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子不语
院里这边,江小白拴好江诚脚踝上的红线后,麻溜牵着线的另一端,向青铜马车走去。
忽一道无形剑气截住了他的去路。
幸亏肩膀被木头二哥按住,若再上前半步,双脚非得被齐刷削断不可。
江小白低头瞧着露着脚趾的半截布鞋,额头冒出了些许汗珠。
好快的剑!
好狠的人!
“大哥,上,睡服她!”江小白躲在木头二哥身后,咬牙切齿,握着红线的手心满是冷汗。
青铜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阵琴声,恍若细雨敲打天地之声,万物空寂,唯有风声雨声,丝丝入耳,不绝如缕。
江诚,江小白大吐了鲜血,被老二江信双手抓着,连退三四十米,直至院中盛水大缸旁。
江信两指敲缸,水向天去,袖口一挥,青龙出海,青铜马车被快如闪电的水滴,敲出了几百个窟窿。
连成一字:诚。
诚心的诚,江诚的诚。
十二炼气士见此一幕,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敢问阁下可是与染家有仇?”其中一人问道。
江诚抹干唇角的血,躬身抱拳,“一切都是误会,两个弟弟不懂事,前辈们莫放在心上。”
“怕什么,有二哥在,保证打得他们屁股开花。大哥,你也别怂,干脆霸王硬上弓,省得这么凶的婆娘将来祸害别人。”
江小白偷偷向后躲去。
江信点了点头,三弟说得对呀。
青铜车里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们认识嘛?”
兄弟二人齐刷看向江诚,目瞪口呆。
原来是老大一厢情愿呀!
江小白握着红线的手抖了一下,心情平复后,继续说道:“不熟没关系,拜个天地,入个洞房,深入了解一下,不就熟了嘛。”
江信再次点了点头,三弟说得对极了。
江诚虽然摇着头表示拒绝,可一直咽着口水,看起来有些口渴。
“此车无门,君可来观。”翠玉珠帘尽数落下,青铜马车洞门大开,一双雪藕出淤泥,三寸金莲惹人怜。
江小白兄弟俩心急如焚,多好的机会呀,吃软饭这种事,当大哥的,就要以身作则,给弟弟们竖个榜样。
可江诚却不敢上前一步。
“原来你叫胆小鬼呀。”
江诚扭头看了眼涉世不深的弟弟们,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世上的人,除了三岁孩童,谁又敢说自己不是胆小鬼呢。
总有牵挂的人,牵挂的事,心被拴着。
“无趣,女人的青春有多宝贵,你难道不知?伯伯们送他们回家吧。”
染红霞冷哼了一声。
十二炼气士剑匣全开,上下一拉,形如九层阶梯,每一面上镶嵌着一把古朴无锋的重剑。
“一叶知秋!”
十二炼气士各自祭出第一层的重剑,十二道白虹横贯夜空,天地灰茫茫一片。
嫩叶簌簌落,秋意最杀人。
剑悬于半空,还未落下,江家大宅便如沙子堆成的小屋,渐渐崩塌。
江诚捂着江小白的脑袋,生怕飞来的砖头,砸中弟弟不太灵光的脑袋。
“老二,咱逃吧。”
说来惭愧,江家世代以降魔剑法闻名,可到了江诚这一代,兄弟三个,只有不争气的老二,继承了祖上降魔武学,他跟老三,文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江信没听进去江诚的话,取下腰间悬挂的七星纹空剑鞘。
“你的剑呢?”
十二道白虹下坠一丈,偌大个江府转瞬成灰。
江诚,江小白躲在江信身后,竟躲过了那股秋杀剑意。
“剑在心中,星辰下酒菜,月光入我杯!”
江信凭空握着空荡荡的剑鞘上方,手里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剑。
拔剑起势,乌云裂开,星光若雷,紫气乱人眼。
十二道横贯夜空的白虹,骤然失势。
那拔剑少年,手指天穹,仿佛星辰皆为手中剑。
俨然陆地剑仙风范。
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染家十二炼气士,也不禁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江小白趁着众人恍惚之际,拎着红线,蹑手蹑脚,松鼠般溜到了青铜马车旁。
二话不说,一把握住那只三寸金莲,拴上了红线。
青铜马车中再次袭来一股剑气,红线尽断,眼瞅着即将划到江小白脚掌,江信指点星辰的手,重重挥下。
这次他真正怒了。
大不了换个嫂子,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十二炼气士祭出了八层剑匣,引出天雷,才勉强搅乱了漫天星辰凝出的剑势,但青铜马车还是逃不了被斩得七零八落。
车中女子面捂红纱,身着红衣,怀中抱着一把凤尾琴,衣服虽被斩得零碎,可人却如树一般定在地上,不紧不慢,不慌不乱。
江小白躲在江信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想一睹这位传言中的春秋城第一美人,却被混蛋大哥,捂住了双眼。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巴掌声起。
不知谁打了谁。
再次睁开眼,红衣少女已不见了身影。
江小白只看到混蛋大哥的手在发抖。
红线已拴,姻缘蛊虽未完成,可身上的七星封魔印,出现了裂纹,江小白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困意。
今晚怕是能做个好梦了,他摸着木头二哥的胳膊,笑容诡异。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总要付出点代价。”紧闭双目的十二炼气士抚着剑匣中最后一枚重剑,额头青筋鼓起。
院中无故生风,夜空暗雷浮动。
万物无声,电光交闪。
“我输了。”江信低下了头,剑势回鞘。
不过十二炼气士仍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江诚懊悔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清楚,之前那一巴掌,不止刺痛了二弟的心,更打碎了他的剑心剑意。
若是兄弟三人,就此一块丧命,又有何面目去见爹娘。
不觉间,江诚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片。
“以多欺少,臭不要脸!”
就在天雷炸响之际,东方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笑声。
抬眼望去,紫气如龙,浩荡三千里。
云中飘飘落下一枚判官笔,三拐两拐,竟破开了十二炼气士的春雷剑阵,“七步作诗,天人之姿,牛皮都快吹上天了,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判官笔落在地上,笔尖倒垂冲天。
东来紫气遮住了雷云,像是铺开了一张巨大宣纸。
十二炼气士咬紧牙关,要将这春雷之势落下,紫气摇摇欲散,不断下沉。
江小白四处张望了下,想趁机溜走,怎奈何混蛋大哥一直捂着他的头,根本没法子逃脱。
他奶奶的!
“太好了,一定是我先前为小白营造的天才声势起效了,不知传到哪个儒家圣贤的耳中,今天特来收小白为徒!”江诚激动地摇着江小白的肩膀。
同时担心天上的人等得不耐烦,随即一把将弟弟推了出去。
江小白站不稳,双手抓着,向前倒去,碰巧握住了那只判官笔。
紫气为之一颤。
“紫气东来三千里,神龙见尾不见首。原来是稷下学宫的王先生呀,这手‘子不语怪力乱神’当真气势磅礴,可惜所托非人,这病秧子模样的小崽子,也配惊动天上仙人,勾来大道神迹?”
十二炼气士虽然久处春秋城,几十年不曾游历江湖,但靠着江湖百晓生,每年一评的武榜,也曾听过儒教七巨头的名头。
尤其是稷下学宫的笔落天穹王松石,画卷河山王芷兰兄妹两个,练成了子不语神功,俗称请神下凡,祭祀丹青妙笔,引来天地异象。
此等气势,纵然陆地仙人也不及。
妥妥的天人手笔。
但此时,那笔没在王小二手中。
对于眼前这个呆头呆脑,一脸人畜无害模样的少年,十二炼气士自然不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崽子,又能写出多么惊天动地的诗来。
几人看了眼远处飘荡的红衣身影。
看来这回大小姐是铁了心不让这几个小子活,正好,他们也是如此打算。
紫气再次下降了四五丈,隐隐有崩塌之势。
几缕雷电不时响彻苍穹,犹如恶龙即将冲破牢笼。
江小白握住了笔,脑袋空空如也。
让他作诗,还不如让他继续回到五行山下数蚂蚁。
“有哥在,没事的。”
江诚闭目冥想了一会儿,睁开眼,忽然看到被风吹起的红衣碎布,一股沁香扑入鼻中,顿时诗兴大发,滔滔不绝。
江小白撕开碍事的衣袖,双手抱着这支如剑般的判官笔,吃力地勾画着江诚的诗句。
一抹红霞漫至天边。
不知天上何处倒了火炉,滚滚红光,百川西去。
紫气化为了一个个斗大的字,气势如虹,自少年手中而生,与天接壤。
“好诗,好字!”
天空中赞叹声不绝如缕。
十二炼气士不善诗词,但天空中这二百五十二个字,个个锋利如刀,颇具剑意。这种字体,据说是天宋皇朝某个赵姓皇帝创出的,一笔一划,锋芒毕露,堪称‘字中剑’。
“你们三个,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百零八柄重剑坠落下来,十二炼气士擦干唇角的血,勉强站直身子问道。
江氏三兄弟笑而不答。
天空再次闪过一缕紫光,伴着牛呡声,三人消失了。
“春霞染江红,秋波抚水柔。满目皆是情,雨露不相逢……”
远处,面如寒霜的红衣少女,芊指搭在凤尾琴,风吹着风铃般的手指舞动,撩拨着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