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机大臣陈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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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室:“皇帝”的秘书处

1936年1月,侍从室在南京改组,分设第一处与第二处,蒋命陈布雷为第二处主任。从此,陈布雷这个名字与侍从室联系在一起。

侍从室的创立及运用,有一个渐进过程。历史地看,它是国民党政治演进的结果;现实地说,它是蒋介石封建帝王意识的产物。说到“侍从”这两个字,一望而知,具有某种浓厚的封建色彩。在汉代,所谓的侍从本是指帝后身边的随侍人员,《汉书霍皇后传》中就有“皇后舆驾,侍从甚盛”的描写。到了宋代,因大学士等官僚可以常在君王左右行走,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给领袖人物充当智囊或顾问的意思。于是,人们将这些供皇上垂询大计的随侍人员称之为侍从官。宋代以后,从六部尚书、侍郎到学士、两制等在京职事官,都可以称为侍从,所指的范围更加广泛了,但中心意旨,仍不出为皇家服务这一个范畴。

正因为“侍从”这两个字具有浓烈的封建帝王意识,从资产阶级革命领袖孙中山,到无产阶级革命领袖毛泽东,都严禁把身边的工作人员称之为侍从,卫士便卫士,秘书便秘书,参谋便参谋,他们虽有职责之别,然无主奴、尊卑、高下之分,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但是,这一套到了民国“大帝”蒋介石那里行不通了。早在黄埔军校时期,蒋就把身边的参谋人员称为随从参谋,卫士队称为侍卫队,卫士长亦称为侍卫长。1928年初,蒋下野复职伊始,权力更加集中,帝王意识更加浓烈,除了恢复随从参谋与侍卫长外,又新设了随从副官、随从书记及侍卫官,另将机要秘书改称为侍从秘书。随着蒋的专制独裁地位的不断巩固,身边的侍从班子亦随之扩大,总起来分为警卫与生活管理及机要与政情处理两大部分,蒋规定前者由侍卫长负责,后者由侍从秘书负责。这是设立侍从室以前的大致情况。

侍从室创立于南昌行营时期,首创人便是杨永泰。据老侍从秋宗鼎回忆,上海一二八事变以后,蒋“先后在汉口、南昌成立了由他委派的鄂、豫、皖三省‘剿共’总司令部和南昌行营。他时常出发鄂、赣,亲自指挥部队。当时,除了他的几个亲信侍从人员如秘书、副官以外,还需临时抽调几个参谋人员,不断随他到各地去工作。后来,蒋介石听从了杨永泰的建议,把经常跟他随行的参谋人员和他自己的侍从秘书、副官以及侍卫人员等,组织了侍从室,列入蒋家南昌行营的编制之内。并派晏道刚为侍从室主任。这是蒋介石的侍从室的初期阶段”。另一个老侍从汪日章也回忆:在没有成立侍从室之前,“侍从秘书、侍从副官、侍卫人员等直接听命于蒋介石,称之为‘官邸’人员。1934年2月,蒋介石采纳杨永泰的建议,为了更好地起小朝廷内参作用,直接掌握党、政、军大权,成立了侍从室,这才正式定名。”可见,侍从室的创立,固然是得之于杨永泰的一言建功;但主要是为了适应侍蒋出发各地指挥“剿共”军事的需要。

设立侍从室之后,侍从人员由各自为政,开始进入组织有序的轨道,这就起到了人员精干,业务集中,运用灵活,便于掌握,行动迅速,效率更高的作用。但在创立初期,侍从室在党政方面并没有多大权力,作用也不算显赫,地位亦不特殊。在当时的情况下,它所起的作用,也还是一个侍卫与秘书性质的事务机构,也就是“侍卫队”、“传达室”、“副官处”、“机要室”、“秘书处”之类随侍机构的综合反映,还不成为对国民党政治进行运筹的中枢机构。原因不外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侍从室在成立初期,级别定得不高。以侍从室主任晏道刚来说,此前仅为南昌行营第一厅(军事厅)副厅长,少将军阶,这与后来的侍一处主任,一上来就是上将级的钱大钧、张治中、贺耀祖等军界大腕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档次;其次,当时的南昌行营,军政大事均决于政学系主脑杨永泰、熊式辉之手,侍从室的这一批小字辈,即便想要揽权,也绝无可能;另外,从国民党高层来说,自四全大会以来,实行的便是蒋汪合作体制,蒋主军,汪主政,蒋汪权力分流,蒋自然是想把政府权力都能集中到侍从室,但一时尚无可能。

从1934年初到1935年底,在这两年时间里,江西的军事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侍从室也面临着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加以解决。按照行政专家杨永泰的设计,侍从室初期挂靠在南昌行营编制内。但是,随着中央红军的万里长征,国民党军事重心开始转移,南昌行营已于1935年1月撤销,一部分人员分流到驻川参谋团,由南昌行营参谋长、作战厅厅长贺国光率领,去重庆设署办公,统一指挥川黔军事;一部分人员分流到武昌行营,由张学良为主任,杨永泰任秘书长,钱大钧任参谋长。1935年10月间,中共三大主力红军在陕甘宁地区会师,军事重心继续北移,武昌行营撤销,成立由张学良任副总司令的(代行总司令职权)西北“剿总”;驻川参谋团亦撤销,成立由顾祝同任主任的重庆行营。侍从室的创议人杨永泰初任重庆行营秘书长,12月间转任湖北省政府主席,从此正式退出蒋介石的幕僚班子。此间,侍从室的第一任主任晏道刚亦调任西北“剿总”参谋长,当张学良的“监军”去了。

南昌行营撤销了,武昌行营也撤销了,杨永泰走了,晏道刚也走了,原先在南昌及武昌行营时期形成的一套幕僚班子,头面人物都不复存在。但是,蒋感到在南昌行营时期成立的侍从室越用越顺手,也就须臾不可或缺了。于是,蒋一方面将侍从室改为军事委员会编制,继续保留下来;一方面则考虑根据形势的变化,重新进行架构,这就是所谓侍从室的改组。

侍从室的这次改组,对于国民党权力架构的演变,是一件大事。然而,演变的过程,完全是在不事先声张的情况下进行的。它的成果,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扩编,二是扩权。

所谓扩编,就是将原有组织一分为二,分别成立第一处与第二处,简称侍一处与侍二处。处以下又增加了组这一级工作单位,按自然数排列,计五个组。侍一处设一、二、三组,侍二处设四、五组。所谓扩权,就是将侍从室这样一个单纯的侍卫与秘书性质的随侍机构,变成了一个负责管理军事、政治、党务等重要内容的中枢权力机构。其中,侍一处负责管理军事要务。该处三个组的分工为:侍一组主管总务,有陆海空三军侍从副官多人,负责接待、传令和随从行动,另有总务副官多人,负责管理伙食、杂务以及侍从室的财务;侍二组主管参谋业务,有侍从参谋多人,经办作战、情报、人事、交通后勤参谋业务和军事文件;侍三组主管警卫和安全,有侍卫官多人,均为蒋的奉化溪口的同乡或亲戚。侍三组下辖武装卫士队,后扩充为警卫总队。侍一处另设侍卫长一人,指挥侍一组与侍三组,总揽蒋的警卫工作。侍二处负责管理政治、党务。该处两个组的分工为:侍四组主管政治、党务、秘书业务,有侍从秘书多人,负责党政要务的上传下达,机要文件及重要函电的往来,诸如国民政府所属院、部、会,国防最高委员会,中央党部,中统局,各省、市地方政府行政首脑向蒋的请示汇报的文电,以及重大人事的任命、调动,重要机构的设立、裁撤,巨额经费的开支、调度等,包括最高当局的布告、委任状、训令、指令、代电的起草、代撰等等,都在这个组的工作范围之内;侍五组主管幕僚秘书,原是脱胎于南昌行营设计委员会,所起的作用,一是行政人才的储备,二是智囊谋略的储备,相当于现在的所谓“人才公司”与“点子公司”。

侍一处与侍二处分别设主任一人,副主任视情况,或设或不设。有意思的是,两个处的主任都归属于侍从室,但是上面并没有一个总主任。因此,两个处不存在隶属关系,地位及权力都是平等的。处主任直接听命于蒋,这也可以看出蒋的高明之处:把亲信分成两块,使他们相生相克,相互牵制,蒋则高居其上,进行遥制。改组后,蒋任命原武昌行营参谋长钱大钧为侍一处主任,并兼侍卫长;任命陈布雷为侍二处主任,并兼侍五组组长。这就是侍从室改组的大致情况,时间完成于1936年1月左右。

将改组前后的侍从室作一番比较,不难看出,核心部分就在于增设了侍二处。改组前的侍从室并不惹人注目,名气也不算大,就在于它基本上还只是一个纯军事机构,在政治、党务方面并无特殊权力。改组后,一跃而成为国民党的军政中心,甚至地位凌驾于国民政府各部、会之上,以至发展到直接秉承蒋介石的意旨,决定或办理党政军一应大事的极权机关,主要体现在侍二处所发挥的特殊作用。

侍从室的地位,在政治制度上,并无明确的规定,一切都是政治演变的结果。所谓侍从室,它的全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若按委员长的权力,在1932年3月公布的《军事委员会组织大纲》中,是这样规定的:军事委员会直隶国民政府,为全国军事最高机关。统率国防、绥靖事宜。设委员长一人,负责执行军令。委员七至九人,由中央政治会议选定交国民政府特任,行政院长、参谋总长、军政部长、训练总监、海军部长、军事参议院院长为当然委员,委员中互选三至五人为常委等等。如果按本本办事,那么军事委员会实行常委负责制,委员长只是在常委会做出决定后,负责具体执行军令,本身并无多大权力。

而且,就这个委员长的级别来说,亦不可与国民政府及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试院、监察院等五院院长相提并论。盖因中华民国的政治架构,是国父孙中山先生手创的一府五院制,这是总理遗愿,任何人都无权推翻。但是,到了国民党南京政府时期,一切权力都归到军事委员会,所谓的一府五院,早成了一只只空水壶。所有的府、院主脑,都要毕恭毕敬地向委员长“早请示、晚汇报”,是为中华民国政治制度史上的一大奇观。从创立侍从室前后政治现实来说,国民政府主席是林森,行政院长是汪精卫,立法院长是孙科,司法院长是居正,考试院长是戴季陶,监察院长是于右任,都是国民党内的老资格。在一府五院的政治架构中,蒋什么都不沾边,只是一个不搭界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因此,所谓的“蒋委员长”及“委座”等俗称,也就是始于这一阶段。但是,蒋什么都没有,却有枪杆子。说来说去,还是这东西管用。几年前,胡汉民贵为立法院长,只因说了几句让“委座”不中听的话,结果,蒋派出两个“丘八”,往胡院长的门口一站。从此,胡院长从立法院进了“禁闭院”,起作用的,就是那几杆破枪。

国民党的事情,到了蒋委员长手里,就是这样被弄得非驴非马,军事委员会常委负责制从未兑现,中华民国的一府五院制也完全是一个摆设,委员长不但独裁军事,而且独裁党务,独裁政务,虽不免让人啼笑皆非,但政治就是这个样子,谁有实力,谁就做老大。其他的一切,都只好免谈。这就是民国政体变态中的常态。

对于侍从室这样一个机构,实在难以下一个定论,在二十五史中,并没有任何先例可循,仅此一点,也就可以为蒋介石申请一项“发明专利”。按照蒋君章的说法:“侍从室这一制度,在编制系统上是属于军事委员会的。但是,真正的性质,历史上所罕见,勉强的做一比较,清代的军机处有一点仿佛相似。”蒋君章曾任陈布雷的私人秘书多年,他对侍从室在国民党政治现实中所起的作用,可谓有深切的领悟。

清代的军机处,也就是皇帝的秘书处,今人称之为总统办公厅。《清史稿》上说:“军国大计,罔不总揽。自雍、乾后百八十年,威命所寄,不于内阁而于军机处。”以此可见这个军机处确是清代承命出旨的中枢机构。清袭明制,明代不设宰相,皇帝既相当于总统,也相当于政府总理,大权小权一把抓,免得政柄旁落,被别人架空。事情做不过来,就找了一些助手,叫做内阁大学士,职为阅折票拟、起草诏令、批答奏章等,也就是所谓的秘书吧。

这些人,看起来只是做一些抄抄写写的事情,但由于在铁幕政治下,他们可以得风气之先,抓住机会向皇上说点“个人看法”,在皇上与各部、院失去应有联系的情况下,这些秘书的“一家之言”,往往也就成了皇上的“独家之言”,其潜在的影响力,实在是不可低估。加之,掌握章奏的过程,从来就是一个“上下其手”的机会,多少政治阴谋由此应运而生,其权力也就可以无限扩大。

演变的结果,这些内阁大学士或军机大臣开始据中枢之重,握宰相之权,列群臣之右,成为实际上的总理大臣。在史书中,史家习惯称明代的内阁大学士为“宰辅”、“辅相”或“阁老”,首席便是“首辅”或“元辅”,次席便是“次辅”,便是这个道理。若以此观之,老蒋家的侍从室与老朱家的内阁及爱新觉罗家的军机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布雷出长侍从室第二处,从此成为国民党时期的“内阁大学士”及“军机大臣”,一个新兴的政治势力开始崛起。不过,陈布雷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