”
喝完离开，小小随后买单，接着往下一家。
后面喝过的兴奋跟上来，前面没喝的都闻讯在门口候着。整条奎霞街车水马龙，大队人马穿过街区，到达步行街的最后一家Lose Demon，再折回转山酒吧。
高挑美丽的张西西，周身映衬着多彩的霓虹，一路穿过人山人海。
那是令我们骄傲的张西西，豪情万丈的张西西，光芒闪耀的张西西。
签完一家，她抚弄一下长发，蹬着高跟鞋，步步坚定，走向下一家。
回到转山，她问我：
“简宽，你知道眼泪是什么吗？”
我看着她，不知怎么回答。
张西西望着窗边悬挂的月亮，说：
“眼泪是什么？眼泪就是当你想流出来的时候，不管你多么努力，多么用力，多么拼尽全力，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它已被风晾干，堕入尘埃。”
她又摇摇头，说：
“我不想堕入尘埃，所以不想流泪。你看，我喜欢蔡大头，可哪怕他离开那座城，离我而去，我追到这里，他还是离我而去。后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了，可我还是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我相信，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我不想流泪。”
张西西看着窗外，长发飘起。
眼泪从月光里流出来。
7
2007年春天的那个夜晚，张西西坐在马路边。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自语：
“爱情就像两个影子，如果一个人站起来了，另一个人还蹲着，它们就被拉远了。”
春天花会开，终有一天，你会变成一朵花的影子，永远待在爱的人旁边。
因为幸福不会遗漏任何人，迟早有一天它会与你如影随形。
2007年夏天，我们再去探望蔡大头。
小小给蔡大头买了一袋烟。
蔡大头抽着烟，磨叽了一会儿，问：“她好吗？”
小小白了他一眼，吼：
“她她她，她是谁呀？”
蔡大头隔着铁窗，说：
“我写了一封信，拿不出去，要不我念，你用手机帮我录一段，好不好？”
我点点头。
蔡大头郑重其事地念着，像一个虔诚的牧师。
“张西西，我明天就要去改造了，这一去要好久哇……昨夜想了一宿，与你一起的往事幕幕浮现在眼前……”
“大一那年，我跑得太快，你问我是不是不要命了；大二那年，我因为没钱吃饭，你把饭端到宿舍给我吃；大三那年，我带你去玩具店买圣诞礼物，买了泰迪熊，你还想要美羊羊，美羊羊也没你美呀！”
“大四那年情人节，我捧着花要给你，你手上却已经捧着一束花。我讨厌对我好的人，她对别人更好。”
“昨天，我想了很久……往事如烟，想多了头疼，想通了心疼。这些年无论我做过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在身后。”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的心情一直被你左右，有时候逃避是不想让自己那么失望……”
秋天的一个夜里，我正在睡觉。
张西西打电话叫我过去喝酒。
我说：“头疼。”
她说：“心疼。”
我说：“想通了，就不疼。”
她说：“想通了，浑身都疼。”
我说：“张西西，我买了一碟原声带，要不要听一首？”
她说：“没兴趣，我要喝酒。”
我笑着说：“蔡大头作词的哦！”
她呵呵笑了下，沉默。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的心情一直被你左右。
有时候逃避是不想让自己那么失望。
……
有一天我们都会找到爱的原声带，在季节的岛屿上，相逢相伴，一路歌唱。
有一天
我们都会找到爱的原声带
在季节的岛屿上
相逢相伴一路歌唱
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江小白走在前头，说：“终于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又可以再次完成一事无成的一年了。”大家迎着海风，提着画箱，一步一步跨过没有尽头的沙滩。
1
有一天，几个大学舍友，在岛上相聚。
第二天大家闲着没事干，装作很文艺的样子，个个提着画箱，去环岛路的香江海滩写生，想找回一些曾经的记忆。
江小白画了几笔，站在一旁对着手机大喊：
“你听我说，我没骗你，我骗你就是汪汪，汪汪……”
大伙儿一听，问：“江小白，你个狗东西，又拈花惹草了？”
江小白说：“去你的，这微信功能应该换一换了。”
“她质问我为啥老把信息撤回。”江小白继续大声解释。挂完电话，十分气愤：
“你说这微信撤销功能，是不是害死人哪，撤就撤了，还得留个脚印，这不是在提醒人家吗？一点都不完美……害死人……”
十九号师兄迎着海风，喊：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实有事。”
大家仰头大笑。
愤怒之下，江小白把手机摔到沙滩上。
手机躺在沙滩上，又一阵哼哼唧唧。
十九号师兄捡起来，接话：“喂喂喂，我是长江，我是长江……”
大家一个个散倒沙滩上，爆笑。
江小白站在一旁，脸色苦闷。
2
大学室友八人，江小白睡在我上床，代号长江。
冬天太冷，北风呼呼叫，大家睡不着。
洗手台上热水棒咝啦啦响。江小白冷得受不了，买了个热水袋，每天晚上抱着它，躲在被窝里打电话。后来一些人也买了热水袋，水开了，大家不好意思叫他，就偷偷装走，结果大家一个个装满，他还在唠电话。
江小白想买一条毛毯，可兜里钱不够，他看见校报有个征文活动，三等奖奖励毛毯一条，于是写了一篇稿子，准备参加比赛。
他拿给我看，我看完后，浑身爆炸。文章大意是没有毯子的夜晚，每个人抱着被子，盘腿而坐，共同抵御严寒，最后变成一座座丰碑。
他问我怎样，我点评：柳州风骨，长吉清才。
稿子好久没消息。
江小白拨打征文热线，主编说不合主题。
江小白连夜修改，改成没有毯子的夜晚，有个男生哆嗦在床上，给一个女生打电话，结果男生和女生都被冻僵了，最后在光明和快乐中，飞到了没有寒冷、没有饥饿的地方去了。
稿子仍没消息。
江小白又拨打热线，主编说，我们不要安徒生童话。
江小白挂下电话，按照主编意见，连夜奋战，这次他改成了一首诗：
你是长夜里的繁星一颗，光亮闪烁
我们没有秘密，我们像才华横溢的诗人
在繁花似锦的世界里
相互品赏，互相照耀……
稿子终于有消息了。
主编亲自给江小白打电话，说：“长江同学，这周末有空吗？”
江小白接完电话，从床上跳下来，裹着被子跳舞：“与其在被窝里抱着热水袋发抖，不如在稿子里痛干一晚。”
所有人泪奔。
3
快元旦时，系里组织外出写生，路线是江浙一带。
宿舍八人把家当全都凑起来不足五百元，于是集体申请，自己组团，就近写生。
系里同意了，十九号师兄提议到岛上写生。
在岛上坚持了一周，大家每天提着画箱子，迎风作画。
第八天，所有人的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元。
大家省吃俭用，夜里饿了喝杯水，然后缩进被窝，争取早点睡着。
第十天，江小白神情恍惚地走出宿舍。
十九号师兄问：“江小白，你去哪儿？”江小白说：“我冷，我饿……”
我拧了下他的胳膊，问：“江小白，你在不在？”
他说：“肉体与灵魂同在。”
我说：“外面冷。”
他说：“我不管……”
后半夜，听到叫声：“起床啦，起床啦，有吃的啦！”
大家纷纷爬起，看见江小白提着一袋子食物回来。当时我们双手颤抖，端着泡面，大喊：“东方红，太阳升，宿舍出了个江小白，你是我们的大救星！”
所有人抱着泡面，热泪盈眶。江小白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东西，往桌子上一掷：“老子有钱了……”
十九号师兄抓过票子一数，三百元。
大家抬起江小白，一个劲儿往上扔。
齐声呼喊：“东方红，太阳升……”
我问：“江小白，你这些食物和钱，从哪里弄来的呢？”
江小白傻傻地笑。
当所有的年华都化为曾经，到那时候，我会讲好多精彩的故事给你听。
4
江小白恋爱了，对象是校报主编小丽。
有个周末，我和十九号师兄挤公交去莲花街。下车时看见他们在站台边嘀嘀咕咕。
十九号师兄拍了下江小白的肩膀，他吓一跳。
我问：“江小白，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支支吾吾。小丽很大方地接话：“我们在做活动。”
小丽长得小巧玲珑，双眼皮大眼睛。她说：“我们在做义捐，要不要捐一下，每人一块钱。”
他们在大学附近的公交站牌上，做了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硬币。盒子上面写着：为那些临时没有零钱坐车的人，捐一块钱。
十九号师兄指着盒子：“晚上来收割下，买火腿。”
小丽斜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好不好。”
十九号师兄赶紧抽回手，说：“我捐，我捐……”
然后往盒子里投了一个硬币。
作为室友，我们不大明白他们的做法。但终于知道了，那天晚上江小白带回来的泡面和钱，还是小丽给的。
一天夜里，江小白说：“因为我爱她，所以一起做义捐。”
我竖起大拇指，点赞。
江小白说：“我们打算在全市区所有公交站都放上零钱盒。”
然后一脸骄傲：
“她说，两个人在一起，除了让生活充满深情，还要有一些刻骨铭心的珍藏。”
有一天夜里，大家都在等江小白提泡面回来，等到后半夜也不见人影。十九号师兄忍不住开门出去，然后看到江小白独自坐在草坪上抽烟。
他喊：“江小白，有没有泡面呢？”
江小白没回话。
我们一起来到江小白的身旁，发现他一个人在流泪。
问了他很久，他什么也不说，最后默默回来，蒙头就睡。
第二天，我们看见校报编辑部的公告栏下，围了好多人。
我们一起走过去，挤进人堆。黑板上写着：李小丽，因假公济私，免去校报编辑部主编一职。
人堆里一阵叽叽喳喳。
江小白钻出人群，泪流满面。
他边走边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天夜晚，我们集体静坐床上。
十九号师兄说：“小丽不是那种人，这一定是冤案。”
当天夜里，江小白一个人坐在楼下的草坪上，我们站在楼上的阳台上，看着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然后仰面一阵咆哮。
后来，江小白每个周末都和小丽在莲花街天桥上，给路人画画。
再后来，在大家的掌声中，小丽与江小白创办了校园读书社，小丽当上了首届社长。
再后来，一个细雨飘飞的春天，江小白和小丽来岛上找我，给我发请柬，他们要结婚了。
……
我们必然背负孤独的伤，一切其实很简单，喜欢就努力，过去就忘记。
5
2013年的最后一个月，我在高峰期的BRT站上，丢盔弃甲挤上车。突然听到后面一个女生大声叫嚷：“我的果冻包，被你挤瘪了。”
我来不及回头，下了车，大步往前走。
突然后面有人喊：“简宽，给我站住。”
我回头，一阵惊喜：
“江小白，你大爷的，什么时候跑来岛上了？”
江小白和小丽两个人，笑嘻嘻走上来。
阳光普照，我们在人流如织的街头互相拥抱，倾诉一肚子衷肠。
那天晚上，大家在果果部落街区的酒吧喝酒。
江小白叫来了几个潜伏在岛上的舍友。
我们再相聚，欢天喜地。
我们再也不用考虑一包泡面的日子。
我们聊着往事，却没有人去聊今天的事。
我们留念那些“春天里永不坠落的繁花”岁月。它们被十年的青春埋藏在各自心里，只有相聚才能诉说。
我们聊到那次来岛上写生，爆笑一片。
十九号师兄拍案而起，叫服务员来一盘炒泡面加火腿肠。
现场一片震撼。
小丽举杯说：“谢谢大家那时候一直照顾着江小白。”
十九号师兄说：
“你得看着他，江小白外表淡定，内在风骚。”
所有人大笑。
江小白与十九号师兄玩吹瓶，几瓶下来，他就趴在桌上了，然后拉着我的手，小声说：“你知道吗，那些泡面和火腿，是小丽拿征文比赛的预留金换来的……”
我点点头。
他说：“那时候我不说，是怕大家受不了。”
我攥着他的手。
时光悠悠，越过山丘，我们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要做就做让别人后悔的事。
以前我们是这样，以后我们还是这样。
第二天，大家相约去香江码头画画。
江小白接完小丽的电话后，大骂微信撤回功能，企图破坏他们百年好合的爱情。
大家仰面大笑，提着画箱子，迎着猛烈的海风往前走。
江小白走在前头，大喊：
“终于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又可以再次完成一事无成的一年了……”
十年经过很多事，喝过很多酒，走过沙滩摆摆手，和过去的岁月两头走。
因为那些都是曾经的故事，它们就像一张张永远发不出去的邀请函，该死的宴会已经取消了，我们只能往前走。
生活其实就是这样，就是要往前走，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如果可以，无论到哪里，我都愿意和你吃着泡面，只要一起走。
独木舟
这世上最累人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一地，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如果你不这样做，就会被茫茫的人海淹没。
1
2014年的夏天热得不想动弹。
每天拿着手机在沙发上群聊，英雄不问出处，从不修改备注，大家笑脸相迎，问生辰问八字，一上午下来，聊到最后成了无聊斋。
2
有一天聊到眼冒金星，在沙发上睡着。
手机突然咯咯叫，无聊斋又热闹起来。
翻阅记录看到一句话：“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这不是十九号师兄的台词吗，这货啥时候进了无聊斋？
十九号师兄是大学同学，当年一起坐最后一排，斋中微名“花想容”。
与惊涛骇浪相比，有一种相遇叫手忙脚乱。
十九号师兄把一些消失多年的同学，陆续拉进群，无聊斋一夜欢腾。
第二天晚上，他说来岛上进货，车子逆行被警察扣押，很郁闷。
我带他去莲花名典酒吧，两个人边喝边玩手机。群里有人@我，一看，这狗东西叫我向群里作自我介绍，我冷笑拒绝。
他说摇骰子，输了讲个故事给大家听。
首战失利，我只好先来。
从前有个姑娘过生日，大家都送她礼物，有个男生送了一个大箱子。姑娘撕开后，发现里面有个小箱子，往内撕还有个更小的箱子，她正要打开时，男生拉住姑娘的手：“你可准备好了？”姑娘点点头，旁人挤着围观。
发出后群里纷纷问：“是什么呀？”
“戒指”“储钱罐”“女性用品”……
十九号师兄大骂无耻。
这时一个微名叫胖胖花的@我：“我知道你是谁。”
我说：“知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然后没声音了。
十九号师兄手握酒瓶，一边喝酒一边吼着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我等的船还不来
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
我把他的高大形象，拍了一段发到无聊斋。
胖胖花在群里说：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首歌，多年以后，再听时已是曲终人散。”
3
我与十九号师兄的友谊一直处于断断续续中。
2014年春天，他突然约我去香江游艇坐船出海。一路上他像捡到了钱包，十分高兴，我问他是不是艳遇了，他不说，一脚油门把车开进香江公园。
春光明媚，蓝天上绽放的云，随风飘向少女的裙。
那一天，在满树阳光下，我看见了桃花。
2010年的春天，桃花打开最后一个纸箱后，尖叫声振聋发聩。
十九号师兄可恶至极，这货居然在箱子里藏着一只老鼠。
他说，桃花，你不是属老鼠的吗？
那只老鼠被桃花的尖叫声吓得花枝乱颤。
十九号师兄单膝跪地，光芒闪烁：“桃花，嫁给我吧。”
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
桃花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啼笑皆非。
十九号师兄说：“桃花，今天我没有给你买金戒指，是想攒钱给你买房子。”
桃花听完，一阵梨花带雨。
十九号师兄继续：“桃花，做我的女人好吗？”
桃花俯身抱住他。
十九号师兄用绑蛋糕的金丝线编了一个戒指。
现场所有人，临时组合成了一支婚庆小乐队，口哨声、号叫声、拍掌声、歌唱声……十分壮观。
在这个沸沸扬扬的世界，总有一个人，会为你的哭而哭，因你的笑而笑。
4
2014年春天，又是桃花的生日，她约十九号师兄在香江游艇见面。
十九号师兄从福州开车下来，快进岛时打电话给我：“中午我请你吃鱼排。”
我说：“我在岛外。”
他说直接拐去接我。
到码头时，我看见桃花站在桃树下，一阵惊讶。
码头的老板是我朋友，他帮我们弄了一艘皮艇，开往岛中岛。
中午吃鱼排时，十九号师兄一直在接电话。我问桃花：“你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桃花说：“有一阵子了。”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桃花摇摇头：“不结啦，今天来办分手宴的。”
我嘴里的鱼肉掉下来，睁大眼看着她。
桃花说：“真的。”
说完眼泪掉下来。
我说：“别这样。”
桃花擦掉眼泪：
“我和他，不合适。”
十九号师兄看到我发到群里的视频后，一阵咆哮。
拿起话筒继续高歌：“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也跳起来，拿起话筒一起喊。
两个人喊了一阵，瘫在沙发上。
他对我说：“大家都在找你。”
我沉默。
我说：“桃花在香江码头。”
他沉默。
我说：“她有一条皮艇。”
他说：“是桃花号吗？”
……
那天从鱼排上下来时，十九号师兄喝得满脸通红，他说着酒话：“桃花，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一艘桃花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海风吹走了。
下了游艇，桃花说她约了朋友，先走了。
我开着车，送十九号师兄去酒店住下。傍晚时，我打电话问他醒了没。他说：“走了。”
我说：“一路走好。”
他说：“嗯。”
每一个“嗯”字的背后，是不是都吞下了一堆心事？
5
那次在鱼排上，桃花对我说，她想换个待遇好点的工作。
我说码头老板想找个负责接待的，你那么漂亮他一定开心死了，她白了我一眼。
我问她：“什么时候换的微信？”
她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2014年春天快结束时，我一个人开车去环岛路看海，绕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准备走，突然看见后视镜里有个美女，一直向我招手。
我下车一看，吓了一跳。
我说：“桃花，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我改名了，叫我胖胖花。”
我说：“好听，挺合适的。”
她挥了我一个粉拳，跌进车里，叫我送她去上班。
胖胖花在副座上，目视前方，说：“我爸得癌症死了，日子过不下去了。”
然后又说：“我去码头做了。”
我突然有些难受，正想安慰她，手机响起来，看是个陌生号码就按掉了。
到了码头，她问我：“要不要进去乐一把？”
我说：“没兴趣。”
她向我摆手：“再见。”
“再见。”
天高海阔，潮起潮落，所有一切无法解脱的事情，像海风一样吹个不停，无论如何告白和安慰。
6
那天晚上，我和十九号师兄在名典酒吧待到后半夜。
离开时，他头趴在我的肩上，胡言乱语：“你们都走吧，走吧。”然后呜呜地哭起来。
我陪他在门口抽了一根烟后，拦了一辆的士，让他上车。
我对司机说：“到遇美垵邸。”
他说：“去香江游艇。”
我转身走了。
岛屿的霓虹映照行人，每一个微笑都意味深长，在不经意的回眸里，容颜在灯光里老去。
回到家里，我掏出手机，发现好多微信语音，是胖胖花：
“简宽，我回泉城了，我知道他会去香江码头找我，可是我还是想回来，我还是喜欢这座城。”
“我是有多简单，我是有多期待。可后来我发现，他有他的千山万水，我有我的孤独自在，很多时候，‘我爱你’只是爱的上半句。”
“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爱他，可我只想做一叶独木舟……”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鱼排上，桃花下游艇时递给我一张字条，让我找机会交给十九号师兄，她写道：“我爱你，但我只能离开你。”
我打电话给十九号师兄。他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听见他在呐喊：
“我爱你，可是你在哪里……”
这世上最累人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一地，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如果你不这样做，就会被茫茫人海淹没。
岛屿就像一座幻城。
你有你的追梦地，我有我的栖息城。偶尔回想那些伤心的记忆，那里风景和脚印无比清晰，可它们已全部掩埋在一片海里。
因为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漠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离开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
所以，该放弃的不再挽留，该珍惜的放在心上。
如果你不这样做，就会被茫茫的人海淹没。所以我们泪流满面，一步一回头，可是只能朝前走。
我们都回不去从前，但希望能找回初心，我们还是一个朋友圈。
你的名字是我听过的最短的情书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法矜持。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法抗拒。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路可退。
没错，就是你。
1
凉风是当年的小师妹，美丽大方。
后来一起考入泉城大学。
2011年夏天，她说要到岛上找工作。
第二天，她去应聘。中午时，她打电话给我。我问她顺利被收购没？
她上气不接下气：“简宽，你知道我遇到谁了？”
然后说：“面试我的，居然是九点五朵。”
九点五朵对她说：“既然来了，送不了你一束花，但至少我们可以说说话。”
凉风说：“我要工作，我不要花。”
九点五朵说：“可你不合适。”
……
凉风喊道：“他就是个没情义的家伙。”
我说：“工作与感情是不能乱扯的。”
说到不能乱扯，我突然有点兴奋。
这俩估计又要扯上了。
2
九点五朵，这厮原名郑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喜欢趴在窗前抽烟，呐喊：“我是艺术系最有才的男神。”
“九点五朵”是凉风给他取的。
一次凉风画百鸡图，旁边同学打闹，墨水甩到她的画上，凉风大哭。
这厮丢下烟头，跑过来：“别哭，别哭，我来救你了。”
他拿过毛笔，瞬间那些墨点就变成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鸡。
“怎么样，这鸡可爱吗？”
凉风瞪着他，说：“很像你哦！”
郑爽大笑：“这些鸡呀，涂上颜色，到晚上就会叫了。”
大伙哄堂大笑。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重复的夏天，当人生的第一次冲动来袭，还没来得及把你的名字记牢，我就已经落荒而逃。
郑爽在班级被称为才高十朵，有许多女生喜欢他。
他只对凉风来电，可是凉风却对他不来电。
凉风气得满脸通红。
吼道：“郑十朵，你至多是九点五朵，剩下零点五，看本姑娘心情。”
随即扔下画笔，夺门而走。
九点五朵是我大学最好的兄弟。我仰慕他的三国杀，他对我摇骰子的战绩十分向往，于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我们喜欢在录像馆里看港片到天亮，喜欢研究凉风的一笑一颦，喜欢特立独行的步伐。
世界广阔，大江奔流。
我们都生于最美的年代，那个名字叫青春。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漂去哪里。
3
一年后，大伙儿毕业，各奔前程。
两年后，大伙儿在泉城蔡大头的酒吧相聚，凉风没来。
三年后，大伙儿在泉城蔡大头的酒吧相聚，人数减半。
四年后，大伙儿成立Q群，只有深夜偷菜的时候，偶尔冒泡。
多年后，大伙儿用微信，偶尔翻翻朋友圈，才会想起谁谁谁……
4
我请凉风在莲花吃煎蟹。
凉风边吃边骂：“别让我在大街上见到你，丫丫丫……”
她用筷子把蟹壳捣得粉碎。
我大笑。
筷子“咔嚓”一声，折了。
凉风眼泪在眶里打转。
这时，九点五朵发来信息：她和你在一起？是，回Y。
我纳闷，这厮就是典型的闷骚男。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好久，她说：“所有的誓言，都是谎言织的梦。所有的谎言，都是任性长的茧。”
然后眼泪掉下来。
走出小店，我和凉风一前一后。
她的长发被风吹起，美丽如初，她说：“他明天要调去江城总部了。”
我说：“走了真好，要不然你以后总会担心他要走。”
凉风突然坐到路边的石凳上，十指插进头发。
她说：“以前明明是他要靠近我，为什么最后舍不得的却是我。”
我大惊，接不上话。
她继续：“这么多年了，我听过很多笑声，他们都很像他，但终究不是他。”
她猛地跳起来，指着我：
“简宽，你告诉我，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
我没接话。
她大笑，说：“喜欢，就是不离开；爱，就是离不开。”
5
深夜，我坐在电视机前，无聊地翻手机。
女主持人说，未来房价就像女人的无肩带文胸，一半人在疑惑，是什么撑住它呢？另一半人在喊，掉下来，掉下来。
去你的文胸，老子就喜欢它掉下来。
我突然翻到了九点五朵的说说：
我期待有一个倾心的人
一起等待秋天梧桐的轻吟浅唱
一起等待春天花园的烂漫缤纷
从清晨到黄昏 从清风流云到樱花飞舞
从冬天到暮春 从浪奔岸头到孤帆远影
那天后，凉风人间蒸发了。
6
有一天，我在外图参加一个活动，凉风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空。
那天晚上，我们相约在张西西的酒吧。
凉风说：“我去找他了。”
我问：“后悔吗？”
她说：“去后悔一阵子，不去后悔一辈子。”
如果不能住进你的岛屿
漂到哪里
都是浪迹天涯
然后，她突然拉住我的手，不顾旁人目光，忧郁地说：
“我没钱买房子，但知道你有办法。”
她继续说：“有个晚上，他在梦里说了一句话，吓了我一跳。”
我问：“什么话？”
她说：“他说买个房子也不是那么难。第二天我问他，他说想不起来了。”
我点了根烟，沉默。
……
那些年，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进步会赛过房价的速度。后来楼下卖鹦鹉的眼镜大爷一番话，让我勇敢地放弃这个想法。
一次路过他店门口，那鹦鹉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就随口问个价：“这鹦鹉多少钱？”
大爷说：“一百元。”
我再问：“那鸟笼多少钱？”
大爷说：“两百元。”
我说：“去你大爷的，鸟笼比鸟还贵。”
大爷说：“你说是人贵，还是房子贵呢？”
我无语。
凉风听完，哈哈大笑。
我说：“再大的房子，也比不上你的笑你的闹。所以做人要爱自己，别去爱房子。”
她点头大笑。干杯。
7
凉风放下酒杯，说：
“十年走过许多城，最后没想是江城……”
“在那里，两个人疯子一样在大街上吃豆皮。”
“一起穿越地铁站口，傻乎乎坐过几个站，再绕回来。一起走过长江大桥，一起站在滔滔的江边，从午后到日落……”
她的目光闪烁：
“在那一城，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跟你胡搅蛮缠，有人跟你胡说八道，人生完美。”
酒吧的灯光打亮她的微笑，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凉风拿手机给我看他们的合影。
江岸边，柳絮飘飘，两个人背靠背坐着。
她说：“人世间最好的情感，就是两个人并列站在一起，玉树临风，看着那一江东水，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累的时候，知道他就是你的肩膀。”
干杯。
那天晚上，我喝得头晕目眩，第一次不省人事。
醒来后发现在自己家里，打开手机看到凉风的留言：
简宽，你酒量老了，耶……
我坐在风扇前，问它我老了吗？
结果它摇了一个上午。
翌日，凉风回江城。
8
有个晚上，我正在斗地主，凉风打电话给我。
火急地说：“九点五朵失踪了。”
“多久了？”
“三天了。”
“报警了吗？”
“报你个头，你帮我找找他？”
“你先别急。”
我打电话给九点五朵，关机了。
第二天，这厮现身了，约我在双子塔的一家中餐厅见面。
我问：“为什么？”
他吐口烟，说：“太重了。”
我问：“多重？”
他说：“她回岛上那几天，枕边空了，心也空了。我爱她，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我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放下酒杯，说：“打算申请调回来了，我妈叫我回去，她给我找了一个村姑。”
我掐灭半截烟。
瞬间内心沸腾，一拳朝他脸上盖过去。
血从他的嘴角滑下，落进杯里，分外美丽。
他倏地站起来，盯着我。
我盯着他。
许久，他点了根烟，说：“你还记得大学毕业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继续盯着他。
他说：“了却不了的心事，最后都会成为往事。”
黑夜包裹着岛屿，四面都是水，像座孤城。
这顿酒我照样喝得头晕目眩，再一次比旁人先醉倒。
醒来后发现在自己家里，打开手机看到九点五朵给我的留言：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岛屿，路过的人只听到海浪的声音。
一周后，凉风回岛上，发信息给我：
“简宽，帮我个忙，把那家伙约出来。”
9
我们在张西西的酒吧见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九点五朵先开口：“我也喜欢那个豆皮的味道。”
我沉默，喝酒。
我说：“这一切，她心甘情愿。”
他沉默，喝酒。
我说：“她四处找你。”
他说：“是。”
我说：“她在江城等你，她喜欢那座城。”
他说：“是。”
我说：“你是不是傻×？”
他说：“是。”
坐在九点五朵背后的一个女生，扑哧一声，嘴里的酒喷了一桌。
我忍不住大笑。
九点五朵大骂。
我滑动手机，看见凉风的说说：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法矜持。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法抗拒。
那一刻，再见到你，我就无路可退。
没错，就是你。
10
深夜，窝在沙发上。
我醉眼惺忪，仿佛看见一个男生，与一个脸蛋湿漉漉的女生，背靠着背坐在江畔，男生大吼：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他们各自拿着手机，各自写着说说。
女生写：
我于近处，看你芳华无数。
男生写：
我期待有一个倾心的人
一起等待春天花园的烂漫缤纷
最新的一条：
你的名字是我听过的最短的情书。
头疼死了，关机，睡吧。
即使你一贫如洗，我也是你最后的行李
九点五朵对着酒杯说：“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男生，就是口是心非，装无所谓，心里却始终装着一个人，像这样子一条道走到黑。”
躺在沙发上，睡不着。打开手机，看见九点五朵的说说：
凉风，你的名字是我听过的最短的情书。
一整晚，他说话，我喝酒。
他喝酒，我说话。
喝了一晚上，头疼死了。
凉风又打电话，说：“简宽，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我突然无比骄傲地变成午夜电台。我说：“你好，小姐，这里是岛屿午夜电台，我是主持人简宽，欢迎来电，你的心事我来听，请问你是被劫财了，还是被劫色了？”
凉风吼：“你要不要听？”
我说：“你那戾脾气，能不能改改？”
她说：“我是多么多么喜欢他，又多么多么讨厌他。”
我说：“你有多讨厌，就有多喜欢。”
她说：“即使他一贫如洗，我也是他最后的行李。”
我离开张西西酒吧后，九点五朵和凉风有过短暂的思想碰撞，他一边投诉被我揍了一拳，一边捂着下巴，企图得到精神安慰。凉风端起桌上的酒，说：“打得好，怎么没把你的狗牙打掉。”
九点五朵说：“像我这种大脑和肢体一样贫瘠的人，在电视剧里至多演两集，就去领盒饭了。”
然后借故上厕所溜走。
青春如同烈酒，品一盏浮华，饮尽多少流年痴怨。
你有多么多么喜欢，你有多么多么讨厌，你有多么多么不想放弃。
所以义无反顾，所以我行我素，深夜不知归路。
凉风离开张西西酒吧后，一个人去果果部落。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会走过那个坎，以为一段时间后再回头，那些事就可以轻松过去了，可是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凉风说：
“我以为自己能够把他扔掉，忍着憋着自然就过去了。我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看着手腕上的手表一分一秒地跳过，等到最后它却成了迷药……”
凉风声音哽咽。
她说：“我难受，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我说：“要荤的，还是素的？”
她笑出声来。
大学时，我和九点五朵、十九号师兄三人，无聊时就猫在画室角落抽烟、编故事。凉风在一边低头画画，镇定自若。
有一次，九点五朵问她：“凉风小姐，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如果你笑了，亲一下？”
凉风低头画画，没理他。
九点五朵说：“沉默就是默认。”
凉风低头画画，没理他。
九点五朵说：“念小学时，老师说下午第一节活动课举行拔河比赛，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凉风低头画画，没理他。
九点五朵说：“结果我在校门口的河边等了一下午，没有一个人来拔河。”
凉风扑哧一声，笑喷，扔下画笔，离开。
凉风在电话一头大笑，说：“曾经的我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现在的我却又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又说，“我在梦里迷失了太久，久到自己差点忘了出口，现在我想走出去，走出去和他一起编织未来，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暖，也许有一天这些真的会再慢慢冷掉，慢慢从那个不离不弃的位置上淡化，可是我不怕。”
凉风深吸一口气，继续：
“虽然那时候我们也许都已经变老，但我相信没有什么会比回忆更妨碍美好。”
我靠在沙发上，听她安静说话。
脸上一阵冰凉，用手一摸，发现自己在流泪。
我心里大骂九点五朵。
凉风继续说话：“我相信时间，时间是最好的答案，不管那答案对我来说，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我想起，那天在莲花吃煎蟹时，凉风说九点五朵讲起他的初恋。
九点五朵那点破事，大学时我就知道了。大一下学期，有个晚上我们在校门口吃烧烤、喝酒、摇骰子，九点五朵大醉。
喝醉了就说胡话，一说胡话他就哭，哭了他就说真话。
凉风吸了口气，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我这是孤单，还是寂寞？”
我说：“孤单，是你心里在找一个人；寂寞，是你心里那个人没在身边。”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春天就要到了，接下去又是绵绵春雨了，虽然依旧向往雨中的乌镇，喜欢落寞的丽江，喜欢云南的多情，但不打算去了，喜欢一座城，是因为喜欢那座城的人，或者是一去不复返的决心。”
我说：“也许在一转身的时候，你会遇见最美的他。”
在时间的轨道上，天空后面是天空，雨过总会天晴，只要你勇敢前行。
凉风停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好久，她说：
“时间是最好的等待，未来是最好的自己。”
然后说拜拜，挂了电话。
我喜欢那城市温暖的光，那秋天纷飞的梧桐叶。只要那个同行的人，是你就好。
窗外月光如水，洗去了一身酒味。
我打电话给九点五朵，这厮转身跑到香江码头去喝酒。
他叫我出去。
我冷笑答应。
那天夜里，我拼命摇骰子，他拼命喝酒。
喝完最后一杯酒，他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男生，就是口是心非，装无所谓，心里却始终装着一个人，像这样子一条道走到黑。”
望着九点五朵一脸醉态，我的耳边回响起凉风的话：“我喜欢他，我不要他有多完美，我只需要他能让我感觉到，我就是唯一。我只想陪他一起哭泣，一起微笑，我喜欢他。”
我喜欢你，即使你一贫如洗，我也是你最后的行李。
看你往哪里跑
我心想，我什么东西都不留，就只留一根发绳。
能够绑住你的影子，绑住阳光，绑住黑夜，绑住你的笑，绑住所有的情歌。如果能这样，那该多好哇！
1
郭大侠在香江公园，心花怒放地给我打电话。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好久才说：“我看见石头上写着，蔓越莓，你妈喊你回来结婚了。”我说又不是喊你结婚，你激动啥？
郭大侠十分肯定，他说：“这回我不能再轻易放掉了。”
我说：“加油！”
他叫我出去喝酒，要庆祝这胜利的果实。
我说：“那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蔓越莓吧。”
爱情就像两个人的拔河比赛，你若怕她受伤，就不要轻易放手。
2
郭大侠把石头上的字，拍到朋友圈。
我一看，这不是蔓越莓的字迹呀！
蔓越莓是当年校门外一家甜品店的服务员，郭大侠喜欢上蔓越莓，天天往甜品店跑。
毕业后郭大侠先来了岛上。因为蔓越莓的家在岛上，后来她和郭大侠经过一番商量，决定把甜品店开到岛上来。
3
2013年夏天，蔓越莓带郭大侠去认准丈母娘。
准丈母娘审核没通过，理由是郭大侠没房子。
郭大侠喝了三天三夜，醉后大喊：“我穷，我开心。”蔓越莓要扶他回甜品店，他一个字：“滚！”
蔓越莓一听，眼泪哗啦啦下来。
有一次，他们在香江公园幽会，被准丈母娘尾随逮到，蔓越莓气得离家出走，关机一个月，与世隔绝。郭大侠整日借酒浇愁，喝醉了就喊：“我穷，我开心。”
大伙儿一筹莫展，只能陪着他喝酒。
有一天，郭大侠请我喝酒，他端着酒杯说：
“她打电话给我，让我把蔓越莓找回来。”
我说：“谁的电话？”
他说：“她妈的。”
4
蔓越莓在郭大侠的说说下留言：
“叫我回来，不好意思，滚远了。”
郭大侠回复：
“被心爱的人忽略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更难过的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回了他们一个球，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等了半天，大家都没话了。
不一会儿，蔓越莓打电话来，吼道：“简宽，郭大侠睡我妈那儿了。”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这狗东西，不要乱来。”
我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5
我安慰蔓越莓，让她慢慢说。
蔓越莓说：“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妈写的那句话是想叫我回去相亲，不是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他听后火冒三丈，直奔我家。我就想气气他而已。”
蔓越莓继续说：“我妈说，他一进门吼了一嗓子，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问蔓越莓：“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说：“等他醒了，我再回去，我让他知道什么叫滚。”
6
没过多久，郭大侠突然发信息给我，我一看哭笑不得：
“我假装醉酒，我知道她妈妈已经同意了，我就故意跑到她家来，我就赖在她家里等她。”
他说，这次得站对位、跟对人，不能再让她跑了。
思念不如一见，想念超出地平线，如果你爱我，你就会来找我，是不是？
7
高三年级时，同桌是学习委员。当时她考全班第一名，我是倒数第一名。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的区别，就是优等生犯错老师视而不见，差生犯错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因为老师的视而不见，我恨死学习委员了。
后来班主任请产假，换了个姓孙的老师，个子超矮，大家暗地里叫他“土行孙”。他一来就宣布了一条新规：背诵抽查，不会背的抄五十遍。
从那天起，我每天的课余时间都在抄课本。后来，“土行孙”把检查任务交给了学习委员，我大喊“万岁”。学习委员替我挡了几次后，叫我帮她收拾前桌的小苑，一开始我觉得师出无名，下不了手，她就威胁我：“不干是吗？”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喜欢她。”
那一刻，我的心掉到了冰窟窿里。学习委员除了成绩好，我真看不出她有哪个地方长得好，胖得像个球。
为了免于抄课文，我无奈就范。
有一次夜自修，我让学习委员把发绳借给我，然后悄悄把小苑的辫子绑在椅背上，然后假装看书。
下课时，小苑站起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小苑趴在座位上呜呜哭，学习委员坐在座位上哈哈笑。
“土行孙”大叫：“谁干的？”
全班沉默。
“土行孙”看着我，又吼了一声：“谁干的？”
然后，学习委员半弯着腰站起来。我内心一阵感动，这胖妞居然替我躺枪。没想“土行孙”突然一个手势，叫她坐下，然后眼睛直盯着我。
结果我被罚抄课本。结果这胖妞逍遥法外。
结果小苑帮我抄了五十遍。
结果我发现，不管你做错了什么，真正喜欢你的人，她都会原谅你之前对她所有的刁难。
8
后来毕业时，学习委员拿着留言簿叫我写留言。
我写“货蠢大是我”，后加一句“反过来读”。她读了一遍，拿着留言簿要打我，我赶紧往厕所跑，跑到门口才发现一急跑进了女厕所，她把我堵在门口，喊：“看你往哪里跑！”
然后站在厕所门口呜呜哭。
小苑站在班级门口哈哈笑。
再后来上大学，报到的时候，发现学习委员居然也考到同所学校，我一看赶紧转身溜走。刚挤出人群，后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看你往哪里跑！”我那贴在衣服后面的帽子被揪住了。后来我讨厌死了那种戴帽子的衣服，每次到学生街看见，内心就有阴影。
学习委员在中文系，我在美术系。东西相望，距离一公里，没什么联系，后来渐渐忘了。
有一天，我和大家在操场上打球，旁边有人喊：“简宽，来一下。”
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小苑从福州来找我，送给我一个精致的礼物。
我：“这是什么？”
小苑：“钢笔。”
我：“签名吗？”
小苑：“你想我的时候，写信给我。”
我：“你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小苑：“回信给你。”
我：“我没有写信给你，你就不写信给我吗？”
小苑：“那我写信给你，你回信给我好不好？”
我激动得眼泪要掉下来。
9
后来我和小苑写了一年的信。
慢慢地，我发现小苑的信，字数越来越少。
后来，我写信给她，她再也不回信给我了。
再后来，我等了一个月，依然没有音讯。
……
我等了两个月，想去福州找她。
10
迎接期末考，女生都在教室里挑灯奋战，男生都在宿舍里准备作弊答案。
第一科是中国美术史，拿到试卷我就开始掏衣兜。
正紧张抄答案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我一阵冒汗，连抬头的气力都没了，心里大喊：人赃俱获，这下惨了，全校通报是躲不过了，可能还得落个留校察看。
正晕乎时，一个胖胖的背影从我身旁走过。
是胖妞。她的手臂上挂着“巡视”二字，胖妞居然混到校学生会去了。那时校学生会的人，要协助考场做巡视。
看着她回望对我笑，我恨不得把她爆炒了。
考试快结束时，后面又伸了一只手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我一看，是答案。我抬头一看，是胖妞。
那一刻，看着她的身影，我眼泪差点滚出来。
11
放寒假前，我跑到中文系的女生宿舍门口等胖妞。我买了一只泰迪熊要送给她，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
后来打她的宿舍电话，同宿舍的人说她不在。
再后来，我发现她和美术系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悲愤之下，我索性把泰迪熊扔到草坪上，左踢右踢，用力一踢，掉进水沟里。
这叫什么？失恋吗？
毕业后没多久，胖妞结婚了。
我送了她一只泰迪熊，我在那个泰迪熊的屁股上，写着：我是大蠢货。
胖妞一看，脸色凝重。
她问：“这是什么？”
我说：“我是大蠢货。”
她哈哈大笑。
那张写满选择题的答案，还有那封没有送出去感谢信，一直被我压在日记本里。
12
新学期又开始，我接到电话。
小苑：“你还好吗？”
我：“我好久没有收到你的信。”
小苑：“我不要信，我们分手吧。”
我：“……我要信，我不要分手。”
小苑：“你记得你绑住我的头发吗？你记得我帮你抄了五十遍吗？”
我：“我记得……”
小苑：“如果让你在留言簿上给我留言，你会写什么？”
我心想，我什么东西都不留，就只留一根发绳。
能够绑住你的影子，绑住阳光，绑住黑夜，绑住你的笑，绑住所有的情歌。
如果能这样，那该多好哇！因为那些都是你的心事，只有我知道，旁人走得太快，看也看不见。
电话挂了。
挂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小苑泪流满面。
后来，我始终没有去福州找她。
13
胖妞结婚时，我去参加她的婚礼，顺路去了小苑的家。
她的房间还是以前的，靠最东边的那一间，小门外绿树掩映，阳光灿烂，这是她喜欢的感觉。她的那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张照片，侧脸微微笑，照片后面有一沓信。
我朝她的小脸蛋上，吐了一个烟圈。
我拿起化妆盒里的一根发绳，拉一拉，自语：看你往哪里跑。
看着她那样灿烂地笑，我越来越难过。
我知道那沓信里，有我寄给她的，有她还没来得及寄给我的。有记着我们说过的话，走过的风景……
盒子里还堆着她出国的资料、病历卡、药罐子。
我的心情突然落落落，落落落……眼泪强忍着。
14
我在她家里，和她姥姥说了好多话。
我和她姥姥说了很多很多我们以前的事，说得她姥姥呵呵笑。
离开前，我哈哈笑。
离开后，我眼泪掉下来。
我想，她姥姥也一定和我一样，等我走了，眼泪才掉下来。
因为她最疼小苑，也在等她康复回来。
15
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我继续等待，等待一个女生回来。
女生：“如果让你在留言簿上给我留言，你会写什么？”
男生：“我什么都不写，就只要一根发绳。”
……
有个晚上，我和郭大侠在香江公园的酒吧里喝酒。
他跟我讲到和蔓越莓的最新进展，准丈母娘对他说：“你们快点领个证，证领了，我看她还往哪里逃！”
我默默喝酒。酒吧里响着郑源和蒋姗倍对唱的《红尘情歌》：
浪漫红尘中有你也有我，让我唱一首爱你的歌……
那些永远等不回来的等待，只能一个人独饮。在那伤心的歌声里，我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那些情景。
小苑：“我不要信，我们分手吧。”
我：“……我要信，我不要分手。”
小苑：“你记得你绑住我的头发吗？记得我帮你抄的五十遍吗？”
我：“我记得……”
小苑：“如果让你在留言簿上给我留言，你会写什么？”
……
我心想，我什么东西都不留，就只留一根发绳。
能够绑住你的青丝，绑住你的影子……
如果……如果是这样，那该多好，因为那些都是你的心事，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