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吴氏女魂
她顺利找到待勾之魂的家，这是人界一处极普通的人家，房屋墙垣是用泥土建成的，她穿墙而过，院内有一口老井，一棵大杨树。杨树的不远处有晒药材搭的架子，架子上有许多圆形的簸箕，簸箕上有很多中草药，看起来并不名贵，不过像是周围山上随手一采的药材，药材分的很细致，摆的十分整齐，看的出院子的主人是个药女，对这些药材呵护的也十分精心。
进入院内小屋一看，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药味，果然一张歪斜的桌子上摆放的簸箕里面装满了晾晒好的中草药，家具看起来也十分简单朴素，能看出来生活虽清苦，但活的却很细致。
房间正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牌位，上写着慈父吴中和之位，正中央的悬梁上却吊着一根打着结的女子腰带，屋子里樟木制的柜子被翻开，里面少的可怜的衣物被翻落一地，上吊用的腰带似是在柜子里面翻找出来的，除此之外，桌子，椅子，床席都有被推动过的痕迹，显得有些凌乱，屋内似是有发生过争执的情况。
看来是一只吊死鬼了。
那批单上女子闺名吴芊芊，不过双十年华，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知道人界对这般年纪去世的姑娘都会心怀惋惜，但对他们这种鬼吏来说，死亡并不可怕，但投胎转世前要饮下孟婆水忘却前尘，有怨有冤之人再不能找仇人报仇，所以死后厉气骤升，想要自行了报私仇，十分令鬼使头疼。
这屋内并没有吴芊芊的尸体，鬼魂当然也不在这附近，这是昨日亥时才死的新魂，虽然子时酆都城门才开放她们这些勾魂使出来勾魂，但不到十二时辰的都属新魂，还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否则便无法行动。
阎罗王也说过批单上只是魂主生前居住的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年龄、生平、居住地，这居住地不一定是这新魂的死亡地点，但因其内充满着魂主的气息，可以据此寻找新魂所在的方位。
罗九用鼻尖轻轻的嗅了一嗅，果然这气味很容易捕捉，还带着些清幽的药香，罗九顺着这个气味在清源县内寻找，很快便在清源县府衙的停尸房中找到了这新魂的下落。
吴芊芊的新魂正坐在木棺上，月亮的光华透过窗棂射入屋内，照在她的脸上，到底是鬼魂，她的面色是一片惨白，月光的映射下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悬空晃悠着，抬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有别的气息闯入，打破了她的沉思，她转过脸来看向罗九，吴芊芊本人有着瓜子脸，杨柳眉，秋水一般的眸子，没有血色的樱桃小口，是个清秀的美人。
吴芊芊看了罗九一眼，接着便别过头去继续发呆。
直到九爷开口道：“我是来带你走的人”
她回过头诧异道：“你能看见我？”
“我是地府五殿勾魂使罗九，今日勾你魂魄之使”罗九一板一眼道。
“原来老辈之人说的地府之事不是虚言，还一直以为是他们神叨叨的无稽之谈，竟是真有地府之界”
“你既知道，趁辰时天亮之前，便随我到酆都城，若生前是良善之人，无大罪大恶，经过十殿审判后便可在鬼村安居等待转世投胎”
她沉思着，默默言语，“这样啊......”她似在思考，隔了一会儿道：“我还听老一辈人道勾魂使者可以满足新魂的愿望，好让他们了却心愿，乖乖踏上去地府的路，不知你可否满足我的愿望”
“阎罗王确道，死生乃大事，任何勾魂使可在能力范围内、地府森规中满足亡者的心愿，化解亡者的怨气，你的愿望若我能做到，我便可答应于你”
吴芊芊用手指卷着头发，微微一笑，“我的愿望很简单，你肯定能做到，只要让我听到明日堂审的结果，让我知道此案是怎么判的，我便随你启程”
罗九心中合计了一下，虽说地府的规矩是在亡者亡后的十二个时辰内将新魂带回地府最为上佳，但是不超过三十六时辰内也是可以的，因为在阳间超过三十六个时辰后新魂便因吸收了过多阴气而转化为熟魂，具有更快的行动力和攻击力，这种情况若是勾魂使者法力不够，很容易出危险，不仅如此，熟魂定是心存怨念而弥留在阳世，在阳世若是私下报复，便乱了天地定好的命数，自己的善恶赏罚也会出现改变，随之受影响者众多，因此地府勾魂是有时间限制的。
眼前女子只是想知道审判的结果，明日审判完后，到明日子时，才刚刚十二个时辰，并无什么大碍，即便吴芊芊事了反悔，但一个新魂罗九也能奈何之，遂同意了。
此时是子时末，距离辰时初还有三个时辰，左右无事，吴芊芊便跳下棺木，走到罗九的附近，乖巧的坐在一把椅子上，拄着尖细的下颚道：“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空气中有一阵寂静，但她丝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我叫吴芊芊，年芳二十，母亲早逝，只有当郎中的父亲将我抚养长大，父亲给人诊病收些诊金，家里还稍有富余，我平时也会上后山采药贴补家用。
三年前，我在后山采药时遇见了被蛇咬上的方公子，方公子世代书香门第，只是家道中落，到了这代已经十分清贫，甚至是落魄，是我们清源县的秀才，考了多年乡试都未中举。我对他也是有所耳闻，同县很多品学不如他的公子哥，都能得个一官半职的混日子，我知他是有些真才学的，只是时运不济，因此对他颇有好感。
我见他受了伤，便上前帮他清理了伤口，好在不是有毒之蛇，否则的话我也怕是无能为力，止了血后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又留了些止血止疼促进愈合的药与他，正准备起身离开，他拉住了我的衣袖，问我的姓名家住何处，平白受我诊治，心里过意不去，定要报答，我道我为医女，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不索回报，他道他是读圣贤书之人，不能受人帮助而无回报，否则连这药材都不会接受，我知他们书生都有些清高和傲气，知我劝不动他，便留下了姓名与他。
他伤好之后，总来我家中帮忙，有时同我一起上山采些药材回来，有时帮我晒晒药材，我出去问诊之时，便帮我背着药材，一来二去，便生了感情，父亲见他对我极好，也想找个真心待我之人。一年后他用替人写字写信攒了一年的银子找了清源县嘴最巧的媒婆，上我家提亲，这本是水到渠成，大家乐见其成的事，婚事便这么定了。
婚后我便不让他再做那替人写字的营生了，我和爹到处为人诊病，采药攒钱，为了让他能够专心的准备乡试，不受金钱这些俗事打扰，他也十分勤勉，夜以继日的读书，今年八月秋闱之时，我送他到县口，谁成想他便再也没回来了。
乡试放榜之日，我同同县的书生打探了上榜的考生，他果然不负所望得中举人，只是连等两个月都不见他回来，直到他带着知府大人的女儿董小姐到临县上源县担任县丞时我才知道他竟攀上了高枝。
后来我找人打听一番，才知道是知府大人主持鹿鸣宴的时候，董小姐被他的才华、相貌吸引，十分中意于他，以董小姐的身份配他明显是下嫁，董知府本是极力反对，但同时又十分惜才，知道方庭然是靠自己才学考中的举人，家世虽贫寒了些，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在官场上干出一番事业，于是便堵这么一把，将董小姐嫁与他，将他分配至上源县做县丞。
可怜我这槽糠之妻，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一双纤纤细手，为了操持家计，采到更多的药材还钱，被山上的荆草割伤划破，攒下的钱买来的补品，都只留给他一人，不知他可还记得，我倒要问问他为何如此绝情，我和爹对他的好，难道他翻脸就不认了，他不是连药材的小恩都要报吗，供养他科举的大恩怎么这般便忘了。
我辞了爹，到了上源县衙外围徘徊了几天，一直不得见他，便以丢失物品报案的名义进入公堂，堂上他见了我，满是震惊，我虽然想当堂拆穿他的伪君子的伪装，但一想万一他是有苦衷的呢，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退堂后他找到我，哭着抱住我，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娶董小姐实在非他所愿，董小姐一心于他，他若是不从定会知府大人便会对我不利，不得已才妥协于他们只为了能保我平安，叫我稍安勿躁，等他寻个时机定要向董小姐说个清楚，来日将我接来身边，即便不能为妻，只要能相守一生也是好的。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遂在府外跟着他们，一连几日下来，我见他对董小姐根本不是虚情假意，不得已而为之，而是殷勤讨好的紧，一如他追求我时那般体贴，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傻，竟幻想他是我一生的良人。
愤怒疯狂冲昏了我的头脑，我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想要戳穿他的真面目，让董小姐看清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我弱女子一个，仆从见我冲上来，立马把我拉开，任我如何都接近不到他，我想放声大喊，这才发现嗓子嘶哑干涸的紧，竟发不出一丝声音出来。
这才想到前几天嗓子一直有些肿痛，当时还以为是十月的天气多变，染了风寒，并未在意，加上心神恍惚，倍感煎熬，多日未与人说话，谁成想竟是叫他派人暗中将我毒哑了，可恨我身为医女，竟是被人下了毒都未察觉，那董小姐还算心地善良，见我疯魔般的朝她伸手，以为我是个乞讨的可怜哑巴，让仆人给了我几两碎银子打发我走了。
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方庭然，遂决定返回清源县与爹爹商议将那负心汉陈世美写一纸讼状告上衙门，定要还我个公道，可谁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待我回去之后才得知爹因给人诊病弄错了剂量，致人死亡，县衙已经判了爹误诊之过，打了五十板子，因伤情过重，家中又无人照料，回来不久便去了。
可爹从医已有三十余年，阳虚的痢疾病人，怎么可能用大剂量的大黄和番泻叶治病，这连我都知道的事情，爹断不可弄错的，我不相信所有的厄运一直都降临在我的身上，爹的死必是有人幕后为之的，他既不愿他曾与我为夫妻的事为人所知，堵上了爹和我的嘴，却堵不上清源县所有知情人的嘴，钟情于他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董小姐是个好人，即便为了她，我也要撕下方庭然的伪装。
于是我昨夜约了方庭然来我家，告诉他我爹去了，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想让他来我家对着我爹的牌位祭奠一下，也把休书给我，好让我将来能够改嫁，我便不再纠缠于他，否则，定要让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毁掉他的前途。
谁想到他心这么狠，为求一劳永逸，连我这个曾经两载与他同床而眠的共枕人都要赶尽杀绝，我与他争执中，他用枕头将我捂晕，接着翻开柜子里的衣服，找出一条腰带，将我吊在悬梁之上，伪装成是我自杀的样子，而后扬长而去，邻居有些咳嗽傍晚来问我要诊方的时候发现我吊在家中因此报了官，因此我现在才躺在这里，我早将所有的事写了下来，封在信封中压在屋内的药草簸箕下，官府搜查的时候自然会发现。
方庭然与我争执时，我无意间夺下了他的玉佩握在了手心里，这便是钉死的铁证，他谋杀于我，按律当斩，是以我必要听到审判结果，得知他这个负心人的下场才可安心跟你去地府”
吴芊芊一口气说了好久好久，期间都是她在说话，罗九未发一言，其实她的这些经历批单上都有，只不过批单字数有限，不够详尽，虽说是个可怜一点的女子，不过在罗九看来也只是一个待勾之魂。
罗九站在一边终于开了口道：“鬼魂白日不能行走，只能呆在阴暗角落，你如何得知审判结果？”
吴芊芊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变成鬼魂后，我的耳力极佳，这衙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见”她狡黠的歪头一笑，“这衙门里的秘密可不少呢”
罗九有些诧异，一般来说新魂并不具备法力及法术，连附身这种都是要吸取更多阴气经过实际操作后才可做到的，耳力极佳这种本事也多少算是些法术，一个新魂居然能有此等悟性，看来是个极擅修炼之魂，这等魂必不能久留人间，定要在今日子时之前带回到酆都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