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蛰

暴雨砸在青瓦上迸裂成碎玉，舒穗在土炕上猛地睁眼。五斗柜上的搪瓷缸子嗡嗡震颤，混着土腥气的穿堂风卷起日历纸——1983年4月5日，惊蛰。

指尖掐进粗布被面，记忆如洪水冲破堤坝。三天前执行卧底任务暴露，子弹穿透肺叶的灼痛还烙在神经末梢，再睁眼却成了杨柳村溺水的病秧子。她摸向锁骨，那道在毒枭巢穴留下的刀疤，此刻光滑如新。

“穗儿！“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裹着蓑衣的妇人踉跄扑来，掌心粗粝的老茧贴在她额头，“菩萨保佑，烧了三天三夜……“

舒穗本能地扣住来人手腕，擒拿招式使到一半硬生生收住。原主的记忆翻涌而出：这是母亲李秀兰，县纺织厂退休质检员。

“妈，后山……“她哑着嗓子指向窗外，雨幕中的南屏山轮廓模糊。某种刻在骨髓里的危机感在叫嚣，就像当年在边境线嗅到硝烟的前兆。

李秀兰掖被角的手一抖：“暴雨冲塌了将军坟，可不敢往那儿去！“

子夜时分，舒穗摸黑翻出窗棂。雨水浇透的的确良衬衫紧贴脊背，她赤脚踩过泥泞田埂，脚踝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山体塌方的轰鸣声里，青铜剑柄的饕餮纹在闪电中忽隐忽现。

“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她摩挲着剑身冰凉的铜绿，指尖在七道等距分布的凹槽上顿住，“北斗七星纹？“

发动机的轰鸣刺破雨幕。舒穗闪身隐入树丛，军用吉普的远光灯扫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副驾驶座的男人半探出身，墨绿制服被雨水浸成深黑，侧脸轮廓刀削斧凿般凌厉。

“顾队，塌方区有脚印！“驾驶座的士兵举着手电筒。

光束扫过泥地上的胶鞋印，顾宸枭蹲身丈量步距：“四十二码胶鞋，步幅跨度却像常年负重越野。“他忽然抓起冲锋枪上膛，“出来！“

舒穗抱着青铜剑滚出树丛的刹那，后车窗飘来雪茄的甜腻气息。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推开车门，皮鞋碾碎一株野罂粟：“老乡莫怕，我们是省考古队的。“

“傅教授，小心！“

山体二次塌方的轰鸣中，舒穗旋身避开坠落的岩石。顾宸枭飞扑过来时，她本能地使出一记反关节技，却在触到他肩胛时僵住——那里本该有弹孔的位置，此刻隔着湿透的布料传来心脏搏动的震颤。

青铜剑脱手坠入山涧，傅彦君的手帕递到眼前：“姑娘好身手，可愿来考古队帮忙？“

舒穗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金线刺绣，那是缅甸双面绣特有的针法。前世在缉毒大队的案卷里，这种纹样与金三角毒枭的密信如出一辙。

晨雾漫过晒谷场

舒穗嚼着盐渍梅核，看李秀兰在灶台前忙碌。腊肉在铁锅里滋滋冒油，她突然开口：“妈，外公留下的银镯能给我看看吗？“

李秀兰舀汤的手晃了晃：“早些年抄家时弄丢了……“

锅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中，舒穗瞥见母亲腕间褪色的压痕——那是常年佩戴镯子才会留下的印记。记忆闪回昨夜傅彦君弯腰捡斗笠时，后颈露出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银镯暗格里的胶卷图案重合。

村口大喇叭突然炸响：“省考古队征调舒穗同志——“

南屏山脚搭起军用帐篷

傅彦君的白衬衫纤尘不染，腕表链子缠着半截红绳：“这是战国墓出土的竹简，舒同志可认得这些符号？“

泛黄的竹片用朱砂绘着星象图，舒穗的指尖在某个龟裂的符号上顿住。这是她在缉毒大队密码本上见过的暗号，去年端掉的境外贩毒集团账簿里，同样的符号标记着运输路线。

“像是记载祭祀仪式的祷文。“她蘸着茶水在桌面勾勒，“不过第七个符号的笔顺不对，倒像是……“

尖利的哨声打断话音。顾宸枭架着口吐白沫的民工冲进来，紫色泡沫正从那人嘴角溢出：“碰了墓里的陶罐。“

舒穗夺过傅彦君的保温杯嗅了嗅，转身冲出帐篷。五分钟后抱着腌菜坛回来，舀出半碗乳白液体：“芒硝混苦楝皮，灌下去。“

“这是咸菜汁！“随行军医急得跳脚。

民工灌下酸汤后剧烈抽搐，舒穗抄起铁勺撬开他牙关。半颗胶囊粘在勺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光泽：“缅甸赌场常用的自杀毒囊，傅教授在勐腊考察时见过吧？“

月光浸透谷仓的裂缝

舒穗摩挲着银镯内侧的划痕，暗格弹开的瞬间，微型胶卷滚落掌心。对着煤油灯展开的刹那，她浑身血液凝固——泛黄的照片上，年轻时的李秀兰站在昆明植物研究所门前，胸牌标注着“阮秋华“。

枪声在村口炸响。舒穗将胶卷塞回暗格，赤脚翻出后窗。顾宸枭的吉普车碾过晒场，车灯照亮泥地上凌乱的马蹄印——是境外马帮惯用的钉掌方式。

“西南方向三公里，有柴油发电机声。“她跃上副驾驶座，湿发还在滴水，“对方携带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弹匣未满。“

顾宸枭猛打方向盘：“你怎么……“

“柴油机转速不稳，每隔七秒顿挫一次。“舒穗扯下车载地图，“马蹄铁嵌了钢片，左前蹄落地比右蹄重0.3秒——他们在骡队暗格里藏了重武器。“

吉普车冲进密林的瞬间，月光照亮她眼底的锋芒。顾宸枭忽然想起边境线上那个神秘线人，最后一次传讯用的也是这种切口：“你究竟是谁？“

舒穗咬破盐渍梅，酸甜在舌尖炸开：“杨柳村舒穗，祖传的辨毒手艺。“她将梅核弹向窗外，惊飞的夜枭扑棱棱掠过树梢，正好为包抄的战士指明方位。

暗河在百米外轰鸣，这场跨越两世的博弈，终于正式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