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界之角(四)
会所二楼走廊,一个穿着保洁服,推着保洁车,脸上满是褶皱的妇女推开了包厢的房门,旁边站着的保镖却纹丝不动,没有人看见那双黑色眼眸底下泛着眼瞳本来颜色的蓝。
这也是苏子枫和常翊计划中的一环,包厢中所有苏子枫的痕迹必须全部抹干净,指纹、汗液等等都可以暴露她的身份。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翊出马不可的理由——昨晚苏子枫在休息区找到的黑匣子。
她按照昨天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找到了那个黑匣子,里面却是一个微型电视。
微型电视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了,但因为大家都有手机,很早之前电视就已经不那么流行了,因而尽管微型电视刚问世的那几年收到了追捧,但因为很是鸡肋而且价格也不怎么亲民,近几年就销声匿迹了,李立用这个干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微型电脑,打开微型电视,麻溜地破解密码,拷贝东西,然后恢复原样。
随后她环视了一圈房间,啧啧了几声,果然是资本家,这空间要打扫起来可真的要费不少功夫。
她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软绵绵的东西,只是仔细摸上去还有隐约的骨架,在那上面还有一个微微发着蓝光的按钮,常翊按下了启动键,那东西缓缓展开了“身体”,竟足足有篮球那么大:
“主人,有什么吩咐?”
“打扫整个房间,抹除所有‘枫’的痕迹。”她满意地看着脚边自己研发的机器人。
常翊看着短胳膊短腿的机器人忙上忙下,坐上了刚刚打扫好的沙发,戴上了手套。
今天一早还没等李立清醒,苏子枫就已经离开了,说多错多,能够减少接触也是好的。
只不过她走的时候,常翊在监控里看见了一个人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那人的装扮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似乎有些像是保镖?
她眉头一蹙,旋即又回过了神,苏子枫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个人有古怪,如果有事她也会给自己信号,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那自己也不必多管了。
常翊眸光一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拿出了手机,翻到了昨天查到的段松的住址,刚想收起手机,几条新闻推送就接连蹦了出来。
她刚想删除却盯住了上面的文字,瞳孔放大……
。
朱萝死了。
李立上了热搜。
本还明媚的阳光在午后慢慢暗沉,乌云慢慢卷来,细雨慢条斯理地无声落在地面上,斜斜地钻进行人的衣领,如针刺般冰冷入骨。
一身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踏上了市公安局大门口的台阶,他微垂着头,没有打伞,只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脚步声似乎格外的响亮。
他站在大门口,深深地望了一眼大厅,侧过身回头抬眼望了一眼苍茫的天空,嘴唇微微抿起,他的唇色却略显苍白衬得那双黑眸格外深邃。
苏子枫回过神转过头,咬了咬嘴唇,唇瓣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她昂起头,眼神淡漠,踏入了公安大厅。
“我把该说的都跟你们说过了,为什么拖到现在了,还不立案去抓那个猪狗?”
曹檬有些激动地甩开了旁边意图伸手抚上她的胳膊想要安慰她的女警,一手握着拳头,一手挎着包咄咄逼人地直看向她面前的一名男警。
那名男警皱起眉头,脸上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情感波动,只是低着头,似乎深感抱歉,语气都带着些歉意:
“对不起,但我们现在还缺乏证据,所以……”
“你们还要什么证据?我女儿……”她立刻打断了男警的话,只是说到这里似乎就想到了什么,身体一晃,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声音都带了些哽咽。
最后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气焰减弱了些,只是眉间阴霾又多了些许,
“证据证据,你们总是说证据,那要是没有证据,难道……难道……就让那个畜生逍遥快活吗?”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身体都在颤抖,旁边的女警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曹女士,现在情况很复杂,再加上您这两天把这件事情曝光也给我们的工作开展加大了难度,所以……”
穿着警服的副队长两手随意地交叠在身前,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作为一个副队第一次晋升职位他就碰上了一桩大案,他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尤其这桩大案还牵扯到了那等的大人物,说怕么,他也的确怕,毕竟是一个搞不好就要丢掉饭碗甚至是丢掉性命的事情。
但说他不怕,他也的确不怕,毕竟他孑然一身,作为一个警察,天职如此,在入行的时候就应该想好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本来这件事情还有转机,李立说不定还有些证据没有销毁,但曹檬将这件事曝光给了媒体,还雇佣水军大肆渲染,这就等于是打草惊蛇,太过愚蠢。
“所以你是在责怪我吗?如果不是你们不牢靠,我会这么做吗?”
曹檬又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声,下巴微微抬起,斜眼看着他,带着些轻蔑的色彩。
苏子枫一直在角落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神态,依旧表情淡漠,连站姿都没有丝毫变动。
那个曹檬就是那个叫彤彤的女童的母亲,她踩着高跟鞋,但那双鞋和她的衣服都不搭,即使是化了浓妆来遮住有些红肿的眼睛和浮肿的脸,但妆容也明显不适合她,显然出门都没有心思收拾自己。
再看她的言行举止,尽管激动、愤怒、悲戚,但是她都没有动手打人,只是甩开了旁边女警的手,也没有满口脏话,尽管出言不逊。所以她一定家世不错,且从小娇惯,而化妆穿高跟鞋只是她一直坚持的一种礼仪罢了。
但是……苏子枫微微蹙起了眉,正想迈步走向曹檬,就已经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问……是……风先生吗?”
吴润接到通知就穿着警服迎了出来,打量了一圈才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看他通身气派不俗才迟疑着走到苏子枫的面前,试探着问了问。
“你好,吴副局长。”她神色淡漠,将视线挪到了吴润的身上,伸出右手。
“没想到风先生竟然这么年轻还这么有责任心,真是年轻有为。我刚刚接到通知就迎了出来,结果还是让风先生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招待不周。”
吴润赶忙伸出手,压下了面上的惊讶,没想到上头派下来的人竟然如此年轻。
苏子枫只淡淡的收回手,这些场面话实在是有些乏味:“进去说吧。”
吴润面上的笑容一僵,一边收回手一边干干的笑了几声,轻咳了一声,然后才重又堆起脸上的笑容,向旁让了一步,伸手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直入主题也好,风先生请。”
苏子枫只自顾自地迈着步伐,也不怕得罪吴润。
在公寓一接到常翊的消息,她就赶到了接手李立案件的市公安局,组织上也打了招呼,让吴润这个副局出来迎接。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教化者组织经常会和警察局一起联合办案,因此也是见怪不怪。只不过苏子枫在俨州教化者组织中级别较高,睦州比不上俨州,俨州是国际大都市,因而她在睦州也算是级别较高的了。
而常翊则是先去了蒲溪分局去了解朱萝一案的情况,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现在热搜已经撤掉,已经在尽力控制舆情,老百姓也被那个小姑娘跳楼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但是由于李立这个名字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再加上最近利隆控股集团的工程项目经营上的问题,曝光度持续增高,很快这件事情就会迎来二次爆发。”
吴润站在小型会议室里苏子枫的身后,虽然微垂着头汇报着案子进展,却不时抬眼忐忑地瞄着她。
她站在会议室窗前看着窗外苍茫的天空,零散的灰色云朵还在四处飘荡。
他见苏子枫没有回应的意思,只得自顾自地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三月一日,我们接到了女孩的母亲也就是刚刚我们见到的曹檬,曹女士的报案。”
苏子枫看着窗外轻轻摇摆的绿草嫩叶,微眯起眼睛,声音邈远:“报案直接接到了市局?”
吴润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开口,正准备照着下属给他的资料继续念下去,却被突然打断,反应了一会才想到了什么。
但他本就看不透苏子枫的态度,现在确实有些底气不足,轻咳一声,眼神有些躲闪,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额……其实,其实是她联系了局长,局长就把这件事情就交给了我们。”
她垂下眼帘,这局长她也有所了解。
局长已经快要退休,因为早年时候执行过一些危险的任务,尽管因此获得过一等功勋章但也因此受了伤,现在年纪大了自然已是一身病痛。
因而刚刚是吴润出来迎接自己她倒也不惊讶,只是这曹檬怎会跟局长有牵扯?
“有点关系是什么关系?”
吴润又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不知这个上头派下来的人是否刚直,否则这种违背了程序正义原则的做法将会引来苏子枫的不喜。
但看他神色如常,喜怒不显于色,一时也看不出来他的态度,于是他只好如实回答道:
“这个曹檬是曹廉的女儿,这个曹廉早年间跟局长有些交情。”
“曹廉?芈华传媒老总?”
芈华传媒虽然不上国内的某些大公司,但在流媒体这一块也十分有影响力。
苏子枫一边听着一边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椅上,难怪这曹檬要亲自来一趟。
她又沉思了一会,却没有再听见吴润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一边的人,面带歉意指了指自己附近的一张沙发椅道:
“坐吧,继续。”
他顺着她的话坐了过去,正色继续汇报:
“据曹女士所说,案发当日,她托自己的一个朋友将女儿彤彤从老家接到睦州,结果大约下午一点左右那个朋友,也就是周某,跟自己说带彤彤去游乐园玩,当时还跟彤彤打了视频电话,因而她就没有在意。”
“但等到后来四点左右,曹女士接到了彤彤打的求助电话,听了彤彤的哭诉,随后她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接到彤彤后,她就带着女儿去了医院做检查,第二天一早她就报了警。”
他因为刚刚苏子枫的那个问题,再说到“报警”的时候有些心虚,声音低了下来。
苏子枫倒也没有在意,右手撑着沙发椅的扶手,眼底终于起了些波澜:“医院检查结果是什么?”
“阴道撕裂,构成轻伤,还有一些轻微的淤青,应该是被害人挣扎反抗中造成的。”
“那个彤彤的笔录呢?”
“哦,在这里。”他将手上的资料递给苏子枫,特意让属下将资料都备全了以防万一。
她接过了资料,仔细地看了一遍就放到了手边的小桌上,抬眼看向吴润的眼睛,黑色瞳孔中少了刚才的漫不经心与漠不关心:“那个周某……”
吴润望进那双如同宝石般神秘的黑色眸子,自刚才看见了这双眼睛心下就有些异样,他压了压心底的怪异,移开视线,似乎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开口道:
“她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她的审讯内容就在这里。”
苏子枫眉毛微挑看了眼吴润,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件。
自刚才她就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向手上的文件,身体向后靠了靠,右手微微抬起文件遮挡住了自己的面部。
她知道有些专家可以通过别人脸上的微小的表情来揣测别人的心理,苏子枫曾经也学习过皮毛,因而她训练过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控制,表情和肢体都可以出卖一个人,当然,语言更甚。
她倒也并不是怀疑吴润是这种专家,只是习惯了在能够掩饰的时候尽量掩饰,能够掩盖的时候尽量掩盖。
只是掩盖自己的同时通常也会蒙蔽自己。
比如现在。
吴润见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微微举起文件遮住了脸,自己的面部表情也在那一瞬间放松了下来,那一瞬间,牵扯出皱纹的假笑收敛了起来,有些浑浊的深色眼睛里闪过一抹沉思。
苏子枫这回只是扫了一眼文件就将文件丢在了一旁,她收回右手,抚上靠近吴润的左手袖口边的袖扣,眼睛落在那颗袖扣上,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但却就在这时状似无意的开口:
“还差什么证据才能将李立定罪?如果最后证据齐全,最有可能是什么罪名,最多能判几年?”
吴润本顺着她的视线去打量那粒袖扣,但还没有看仔细就听见了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愣怔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一一回答:
“现在的确查到了当天李立去过周某带着被害人去过的酒店,但那一天的监控正在维修,当时也没有什么人经过,所以我们无法证明当天李立和被害人见过面。”
他顿了顿,面色沉肃,苏子枫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但他也始终看不出她的所想,只好接着道:
“除此之外,从刚刚被害人的笔录上我们可以看到嫌犯用的是手,我们无法在被害人体内或是内裤上采集精液,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缺乏直接证据,即使是有证据我们也只能定他为猥亵罪而不是强奸罪。”
苏子枫低垂下眼帘,手抚上了耳垂,本就漆黑的眼眸中更是平添了一抹深邃。
刚刚在看完了两份资料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是这样的结局,但是这水却不仅仅只是这么深而已。
“首先,曹檬为什么到了第二天才选择报案?”她提出了自己心里的质疑,但还不等吴润解答就继续道,
“如果她的回答是孩子的情绪不稳定,需要时间安抚的话,那么一般来说家长在得知孩子遭受这样的伤害的时候,孩子的害怕、惊恐只会让家长更加心疼、愤怒,从而要么自己主动打击报复,要么寻求警方帮助。”
“但曹檬明显没有打击报复,那么为什么她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更何况,她第一时间并非安抚,而是带着孩子去做检查,太过冷静。”
“第二,周某一系列的行为是否太过顺利熟练?还有她莫名多出许多数额的银行账号。”
吴润听到这里微愣,他并没有告诉苏子枫周某的银行账户有猫腻,这是他们刚刚查出来不久的事情,就连他给她的资料上都还没有来得及补充。
但她依旧条理清晰地自顾自说着,并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
“第三,为什么曹檬要买热搜?”
“其实,这一切疑点,都指向两个方向。”
“第一,彤彤这个孩子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这件事相信吴副局比我更清楚,这个周某就是突破口。”
苏子枫欠着身,伸出右手食指,看向了吴润。
他点头,赞同道:“的确,之前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是似乎这件事并不简单?”
苏子枫蹙眉,右手托住下巴:“怎么个不简单法?”
“这……我倒是听说这李立是被魔化的?”他有些迟疑地说道。
“哦?不知道吴副局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苏子枫放下了手,坐得略端正了些。
“不过是手下的人的猜测而已。”吴润浑不在意地笑道,牵得眼角的纹路也漫不经心了起来。
“既然是猜测,吴副局也不应该放任他们人云亦云,无端制造恐慌。”苏子枫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他。
吴润却直接避开了她的眼神,转移话题道:“风先生说的是,那么第二点是什么?”
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回答道:“第二,这个曹檬她所做的事情,并未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更像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据我所知,她现在是离异状态,前夫不在内地,那么这个时候她不在家里安抚孩子的情绪,照顾孩子,却还有精力买热搜、引导舆论走向,甚至是到公安局不顾形象地来闹?”
她一双黑眸里罕见地露出了些不解:“实在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