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汉语修辞
动物词与古诗文阅读
——主要以《诗经》为例
(北京大学中文系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 北京 100871)
摘要:本文主要以《诗经》为例,讨论了动物词在阅读古诗文中的重要作用,分析了阅读古诗文时对于动物词应该注意的问题,重点分析了“兴”作为诗歌的一种表现手法,《诗经》和《楚辞》具体表现形式的异同,以及诗作者如何利用动物词来起兴。文章还重点分析了几种动物词在古代诗文中的文化含义,并结合古人赋予动物词的文化含义,对若干诗文的解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动物词;古诗文;《诗经》;文化含义
一、动物词释名
《诗经》首篇开头两句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出现了动物词“雎鸠”。动物词很早就受到关注,《论语·阳货》中,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一段话,激励古今不少人钻研《诗经》,其中便涉及一类动物词——鸟兽之名。《尔雅》中,《释虫》《释鱼》《释鸟》《释兽》《释畜》诸篇有大量动物词。《诗经》是植物词和动物词的大观园,本文主要以《诗经》为例来谈古诗文中的动物词。我谈《诗经》的动物词,主要依据毛传、郑笺。今人解读《诗经》,有轻易否定传、笺的倾向,导致一些误解,甚至错误。这在字词句乃至篇章方面都如此,例如有人以为“麟之趾”的“麟”和“野有死麕”的“麕”指的是同一种动物,就缺乏可信的论证,这种训释在《诗经》的解读中所在皆是,相比较而言,毛传、郑笺往往是值得信赖的。
动物词,指实际存在和想象中存在的动物的名称。今天仍然存在的动物,人们比较容易知道。而古书上还记载了一些今天并不存在的动物。有两种可能:一是古代有的动物今天灭绝了,二是有些动物是先民想象出来的。如何在这两种可能性之间做出选择,恐怕需要生物学家们努力。古人有可能根据当时见到的一些动物,想象出一些动物来。那时距离人类的蒙昧时代比今天近多了,人们主要生活在自然状态中,对植物、动物的特点、习性非常敏感,日积月累,增新矫枉,产生出许多关于植物、动物的很细致的知识,服务于先民的衣食住行。这些知识绝大多数是正确的,也有少数不正确的,因此他们想象出鬼神,想象出一些动物,自在情理中。
我们阅读古诗文,对这些今天并不存在的动物,一定要了解。传说中有一种动物,叫“廌”。围绕这个“廌”,不仅有一些故事,甚至有的汉字形体结构的分析,都离不开对它的了解。“法”原来写作“灋”,其中有个偏旁,就是“廌”。“法”的本义是法律,它为什么从“廌”呢?这就要了解先民赋予“廌”这种动物什么样的功能了:它头上长一只角,可以触不直。这符合人们对法的追求。“薦”的本义是兽吃的草。它从“艸”好理解,但下面为什么从“廌”呢?《说文》为了解释“薦”字上面从“艸”,下面从“廌”,引用了一段传说故事:“古者神人以廌遗黄帝,帝曰:‘何食何处?’曰:‘食薦。夏处水泽,冬处松柏。'”如果没有这段故事,我们很难理解“薦”字的字形结构。从中可以看到,许慎对汉字的理解是很深入的,他注意到有少数汉字的造字跟一些神话传说有关。不了解这些,就不能通透地理解“薦”字的造字结构。古诗文中写了不少今天并不存在的动物,例如“麒麟”“獬豸”等,只有了解古人对这些动物的认识,才能读懂带有这些动物词的古诗文。
不将动物词了解清楚,满足于囫囵吞枣,是有害的。《世说新语·纰漏篇》记载:“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蟛蜞本是螃蟹的一种,体积小。司徒蔡谟见到蟛蜞,以为是螃蟹,让下人煮了吃。结果吐泻不已,精神委顿,这才弄清楚吃的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说起这件事,谢仁祖不客气地说:“你没有将《尔雅》读熟,差一点被《劝学》(蔡邕作)害死了。”由此可见,细致准确地掌握古书的动物词,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古诗文中的动物词,我们应该知道它是怎么写的,怎么念的;尤其要知道它在古代是怎么讲的,因为这跟古诗文传递的信息直接相关。只知道今天科学意义上的动物学词典载录的内容是不够的,今天的认识水平跟古代不一样,今天科学家的认识不一定代表全民的认识,更不能取代古人的认识。古人的认识成果不一定都正确,但我们要理解古诗文中的动物,首先要将古人对动物词的认识成果还原到古诗文中去,才能真正读懂它。古人常赋予动物词以社会含义,古诗文中言外之意的表达跟这些社会含义紧密相关。不了解这些含义,就无法真正进入古诗文。因此,我们需要借助古注。
例如《诗·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毛传:“螟蛉,桑虫也。蜾蠃,蒲卢也。负,持也。”郑笺:“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就后来的研究来看,这个观察有对有错。螟蛉又叫稻青虫,一种绿色小虫;蜾蠃又叫“细腰蜂、颐螉”,一种寄生蜂。蜾蠃常捕捉螟蛉存放在窝里,从这个意义上说,“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是对的。
然而,实际上螟蛉和蜾蠃都有雄有雌。《本草纲目》卷三十九《虫部》“颐螉”条引陶弘景曰:“今一种蜂,黑色,腰甚细,衔泥于人屋及器物边作房,如并竹管者是也。其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蜘蛛十余枚,满中,仍塞口,以待其子大为粮也。其一种入芦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虫。《诗》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言细腰之物无雌,皆取青虫教祝,便变成己子。斯为谬矣。造诗者未审,而夫子何为因其僻耶?岂圣人有缺,多皆类此。”又引韩保升曰:“按《诗疏》(按,这里指毛传)云:‘螟蛉,桑虫也。果蠃,蒲芦也。’言蒲芦负桑虫以成其子也。亦负他虫封之,数日则成蜂飞去。今有人候其封穴,坏而看之,见有卵如粟,在死虫之上,果如陶说。盖诗人知其大而不知其细也。”可见南朝梁陶弘景根据自己的观察,发现蜾蠃有雌雄。据后来的科学研究,蜾蠃把螟蛉衔回窝中,用自己尾上的毒针把螟蛉刺昏,然后在其身上产卵,用作蜾蠃幼仔的食物。从这个意思上说,“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观察有误。
尽管这一观察有误,但如果不了解先民的这种认识,就不能理解这两句跟后面“教诲尔子,式谷似之”的关系。“教诲尔子,式谷似之”说的是,天下万民不是圣王的亲生子女,但有善德的帝王能做万民的父母,教诲万民,使他们向善,使他们有类似于圣王的那种善德。这是因为“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中,含有蜾蠃帮助螟蛉育子的意思,所以才有后面“教诲尔子,式谷似之”两句。
再如《诗·召南·羔羊》,赞美召南之国的在位者节俭、正直,将他们的这种德比作羊。其中有:“羔羊之皮,素丝五纟它。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后两句直接写在位者,是说在位者在公家吃饭时减膳,怡然自得。前两句“羔羊之皮,素丝五纟它”跟后两句有什么关联?这两句是写在位者的服饰,也比喻在位者有羔羊之德,他们的服饰合乎礼制,行为举止正直、合礼。羔裘是大夫居家的服饰,羔羊皮所制,符合礼制规定,召南之国的在位者没有铺张,昭显了节俭的美德。
说“羔羊之皮,素丝五纟它”是写在位者的服饰容易理解,为什么古注又说象征其德呢?今天难以理解,需要看古人的注释。《小序》“在位皆节俭正直,德如羔羊也”,孔疏花了很大篇幅证明,这里不仅仅是说卿大夫穿上了按礼制规定该穿的服饰,而且还含有卿大夫们德称其服的意思。人们穿着的衣服很多,诗作者特地点出“羔裘”,毛传、郑笺、孔疏都认为有深意,他想表现在位者德称其服。所谓“德如羔羊”,羔羊有哪些德?孔疏引经据典,解释说:“《宗伯》注云:‘羔,取其群而不失其类。'《士相见》注云:‘羔,取其必群而不党。'《公羊传》何休云:‘羔,取其贽之不鸣,杀之不号,乳必跪而受之,死义生礼者。’此羔羊之德也。然则今大夫亦能群不失类,行不阿党,死义生礼,故皆节俭正直,是德如羔羊也。”这样,诗作者赞美卿大夫作为合格的大臣的意图呼之欲出。我们如果只按今天的字面意思去理解,就没法读透原文。
因此,古人赋予动物词的文化含义,是我们掌握古诗文动物词的一个重要的内容。这方面的内容比较难以了解,要求我们极大限度地重视古人的注释。多少年来,人们解释《诗经》,对古注不太尊重,对古注做大而无当的批评,另出种种新解,各行其是,这种做法是不太科学的。我们要正确理解古诗文,必须好好利用古注,千万不要轻易否定古注。我们要想使得自己的研究有根有据,有根柢,就必须遵从这一原则。
二、阅读古诗文为什么要具备动物词的知识
古诗文中出现了大量的动物词。阅读古诗文,必须弄懂其中的动物词。有人说,人类文明先是狩猎时代,然后进入农耕时代。这话有些道理,但是在先秦时期,狩猎活动仍然占据重要地位,古诗文的动物词相当多。例如,初步统计,《诗经·豳风·七月》一诗,出现的植物词24个,动物词16个。《楚辞·离骚》植物词27个,动物词15个;《天问》植物词5个,动物词27个。《诗》《骚》中的动物词都占据了相当数目,表达各种不同的内容,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类似的情况在古诗文中多有存在。
古诗文中出现的这些植物词和动物词,古人有古人的认识,赋予这些词汇以深厚的文化意蕴;由于古今文化的差异,若只按今天的认识成果去释读它们,就会囫囵吞枣,感到莫名其妙,难免会走味儿,甚至严重误解古诗文。近百年来,这种现象特别突出,因此,我们一定要弄懂古诗文中动物词的文化内涵。
不具备动物词的知识,有些诗文的内容就无法理解得准确。有时候是词语的意义弄得不准确,或不知其所以然。例如《木兰辞》中有:“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我国主要产双峰驼,双峰驼生长在北方的沙漠干旱地区。可汗赏赐给木兰不少财物,而双峰驼适合载重。这里的“明驼”,一般理解为“善走的骆驼”。但是善走的骆驼为什么叫“明驼”?有不同的说法。我认为最可信的是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毛篇》的说法:“驼,性羞。《木兰篇》‘明驼千里足’,多误作‘鸣’字。驼卧,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则行千里。”罗愿《尔雅翼·释兽五》“驼”字条说,一般的骆驼“日行三百里”;而“其卧腹不帖地,屈足漏明者曰明驼,能行千里。古乐府云:‘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多误作‘鸣’字。唐天宝间,岭南贡荔枝,杨贵妃使明驼使驰赐安禄山,明驼使日驰五百里,取若驼足之捷云。明驼亦或作鸣驼。”明驼使,唐代的一种驿吏。可见,“明驼”是一种走路快捷的骆驼,不是骆驼的一种异名。这种骆驼躺着的时候,腹部不贴地,身子下面留有空隙,能够漏光,所以叫“明驼”。这个说法有道理。《木兰辞》的前面说,朝廷给木兰很多赏赐,这些赏赐物要带回家去,而骆驼能负重。木兰在西部服兵役,西北有骆驼。一般的骆驼尽管能负重,但是走不快。用明驼,既能负重,又能比较快速地回到木兰的故乡。这里也反映了木兰想见到父母家人的急切心情,用“明驼”一词甚好。
“鸣驼”是“明驼”的异写,“鸣”是“明”的假借字。如果按“鸣”字本身的意思去理解“鸣驼”,就无法理解。唐张鷟《朝野佥载》卷一:“后魏孝文帝定四姓,陇西李氏,大姓,恐不入,星夜乘鸣驼,倍程至洛。时四姓已定讫,故至今谓之‘驼李’焉。”《太平广记》卷一八四引《朝野佥载·李氏》亦作“鸣驼”。南北朝时,也写作“名驼”,例如《魏书·高祖纪》:“秋七月戊辰,龟兹国遣使献名驼七十头。”这个“名”可以看作“明”的假借。《汉语大词典》“鸣驼”的注释说:“鸣驼,指骆驼。”这是不准确的,外延过大,而且跟“明驼”的释义对不上茬儿,也不便于人们理解为什么陇西李氏要坐明驼去面见孝文帝。
不具备动物词的知识,有时候无法理解古人的言外之意。例如《诗·鄘风·鹑之奔奔》是卫国人讥刺卫国的宣姜跟其子公子顽淫乱的,骂她连鹌鹑和喜鹊等鸟兽的行为都不如;也责怪卫惠公对宣姜的行为没有防备、制止。其中有:“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后两句直接谴责公子顽,也批评了卫惠公听之任之:人家公子顽的行为没有任何良善的地方,咱们国君卫惠公反而只认他为兄,对他的不良行为没有任何防备、制止。“鹑之奔奔,鹊之彊彊”跟后面两句是什么关系呢?“奔奔、彊彊”是形容双宿双飞的样子。这两句是讥刺宣姜的,郑笺:“奔奔、彊彊,言其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之貌。刺宣姜与顽非匹偶。”可见“鹑之奔奔,鹊之彊彊”是指鹌鹑和喜鹊都是各有匹偶的、不乱其类的,暗示宣姜跟公子顽乱伦。如果不了解古人对这些动物交偶的认识,就看不出前两句的言外之意。
不具备动物词的知识,有些古诗文的行文脉络就无法搞清楚。例如《诗·豳风·七月》:“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根据郑笺的说法,这里“一之日于貉”是一层意思,“取彼狐狸,为公子裘”是另一层意思。“貉”不用来“为公子裘”,“为公子裘”的是“狐”和“狸”。毛传:“于貉,谓取狐狸皮也。狐貉之厚以居。”毛传的解释,郑玄有订正,因为貉子不包括狐狸和山猫,貉子形状像狐狸,善睡。郑笺:“于貉,往搏貉以自为裘也。狐狸以共尊者。”孔疏说:“礼无貉裘之文,唯孔子服狐貉裘以居,明貉裘贱故也。”《论语·乡党》载君子“缁衣,羔裘;素衣,麂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狐貉之厚以居……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可见贵族居家时穿着貉裘,取其能保暖,谈不上珍贵。狐裘既可以居家穿,也可以外出时穿。所以《诗·秦风·终南》说:“君子至止,锦衣狐裘。”朱熹《集传》:“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论语·子罕》中,孔子评价其弟子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可见狐裘比貉裘珍贵。有人以为貉子皮也是替公子做裘的,这既是对古注缺乏吸收的功夫,也是对古代文化失考的表现,结果对上下文的脉络没有搞清楚。
三、动物词的同物异名和异物同名
很多动物词有异名。有些异名反映了不同地域的人们对于动物的不同的认知角度。很多异名都有助于人们了解古人对于动物的认知。例如雎鸠,又叫王雎;黄鸟,又叫抟黍;螽斯,又叫蜙蝑;草虫,又叫常羊;尨,又叫犬、狗;燕燕,又叫鳦;蝤蛴,又叫蝎虫;驖,又叫骊;仓庚,又叫离黄;鵙,又叫鹈、伯劳、鷤、买金危、伯赵、鸋鴂、巧妇,等等。蚬,蝶类的蛹,固其幼虫常吐丝自悬,所以古人又称其为“缢女”。动物词和植物词一样,异名甚多。
再如有一种长脚的小蜘蛛,《诗·豳风·东山》叫作“蟏蛸”:“伊威在室,蟏蛸在户。”这是写家中没有人,所以这些虫子分别在室、在户。毛传:“蟏蛸,长踦也。”一名长踦、长脚,显然得名于其形体特征,这种蜘蛛的脚很长。它又叫“喜子”,也写作“蟢子”;还叫作“亲客”,取“亲近客人”的意思。《尔雅·释虫》“蟏蛸,长踦”晋郭璞注:“小蜘蛛长脚者,俗呼为喜子。”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七月初七晚,妇女“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欧阳修《和较艺将毕》诗:“拂面蜘蛛占喜事,入帘蝴蝶报家人。”这里的蜘蛛,其实是喜蜘蛛。
为什么叫喜子、喜母?它们的字面意思是使孩子高兴、使母亲高兴。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说:“蟏蛸,长踦,一名长脚。荆州、河内人谓之喜母,此虫来著人衣,当有亲客至,有喜也。幽州人谓之亲客。亦如蜘蛛,为网罗居之。”古人根据一些动物的反应,推断有客人来做客,不管有没有科学道理,但他们确实有这种认识。人们对于喜鹊的认识也是这样,《尔雅翼》说,喜鹊“能知人之吉凶,故自啄其足,则行人至”;直到今天,仍然有“喜鹊叫,客人到”这样的谚语。《尔雅翼》还说,喜鹊“其声接接,令接来者也”。由此不难理解,古人将长脚蜘蛛爬上衣服看作亲客到来的征候。
《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列了不少动物异名。例如卷下“鸤鸠在桑”条:“鸤鸠,鴶鵴,今梁宋之间谓布谷为鴶鵴,一名击谷,一名桑鸠。”“黄鸟于飞”条:“黄鸟,黄鹂鹠也,或谓之黄栗留。幽州人谓之黄鸎,或谓之黄鸟。一名仓庚,一名商庚,一名鵹黄,一名楚雀。齐人谓之抟黍,关西谓之黄鸟。当葚熟时来,在桑间,故里语曰:‘黄栗留,看我麦黄葚熟不。’亦是应节趋时之鸟,或谓之黄袍。”“蟋蟀在堂”条:“蟋蟀,似蝗而小,正黑,有光泽如漆,有角翅。一名蛬,一名蜻蛚。楚人谓之王孙,幽州人谓之趣织,督促之言也。里语曰‘趋织鸣,懒妇惊’是也。”此后的注释无不如此。
动物词既然有同物异名者,反过来,就会有异物同名者。这种情况一定要注意,否则就会误解古诗文。例如“硕鼠”既是指大老鼠,如《诗·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也指蝼蛄,晋崔豹《古今注·鱼虫》:“蝼蛄,一名天蝼,一名螜(胡卜切),一名硕鼠。有五能而不成伎术:一,飞不能过屋;二,缘不能穷木;三,泅不能渡谷;四,穴不能覆身;五,走不能绝人。”再如“狗”既相当于“犬”,《左传·闵公二年》:“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陶渊明《归园田居》诗之一:“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也特指还没有长长毛的狗仔,《尔雅·释畜》:“未成豪,狗。”郝懿行《义疏》:“狗,犬通名,若对文则大者名犬,小者名狗。”在先秦时期,“狗”还指熊、虎幼仔,《尔雅·释兽》:“熊、虎丑,其子狗。”郭璞注:“《律》曰:‘捕虎一购钱三千,其狗半之。'”邢昺疏:“丑,类也。熊、虎之类,其子名狗。”“狖”,既指长尾猿,《楚辞·九歌·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也指一种像狸的兽,《三国志·魏书·东夷传》:“其国善养牲,出名马、赤玉、貂狖、美珠。”“桃虫”,既指鹪鹩,是一种鸟,已见于《诗·周颂·小毖》;又指桃树上的蠹虫,隋江总《南越木槿赋》:“井上桃虫难可杂,庭中桂蠹岂见怜。”对于同物异名的情况,我们应该弄清楚,才不会张冠李戴。
古人常拿动物的一个常见的异名注释不太常见的异名,起到沟通古今、便于人们掌握动物词的作用。毛传和《尔雅》中,这样的例子很多。例如《诗·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毛传:“仓庚,离黄也”;“七月鸣鵙,八月载绩”,毛传:“鵙,伯劳也”;“四月秀葽,五月鸣蜩”,毛传:“蜩,螗也”;“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毛传:“斯螽,蜙蝑也”。《尔雅》则大量用动物的异名来做训释,例如《释虫》:“螜,天蝼”,《释鱼》:“鲨,鮀”,《释鸟》:“桑鳸,窃脂”;《释兽》:“貘,白豹”。这些解释对我们了解先秦的动物词很有帮助。这种释义的方式,被后来的一些训诂学著作继承下来。动物词的异名有时有提示诗文中言外之意的作用。例如《诗·小雅·小宛》:“交交桑扈,率场啄粟。”毛传:“桑扈,窃脂。”可见,桑扈鸟又叫窃脂,字面含义是偷食脂膏。这表明古人认识到桑扈鸟是一种食肉的鸟。郑笺:“窃脂肉食,今无肉而循场啄粟,失其天性,不能以自活。”
四、古人是怎样认识动物词的
古人对动物词的认识,既有非常科学、精到的地方,也有不科学、荒谬的地方。无论是科学还是荒谬的,我们都必须知道,才能理解他们。从古人的注释来看,古人对动物词的认识成果是丰富多彩的,反映了人们对动物特点认识的精细。
(一)人和动物之别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人和动物的不同,例如《诗·鄘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这是写老鼠不能像人一样有廉耻之心;“相鼠有齿,人而无止”,这是写老鼠不能像人一样有容止;“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这是写老鼠不能像人一样有礼节。《礼记·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也是比较鹦鹉、猩猩跟人的区别。
(二)动物的状貌和声音
《诗·卫风·硕人》是同情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第二章赞美庄姜的美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蝤蛴是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喻庄姜的脖子洁白而丰长;“螓”是一种小蝉,方头广额,体绿色,喻庄姜的头方正而头额宽;蛾是蚕蛾,跟蝴蝶形似,蚕蛾的触须细长而弯曲,喻庄姜的眉毛细长弯曲。这里以物喻人,实际上是借这些动物的状貌来描写庄姜的美丽。
再如《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毛传:“蜩,蝉也。嘒嘒,声也。”郑笺:“柳木茂盛则多蝉。”《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里“嘤嘤”“嘤”都是模拟鸟叫声而造的词。
(三)生活或止息的处所
《诗·秦风·黄鸟》是哀悼三位贤臣为秦穆公殉葬的诗。其中有:“交交黄鸟,止于棘”,“交交黄鸟,止于桑”,“交交黄鸟,止于楚”。黄鸟是止息在这些树上才得到它们的所在,喻秦国不该让三良殉葬。《豳风·东山》:“蜎蜎者蠋,烝在桑野”,山蚕蠕动,长久居住植桑之野外。“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土鳖在住宅墙根的土内活动,蟢子在门旁结网,宅院里有鹿迹,萤火虫晚上在住宅飞来飞去。《小雅·正月》:“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这是说,乌鸦翔集在富人的屋顶上。又:“鱼在于沼,亦匪克乐。”这是说,鱼处在池塘中,也难以免于网罟之患,所以很难真正快乐。《小雅·何草不黄》:“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有芃者狐,率彼幽草”,都说明虎兕可生活于空旷的原野,狐狸是草行草止的。
人们放养动物的场所也是该动物的生活处所。例如《大雅·灵台》:“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麀鹿,母鹿。
《王风·君子于役》是讥刺周平王时徭役繁重,给周王朝带来了危难。其中“鸡栖于埘”,“埘”是凿墙而成的鸡窠;“鸡栖于桀”,“桀”是小木桩。“埘、桀”都是鸡栖息之处。
(四)生活习性
例如鹳在天阴将雨时会爬上蚂蚁堆的土堆上叫,《诗·豳风·东山》:“鹳鸣于垤,妇叹于室。”鹳是一种水鸟,垤是蚂蚁做窝时堆在洞口的土堆,“鹳鸣于垤”毛传:“垤,螘冢也,将阴雨,则穴处先知之矣。鹳好水,长鸣而喜也。”鹿吃藾蒿、青蒿、芦苇一类的植物等,《小雅·鹿鸣》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小雅·正月》:“哀今之人,胡为虺蜴?”蛇与蜥蜴,这里是取它们见人就跑的习性来作比喻的,可怜现在的人,为什么像蛇与蜥蜴那样逃走呢。这是讽刺周幽王的政治不清明。《小弁》:“鹿斯之奔,维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鹿群的鹿在奔跑时,它们的脚是既协调又舒展的;野鸡早上叫,还是在追求母野鸡。这是讥刺周幽王听信褒姒的谗言,放逐太子宜咎时,不让他的配偶一同前往。
再如《小雅·渐渐之石》是讥刺周幽王东征,人们不堪劳役之苦的。其中有:“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毛传:“豕,猪也。蹢,蹄也。将久雨,则豕进涉水波。”郑笺:“烝,众也。豕之性能水,又唐突难禁制。四蹄皆白曰骇,则白蹄其尤躁疾者。今离其缯牧之处,与众豕涉入水之波涟矣。喻荆舒之人,勇悍捷敏,其君犹白蹄之豕也,乃率民去礼义之安,而居乱亡之危。贱之,故比方于豕。”这是据野猪的生活习性来起兴的。
(五)行动方式
例如《诗·豳风·狼跋》是赞美周公摄政虽然遭到成王和四国的非议,但周公不失其圣。其中有:“狼跋其胡,载疐其尾。”这里描写了狼进退两难的窘境。跋,踩。胡,颈下垂肉。疐,跌倒。这是说,狼往前走时踩到了自己颔下的垂肉,往后退时又被它的尾巴给绊住了。
(六)年龄
野猪大约是当时人容易得到的食材,因此其分类也有按年龄来的。例如《诗·齐风·还》:“并驱从两肩兮”,毛传:“兽三岁曰肩。”《豳风·七月》:“言私其豵,献豜于公。”毛传:“豕一岁曰豵,三岁曰豜。大兽公之,小兽私之。”可见,对野猪按年龄分,跟猎物的社会分配联系在一起。
(七)动物的公母和雌雄
例如“豝”是母猪,《诗·召南·驺虞》:“彼茁者葭,壹发五豝。”毛传:“豕牝曰豝。”母猪下仔,所下的仔都有特定的叫名,《尔雅·释兽》:“豕生三,豵;二,师;一,特。”这是说,母猪一胎生了三仔,猪仔叫“豵”;生二仔,猪仔叫“师”;生一仔,猪仔叫“特”。《驺虞》:“彼茁者蓬,壹发五豵。”郑笺:“豕生三曰豵。”《齐风·还》:“并驱从两牡兮”,这里的“牡”泛指公兽。
再如《邶风·雄雉》是卫国人讽刺卫宣公沉迷于女色而不恤国事的诗,其中有:“雄雉于飞,泄泄其羽。”这两句表面上是写雄性的野鸡看见雌野鸡时亢奋得鼓起翅膀而飞翔的样子,实际上是隐喻卫宣公沉迷女色、不恤国事的丑态。
《小雅·鸳鸯》:“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这是说,由于人们对动物有爱怜之心,没有捕杀它们,因此鸳鸯在鱼梁上,悠闲自得地休息。由于君子有爱心,因此他将长命百岁,久久地享受上天的福佑。《白华》:“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所谓“鸳鸯在梁,戢其左翼”,指的是雄鸳鸯。郑笺:“戢,敛也。敛左翼者,谓右掩左也。鸟之雌雄不可别者,以翼右掩左雄,左掩右雌,阴阳相下之义也。夫妇之道,亦以礼义相下,以成家道。”这里前两句是比喻夫妻要互相谦让以成家道。后两句中,“之子”指周幽王。这是批评幽王对申后不以善道待之。
(八)活动的时间和节候
古人观察到动物会产生周期性的变化,据此确定节候。《夏小正》大概是我国最早传下来的节候的书,里面“启蛰”“雁北乡”等是利用动物的行动写正月的物候。传统二十四节气中,“惊蛰”的字面意思指春雷响动,将蛰伏的虫豸惊醒了。《诗·豳风·七月》在一些诗章的开头,常常用到一些动物词,“有鸣仓庚”,郑笺:“温而仓庚又鸣,可蚕之候”;“七月鸣鵙”,毛传:“鵙,伯劳也。”郑笺:“伯劳鸣,将寒之候,五月则鸣。豳地晚寒,鸟物之候从其气焉”;“五月鸣蜩”,郑笺:“四者皆物成而将寒之候”;“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郑笺:“言此三物之如此者,著将寒有渐,非卒来也。”这些动物词,很详细地记述了节候的变换。
《豳风·七月》反映的这些节候变化,其他的诗也可互相印证。例如《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毛传:“蟋蟀,蛩也,九月在堂。”郑笺:“蟋蟀在堂,岁时之候。是时农功事毕,君可以自乐矣。”《豳风·东山》:“仓庚于飞,熠耀其羽。”郑笺:“仓庚,仲春而鸣,嫁娶之候也。”
有的则用来确定时辰。例如《齐风·鸡鸣》是批评齐哀公沉溺女色、荒废朝政的,作者不直接批评,而是从正面写一位贤妃在天刚亮时是如何提醒国君的。其中有:“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前两句是贤妃的话,“鸡既鸣矣”是写到了贤妃自己起床的时辰了,“朝既盈矣”是写到了国君起床的时辰的。“匪鸡则鸣,苍蝇之声”是诗作者评述的话,说的是夫人听到的不是公鸡打鸣,而是苍蝇的飞鸣声,夫人对一天该做的事太警觉了,以至于有这个误会,说明夫人是个贤惠的妻子,暗讽齐哀公没有得到贤妃督促自己。下文:“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这里都是模仿贤妃的口气说的话,“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是说,虫子飞鸣,发出嗡嗡的声音,这是天将亮的征象,我很爱您,想和夫君同床共枕;“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是劝国君不要耽搁政事,您要去朝堂处理政事,让卿大夫早点退朝,不要让他们因为我的缘故憎恨您。这四句诗,鸡鸣、虫飞,都是确定时辰的征象,郑笺:“‘虫飞薨薨’,东方且明之时。”
(九)群体生活特点
1.雌雄相偕生活
如“雎鸠”,雌雄和谐而有别;“螽斯”雌雄交配没有争斗的场面;“鸳鸯”双宿双飞等。
2.鸠占鹊巢
《诗·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毛传:“兴也。鸠,鸤鸠……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郑笺:“鹊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兴者,鸤鸠因鹊成巢而居有之,而有均壹之德,犹国君夫人来嫁,居君子之室,德亦然。”这段话可以跟《曹风·鸤鸠》互相印证:“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鸠占鹊巢的现象,今天的科学观察得到了验证。喜鹊筑巢,常在高大树木的树冠、临近树冠的树枝上,极为显眼,花时很久,约需四个月左右,筑得很精致。后来的动物学家观察到,一些不善营巢或根本不自营巢的鸟类,如杜鹃、红脚隼等,它们占用其他鸟类的巢穴产卵育雏。喜鹊筑的巢经常被那些不自营巢的鸟类,特别是红脚隼侵占。《鹊巢》中的“鸠”,就是鸤鸠,也就是杜鹃、布谷鸟。它把卵产在喜鹊巢中将巢中的卵孵化出来。这反映了先民观察事物的精细。
3.蜾蠃负子
《诗·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谷似之。”毛传:“螟蛉,桑虫也。蜾蠃,蒲卢也。负,持也。”郑笺:“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
4.异种同类行为有相应者
例如《召南·草虫》赞美大夫妻能以礼来约束自己,其中有:“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小雅·出车》是写慰劳讨伐猃狁、西戎凯旋的将帅的,其中有:“嘤嘤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这里“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是写蝈蝈儿在草丛中叫起来,呼唤配偶,小蝗虫跟着它跳跃起来。这是动物的自然反应。前一首,重在写蝈蝈儿在草丛中呼唤配偶,喻卿大夫先以礼呼唤妻子,妻子随之而动;后一首,重在蝈蝈儿和小蝗虫动作相应,喻将帅们讨伐猃狁、西戎,临近猃狁、西戎的诸侯翘首以盼的样子。
(十)有害的动物造成危害
“蝇”能污染物色,常用来喻佞人,他们颠倒黑白,这在古诗文中有不少。例如《诗·小雅·青蝇》:“营营青蝇,止于樊”,“营营青蝇,止于棘”,“营营青蝇,止于榛”,用来比喻谗人诬陷好人。再如“蜮”是一种短狐,据说是一种能含沙射人为害的动物。《诗·小雅·何人斯》据说是苏国国君写的,他不满暴国国君在周天子那里诋毁自己而作此诗。其中有:“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这是说,如果你暴国的君主作鬼作蜮,那咱们就见不了面;可是你有头有脸,是一个人,我跟你总得见面。这里将暴国国君比作蜮,诗作者的情感趋向就出来了。《小雅·大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毛传:“食心曰螟,食叶曰螣,食根曰蟊,食节曰贼。”《桑柔》:“降此蟊贼,稼穑卒痒。”“蟊贼”很早用来比喻危害国家和人民的人,《召旻》:“天降罪罟,蟊贼内讧。”
(十一)功用
(1)供食用。《诗·郑风·女曰鸡鸣》:“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凫是野鸭,射下野鸭和大雁,用来招待客人。《魏风·伐檀》:“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貆”是貉子,“特”是三岁的兽,“鹑”是鹌鹑。这几句诗讽刺魏国的贪官不冬猎、不宵猎,而享有别人狩猎的成果——貉子、三岁的兽、鹌鹑等美味。《桧风·匪风》:“谁能亨(烹)鱼?溉之釜鬵。”《小雅·吉日》:“发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豝,母野猪。兕,犀牛。《瓠叶》:“有兔斯首,燔之炮之。”
(2)皮可为服饰。例如“狐”“狸”“貉”的皮都可以做裘。例如《郑风·羔裘》:“羔裘如濡”“羔裘豹饰”“羔裘晏兮”,羔裘是羔羊皮制的袍子,这是诸侯的朝服。“豹饰”是说用豹皮装饰羔裘的边儿。《秦风·小戎》:“虎韔镂膺。”虎韔,虎皮弓袋。《桧风·羔裘》:“羔裘逍遥,狐裘以朝。”毛传:“羔裘以游燕,狐裘以适朝。”《左传·宣公二年》:“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
(3)作礼品。《诗·召南·野有死麕》是批评商纣王时期婚姻不讲礼数的,其中有:“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麕,也叫獐子。这里写一位贞善的女子怀春,她和一位吉士相中了,她要求定亲要按礼数来,于是希望吉士用白茅将他得到的一份獐子肉包裹起来,作为聘礼,托媒人来求亲,行纳彩之礼。用白茅包裹,表示这份獐子肉是洁净的。“野有死麕”不能理解为野外发现一只死獐子,要理解为从野外集体围猎时打到一只獐子,吉士分得一份獐子肉。按礼数,行纳彩之礼要用一只雁,獐子肉是不能作为提亲的礼物的,但当时遇到荒年,吉士家不富裕,只好从权。后文有:“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这是说,在小灌木丛生处围猎到的鹿肉也可以作纳彩之礼。动物的皮也可以作礼物,例如《大雅·韩奕》:“献其貔皮,赤豹黄罴。”毛传:“貔,猛兽也。追、貊之国来贡,而侯伯总领之。”
(4)作祭品。《诗·豳风·七月》:“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这是用羊羔作祭品。郑笺:“冰……祭司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孔疏:“四之日其早朝,献黑羔于神,祭用韭菜而开之,所以御暑。”《小雅·楚茨》:“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周颂·我将》:“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可见牛羊均可以作祭品。《潜》:“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孔疏:“毛以为……此潜之内乃有多众之鱼,有鳣有鲔,又有鲦、鲿、、鲤,是其多也。我太平王者以献之先祖,以之祀宗庙,神明飨之,以此得大大之福也。”
(5)用于占卜。《诗·小雅·小旻》:“我龟既厌,不我告犹。”郑笺:“犹,图也。卜筮数而渎龟,龟灵厌之,不复告其所图之吉凶。言虽得兆,占繇不中。”
(6)作舞具。例如《诗·陈风·宛丘》:“无冬无夏,值其鹭羽”“无冬无夏,值其鹭翿”的“鹭羽”“鹭翿”指用鹭鸟的羽毛做的两种舞具,前者用来指挥,后者用来遮挡。
(7)作器具。例如《诗·小雅·采薇》:“四牡翼翼,象弭鱼服。”象弭,象牙制的弓末弯曲处。鱼服,鲛鱼皮制的箭袋。
(8)可治病。这在一些医学文献中有很详细的说明。例如《本草纲目》卷三十九至卷五十一分别列有虫、鳞、介、禽、兽诸部,此不赘。
(9)可帮助打猎。例如《东观汉记·和熹邓皇后传》:“太后临朝,上林鹰犬悉斥放之。”这里的鹰和犬都是打猎时所用。唐王维《观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可见鹰可以帮助打猎。
(10)可供观赏。例如唐骆宾王的《咏鹅》是七岁时写的一首五言古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里开头连说三个“鹅”字,既点了题,同时也是用小孩的口吻模拟鹅叫声,表现了孩童的天真烂漫。后面三句同样是用小孩的口吻写他对鹅的观赏所得,有声有色,有动有静,展现了鹅的可爱和孩童的强烈好奇心。
(11)可为人传递书信。例如青鸟是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郭璞注:“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飞鸽传书,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六《广动植之一·羽篇》:“鸽,大理丞郑复礼言,波斯舶上多养鸽。鸽能飞行数千里,辄放一只至家,以为平安信。”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传书鸽》:“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
(十二)作为猎物的动物
古诗文中,动物作为猎物大量出现。像《尔雅·释兽》中所列的兽,大部分应该都是狩猎的对象。古人说,“獸”来自“狩”,“狩”又来自“守”。《说文》嘼部:“獸,守备者。”由狩猎的“狩”发展出“兽”,指狩猎的对象。《诗·郑风·大叔于田》:“袒裼暴虎,献于公所。”是说郑共叔段(大叔)脱去上衣徒手搏虎,最后将猎获的老虎献给了庄公。《齐风·还》:“并驱从两狼兮。”《小雅·吉日》:“兽之所同,麀鹿麌麌。”麀,母鹿。
(十三)动物的劳累和生病
有时候,古人对动物劳累没有直接说出来。例如《诗·周南·汝坟》有这么两句:“鲂鱼赪尾,王室如燬。”这里,本来是担心王室凶残,前面却写了“鲂鱼赪尾”一句,意思是鲂鱼的尾巴是红色的。这句跟后面“王室如燬”有什么关系呢?毛传说:“赪,赤也。鱼劳则尾赤。”原来,诗作者讲鱼尾巴是红色的,是要表达鱼很劳累的意思。还有一层言外之意,象征诗作者面色枯瘦,内心忧闷。他忧闷的是“王室如燬”。郑笺说:“君子仕于乱世,其颜色瘦病,如鱼劳则尾赤。所以然者,畏王室之酷烈,是时纣存。”可见,只知道诗作者说鲂鱼的尾巴是红色的,不知道古人将鱼尾巴变红看作鱼疲劳的表征的这种认识,就无法将这两句诗串起来,也就是没有读懂原文。
(十四)动物的灵异
古人有迷信的成分,认为有些动物有灵异的一面,例如《小雅·斯干》:“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郑笺“维熊维罴,维虺维蛇”:“熊罴之兽,虺蛇之虫,此四者,梦之吉祥也。”笺“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熊罴,在上阳之祥也,故为生男。虺蛇,穴处,阴之祥也,故为生女。”《大雅·生民》是赞美后稷的诗,其中有:“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这是说后稷得到上天的保佑。《商颂·玄鸟》是殷的后人祀他们的高宗武丁的诗,其中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郑笺:“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
五、家养的动物
我们来谈跟人们生活关系最密切的家畜。在这方面,古人分得很细,这种分类反映了人们对家畜的特点和用途的认识。比如牛按年龄和性别分,“犊”是小牛,“特”是公牛等。牛也按毛色分。例如《小雅·无羊》:“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毛传:“犉,黄牛黑唇曰犉。”
马因为可以套车、作战,在人们生活中作用极大,所以分类十分细密。根据套车的马数,分成多组。古代礼制规定,士人驾两马,大夫以上驾四马等。《诗·鄘风·干旄》有“良马四之”“良马五之”“良马六之”,分别指驾四匹马的车,驾五匹马的车,驾六匹马的车。因为马在上古生活中非常重要,所以能否养各种类型的马是一个国家国力的重要标志,《诗·鲁颂·马冋》是歌颂鲁僖公的,里面记载鲁国当时养了各种毛色的公马,这大概是《诗经》里面写马最多的一首诗。
古人写马,常常跟当时的礼制联系在一起,驾车的马是有礼制规定的。例如《诗·卫风·硕人》写庄姜嫁到卫国时的场面:“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其中“硕人敖敖,说于农郊”是说庄姜美丽动人,在卫国国都的近郊整理好衣服。“四牡有骄,朱幩镳镳”是说拉车的四匹公马很强壮,马口两边缠上了朱红色的绸带,很盛美。马口两边缠绸带,当马奔跑时既可以给马扇汗,又可以起装饰作用。诗作者之所以说“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意在表明庄姜嫁到卫国时,都是用嫡夫人的正礼,暗示后来卫国并没有将庄姜作嫡夫人看待。《郑风·大叔于田》有:“两服上襄,两骖雁行。”一车驾四马,居中的两匹称服,郑笺:“两服,中央夹辕者。”“骖”的意思则多样,其中一个字义是驾车时位于两边的马。《大叔于田》取此义,郑笺:“在旁曰骖。”骖还指同驾一车的三匹马。《小雅·采菽》:“载骖载驷,君子所届。”取此义。《小雅·四牡》有:“四牡,周道倭迟。”这是写接待回国使臣的规格。
马有按毛色分的,跟礼制和军事实力相关。《齐风·载驱》写齐襄公跟文姜淫乱,讥刺齐襄公。其中写齐襄公跟文姜幽会时乘的马车:“四骊济济,垂辔濔濔。”骊是深黑色的马,齐襄公特地选乘四匹全是深黑色的马来拉车,这是很打眼的。毛传:“四骊,言物色盛也。”郑笺:“此又刺襄公乘是四骊而来,徒为淫乱之行。”批评了齐襄公之无礼。《秦风·车邻》是赞美秦仲的,秦国至秦仲时开始强大,有礼乐之盛。其中有:“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前面两句是说,秦仲时秦国有很多马车,车声辚辚,还有白色额头的珍贵名马。《秦风·小戎》列了多种毛色的马:“驾我骐馵”,骐,青黑色如棋盘格子纹的马;馵,左蹄白的马。“骐骝是中,马呙骊是骖”,骝,赤身黑鬣的马;马呙,黑嘴的黄马。
马还有按高矮分的,也跟礼制有关。《诗·陈风·株林》是讥刺陈灵公以及孔宁、仪行父两位大夫跟夏姬通奸的,其中有:“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这里“驾我乘马,说于株野”是写陈灵公的,陈灵公坐的是大马驾的车。“乘我乘驹,朝食于株”是写孔宁、仪行父的,毛传:“大夫乘驹。”郑笺:“马六尺以下曰驹。”
羊主要作食物,是美味的食物。《豳风·七月》:“朋酒斯飨,曰杀羔羊。”毛传:“飨者,乡人以狗,大夫加以羔羊。”《小雅·伐木》:“既有肥羜,以速诸父。”羜,小羊。又:“既有肥牡,以速诸舅。”牡,这里指小公羊。
《墨子·非攻》:“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可见犬豕鸡豚是人豢养的动物。豕可以是野猪,也可以是家畜。《大雅·公刘》:“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这里指家畜。
犬是人们狩猎和看家护院的好帮手,犬的分类跟犬的特点、功用有关。古人在实践中,很早就观察到犬的嗅觉灵敏,“臭”的本义是气味,这个字甲骨文就已经出现,它画一只犬和它的一只鼻子来表示“气味”的意义。古人有田犬,即猎犬;有守犬,即看家护院的犬。《齐风·卢令》:“卢令令,其人美且仁。”毛传:“卢,田犬。令令,缨环声。”《秦风·驷驖》:“车酋车鸾镳,载猃歇骄。”毛传:“猃、歇骄,田犬也。长喙曰猃,短喙曰歇骄。”这是猎犬。“尨”就是狗,守家的狗,对于非礼之人擅自闯入主人宅,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它就会叫起来。《召南·野有死麕》“无使尨也吠”,毛传:“尨,狗也。非礼相陵则狗吠。”
鸡不仅仅供人食用,它另有重要作用是在拂晓时打鸣,是将进入白天的征象。《诗·郑风·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唐李贺《致酒行》:“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其中“雄鸡一唱天下白”表面上是写公鸡一叫,天就亮了,实际上是写经人开导,他对人生境界的认识豁然开朗了。
六、动物分善恶和吉凶
动物的善恶吉凶是以人类生活为尺度,凡是对人有益的,就是善物、吉物;危害人的,就是恶物、凶物。但是,各种动物对人既有益处,也有害处,在不同的上下文中人们随不同的表达需求,凸显其益处或害处。
例如“麟”就是麒麟,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像鹿,全身有鳞甲,有尾。古人认为它是信厚应礼之兽,是吉兽、祥物。今天还有成语“凤毛麟角”“麟凤龟龙”等。《左传·哀公十四年》:“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叔孙氏没有见过麒麟,他不知道车子鉏商得到的是麒麟,以为是一个不祥之兽,最后经过孔子鉴定,才知道是麒麟,也就是祥兽。据《公羊传·哀公十四年》,“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孔子认为这头麒麟来得不是时候,于是“反袂拭面,涕沾袍”。
“驺虞”是仁兽、义兽。《诗·召南·驺虞》是称赞国君田猎有仁爱之心的,其中有:“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毛传:“驺虞,义兽,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则应之。”前面两句是直接赞颂国君的,讲国君在芦苇刚长出时去打猎,遇到五头母猪,他只射出一支箭,不忍心都杀死。明明是赞美国君,可是后面为什么变成了赞美驺虞呢?这是因为驺虞是仁兽,诗作者不直接赞美国君,而是借赞美驺虞来赞美国君有仁爱之心。
鸮、鸱是不祥之鸟。《陈风·墓门》:“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讯予不顾,颠倒思予。”毛传:“鸮,恶声之鸟也。”郑笺:“梅之树善恶自有,徒以鸮集其上而鸣,人则恶之,性因恶矣。以喻陈佗之本性未必恶,师傅恶,而陈佗从之而恶。”《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郑笺:“懿,有所痛伤之声也。厥,其也。其,幽王也。枭、鸱,恶声之鸟,喻褒姒之言无善。”鸟也是不祥之鸟,贾谊被贬到长沙,做了三年的长沙王太傅,心情郁闷,他担心自己寿命不长。有一天,一只鸟飞进他的住所,更使他苦闷,于是贾谊作了《鸟赋》,以宽慰自己。赋前小序说,“似鸮,不祥鸟也”。看来,不祥之鸟的说法由来已久。
人们在诗文中表现自己喜爱的动物,尽管不直接说出自己喜爱的动物,但言外之意会透出这种情绪的。例如《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句,说明草原的草丰茂,“牛羊”是有益于人的动物,百草繁茂,风一吹,才能让牛羊显现出来,因此人们流露出的是喜悦之情。若是风吹草低,露出虎豹,那流露出的一定是惊恐之情,由此可见,上下文中喜悦之情的表达,跟“牛羊”二字的使用有绝大关系。
如果是人和牲畜做对比,则人更重要,言外之意是要将人摆在牲畜之前,《诗·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羊牛是家畜,诗作者住在高处,牧地在低处,“下来”千万不要理解为今天的“下来”,这是状语和中心语的结构,从下面的牧地回到家中来,郑笺“羊牛从下牧地而来”可证。后文还有:“日之夕矣,羊牛下括。”下来、下括,结构是一样的,“下括”是状语和中心语。这里是说,经过一天的放牧,牛羊都回来栖息,诗作者盼望在外的“君子”早日返家的急切心情跃然纸上。
对于自己不喜爱或讨厌的动物,无论是否直接说出自己对它们的厌恶,言外之意总会透出这种情绪的。例如“鸩”是一种毒鸟,古人以为把它的羽毛放在酒里,可以毒死人。《楚辞·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逸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洪兴祖《补注》:“《广志》云:‘其鸟大如鸮,紫绿色,有毒,食蛇蝮。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以其毛历饮卮,则杀人。'”屈原让一只雄鸩鸟为媒来求简狄,结果鸩鸟谗佞奸贼,骗屈原说简狄不美。“有娀之佚女”喻忠贞有才干之士,“鸩”比喻谗佞残贼之人。由于出现了人们厌恶的动物——鸩,因此屈原的态度很清楚地表现出来了。
七、《诗经》和《楚辞》使用动物词的异同
“兴”读平声,是“兴起”的意思;由此变为去声,特指由一事引起另一事。由此引申为诗歌的一种表现手法,指由一相关的事引起所要表达的内容。“兴”作为诗歌的一种表现手法,《诗经》《楚辞》中多用到。《诗经》的“兴”既以一物来做象征,也以一物而做的一件事来做象征;而《楚辞》则多以一物来做象征。《诗经》中用来起兴的,多是具体的诗句,多用在一篇诗章的开头;《楚辞》的兴则多是一个诗句中的名词性词语,用在诗中。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既与时代有关,也与表达的内容或文体有关。《楚辞》的时代晚于《诗经》,古代诗歌,越往后,“兴”的手法用得越少。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一书,曾举例论证,原始人的思维是具体的思维,这种思维有许多世代相传的神秘性质的集体表象,集体表象靠存在物和客体之间的神秘互渗来关联。他的说法有启发性。
《诗经》的这种起兴手法更多地承袭了原始时代的一些思维特点,由一事引起另一事。从表达的内容和文体形式来看,《诗经》多叙事,叙述多方面的事,《楚辞》则更多地展现诗人们的心灵活动。像汉代的《孔雀东南飞》是叙事诗,开头两句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就是起兴的手法,喻女主人公刘兰芝被迫离开夫家时,久久徘徊,不愿离开的情状。这也为全诗的悲剧色彩奠定了基调。
严格地说,以一物做象征只能说是一种引申。《诗经》毛传和郑笺中,凡是说到“兴”的,都是一件或几件事,而不是一物。《离骚叙》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这段话揭示了《楚辞》的起兴对于《诗经》的继承关系。从它所举的例子可以知道,《楚辞》的起兴是具体的词语,包括一些动物词。这应该就是引申的用法。前人有的注意到了这种现象,以为《诗经》多用兴,《楚辞》多用赋和比。例如南宋吴渭《月泉吟社诗·诗评》说:“凡阴阳寒暑,草木鸟兽,山川风景,得于适然之感而为诗者,皆兴也。《风》《雅》多起兴,而《楚辞》多赋比。”他是把《楚辞》中做象征的动植物词叫作、“比”。
《诗经》《楚辞》中的起兴,很不好懂,需要借助古注。《诗经》有毛传、郑笺和孔疏等可以参考,《楚辞》有王逸注、洪兴祖补注等可以参考。当毛传和郑笺不一致时,郑笺往往更胜一筹。
例如《诗·齐风·南山》是齐国大夫为讽刺齐襄公和他妹妹鲁桓公夫人文姜私通而创作的一首诗。第一章:“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其中“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毛传以为是直接讽刺齐襄公,郑笺以为是通过讽刺文姜来讽刺齐襄公。按毛传,意思是说,鲁国的大路很平坦,文姜按礼节从这条大路上前往鲁国,嫁给了鲁桓公。既然文姜已经出嫁,襄公怎么又会怀念她并跟她相会而淫乱呢?按郑笺,意思是说,鲁国的大路很平坦,文姜按礼节从这条大路前往鲁国,嫁给了鲁桓公。文姜既然已经出嫁,为什么不遵从礼节,而回到齐国跟襄公私会呢?这四句是正意所在。按郑笺的理解,诗作者还直接抨击了文姜。
前面“南山崔崔,雄狐绥绥”,毛传是将“南山崔崔”和“雄狐绥绥”看作两件不直接发生关系的事,因此这两句诗是两种“兴”;郑笺揭示了“南山崔崔”和“雄狐绥绥”的关系,“雄狐”求偶就在南山之上,这是认为这两句诗文势相贯,从而将两句诗当作一种“兴”来对待的。这两句跟后面四句有什么关系?毛传说:“兴也。南山,齐南山也。崔崔,高大也。国君尊严,如南山崔崔然。雄狐相随,绥绥然无别,失阴阳之匹。”这里说两句诗是“兴也”。对于前一句,说到了寓意所在,以南山高大喻齐襄公为国君,应该有尊严,从而讽刺他跟自己出嫁的妹妹私通则是没有尊严的,有失国君的体面。“绥绥”,毛传没有解释,因为毛传在前面的诗中已经作了解释。《诗·卫风·有狐》:“有狐绥绥,在彼淇梁。”毛传:“绥绥,匹行貌。”所谓“匹行貌”,是成双成对地走的样子。《南山》的“绥绥”的具体含义,毛传的理解跟《有狐》还不一样,《有狐》中“绥绥”的“匹行貌”是指雌雄匹行;《南山》毛传说“雄狐相随,绥绥然无别,失阴阳之匹”,按毛传理解,是说两只雄狐匹行,这是说齐襄公和文姜是兄妹,因此不构成夫妻关系,所以算是两只雄狐。
后一句毛传则说得太简单,不太容易理解。郑笺补充、订正说:“雄狐行求匹偶于南山之上,形貌绥绥然。兴者,喻襄公居人君之尊,而为淫泆之行,其威仪可耻恶如狐。”按照郑笺的说法,“南山崔崔”是“雄狐绥绥”出现的场所,之所以用“南山崔崔”,是讽刺齐襄公身居高位而干见不得人的丑事。“绥绥”是指雄狐为求偶而行走的样子。郑笺不赞同毛传理解为两只雄狐相随而行,而是理解为雄狐求偶而行走之貌,正好可以挖苦齐襄公“雄”求“雌”,为淫乱之行。郑玄考虑到狐狸行走时没有两只雄狐相随之理,狐狸行走必雌雄相从,而且《有狐》的毛传也是理解为雌雄相从。“雄狐绥绥”是喻齐襄公居尊位而为不尊之事,讽刺齐襄公跟他自己已经出嫁的妹妹私通。
对比起来,郑笺对于字义(如“绥绥”)、文势(如开头两句)的理解均超出了毛传,因此更可取。
再如《诗经》中以一物来做象征,《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里是将魏国的国君比作大老鼠,所以后文根据大老鼠的生活特点来写。《楚辞》中,《离骚》常常拿植物词来起兴,但也有一定数量的动物词。这种动物词常常隐含各种人。但《楚辞》大多不是根据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来写动物的活动,而是将它们人格化,写它们有各种人的举动。这就跟《诗经》的起兴有很大的不同了。
例如《离骚》中,“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是替月亮驾车的人,月亮洁白,象征清白的大臣;飞廉是风伯,这是一种神禽,能致风气,比喻传达君王号令的人。它们都由屈原使唤。“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鸾”是俊鸟,“皇”是雌凤,比喻仁智之士;它们是按照人的举动来行事的。《离骚》后文“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凤鸟”是传说中的一种瑞鸟,它出现时则天下大康宁,比喻贤人之全德者;“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鸩”是毒鸟,比喻谗佞之臣;“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雄鸠”是一种雄性的鸟,多声,比喻能说会道而不干实事的士人;“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凤凰”比喻贤人;“恐鹈夬鸟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鹈夬鸟”即杜鹃,比喻谗佞之人;“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蛟龙”,比喻贤人;“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龙”是神智之兽,比喻自己的德等。可以说《离骚》通篇都大量使用植物词和动物词来做象征,这些植物和动物大多人格化了。不了解这一点,《离骚》的思想感情就无法理解清楚。
八、动物词和古诗的起兴
关于“兴”,前人有很多解释。《论语·阳货》:“《诗》可以兴。”何晏《集解》引孔安国:“兴,引譬连类也。”《周礼·春官·大师》郑玄注引郑司农:“兴者,托事于物。”自注:“兴,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劝之。”《释名·释典艺》:“兴物而作谓之兴。”《文心雕龙·比兴》:“诗文弘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记讽。”《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毛传:“兴也。”《释文》:“兴是譬喻之名,意有不尽,故题曰兴。”孔颖达疏:“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朱熹《集传》:“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左传·文公七年》:“故君子以为比。”孔颖达疏:“比之隐者谓之兴。”这些话,都从不同角度揭示了“兴”作为诗歌表现手法的特点。我们可以将兴定义为:一种以其他与诗歌内容有一定关联的事物曲折隐晦地引起所要表达的内容的创作手法,它所表达的内容在字面上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宋代以来,有一些学者认为古诗中的某些“兴”跟该诗的内容可以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们的根据不足,难以成立。
《诗经》中的动物词常常用来起兴,毛传通常注明“兴也”。《诗经》的兴,根据表达正意的语句是否出现,可以有两种形式。这两种形式,如同后代的谜语,有的只有“谜面”,不说出“谜底”;有的将“谜面”和“谜底”都说出来。
(1)在“谜面”之后揭示“谜底”,即将所表达的正意在隐喻性的语句后面说出来。毛传往往还阐明了含有动物词的诗句跟后面诗句所要表达的意思的关联。
我们阅读《诗经》一类的文学作品,碰到有兴的地方,一定要注意前面那种比较隐晦的语句内容跟后面正意之间的关联。不注意这种关联,就不能真正理解这类作品。诗作者采用“兴”的手法,常常不直接说出前面用动物词起兴的语句跟后面表达正意的语句的关联,留下言外之意,需要读者根据当时人们对于动物各种认识的集体成果进行补充。由于文化的变迁,当时大家都熟知的言外之意,后人就不太容易理解了。所以后代的注家多肯花费笔墨,加以阐发,这是古注的一大亮点,今天的注释不太重视这个,不能使读者明其就里。因此,古代的注释显得很重要。
《诗经》中,多是用两句诗起兴,然后再回到正意上来。也有只用一句诗起兴,就回到正意上来的。后面表达正意的部分相当于将“谜底”揭示出来。
有时候,毛传不但用“兴也”二字提起,还将“谜底”抖出来。例如《小雅·鹿鸣》是写宴请群臣、宾客的,群臣、宾客对主人表示感激,为他尽心尽力。其中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呦呦,鹿的和鸣声。苹,藾蒿,可生吃。毛传:“兴也……鹿得萍,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以兴嘉乐,宾客当有恳诚相招呼,以成礼也。”这样,前面两句是起兴,后面的“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又将前面两句的言外之意说出来了。
有时候毛传只是说“兴也”,不再花费笔墨去阐述跟后面诗句的联系。郑笺怕毛传说得太简单,人们弄不懂诗人是如何起兴的,于是他用“兴者”二字领起,替毛传作补充,让读者易懂前面兴的手法跟后面诗句的关联。例如《小雅·桑扈》是讽刺周幽王君臣上下没有礼文的,其中有:“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后面两句,按照郑笺,是指王者喜欢贤士,则会受到上天的福佑。但是“交交桑扈,有莺其羽”跟后两句之间有什么关联呢?毛传:“兴也。莺然有文章。”没有指出前两句跟后两句之间的关联。郑笺:“交交,犹佼佼,飞往来貌。桑扈,窃脂也。兴者,窃脂飞而往来,有文章,人观视而爱之。喻君臣以礼法威仪升降于朝廷,则天下亦观视而仰乐之。”可见这里是以桑扈鸟来回飞翔,它们的羽毛错落有致,才能引起人们的观赏,来比喻周幽王跟群臣应该有礼法威仪,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戴,获得上天的福佑。有了郑笺的这一补充,前后文的关联脉络就清楚了。
有时候,毛传、郑笺都不说是“兴”,孔疏则会补出来。例如《桧风·匪风》写当时周地国小政乱,诗作者感到忧心忡忡,怀念周朝早期的政治局面,希望能将周地治理好。其中有:“谁能烹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前两句是说,谁有本事把鱼烹好?我将全力帮助他,将釜甑洗干净给他烹鱼。烹鱼时如果频繁地搅动釜甑中的鱼,鱼就会碎。比喻治理国家,政策不能太烦苛,如果太烦苛了,人心就会涣散,因此需要像周朝原来的治理那样,才能将国家治理好。后面的“谁将西归?怀之好音”,意思是谁离开桧国,前往周地,有能耐治理好周地,我则将周朝原来的政令赠送给他。这就直接点出了正意所在。这里“谁能烹鱼?溉之釜鬵”显然是“兴”,大概是太容易看出来,所以毛传和郑笺都没有点破。孔疏:“以兴谁能西归辅周治民者乎?有能辅周治民者,我则归之以周旧政令之好音。恨当时之人无辅周者。”
(2)只发布“谜面”不揭示“谜底”,即只有隐喻性的语句,正意部分不直接说出来,让读者补充。这时候更要重视前人的注解。又分为两种:
一是后面没有其他的直接表示正意的语句,整个言外之意都采用象征的手法表达出来。例如上文所举《诗·豳风·鸱鸮》,整首诗都是借鸱鸮的口吻请求人们不要毁了它筑的巢,正意部分完全不说出来,让人们去体会。但是毛传、郑笺仍然用“兴也”“兴者”“喻”一类字眼提示该诗用了“兴”的手法。
《诗经》中更多的是有直接表示正意的语句出现,但是“兴”隐喻的“谜底”却不出现。《邶风·匏有苦叶》是讽刺卫宣公和本为他的庶母后被娶为夫人的夷姜一同越礼而为淫乱的,夷姜本是宣公的父亲庄公的妾。这首诗共四章,每一章四句。第二章四句是:“有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这四句表面上似乎跟卫宣公和夷姜淫乱的事无关,其实就是谴责他们淫乱的。“有济盈”指河水深极了,人不敢渡河,现在偏有人渡过这满满的深水,“有鷕雉鸣”是说雌野鸡发出“鷕鷕”的叫声去寻找雄野鸡,都用来比喻夷姜偏做违礼之事,主动去勾引宣公。毛传:“卫夫人有淫佚之志,授人以色,假人以辞,不顾礼义之难至,使宣公有淫昏之行。”郑笺“有济盈”:“喻犯礼深也。”
“济盈不濡轨”承“有济盈”而来,模仿夷姜的口气替自己辩护,尽管渡过了满满的深水,但是我没有把马车的车轴打湿。毛传:“违礼义不由其道。”郑笺:“喻夫人犯礼而不自知。”“雉鸣求其牡”是说雌野鸡发出“鷕鷕”的叫声,结果寻找的不是它的雄野鸡。夷姜本来想找雄野鸡,结果找的是一只走兽,这就是夷姜所求非所求。毛传:“飞曰雌雄,走曰牝牡。”郑笺:“雉鸣反求其牡,喻夫人所求非所求。”
再如陈国是小国,陈僖公为人谨慎但胸无大志,《陈风·衡门》是鼓励陈僖公奋发图强的诗,其中第二章:“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第三章:“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这里“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和“岂其食鱼,必河之鲤”是“兴”,字面是说,吃鱼不必要吃黄河中的鳊鱼和鲤鱼。“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和“岂其取妻,必宋之子”也是“兴”,字面是说,娶妻不一定要姜姓的齐女和子姓的宋女。这四句的言外之意是治国不必要圣人,只要有忠孝的贤臣即可。正意的部分在诗中没有直接说出来。
由于“所咏之词”没有在上下文中直接出现,而是隐含着,需要读者补充,因此后代诗歌中这种隐含正意的部分也可以叫“兴”。例如《木兰辞》的最后四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字面上跟写木兰没有关系,但它的言外之意是写木兰的,是要解释木兰女扮男装十年,她的战友为什么没有辨认出木兰的性别,从而表明诗作者写这首诗没有什么漏洞,预先回答读者对作品反映生活的真实性可能的质疑。
二是后面有其他的直接表示正意的语句,但是这种表示正意的语句不是“谜底”,而是顺着前面“兴”的部分的言外之意继续生发开去的。例如《邶风·燕燕》是写卫庄公的妾戴妫因为卫国的动乱而被迫回到娘家,庄公正妻庄姜为她送别时的感人场面的,她对戴妫的遭遇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开头有:“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后面四句是写具体的送别场面的。开始前面两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跟后面四句有什么关联?毛传:“燕燕,鳦也。燕之于飞,必差池其羽。”交代得过简。郑笺:“差池其羽,谓张舒其尾翼。兴戴妫将归,顾视其衣服。”这样,前两句以燕燕张舒尾翼比喻戴妫的动作;后面四句是写庄姜的送别动作,她打破了妇女送客不出门的礼数,送戴妫到郊外之野,最后还远望,以至于泪流如雨,表现了庄姜对戴妫的深情厚谊和惜别之情,以及她对戴妫遭遇的同情。这里,毛传连“兴也”都没有注明,郑笺则加上“兴”字表达这一层意思。
再如《诗·曹风·蜉蝣》是讥刺曹昭公喜欢奢侈、任用小人,作者预测曹国马上就要灭亡,曹昭公将没有归宿。其中有:“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毛传:“兴也。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犹有羽翼,以自修饰。”郑笺:“兴者,喻昭公之朝,其群臣皆小人也。徒整饰其衣裳,不知国之将迫胁,君臣死且无日,如渠略然。”可见,“蜉蝣之羽”是兴,字面的意思是蜉蝣羽毛很漂亮,但是它们无法活得长久。言外之意是曹国的君臣徒有其表,他们不知道曹国马上面临覆亡之灾。所以后面接着说,“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诗人为曹国朝廷的这种局面感到担忧,曹国如果亡了,我们的国君的归宿在哪里呢?
东汉窦玄妻《古艳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是一首弃妇诗,窦玄移情别恋了。前两句即以白兔起兴,“白兔”象征怨妇的清白。字面意思是孤独的白兔,向东跑却向西回头,言外之意是写窦玄妻自己被遗弃却仍然依恋窦玄。后两句生发开去,是劝窦玄,尽管新衣服比旧衣服好,但是新人不如旧人好。
九、《诗经》起兴的方式
《诗经》起兴的方式多样,我们要谈《诗经》的起兴,就必须根据毛传、郑笺、孔疏来谈。今人释读《诗经》,对于起兴的手法不大重视,结果很多起兴的语句跟后文连不起来,似乎有不少起兴的语句是游离于整个《诗经》诗篇的内容和后文的语句的。如果仅根据今人的释读去理解《诗经》的起兴,一定不能理解起兴的实际内涵。我们将《诗经》的起兴稍加整比,分成几个方面来谈,不一定全面,也会有交叉:
(一)以动物自身的特点来起兴
这种起兴的方式在《诗经》中是最多的。具体还可以分成许多小类别。
(1)以动物的行为、行动特点来起兴。例如《周南·葛覃》是赞美后妃没有出嫁时勤修女工之事,其中有:“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这里“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写黄鸟飞集灌木,喻女子最终要出嫁;“其鸣喈喈”喻女子有才美之名声传到远方。
再如《唐风·鸨羽》是议论时政的诗,当时天下大乱,君子从征,不能赡养父母,诗作者因此批评这种现象。其中有:“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后两句容易懂,指王事没有止息,人们不能回家解决生产、生活问题。前两句“肃肃鸨羽,集于苞栩”跟后面有什么联系?鸨是一种鸟,似雁而大,群居水草地区,能渡水,不栖息在树上;苞,草木根须密布貌;栩,柞树。毛传:“兴也……鸨之性,不树止。”这两句字面意思是说,鸨鸟的羽毛肃肃地响,现在它们竟然栖息在柞树上。郑笺:“喻君子当居平安之处,今下从征役,其为危苦,如鸨之树止然。”也就是君子不能得其所哉。
有时候是根据动物的反常行为来起兴。例如《曹风·候人》是讥刺曹共公的朝廷小人当道的。其中有:“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鹈是鹈鹕,一种水鸟,捕鱼为食;梁是鱼梁。“维鹈在梁,不濡其翼”意思是,捕鱼为食的鹈鹕鸟在鱼梁上,却没有打湿自己的翅膀,这是反常现象。其言外之意,郑笺说:“以喻小人在朝,亦非其常。”后面“彼其之子,不称其服”是正意所在,说的是小人的德行跟他们穿的朝服不相称。
(2)以动物的毛色特点来起兴。例如《邶风·北风》是讥刺卫国的统治者的酷虐,而老百姓弃之而去的事的,其中有:“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这里“莫赤匪狐,莫黑匪乌”字面意思好懂,没有红的不是狐,没有黑的不是乌。但是这两句跟“惠而好我,携手同车”是什么关系?毛传说:“狐赤,乌黑,莫能别也。”郑笺说:“犹今君臣相承为恶如一。”毛传、郑笺的意思是说,卫国君臣上下,没有谁能辨别善恶忠奸,以为凡是红的就是狐狸,凡是黑的就是乌鸦,不知道有的红色并不是狐狸的毛色,有的黑色并不是乌鸦的毛色。因此,秉性仁爱而相好的人,都携起手来一同坐车离开他们。
再如《鲁颂·有》:“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后两句是写鲁僖公朝廷的大臣“群集于君之朝,君以礼乐与之饮酒,以鼓节之,咽咽然至于无算爵,则又舞燕乐以尽其欢”(郑笺)。前两句跟后面有什么关系?毛传:“振,振群飞貌。鹭,白鸟也,以兴洁白之士咽咽鼓节也。”这里既取鹭鸟的群聚,也取其色白。
(3)以动物的声音特点来起兴。例如《小雅·鹤鸣》是鼓励周宣王进用贤人的。其中有:“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我国是世界上鹤最多的国家,古人对鹤的生活习性有很细致的观察。鹤主要栖息在沼泽、浅滩、芦苇塘等湿地,所谓“九皋”,指的是曲折深远的沼泽。古人很早观察到,鹤的叫声特别洪亮,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鹤鸣于九皋”条:“(鹤)常夜半鸣,《淮南子》亦云:‘鸡知将旦,鹤知夜半。’其鸣高亮,闻八九里。雌者声差下。”可见鹤鸣能传到很远。毛传:“兴也……言身隐而名著也。”郑笺:“皋,泽中水溢出所为坎。自外数至九,喻深远也。鹤在中鸣焉,而野闻其鸣声。兴者,喻贤者虽隐居,人咸知之。”
(4)以动物的大小、数量、肥瘦来起兴。例如《小雅·南有嘉鱼》是写朝廷为得到贤人而高兴的,其中有:“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罩罩,张网捕捞的样子。前两句是说,南方长江和汉水之间有很多很好的大鱼,人们很早就等着去捕取它们。喻朝廷求贤若渴,等着将在野有善德的贤人罗致朝廷。“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是写在位者有酒肉招待贤者,跟他们燕饮而乐。这里毛传、郑笺都没有点出是“兴”,孔疏说:“言善鱼者,谓大而众多……此实兴,不云兴也,传文略。”
再如《鲁颂·有》是歌颂鲁僖公朝廷的君臣有道的,其中有:“有有,彼乘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前两句是起兴。毛传:“,马肥强貌。马肥强则能升高进远,臣强力则能安国。”郑笺:“此喻僖公之用臣,必先致其禄食。禄食足,而臣莫不尽其忠。”毛传和郑笺都没有指出这是“兴”,孔疏:“以兴僖公有贤能之臣,将任之,先致其禄食,故皆尽忠任之,则可以安国治民,得为君用矣。群臣以尽忠之故,常侵早逮夜,在于公所。其在于公所,则君臣无事,相与明义明德而已。”
(5)以动物的功用来起兴。例如《郑风·风雨》是写处在乱世而思念君子,不改变自己节度的。其中有:“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后两句是正意所在,容易理解,如果已经见到了君子,心里怎么会不高兴呢?前两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跟后两句有什么关系呢?毛传:“兴也。风且雨,凄凄然。鸡犹守时而鸣,喈喈然。”据此,这里“风雨”都用作动词,既刮风又下雨。郑笺:“喻君子虽居乱世,不变改其节度。”合观传、笺,可知“风雨凄凄”是渲染鸡所处的恶劣天气的,“鸡鸣喈喈”是写公鸡在恶劣天气里仍然按时打鸣。由此,很自然地引出后两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6)以一种动物在不同状况下的反应,或以不同动物在不同状况下的反应做对比来起兴。例如《齐风·敝笱》是齐国人讥刺文姜作了鲁桓公夫人后,跟自己的哥哥齐襄公淫乱。齐国人认为这是鲁桓公纵容所致。其中有:“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鲂是鳊鱼,鳏是鲲鱼,这两种鱼不难得到,但是由于使用的是破败的渔具“笱”,因此这两种鱼难以得到。“齐子归止,其从如云”是说当初文姜嫁给鲁桓公时,是很婉顺的。喻鲁桓公为人弱势,文姜由于他的纵容而变得很淫乱。
再如《王风·兔爰》是忧虑时事的诗,周桓王失信,导致天下背叛,灾患连连,作者深感担忧。其中有:“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这里“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是说,作者没有成人时,周室还算平静无战事;长大以后,周室战乱不已,兵役极多。这四句跟前面“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是什么关系?“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是对比了“兔”和“雉”,实际上是表达对周室为政先后不均衡的不满。“有兔爰爰”字面是讲兔子在没有拘制的情形下行动是迟缓的;“雉离于罗”是说野鸡在人们张网捕捉它的时候是很紧张的。这两种动物缓急不均,喻周王为政不均,前松后紧,令人无所适从。
再如《鲁颂·泮水》是歌颂鲁僖公修建了泮宫的。其中有:“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毛传:“翩,飞貌。鸮,恶声之鸟也。黮,桑实也。”郑笺:“怀,归也。言鸮恒恶鸣,今来止于泮水之木上,食其桑黮。为此之故,故改其鸣,归就我以善音。喻人感于恩则化也。”这是说连恶鸟鸮也被鲁僖公的行为感化了。这个也可以看作兴。
(7)以动物的生活特点,或以动物的群体生活特点来起兴。前者例如《小雅·鸿雁》是赞美周宣王政治清明的。其中有:“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后两句是说,由于有的邦国没有治理好国家,导致他们的百姓流离失所,而周朝的一些有作为的诸侯和卿士们,往来巡视、安顿归附的百姓,在野外十分辛劳。前两句是“兴”,是根据“鸿”和“雁”的生活习性来起兴。毛传:“兴也。大曰鸿,小曰雁。肃肃,羽声也。”郑笺:“鸿雁知辟阴阳寒暑。兴者,喻民知去无道、就有道。”
后者例如《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面两句是起兴,字面上写雎鸠鸟;后面两句进入正题,写君子爱上了淑女。前两句跟后两句有什么关联呢?没有毛、郑的解释,咱们就很难理解。毛传说:“关关,和声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郑笺:“挚之言至也。谓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结合毛、郑,我们就可以知道,前两句是写雎鸠鸟雌雄很深挚、有节制、和谐地生活在黄河的沙洲上;后两句写淑女和君子是好配偶。这样,上下四句的意思就有机地融为一体了,前两句跟后两句就没有游离的现象了。
再如《曹风·鸤鸠》是讥刺在位者用心不专一的。其中有:“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毛传:“兴也……鸤鸠之养其子,朝从上下,莫从下上,平均如一。”鸤鸠即布谷鸟。毛传所说的无疑是上古时期人们对于鸤鸠育子行为的一种普遍认识,有没有道理,这里不论。毛传强调鸤鸠育子时对幼仔平均如一,但没有点出其寓意。郑笺:“兴者,喻人君之德当均一于下也,以刺今在位之人不如鸤鸠。”
(8)以动物的生长来起兴。例如《周颂·小毖》是写周成王求助忠臣辅佐自己的。其中有:“肇允彼桃虫,拚飞维鸟。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前两句可以看作兴。毛传:“桃虫,鹪也,鸟之始小终大者。”郑笺:“肇,始。允,信也。始者信以彼管、蔡之属,虽有流言之罪,如鹪鸟之小,不登诛之,后反叛而作乱,犹鹪之翻飞为大鸟也。鹪之所为鸟,题肩也,或曰鸮,皆恶声之鸟。”可见,古人认为,鸮作为恶鸟,是桃虫长大以后变成的,喻小恶不除会酿成大祸,指对管、蔡的离心离德没有及时认识到,终至酿成大祸,孔疏:“言始小终大者,始为桃虫,长大而为鹪鸟,以喻小恶不诛,成为大恶……当时以管、蔡罪小,不即诛杀,至使叛而作乱,为此大祸,故所以为创也。”后面两句是说,我早先没有承担天下的灾祸,让周公一个人承担,现在我又遇到了三监之乱带来的淮夷之难。
(9)以动物的德来起兴。古人移人及物,认为有些动物具有人一样的德,因此可以动物的德来起兴。例如《诗·周南·螽斯》是赞美后妃之子孙众多的,其中有:“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毛传:“螽斯,蜙蝑也。诜诜,众多也。”没有讲出它们跟正意之间的联系。郑笺:“凡物有阴阳情欲者,无不妒忌。维蜙蝑不耳,各得受气而生子,故能诜诜然众多。后妃之德能如是,则宜然。”这里回答了蜙蝑繁殖很快的原因,又通过蜙蝑繁殖的后代多,喻后妃不妒忌,因而子孙众多。
再如《小雅·四牡》是写周文王为纣的大臣时,慰劳他回来复命的使臣的诗。其中有:“翩翩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将父。”鵻,也叫鹁鸠、夫不,古人认为它是一种悫谨的鸟,受到人们的喜爱,所以它不必疲于奔命,可以安安稳稳地歇息。可是它仍然上上下下地飞翔,才得以止息在丛生的栎树上。郑笺:“喻人虽无事,其可获安乎?感厉之。”后文“王事靡盬,不遑将父”是说,王家的事情没有止息,因此我没有闲暇去孝敬父亲。古人为什么认为此鸟悫谨呢?《南有嘉鱼》与此可以互相印证,其中有:“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毛传:“鵻,壹宿之鸟。”郑笺:“壹宿者,壹意于其所宿之木也。喻贤者有专壹之意于我,我将久如而来,迟之也。”孔疏:“夫择木之鸟悫谨,故将宿于木,专壹其心,故特以鵻鸟为喻。”两首诗的“鵻”一对照,鵻鸟的“悫谨”就容易理解了。
古人还以动物的德来起兴,反衬人之不德。例如《大雅·桑柔》:“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谮,不胥以谷。”毛传:“甡甡,众多也。”郑笺:“谮,不信也。胥,相也。以,犹与也。谷,善也。视彼林中,其鹿相辈耦行,甡甡然众多。今朝廷群臣皆相欺,皆不相与以善道,言其鹿之不如。”
(二)以动物的生活处所来起兴
例如《诗·大雅·旱麓》是赞颂周文王继承了其祖之德,享有福禄的,其中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前两句,毛传和郑笺理解还有差别。毛传:“言上下察也。”据此,毛传以为鸢和鱼都各得其所,都很惬意。郑笺有所不同:“鸢,鸱之类,鸟之贪恶者也。飞而至天,喻恶人远去,不为民害也。鱼跳跃于渊中,喻民喜得所。”孔疏分析二者的不同:“毛以为,大王、王季德教明察,著于上下。其上则鸢鸟得飞至于天以游翔,其下则鱼皆跳跃于渊中而喜乐。是道被飞潜,万物得所,化之明察故也。能化及上下,故叹美之。言乐易之君子大王、王季,其变化恶俗,远此不新作人,言其近新作人也。”并解释毛传的依据:“《中庸》引此二句,乃云‘言上下察’,故传依用之。言能化及飞潜,令上下得所,使之明察也。”然后解释郑笺说:“《苍颉解诂》以为鸢即鸱也。名既不同,其当小别,故云‘鸱之类’也。《说文》云:‘鸢,鸷鸟。’击小鸟,故为贪残。以贪残高飞,故以喻恶人远去。渊者,鱼之所处;跳跃,是得性之事,故以喻民喜乐得其所。易传者,言鸟之得所,当如‘鸳鸯在梁’,以不惊为义,不应以高飞为义。且下云‘遐不作人’,是人变恶为善,于喻民为宜。《礼记》引《诗》断章,不必如本,故易之。”郑玄注意到“鸢飞戾天”跟“鸳鸯在梁”的言外之意有相同之处,这是值得重视的。
(三)以人们处理动物时的行为方式来起兴
例如根据人们捕猎时的做法来起兴。《小雅·小弁》是讥刺周幽王放逐无辜的太子宜咎这件事的。其中有:“相彼投兔,尚或先之。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君子秉心,维其忍之。”郑笺:“相,视。投,掩。行,道也。视彼人将掩兔,尚有先驱走之者;道中有死人,尚有覆掩之,成其墐者。言此所不知,其心不忍。”也就是说,人们猎兔,尚且有怜惜之心,先要驱赶一遍兔子,让有些兔子逃跑;路上有死人,人们尽管不认识死者,但还是要加以掩埋,在路边做一座坟。由此讽刺周幽王秉心比不上上面所说的两种人。
再如根据具体的礼所需具体的礼品来起兴。《邶风·匏有苦叶》:“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这里都是诗作者陈述当时婚礼的正礼来谴责夷姜淫乱的。“雝雝”是雁的和鸣声。先秦婚礼的六道手续,第一道手续是“纳采”,要向女方家送一只雁。“雝雝鸣雁”是暗示首先要纳采;婚礼的六道手续中,只有“亲迎”这最后一道手续是在晚上,其他五道手续都在白天,“旭日始旦”暗示要按照婚礼的手续来;“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是指将女子迎娶过来,要经过第五道手续“请期”,这道手续要在正月中旬以前做好,那时候河里结的冰还没有融化。这样,到了二月,就可以举行婚礼了。
十、古诗文动物词使用举例
古诗文中大量使用动物词,但是这种使用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规律可循的。郑玄注意到了这一点,从而对毛传有所纠正。例如上文所举毛传、郑笺对《诗·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不同解读,就说明郑玄是根据前一句“鸢”的词义特点,以及后一句跟“鸳鸯在梁”等句子的平行关系来分析二者言外之意的不同的,“鸳鸯在梁”也指得其所在。孔疏明确地分析了毛、郑差异产生的原因,其分析很值得重视。
我们现在举些例子来谈古诗文动物词的一些值得重视的方面。挂一漏万,在所难免,希望读者能举一反三:
(一)合情合理和情理错位
古人常常用前者来比喻理所当然,用后者来比喻情况反常,没有某种道理,或所得非所愿。合情合理和情理错位不限于动物词的使用,但是动物词方面有所表现。
合情合理,例如《大雅·凫鹥》有:“凫鹥在泾”,凫,野鸭,鹥,沙鸥,泾,水名;“凫鹥在沙”,指泾水旁的沙滩;“凫鹥在渚”,渚,水中沙洲;“凫鹥在潨”,潨,水流会合处;“凫鹥在亹”,亹,山峡中两岸相对如门之处。野鸭和沙鸥等众鸟在泾水、在沙、在渚、在潨、在亹,都是得其所。《周颂·振鹭》:“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毛传:“兴也。振振,群飞貌。鹭,白鸟也。雍,泽也。客,二王之后。”郑笺:“白鸟集于西雍之泽,言所集得其处也。兴者,喻杞、宋之君有絜白之德,来助祭于周之庙,得礼之宜也。其至止亦有此容,言威仪之善如鹭然。”
《诗·陈风·防有鹊巢》:“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侜予美?心焉忉忉。”这里,“防有鹊巢,邛有旨苕”字面意思是说,防地多树,自然有喜鹊筑巢;邛丘既是高地,又土地肥沃,自然长出味美的豆类植物苕饶。言外之意是陈宣公相信那些谗佞之人,所以小人就到了他身边。后文谴责陈宣公身边的谗佞小人,你们是谁啊?欺骗我们的国君,我内心十分忧虑。《小雅·鱼藻》:“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毛传:“颁,大首貌。鱼以依蒲藻为得其性。”郑笺:“藻,水草也。鱼之依水草,犹人之依明王也。明王之时,鱼何所处乎?处于藻。既得其性,则肥充,其首颁然。此时人、物皆得其所。正言鱼者,以潜逃之类信其著见。”
情理错位,例如《诗·召南·行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按:老鼠属啮齿动物,它的重要特点是门齿发达,没有犬齿,门齿与前臼齿或臼齿间有间隙,门齿发达,无齿根,终生生长,常见啮物以磨短,会打洞。犬齿长在门齿两侧,是尖锐的牙齿。肉食动物需要捕食猎物,撕裂皮肉,压碎骨骼,因此非常需要犬齿。鼠无牙,是指老鼠没有犬齿。这反映了至晚两千多年以前,我们的先民已经观察到老鼠的这一特点,因此用来打比方。
《邶风·匏有苦叶》:“雉鸣求其牡。”郑笺:“雉鸣反求其牡,喻夫人所求非所求。”《曹风·候人》:“维鹈在梁,不濡其翼。”毛传:“鹈,洿泽鸟也……鹈在梁,可谓不濡其翼乎?”《豳风·九罭》:“九罭之鱼,鳟鲂。”毛传:“九罭,緵罟,小鱼之网也。鳟鲂,大鱼也。”又:“鸿飞遵渚。”毛传:“鸿不宜循渚。”又:“鸿飞遵陆。”毛传:“陆非鸿所宜止。”《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这是说,小小的斑鸠,竟然高飞在天上。《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毛传:“脊令,雝渠也。”郑笺:“雝渠,水鸟。而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则鸣,求其类,天性也。”《黄鸟》:“黄鸟黄鸟,无集于谷,无啄我粟。”毛传:“黄鸟宜集木。啄粟者,喻天下室家不以其道而相去,是失其性。”《白华》:“有鹙在梁,有鹤在林。”郑笺:“鹙也,鹤也,皆以鱼为美食者也。鹙之性贪恶,而今在梁。鹤絜白,而反在林。兴王养褒姒而馁申后,近恶而远善。”《苕之华》:“牂羊坟首,三星在罶。”毛传:“牂羊,牡羊也。坟,大也。牂羊坟首,言无是道也。”《楚辞·九歌·湘夫人》:“鸟萃兮中,罾何为兮木上。”王逸注:“夫鸟当集木巅,而言草中。罾当在水中,而言木上。以喻所愿不得,失其所也。”是一种水草。又《湘夫人》:“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王逸注:“麋当在山林,而在庭中。蛟当在深渊,而在水涯。以言小人宜在山野,而升朝廷;贤者当居尊官,而为仆隶也。”
《诗·邶风·新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前面两句,渔网是用来捕鱼的,鸿是天上的鸟。这是说,渔网张在水中,本来是捕鱼的,结果却捕到了一只飞鸿。毛传:“所得非所求。”后面两句是正意所在,意思是,齐女本来是想与宣公的世子英俊的公子伋结为夫妻,结果却得到一个驼背的人。
要理解古诗文中的情理错位现象,有时候需要对词义有很精细的了解。例如前面所举《邶风·匏有苦叶》“雉鸣求其牡”一句,毛传:“飞曰雌雄,走曰牝牡。”雉是飞禽,雌雉按理是求雄雉,但诗中却说“求其牡”,情理错位了。雌野鸡发出“鷕鷕”的叫声,结果寻找的不是它的雄野鸡。郑笺:“雉鸣反求其牡,喻夫人所求非所求。”
(二)动物的习性
例如古人认为,狐狸死亡时头总是朝着它栖息的山丘。《礼记·檀弓上》:“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这是《礼记》引“古人”言。《楚辞·九章·哀郢》:“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淮南子·缪称训》:“夫子见禾之三变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刘向《列女传·晋圉怀嬴》:“(圉)谓嬴氏曰:‘吾去国数年,子父之接忘,而秦晋之友不加亲也。夫鸟飞反乡,狐死首丘,我首晋而死,子其与我行乎?'”《晋书·张轨传》:“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钟仪在晋,楚弁南音。”陆游《记悔》诗:“生为马伏枥,死为狐首丘。”
古人还认为,南方的鸟筑巢时喜欢在靠南的树枝上筑巢,南方的燕子看见了海日就兴奋起来,鸟类留恋它原来筑的巢;北方胡地或代地的马依恋北方,北风吹来,胡地的马会迎着北风站着。《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胡马望北风而立,越燕望海日而熙,谁不爱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到了《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就有“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诗句,《文选》李善注引《韩诗外传》:“《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盐铁论·未通》:“文学曰:‘树木数徒则萎,虫兽徙居则坏。故“代马依北风,飞鸟翔故巢”,莫不哀其生。'”可见这种认识来源久远,影响广泛,《韩诗外传》引《诗》已有相近的表达。
因此,古人常以动物依恋其巢穴象征游子怀念家乡和亲人。例如“代马”,《文选·曹植〈朔风诗〉》:“仰彼朔风,用怀魏都;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刘良注:“代马,故马也。倏忽,疾也。徂,往也。言驰胡马疾行而北往也。”“越鸟”,晋潘岳《在怀县作》诗:“徒怀越鸟志,眷恋想南枝。”韩愈《湘中酬张十一功曹》诗:“今日岭猿兼越鸟,可怜同听不知愁。”也用“越禽”,顾况《送大理张卿》诗:“迁客比来无倚仗,故人相去隔云泥。越禽唯有南枝分,目送孤鸿飞向西。”韦庄《和薛先辈初秋寓怀》:“夜虫方唧唧,疲马正马。托迹同吴燕,依仁似越禽。”又用“越燕”,南朝梁萧统《饮马长城窟行》:“胡马爱北风,越燕见日喜。”李白《拟古》诗之十二:“越燕喜海日,燕鸿思朔云。”
李商隐《晚晴》通过初夏晚晴时在“深居”眺望桂林“夹城”中的风物,诸如清幽的城景,幽暗地方的小草等,写出了他刚到桂林时的复杂心情,有摆脱政治纷争,刚到桂林的喜悦,其中“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则表现了他的乡愁。越鸟归巢,飞得越轻快,越容易勾起乡愁,也流露出对自己在政治舞台不能一显身手的不满情绪。
(三)凤凰栖梧
古人常常用来比喻朝廷得贤人,天下将要太平。《诗·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毛传:“凤凰,灵鸟仁瑞也。雄曰凤,雌曰凰。”郑笺:“凤凰往飞翙翙然,亦与众鸟集于所止。众鸟慕凤凰而来。喻贤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因时凤凰至,因以为喻焉。”又:“凤凰于飞,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毛传:“梧桐,柔木也。由东曰朝阳。梧桐不生山冈,太平而后朝阳。”郑笺:“凤凰鸣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视下,观可集止。喻贤者待礼乃行,翔而后集。梧桐生者,犹明君出也。生于朝阳者,被温仁之气,亦君德也。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食不食。”《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杜甫《秋兴八首》是杜甫晚年为逃避战乱于大历元年(766年)在夔州的作品,其八是:“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这首诗追忆了唐代开元盛世,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情绪,以及垂垂老矣的惆怅心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承“昆吾御宿自逶迤”而来,“昆吾御宿”是皇家园林,这里借指朝廷。这两句表面上是写其中之景,其实虚虚实实,主要是写人;尤其是诗中有“凤凰”,这是传说中的动物,更不可能是实写。它们的言外之意是,他曾经被当作人才,享受了朝廷的俸禄,曾作为贤才得到玄宗召见。实际上也隐含了对当时代宗皇帝任用小人、外敌不断入侵、国力衰微的不满。他在这里通过变换句子的语序,曲折隐晦地表达了这层含义。“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是承“紫阁峰阴入渼陂”而来,表面写渼陂之美景,实际上是写自己和官场的贤才交游过往甚密,他们都希望能报效朝廷。“彩笔昔曾干气象”是说自己曾经在天宝十载(一说天宝九载冬)给玄宗献《三大礼赋》,得到玄宗青睐;“白头吟望苦低垂”是写杜甫到老未能得到重用的悲观情绪。诗中“碧梧栖老凤凰枝”是指自己在玄宗朝曾得到赏识,说自己曾像凤凰一样,栖息在老梧桐枝上。
(四)鸳鸯相依
鸳鸯喜欢群聚活动,交配前,雌雄开始在紧靠水边老树的树洞中筑巢,利用树本身的木屑和雌鸟从自己身上拔下的绒羽,便成一个简单的巢穴。崔豹《古今注·鸟兽》:“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至死,故曰雅鸟。”
人们见到的鸳鸯都出双入对,所以古人常常用来比喻夫妻关系融洽。司马相如《琴歌》之一:“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人们在饰物上绣鸳鸯图案,寄托了夫妻关系融洽的良好愿望。后蜀顾夐《甘州子》词:“禁楼刁斗喜初长,罗荐绣鸳鸯。山枕上,私语口脂香。”这种文化现象一直传承至今。例如“鸳衾”是绣有鸳鸯的被子,或指夫妻共寝的被子,唐钱起《长信怨》诗:“鸳衾久别难为梦,凤管遥闻更起愁。”“鸳会”指夫妻或情人之间的相会,宋柳永《两同心》词:“鸳会阻,夕雨凄飞;锦书断,暮云凝碧。”
(五)鸿雁南飞
鸿雁是候鸟,秋分后北方天气转凉,它们飞往南方过冬,春分后北方转暖,它们又飞到北方去,在北方繁殖。因此,古人常常用鸿雁南飞比喻进入寒冷的季节,也就是深秋了。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是写一位女子从春天到深秋一直思念她长年在外的爱人,其中有:“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这几句是写女子在深秋怀念的举动,她盼望她的“郎”能像飞鸿一样赶回来与她相聚。
再如韩愈《送湖南李正字归》诗:“长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人随鸿雁少,江共蒹葭远。”人们将秋天叫“雁天”,唐鲍溶《行路难》诗:“君今不念岁蹉跎,雁天明明凉露多。”宋陈造《香云寺》诗:“沉沉僧夜净,漠漠雁天寒。”又叫“雁宇”,宋陈允平《绮罗香·秋雨》词:“雁宇苍寒,蛩疏翠冷,又是凄凉时候。”秋风叫“雁风”,宋周密《醉落魄·洪仲鲁之江西书以为别》词:“寒侵径叶,雁风击碎珊瑚屑。”雁来红是一种秋季开花的植物,陈允平《唐多令·吴江道上寄郑可大》词:“欲寄相思无好句,聊折赠、雁来红。”
(六)着狐裘、羔裘
古人常常用来指在朝为官。《诗·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丝五。”毛传:“大夫羔裘以居。”《邶风·旄丘》:“狐裘蒙戎,匪车不东。”毛传:“大夫狐苍裘。”《郑风·羔裘》:“羔裘如濡,洵直且侯。”郑笺:“缁衣、羔裘,诸侯之朝服也。”《唐风·羔裘》:“羔裘豹袪,自我人居居。”郑笺:“羔裘豹袪,在位卿大夫之服也。”《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毛传:“狐裘,朝廷之服。”《桧风·羔裘》:“羔裘逍遥,狐裘以朝。”毛传:“羔裘以游燕,狐裘以适朝。”《小雅·都人士》:“彼都人士,狐裘黄黄。”郑笺:“古明王时,都人士之有士行者,冬则衣狐裘,黄黄然,取其温裕而已。”当时富人穿的是熊罴之裘。《小雅·大东》:“舟人之子,熊罴是裘。”毛传:“熊罴是裘,言富也。”
“狐裘”例如《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这是比喻在官场要选择君子,不能掺杂小人。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这里用“狐裘”,表明是为官者的服饰。
“羔裘”例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孙叔敖)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越绝书》卷三:“蔡昭公南朝楚,被羔裘,囊瓦求之,昭公不與。”唐陈陶《闲居杂兴五首》之五:“云堆西望贼连营,分阃何当举义兵。莫道羔裘无壮节,古来成事尽书生。”这是歌颂唐代张仁愿抵御突厥的功绩的。张氏曾经被任命为朔方军大总管,防御突厥,并沿黄河北岸修筑三座受降城,向北拓地三百余里。“云堆”即拂云堆,地名,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张仁愿所筑中受降城即在拂云堆。作者在这里用“羔裘”喻指张氏。
(七)鸿雁传书
鸿雁传书,据《汉书·李广苏建传》:“数月,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这是鸿雁传书的由来。鸿雁传书不一定可靠,但是后来古诗文中常常用鸿雁传书来寄托相思之苦。
例如“雁足、雁足书”均比喻书信,南朝梁王僧孺《咏捣衣》:“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唐李绅《逾岭峤止荒陬抵高要》诗:“鱼肠雁足望缄封,地远三江岭万重。”权德舆《寄李衡州》诗:“主人千骑东方远,唯望衡阳雁足书。”“雁信”,传递书信的信使,唐温庭筠《寄湘阴阎少府乞钓轮子》诗:“若向三湘逢雁信,莫辞千里寄渔翁。”“雁逝鱼沉”比喻彼此音讯断绝。《旧五代史·唐书·李袭吉传》:“山高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鱼沉,久绝八行之赐。”
(八)人毁鸱鸮室
我国很早就发现了鸱鸮这一鸟类。《诗·豳风·鸱鸮》据说是周公创作献给周成王的,讲周公平息叛乱。当时成王怀疑周公有篡位之意,周公写这首诗向成王表明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平息叛乱。其中有:“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鸱鸮就是猫头鹰。它们五月至七月繁殖,不同种类的猫头鹰筑巢的方式会有很大差别。有的是在树上筑巢,有的利用草地筑巢,有的是利用已有的树洞或岩洞,甚至自己用嘴和脚打洞筑巢。每窝产卵二颗至八颗,卵白色。据说,鸱鸮取茅莠为巢,用麻丝编结起来,悬挂在树枝上,或筑一室,或筑二室。此诗后文“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等,都是借鸱鸮的口吻讲鸱鸮筑巢之不易。据诗意,《鸱鸮》中的鸱鸮是有“牖户”的,这只猫头鹰可能是自己打洞筑巢。
猫头鹰领地和幼仔的保护意识很强。据报载,有一只猫头鹰曾在一居民家筑巢,并产了三颗卵,有两颗孵出小鸟,还有一颗没有孵化出来,巢就被毁了。第二年五月,猫头鹰仍在他家附近逗留,大概是要在原来的地方筑巢。这家主人夫妇俩在猫头鹰想筑巢的地方出现时,多次遭到猫头鹰的进攻。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表面上是说,我是鸱鸮鸟,尽管人们捕杀了我巢中的鸟,但请不要将我筑的巢毁坏。周公比喻成王如果杀了他的臣下,也不要夺了他们的官位和土地,这些官位和土地是他们父祖辛苦得来的,希望成王手下留情。
后来人们以鸱鸮比喻爱养其子。例如《吕氏春秋·分职》:“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矣;不能为人,又不能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啬,若枭之爱其子也。”《文选》卷四十四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鸋之鸟,巢於苇苕,苕折子破,下愚之惑也。”李善注:“《韩诗》曰: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鸱鸮,鸋,鸟名也。鸱鸮所以爱养其子者,适以病之。爱怜养其子者,谓坚固其窠巢;病之者,谓不知托于大树茂枝,反敷之苇。风至,折巢覆,有子则死,有卵则破,是其病也。”《文选》卷三十八张悛《为吴令谢询求为诸孙置守冢人表》:“臣闻春雨润禾,自叶流根;鸱鸮恤功,爱子及室。”
(本文初稿写成后,蒙赵团员博士提出宝贵修改意见,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