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太后的万寿圣节

昭梿《啸亭杂录》载：

纯皇侍奉孝圣宪皇后极为孝养，每巡幸木兰、江、浙等处，必首奉慈舆，朝夕侍养。后天性慈善，屡劝上减刑罢兵，以免苍生屠戮，上无不顺从，以承欢爱。后喜居畅春园，上于冬季入宫之后，迟数日必往问安视膳，以尽子职。后崩后，上于后燕处之地皆设寝园，凡巾栉、柂枷、沐盆、吐盂无不备陈如生时，上时往参拜，多至失声。(63)

乾隆皇帝对母亲极尽孝道，从以下皇太后万寿圣节的活动可见诸一斑。

（一）张灯结彩的街景

乾隆十六年（1751），内务府成立长河工程处，修建西华门至圆明园之间的河道，沿路寺庙分布也成为北京寺庙新的布局(64)。这项工程由两淮、两浙、广东、福建盐政捐银36万两，其中兴建乐善园行宫用银243，598.17两，高梁桥南北湖泡等处用银48，301.09两，长春桥至小白石桥湖泡等处用银51，976.91两，以上各工通共享银343，876.17两。长河点景领用过银33，500两，开挖稻田领用过银41，368.55两，平垫两岸道路领用过银620.4两，三项共领用过银75，499.95两(65)。崇庆皇太后庆典的点景自西华门至西直门，经过的寺庙参见（图1-7）。

赵翼《檐曝杂记》载：

皇太后寿辰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乾隆十六年届六十慈寿，中外臣僚纷集京师，举行大庆。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各有分地，张设灯彩，结撰楼阁。天街本广阔，两旁遂不见市廛。锦绣山河，金银宫阙，剪彩为花，铺锦为屋，九华之灯，七宝之座，丹碧相映，不可名状。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备四方之乐，侲童妙伎，歌扇舞衫，后部未歇，前部已迎，左顾方惊，右盼复眩，游者如入蓬莱仙岛，在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其景物之工，亦有巧于点缀而不甚费者。或以色绢为山岳形，锡箔为波涛纹，甚至一蟠桃大数间屋，此皆粗略不足道。至如广东所构翡翠亭，广二三丈，全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楚省之黄鹤楼，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高七八尺者。浙省出湖镜，则为广榭，中以大圆镜嵌藻井之上，四旁则小镜数万，鳞砌成墙，人一入其中，即一身化千百亿身，如左慈之无处不在，真天下之奇观也。时街衢惟听妇女乘舆，士民则骑而过，否则步行。绣毂雕鞍，填溢终日。(66)

赵翼所谓的楚省、浙省等系因十八行省的总督派员齐聚京师，西直门至万寿山各按段落预备经坛、戏台等点景；十余行省的老民老妇，长途跋涉到京城叩祝皇太后。并以色绢为山岳形，锡箔为波涛纹，据说耗费大约不下十万余匹(67)。

第一，戏台。赵翼说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南腔北调。根据朱家溍教授考证，其中一图演《风云会》，《访普》是昆腔，是宋太祖赵匡胤雪夜私访赵普的故事；另一座戏台演《定天山》也是昆腔。画卷所绘的戏台上表演，是最珍贵罕见的图像史料(68)（图1-8）。

第二，奇巧陈设。赵翼提到广东所建构翡翠亭，宽广二三丈，全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湖南省之黄鹤楼，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高七八尺者。浙江省出湖镜，则为广榭，中以大圆镜嵌藻井之上，四旁则小镜数万，鳞砌成墙，人一入其中，即一身化千百亿身，如左慈之无处不在，真天下之奇观也。

第三，妇女的参与。《康熙万寿盛典图》官员跪在路上恭迎皇帝的銮驾(69)，而崇庆皇太后的万寿盛节则有妇女乘舆观看沿途点景，显示妇女参与庆典。另在人物方面，以马戏演员与身着西式长裙的洋人点缀，图像中并出现西洋妇女。皇太后生日绘制的许多妇女图像与帝王庆生的绘画有些不同(70)。

第四，崇庆皇太后六旬万寿节与康熙皇帝六十岁万寿设点景之不同。《康熙万寿盛典图》绘制皇子、文武百官、内务府上三旗包衣、长芦盐商等人在沿途唪经情况，经静默寺、白塔寺、慈云寺（上三旗包衣等在此恭唪万寿经）、三佛庵（包衣三旗广储司买卖拨什库在此恭唪万寿经）、旃檀寺（庄亲王在此恭唪万寿经）、西方寺（镶红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等在此恭唪万寿经）、普庆寺（内阁翰林院詹事府中书科在此恭唪万寿经）、宝禅寺（九门提督等在此恭唪万寿经）、大佛寺、延禧寺、法华寺（东四旗满洲、蒙古、汉军都统等在此三寺恭唪万寿经）、龙泉寺（督察院在此恭唪万寿经）、祝寿寺（兵部等在此恭唪万寿经）、广济寺（礼部等在此恭唪万寿经）、崇寿寺（宁寿宫太监等在此恭唪万寿经）到西直门，西直门外有广通寺（五旗诸王宗室在此恭唪万寿经）、隆昌寺（长芦商人等在此恭唪万寿经）、慈献寺、万寿寺（内务府正黄旗包衣参领等在此恭唪万寿经）、清梵寺（皇子等在此恭唪万寿经）抵畅春园(71)。《崇庆皇太后万寿盛典图》并未公开地标明王公、商人在各寺庙的唪经情形，而档案上则记载崇庆皇太后庆生会时，北京和各省皆举办万寿平安道场（图1-9）。

当时传教士钱德明致阿拉尔神父的信中，提到这次万寿圣节从长河到内城的景致：

在河流两岸，矗立着形形色色的建筑物。这里是一幢矩形的、三角形或多边形的房子，并且带有其全部套间；那里是一座圆亭，或者是其他某一座类似的建筑……又在使河水以直线流动的地方建造了由从河中矗立起的桩子，以支撑矗立在水面上的小木屋……所有这些建筑物均按照当地最鲜明的风格而涂金、彩绘和美饰。这些小木屋各自有其特殊的用途。有的小木屋中有乐队，其他的小木屋之中则有剧团……从朝廷群臣应进入的西直门起，直到宫门，完全是极其漂亮的建筑物：柱廊、亭阁、走廊、圆形剧场，均是带有装饰图案和中国建筑特点的作品。所有这一切都被垂花饰、花叶边饰和多种其他类似的饰物所装饰。饰物采用五颜六色的最上乘丝绸制作，从而造成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用非常光滑的金属制成的一大批镜子在那里非常美地衬托了这一场面。(72)

赵翼和传教士钱德明都同时提到镜子，赵翼说浙江巡抚出湖镜，有一面大镜子在中央，四面则小镜数万。

阿·科尔萨克提到，由俄国进口玻璃制品大部分是镜子、镜子玻璃和普通玻璃。窗子玻璃的面应很平，有长30英寸、宽25英寸，中国人也用厚薄均匀的玻璃做镜子。玻璃制品的价格每普特（俄罗斯重量单位，约等于16.7公斤）在6卢布50戈比到7卢布之间(73)。

钱德明提到儿童化装成猕猴或其他动物穿着真正的毛皮，有些地方摆放蟠桃，儿童置之其中，蟠桃每隔一段时间开放一次，似乎有点像花开见佛的机械装置。值得注意的是，选择各地来的百岁老叟，统一着装，胸前戴一个很长的银牌，上面刻有代表他们省分的名称。人们用汉语称呼这些老叟为“百老敬寿”，就是百位老人来向皇帝祝寿(74)。

总之，崇庆皇太后两次的万寿盛典，修建河道、铺面楼房、牌楼点景约花费百万余两。

乾隆二十六年（1761）崇庆皇太后七旬的万寿庆典，两淮、长芦和浙江盐商以及各省及京中王公大臣，捐献西直门至西华门街道两旁的点景布设工作，捐献银两达110万两(75)。光绪年间，慈禧太后为庆祝六旬万寿庆典，特地派官员查乾隆年间的档案《谨查乾隆二十六年崇庆皇太后七旬万寿庆典事宜》(76)，慈禧太后仿效西华门至颐和园点设景物共分六十段，内城二十七段，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城三十三段，自西直门至颐和园东宫门，每段需银四万两，共需银二百四十万两。内城点景经费来自中外臣工报效养廉银和俸饷；外城由宗室王公并在京各衙门及地方督抚报效(77)。清末盐商财力衰微，无法承担点景布设工程，而王公官员尽管在咸丰年间实施俸饷减半，仍须由俸廉银中按二成五厘扣缴。

除了隆重庆典外，崇庆皇太后七旬的万寿庆典还从七十岁以上的亲王、文臣、武将中挑出二十七人充“九老作朋”，取其寿同松鹤、朋比天年之意。并选取八个庆寿圣地，大加修饰，即太和殿、南海甸、万寿寺、五塔寺、西直门、西四牌楼、西华门、慈宁宫(78)（图1-10）。

（二）崇庆皇太后的《万寿盛典图》

学者们讨论的《崇庆皇太后万寿盛典图》，其绘制的时间和过程在档案中有详细记载，据《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二十一年六月八日接得员外郎郎正培押帖一件内开，本月七日太监胡世杰传旨将如意馆现起《万寿图稿》手卷四卷，着瑞保先带去第二卷、第四卷，或四人画一卷，或五人画一卷。先着每人画一段各粘名签呈览，好的指名留用，不好的另挑人画来呈览。其余二卷稿俟准时发去再应。画手卷画绢四卷俱着带去。钦此。于八月八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金辉将苏州织造瑞保送到《万寿图画稿》十四段，随人名签十四个持进，交太监张永泰呈览。于初九日太监张永泰传旨准吴维干、徐大年、顾方乐、顾鹤琴、何文起、赵丹洪六人画。于闰九月二十一日郎中白世秀、员外郎金辉将苏州织造瑞保送到《万寿图画稿》三十二条，各随人名签持进交太监胡世杰呈览。奉旨准陈兆龙、陈维德、沈心诚、沈赓载、沈云藻、杜友美、江运昌、张仲超、徐周望、马兰生、袁文彩、李南备、许瀛洲、范章蘅、曹东来、胡大振、戴士宏、陈鹤坡、吴玉行、徐兰圃、徐光裕、朱彩文、王焕章等二十三人画。于二十二年六月初一日接得员外郎郎正培催总德魁押帖一件，内开本年五月三十日员外郎郎正培等将张廷彦画得《万寿图》第三卷画稿呈览。奉旨着张廷彦即画此第三卷，将从前发去苏州织造安宁处画绢四匹内作速要一卷来画。钦此。于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苏州织造瑞保送到原发生去画《万寿图》画绢一卷交如意馆。催总德魁领去讫。(79)

该档案说明乾隆二十一年（1756）开始绘制《万寿图稿》，第二卷、第四卷送到苏州绘制，或四人画一卷，或五人画一卷，先着每人画一段各粘名签呈览。张廷彦画得《万寿图》第三卷画稿。

关于张廷彦的生平，聂崇正教授做过考证。张廷彦的祖父张震是康熙时的宫廷画家，父亲张为邦于雍正、乾隆年间在宫廷供奉，擅长画人物、楼观、花卉，曾向郎世宁学西洋画法，为中国最早的油画家之一。张廷彦“工人物、楼观”，除了绘制《万寿图》外，还画《万国来朝图》大画、《清明上河图》手卷、《越王宫殿图》手卷、《乌什城图》等(80)。聂崇正教授认为《乌什城图》这件作品，无论在构图、远近的透视感，还是对人物、动物的具体描绘，都参用欧洲绘画的方法，体现了乾隆时期宫廷绘画风格中中西合璧的时代特点。

如意馆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二十二日接得员外郎安泰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四日面奉旨张廷彦现画第三卷《万寿图》亦交安宁着带往苏州画。钦此”(81)。二十六年九月十六日行文，“接得郎中达色员外郎安泰押帖一件内开，八月初七日接得报上来帖内开，初二日郎中白世秀来说，太监胡世杰交《万寿图》一卷、墨稿一卷、着色稿一卷。传旨：着交内务府大臣吉庆交如意馆照原先托裱过的《万寿图》一样托裱。钦此。钦遵在案，今将《万寿图》所用袱别画得纸样两张，交苏州织造安宁照样成做袱子四件、玉别四件，务赶十月二十日赶到”(82)。这幅张廷彦所绘制的《万寿图》约花费五年的时间完成。

刘潞讨论《崇庆皇太后万寿庆典图》与赵翼的观察有几点相似之处。第一，跪迎人中多为女眷，有的身穿满装，有的身穿汉装，大都头戴勒子、梳高髻，衣服是立领宽袖长袍。汉妇梳高髻但无燕尾，满妇则戴冠梳燕尾头(83)。第二，每数十步间有一戏台，南腔北调。第三，广东所建的翡翠亭，全以孔雀尾作屋瓦。楚省之黄鹤楼，墙壁皆用玻璃。浙省出湖镜，中以大圆镜嵌藻井之上，四旁则小镜数万，鳞砌成墙。

乾隆二十六年（1761），修建西直门外接长河，沿着水道分布的寺庙有汇通祠、旃檀庵、广通寺、慈献寺、万寿寺、观音庵、圣化寺等官修寺庙。乾隆年间修缮长河工程用银四十多万两，故从西华门到圆明园沿途道路、寺庙等的修缮银在百万两以上，实为乾隆朝官修寺庙的重点区域(84)。

根据《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旬万寿庆典奏案》载：

傅恒、兆惠、阿里衮、三和详细勘估此次万寿寺修缮工程，包括：山门三间、钟鼓楼二座、天王殿三间、慧日长辉殿五间、潜心面壁殿五间、声闻普遍殿三间、无量寿佛殿一座、一元三要殿五间、配殿十二座，计四十间。顺山围房计一百四间。东所药师坛五间、八方亭一座，东厢房三间；西所大悲坛五间，顺山厢房十间，后楼五间，顺山厢房十二间。拆盖僧房三十五间，新建重檐八方亭一座。各处院墙凑长二百七十八丈，以及铺墁甬路散水，挑墁海墁，各殿宇外檐油饰彩画、粘补、佛像见新等工程，约需物料工价银三万五千二百六十四点二两。内除旧料抵用银一万四千六百八十三点八两，净需物料工价银二万零五百八十点四两。粘修行宫前殿五间、后殿五间、重檐方亭一座、楼房三间、穿堂二间、西书房三间、净房二间、游廊六座，共计五十六间。垂花门两座、东西值房六间、膳房九间等。(85)

乾隆皇帝《御制重修万寿寺碑文》载：“以圣节崇启经坛，莫万寿寺宜。爰敕内府丹垩即工，视乾隆辛未（十六年，1751）例，弗懈益虔。”(86)以皇太后喜爱江南风景，又年迈不宜远行，是以于万寿寺旁造屋，仿江南式样，俗名曰苏州街(87)。

林姝关于《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贴落》一文分析这图像是皇家的全家福，五代同堂，其乐融融。屋里的主位们都已坐下，皇孙们在站台上追逐嬉戏，所有人都非常放松，屋内屋外荡漾着一种轻松欢乐的气氛(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