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逆之交
破庙里小山哥还在做着美梦,蓦地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
那是一只黢黑黢黑且冻得发紫的臭脚丫,四根脚趾完全地从破旧的鞋子里暴露出来,唯独小脚趾还是隐藏着的。
小山哥瞬间坐起身来,窗外满天飞舞的大雪早已停驻,取而代之的是雪后的晴空万里。
眼前踩到自己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身材魁伟,方脸大耳,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炯炯有神。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山哥,小山哥没好气地说:“把你的臭脚拿开!快点拿开!”
乞丐的脚是挪开了,可他又换上了手。
他一把揪住小山哥的衣襟:“小子我问你,你可知这是何地?”
小山哥那双机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飞快转动着,笑容立刻浮上嘴角:“莫非这是大哥您的地盘?”
“哼!”乞丐揪住他的手一松,将他掷在地上:“知道就好!还不快走。”
“敢问大哥您是丐帮门下?”小山哥爬起来追问道。
“是又怎地,不是又怎地?”乞丐挺了挺胸脯,将挡在额前的头发胡乱地向后捋了捋。
“我就知道错不了。”小山哥又换作侠客的样子说道:“在下风一山,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就是江湖人称‘旋风腿’的李左。”李左语声铿锵有力。
“原来是李大哥!我想和大哥商量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小山哥喃喃道。
话音刚落,旋风李立刻摆了摆手。
“嗯?”
“我是说,你莫要讲了!”旋风李一双眼睛望向窗外,好似在等什么人。
“为啥?”
“小兄弟,你还是快走吧。我的仇家很快就要到了。”
“嗯。”小山哥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破庙来到院子里。
这座庙宇是建在济南城郊一个荒僻山头上的。正值隆冬季节,昨个儿的大雪早已将枯草淹没,枯枝上的积雪是厚厚的,是雪白的,偶尔有几只麻雀飞来,落在积雪的树枝上,留下些许清晰可见的小脚印。
可是人的脚印呢?
除了旋风李和自己的以外,谁的都没有呀。
哪有什么仇敌?他是为了将自己赶出破庙才如此的吧。小山哥心里思忖着。
突然之间,这艳阳天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落到了小山哥头发上,衣衫上。
他没有急着拂去落雪,因为他真的听到有人来了,来者至少三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其中一个女子还说:“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里!”
小山哥身子一退本能地躲进柴房里的干草垛中。
接着,他将两只眼睛从草垛中露出来瞬也不瞬地瞅着破庙正殿。
这是小山哥初次见到江湖人打架,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此刻,他已没工夫思忖这些了,因为那个女人(刚才嚷嚷找到了,找到了的那个紫衣女侠)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破庙里的情况,焦灼得很。
因此,他气恼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把那两扇木门顺便敞开来呢?
现在里面到底谈得怎么样了?
旋风李孤身一人,他要以一敌三呀。
他能打得过吗?
可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会武功,担心也是白搭。
就在这时,在半掩着的两扇木门的缝隙中紫衣女侠挡住小山哥视线的身子突然移开了,只见她‘唰’的一下抽出腰畔长剑,接着一道刺眼的银光一闪而过,然后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那是旋风李的声音,他听得出。
说时迟,那时快,同来的另外两人也抄家伙攻向了旋风李,顿时破庙里叱诧声,兵刃相击声四起。
怎么办?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旋风李会死的。
小山哥心里百感交集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担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心?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着顺从自己的心来做事。
小山哥目光闪过,灵机一动,想了个鬼点子。
他看到柴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桶油,他身上恰好又有火折子。因此,他见里面斗得正凶的时候,将干柴和油桶搬到破庙后面,掏出火折子,对着它轻轻地一吹“着火了!着火了!”顿时,随着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舌冲天而起。
原本那三个家伙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可是火随风势,越发凶猛起来,火舌超越浓烟,呛得人完全睁不开眼,再加上燃烧物接连不断地从顶棚砸落下来,这里仿佛立刻就要塌掉了,三人虽然不舍气,但最终还是无奈地退出了破庙。
他们又恐庙宇倒塌时会砸到自己,都在院外等待,等待着他们的敌人被火烧死。
这时破庙的窗框已被烧成了火框,整个的砸落了下来。
从窗口望进去,小山哥看到受伤的旋风李正趴下地上挣扎,火!火!他四周尽是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未等思忖,他勇敢地从窗子跳进去,将他扛在背上又从窗子翻出:“李大哥!醒醒!醒醒!”
旋风李在他地摇晃之下睁开眼睛,笑了笑:“是你!好!好小子!”
顾不上细说,小山哥扶旋风李站起来,两人从后院那个小门一直奔到一个林木稀疏的山坡。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而且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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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目的日光照耀着茫茫白雪,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山哥扶着旋风李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着,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难免频频回头张望在后面追赶的仇家。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庙宇在冲天的火光中整个地塌掉了。
这意味着,那三个仇家不会再候在院子里了。他们发现废墟中没有尸体的时候一定会向朝这边追来,因为李左没有走正门,就一定会从后门走掉的。
远方传来马蹄声“得得”,回头一望正朝这边急奔而来的是两骑纯白色的高头大马,看起来像是关外名驹。马上骑士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衣如雪,英姿飒爽,女的十四五岁的年纪娇媚可人。
一眨眼的工夫,两骑白马已驰到跟前,马上男子手中缰绳一紧,甩蹬下马,上前搀扶着旋风李,激动道:“大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马上小姑娘也跟着掠下了马鞍,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一眼也不睬小山哥,直奔李左而来:“大哥,小妹甚是想你。”
旋风李哈哈一笑:“来得好,来得好!此地不是谈话之处,我们速速离开。”
“上马!”
旋风李右臂与左肋都有不轻得剑伤,因此与那少年骑士两人共乘一骑。三人快速地掠上了马鞍,只有小山哥还站在原地。
李左跨在马上,朝他喊道:“小兄弟,你还不上来?”
“我……我不会骑马。”小山哥喃喃道。
话音刚落,马上少女“噗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娇声道:“还有男子不会骑马的?真是头一回听说哩。”
“小妹,不得无理。”李左回转身子,望着她,道:“今个儿就辛苦妹子捎带小兄弟一程吧。”
那少女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瞅着站在雪地里的小山哥,心想这少年生得倒是俊朗至极,毫无烦人之处:“上来吧。”
“哦。”小山哥用双手按住马背麻利地跳上来坐到少女身后。
那少女见他坐稳了,便扬起马鞭打马前行。
她的马一路跟在李左那匹马后面,从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上一路向下驰去,地面很滑,马速不易太快,就是那样缓缓跟在后面。
迎面而来得风拂过少女娇嫩的容颜,同时也吹起了她的发丝,那带着少女体香的发丝飘到小山哥脸上,他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也许是因他从未和女孩这般亲近过的原因吧。
山路颠簸,地面湿滑,小山哥担心自己会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双手本能地向前伸去想要抓住马鞍,谁知这时那少女身子正好向后倾来,于是他的双臂一下子就揽过了她的腰肢。
“啊!”少女一声惊呼。
前面那匹马上的少年当即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小山哥一眼。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小山哥慌忙松开手臂,解释道。
谁知,那少女却说:“你的手握过剑吗?”
握过剑吗?
握过剑吗?
这句话一出口,小山哥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沉在海底深处的鱼,不仅脑袋嗡嗡作响,而且眼前一片黑暗。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不过那是在梦里,经常有个男人朝他呼唤:“风一山!你快起来!风一山!起来呀!”
每当他急着想要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时候,对方就会突然地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梦,也许他那颗要么成名,要么死的心就是从梦中开始的。
小山哥还沉浸在黑沉沉的海底思绪中,身前的少女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他方回过神来。
“我问你,你握过剑吗?”那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握过!一定握过的!”小山哥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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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素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与黑尊使者的旺罗门同被列为武林黑道的两大凶地。
这二股势力,决定着当今黑道的命运。
济南城万富山庄,小山哥正坐在二楼临窗的桌子前饮酒,与他对坐的是旋风腿李左。
窗外明月淡淡,月影迷离。
今日破庙里来找李左寻仇的是离素岛的三个弟子。其中两个男人是排行老三、老四的魏言明和车雨,那紫衣侠女是老七紫灵儿。
离素岛掌门人闫震年近五旬,以一手七七四十九路喇嘛剑法横扫江湖,少遇敌手。座下弟子不计其数,其中亲自传授的共有七人,老七紫灵儿是他最喜爱的弟子。
江湖传言,老七紫灵儿是闫震与华山派女侠李月婷的私生女。传言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当年华山派在长江下游乘船摆渡之时曾惨遭黑道袭击,同乘一艘船的门下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唯独李月婷毫发无损。
据说那一日,华山掌门并没有同往。船上只有华山的五名年轻弟子,学艺不精又轻视黑道才遭至惨败的。华山李月婷生得如花似玉,娇美可人,四位师兄虽早已爱慕在心,可无护花之力。
李月婷技不如人被正当壮年的闫震给绑上了离素岛。
登岛后的详情不得而知。只是听说一个月后李月婷好生生地回到了华山,与华山掌门人在灵云大殿之上足足密谈了两个时辰,从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见到过侠女李月婷这号人物了。
当年离素岛公然挑衅华山派,为何华山掌门人不率众攻上岛去将那伙恶人给灭了呢?
只因那离素岛在什么方位,无人可知。
谁说无人可知?华山侠女李月婷不就登过岛吗?
江湖传言李月婷是用黑巾蒙面登岛的,回来时也是如此,所以她也不得而知。
小山哥初出江湖,见闻极少。此次能与旋风腿李大哥相识,又听他说了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他激动万分,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奇缘。
可使小山哥不解的是离素岛为何要来找李大哥寻仇?
那是怎样的仇恨呢,李左只字未提。
小山哥也不好打听,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此事也许是因紫灵儿而起的也不一定呢。
此时夜已深了,李左问起小山哥今后有什么打算之时,他是这样回答的:“回家去。”
听他这样说,李左先是一怔,接着笑道:“我猜小兄弟你在葫芦镇里还有放不下的心事吧?”
小山哥不知怎么回答。
在葫芦镇里父亲身边的时候,他一心想要闯江湖。现在出来了,却又想着回去,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年少的自己不胜酒力,胡言乱语?
还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结,他本能地想要将其打开呢?
难道这个结就是她?
他现在已经无力思考了,因为他已经醉倒了。
梦中影影绰绰,她的面容忽隐忽现。
忘石桥头,同窗牟林对他推心置腹的谈话又如海面上随浪涌动的海藻不断冲刷着他的脑海,撞击着他的耳膜:“昨日,桃子她答应和我交往了......”
“不!不!这决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小山哥潜意识里在抵御着这不断向他拍打而来的海藻大军。
可这海藻大军比三国时曹孟德的部队还要能征善战,恍恍惚惚中小山哥已头疼欲裂,溃不成军了。
他渴望抓住一只手,一只让他不再漂浮的手。
事实上他真的抓住了。
那是一只白嫩细滑,柔若无骨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他将它紧紧攥在手中,对方就那样任凭他抓着,不但没有抽回的意思,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用一方带有山茶花香味的丝帕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柔的晨曦,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迎上小山哥俊朗的脸,他睁开了眼睛。
一张梦幻般的笑颜出现在眼前,是昨个儿和他共乘一骑的那个少女正坐在小山哥柔如云絮的白色大床上。
“你起来了,我给你炖了燕窝。”那少女娇声道。
小山哥吃惊地坐直身子,看着今个儿身着月牙色绣有曼陀罗花纹百褶裙的她:“姑娘,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小女子姓柳名悠寒,我义兄都没有告诉你的吗?”柳悠寒扬起睫毛望着他。
“这是哪里?”小山哥问。
“万富山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