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巴别(Babel)
试构想某一人物(与泰斯特先生[12]之类相对),他于其自身之内祛除一切障蔽,一切畦畛,一切隔阂,并非经由牵合诸说(syncr tisme),而是全然挣脱那老迈的幽灵:合乎名理之矛盾(la contradiction logique);他混融一切群体语言,虽则彼此说来并不相安;他默默承受悖理、失真这种种非难;面对苏格拉底式的佯作无知(l'ironie socratique)(将对话者引入奇耻大辱之境:自相矛盾)及合法的恐怖手段(刑罚的根据凭藉以一致无违之心理学,何止千万!),他漠然无动。此人当然是对我们社会的嘲讽:法庭,学校,收容所,社交界该将其撵走:谁无耻地忍受得了矛盾?于是反英雄出现了:他是文的读者,此刻他攫住一己的悦。如此,古老的《圣经》神话被颠倒了,诸多整体语言(langues)之间的杂乱违碍已不再是种惩罚,经种种群体语言(langages)的同居,交臂迭股,主体遂臻醉(jouissance)[13]境:悦的文,乃是幸福怡然的巴别(Babel)[14],通向成功的巴别。
(悦/醉:自术语来说,仍然摇曳不定,我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无论如何,终归存在着模糊的幅度;区分将不是精确不移的分类的根据,纵聚合体将晃摇不稳,意义可移易,取消,变换,话语呈断片状。)
mond Teste)。巴特在《古修辞学大要》(L'ancienne rhétorique:Aide-mémoire)A.4.6.内也提及泰斯特先生:“阅读昆提利安(Quintilian),有种愉快;他是个好教师,不太喋喋不休,不太说教;这是个既可按部归类又极灵敏圆转的心灵(是种永远让人怔忡不已的不羁的结合);泰斯特先生梦见自己的墓志铭:穿越于分类(Transiit classi-ficando)。我们可以把这归给昆提利安。”(见《罗兰·巴特全集》第二卷第910页,瑟伊出版社1994年版,Éric Marty编。《古修辞学大要》是巴特在巴黎高等研究实验学院1965至1966年期间的讲稿。1970年12月刊于《传播》(Communications)杂志第十六期“修辞学专号”。《符号学历险记》一书也将它收入。这是可与尼采的《古修辞学描述》相媲美的著作,研究修辞与意识形态问题,尼采、巴特和德曼的著作都很值得重视。)
“十六、厌烦”,第43页,瑟伊出版社1973年版)“文之悦。古典作品。文化。(愈是文化的,悦便会愈强烈,愈多姿多彩。)灵性。反讽。优美。欣快。得心应手。安乐。凡此种种,皆是养生术。文之悦可拿实际物来解说(却毫无抑制的危险):阅读的时间、地点:宅内,乡村,进餐时间临近了,灯光,家庭适在其所,也就是说,近,然又不太近(普鲁斯特在散发着鸢尾根芳香的小房间里),等等。异乎寻常的自我强化(经由幻想);无意识的隐约轻灵。此悦可被言说:于是产生了批评。醉的文。悦碎了;整体语言结构碎了;文化碎了。这般文是反常的,它们逸出于一切可想象的终极性——甚至悦的终极性之外。(醉并不受悦的约束;它甚或是令人厌烦的。)无法依托于他辞来说明,无以重构,无以复原。醉的文是绝对不及物的(无法传递和交流)。然而反常不足以解释醉;惟有反常之极端解释了它:极端不停地变换,呈空、流转、无以预见状。此极端确保了醉:若是一个平常的反常,转瞬便会让自身迷上次等终极性的游戏:魅力,展示,对立,谈论,炫耀,等等。”(《文之悦》“三十四、悦”,第82页,瑟伊出版社1973年版)康德《判断力批判》道:“心情在自然界的崇高的表象中感到自己受到激动;而在同样场合里对于‘美’的审美判断中却是处于静观状态。这个激动(尤其在它开始时),能够和一种震撼相比拟;这就是这一对象对我们同时快速地交换着拒绝和吸引。那个对于想象力超绝的东西,(想象力在把握直观时被驱至此),就好像是一深渊,想象力害怕自己迷失在它里边,但是它对于理性里关于超绝东西的观念却并不是超绝的,它导致想象力一种这样的企图是合规律的;因此它对单纯的感性在同等的分量里抗拒着又重新吸引着。”(《判断力批判》中译本上卷第98页)“对象将作为崇高而用愉快来欣赏着,这愉快却是由不愉快的媒介才可能的。”(同上第100页)“高耸而下垂威胁着人的断岩,天边层层堆栈的乌云里面挟着闪电与雷鸣,火山在狂暴肆虐之中,飓风带着它摧毁了的荒墟,无边无界的海洋,怒涛狂啸着,一个洪流的高瀑,诸如此类的景象,在和它们相较量里,我们对它们抵拒的能力显得太渺小了。但是假使发现我们自己却是在安全地带,那么,这景象越可怕,就越对我们有吸引力。我们称呼这些对象为崇高,因它们提高了我们的精神力量越过平常的尺度,而让我们在内心里发现另一种类的抵抗的能力,这赋予我们勇气来和自然界的全能威力的假象较量一下。”(同上第101页)“在观看高耸入云的山岳,无底的深渊,里面咆哮着激流,阴影深蔽着的,诱人忧郁冥思的荒原时,观看者被擒入一种状态,接近到受吓的惊呼,恐怖和神圣的战栗,却又知他自身是处在安全之中,不是真实的恐惧,只是一种企图,让我们用想象力达到那境界,以使感觉这同一个的机能的力量把那由此激起的心情的活动和心情的悠静结合在一起,以至于我们自己能对内在的和外在于我们的自然界超越。……审美判断力的这种反省,升高了自己达到对于理性的适合性(却没有一个关于理性的规定的概念)。”(同上第110至111页)“布尔克(原注:依照他的著作:《关于我们的美和崇高的概念之起源的研究》)……作出如下的论断:‘崇高的情绪植根于自我保存的冲动和基于恐怖,这就是一种痛苦,这痛苦,因为它不致达到肉体部分的摧毁,就产生出一些活动,能够激起舒适的感觉,因它们从较细致的或较粗糙的脉络里净除了危险的和阻塞的涩滞物,固然不是产生了快乐,而是一种舒适的颤栗,一种和恐惧混合着的安心。’”(同上第119页)“文之悦,这是我的身体追寻其自己之理念的时刻——因为我的身体并不拥有我所拥有的同样的理念。”(《文之悦》“八、身体”,第30页,瑟伊出版社1973年版)“像伊壁鸠鲁派所主张的,快乐和痛苦最后总归是身体的,尽管它们可能是从想象,或竟然是从悟性的表象开始的:因为生活而不具有身体器官的感觉,那只是他自己的存在的意识,而不是舒适或不快的感觉,这就是促进或阻滞生活力的。因为心意单纯在它自身仅只是生活(生活原理自己)。而阻滞或促进必须在它自身以外又仍在人以内,这就是在和它身体的结合里,去寻找。”(《判断力批判》上卷第1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