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博士立刻转向塔迪斯的控制台，整个人都扑在了上面，猛戳背面的一块面板。“不！快倒回去，倒回去！”他声嘶力竭，“别这样……”他极度痛苦地看向达斯，又一次性按下了差不多十七个按钮——分别用上了手指、脚，还有身上的一切部位，极尽所能。要不是罗丝正焦虑不已，她一定会为博士的好身手用力鼓鼓掌。

塔迪斯剧烈抖动起来——即便以一贯的标准而论，罗丝也觉得这次的抖动剧烈得过了头。她先是被甩到了地板上，还没稳住就又被弹到了另一边。她听见自己膝盖和胳膊肘的关节嘎嘣嘎嘣响，又听到从这庞大而古老的机器深处发出的痛苦号叫。她勉强抓住扶手，刚刚找到平衡，就看到一个半黑半白的影子从身边一掠而过——那应该是杰克。塔迪斯又发出了一声充满愤恨的嘶吼，就像是在冲博士控诉：“你竟敢这样对待我！”终于，控制台中柱在隆隆的击打声中，逐渐安静了下来。

罗丝活动活动脑袋，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放松地瘫坐在地板上。她看到达斯仍然穿着白色病号服，四肢大张地摊在地上，似乎是昏过去了。不过，刚刚那片诡异的绿光已经消散，达斯的身体也回到了实体状态。

罗丝抬眼向博士看去，他正抚慰着控制台，“我非常非常的抱歉。”他对着控制台喃喃地安慰道。

“就不关心关心我吗？”罗丝拉着扶手从地上爬起来。

博士从控制台上跳下来，轻抚她的手臂，“你会没事的。”他温柔地说。

罗丝缩回了自己的手，“不必了！留着这话对你的仪表盘说吧。”

“给我也来一点爱抚，如果可以的话。”杰克喊道。他表演了一个侧手空翻，稳稳地立住后微微一笑，“碰撞实验训练。真是完美的着陆。”

“完全没这个必要。”罗丝说着，朝达斯看去，“他这是怎么了？”

“是时间畸变。”博士严肃地说，“我刚刚设置了时间快退，现在咱们又退回到布罗姆利的图书馆花园了。”

杰克轻轻抱起达斯，弯下腰把他安置在椅子上——还好椅子是固定在地板上的。“裂隙引擎一定已经篡改了他全身的细胞结构，他再也不能进行时间旅行了，可怜的家伙，否则时间漩涡的压力会把他撕成碎片的。”

罗丝不由得担心起来，“什么？就是说他没法回家了吗？”

博士沉默不语。

“一定会有办法的，”罗丝继续道，“把你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拿出来用用，音速起子就不能派上一点儿用场吗？”

博士走过来，低头看向达斯，表情悲伤。他刻意避开了罗丝的目光，始终不和她对视。“什么都不管用的。人们穿越时空的时候，细胞结构会不可避免地被篡改，但与你我不同的是，达斯穿越的时候没有受到塔迪斯给我们的这种保护。”

“如果我们非要送他回去，他一定会被撕成碎片的。”杰克说。

“所以呢，咱们没必要进行时间旅行，把他送到另一颗星球不行吗？”罗丝建议道。

“塔迪斯的任何时空穿越动作都会引发时间涟漪，”博士说，“所以我没法那样做。不过你这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你想送他去哪颗星球？”

博士语气很冲。不过罗丝明白，这只是他在掩饰内心的担忧和不安。他目光四处游移，但就是既不看罗丝，也不看达斯。

“也就是说，他被困在了地球上，这个时代的地球上，永远？”她径直走到博士面前，迫使他看着自己，“你的承诺呢，博士？”

终于，博士不得不抬头直视她的眼睛。短短的一瞬间，她就捕捉到了那个眼神里的无奈与无助。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走向镶嵌在墙里的一个储藏柜，“我们还是要回到过去，去搞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件事必须做。”

罗丝跟上他，“等等，那他以后就要留在这里，在这里生老病死？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

博士打开储藏柜，在里面翻找起来，“呃，我现在要找东西。”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罗丝叹了口气，“所以，得我去和他解释喽。”

“你们之间才是近亲。”博士头也没抬。

“半小时前你还说他吓坏了，又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现在你却指望他能在21世纪的布罗姆利好好生活，还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这里也只比他的时代先进了一点点而已。”

罗丝走开了，“谢了，真好笑。瞧着吧，别以为事情好像全都已经解决了。”

“但这并不是博士的错。”杰克此刻正站在达斯旁边，他提醒罗丝道。

“是这样。可是……”罗丝低头看着达斯粗笨的五官和浓眉，“他怎么能在这里生活呢？他太与众不同了。他只有去加入绿洲乐队，才能避免被当成异类。”

“我们别无选择。”杰克说。

博士走了过来，“罗丝，谁把达斯传送过来，就是谁的错。我们需要回到过去，阻止他再次犯错，甚至造成更严重的恶果。那些人能引发巨大的灾难。”

罗丝注意到，博士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张信用卡。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就是一张信用卡。

“你们三个——在这里等着。”

博士走下登船坡道，推开警亭的门走了出去。他行动神速，罗丝甚至还来不及阻止。

一阵呻吟传了过来。她闻声转过头，看到达斯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罗丝，怎么了？”他迟疑地开口问道。

罗丝握住他的手，一边向杰克求助，但杰克只是耸了耸肩。罗丝嘲讽地笑了笑。她吞咽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转回身来直面达斯，“听着，出问题了，大问题。”

傍晚，夕阳穿透云层，在布罗姆利投下了一片余晖，温柔地慰藉着达斯。他此刻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穿着罗丝从塔迪斯衣橱里翻出来的牛仔裤和皮夹克。

他将被永远地困在未来世界。罗丝很难想象达斯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惊声尖叫，更没有失控地嘶吼乱跑。他更像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博士许下的带他回家的承诺。

他四处张望着公园里的人们，对两件东西格外感兴趣：装着小宝宝的婴儿手推车，载着老年人的低座小摩托。“这里到处都是人类的制造物，”他说，“你们总是在制造东西，但其实有矛、有制造矛的工具就够了，这些才是每个人真正需要的。为什么一直要不停地制造别的东西呢？挖洞，制衣，其余的何必多此一举？”他自顾自地笑了，“你们制造东西是因为你们懒。现在，你们连路都懒得走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快速移动的制造物。”

“汽车。”罗丝猜道。

说着，刚好有一架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罗丝本以为达斯看了会吓到，然而他并没有，反而指着飞机仔细观察着，问道：“那些东西不是鸟，对吧，是可以飞的制造物？”

“飞机。”罗丝说。

此刻，杰克也忙完了。他才把塔迪斯的终点坐标设置好，定位在了达斯的年代，于是晚到了片刻，只听到了他们最后几句对话。他走过来，眼睛直直地盯住达斯，然后减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解释，好像在对傻瓜做说明：“飞机是一种机器，能够载着人们飞行。它不是什么野兽，只是人类的制造物。”

达斯有点儿冒火，他眨了眨眼睛，“是的，我知道。”他按捺住火气，把目光投向罗丝，“他没毛病吧？”

“达斯只是需要一点反应时间，”罗丝笑着对杰克说，“但他已经明白了。我也去过未来，也搞懂了未来的那一套，他有什么不能的呢？”

杰克皱起眉头，“你身处二级科技文明，已经具备一定的基础，起码有科学的概念。”

“我还长了眼睛呢。”罗丝说。

达斯站起身，环顾四周，“是的，周围这些我能理解，大部分都能。不过，猎场在哪儿？”

罗丝有点困惑，“什么？”

“吃的东西。动物在什么地方？”一只小狗正围着花坛嗅来嗅去，“啊，你们吃狗。这可不够吃。”

“我们不需要打猎，”罗丝说，“我们从商店里购买食物。”

达斯皱起眉，“商店？”

“我们会付账，去购买商店里的食物。”

“付账？”

“使用钱币。”

“钱币是什么？”

杰克冲罗丝得意一笑，“警告过你的，教会他这些生活常识绝对是个大工程。”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博士大步走了过来。

“好了，我解决了不少事。”他拍了拍达斯的肩膀，“你怎么样？”

“我搞清楚了大部分情况，”他说，“但还是不明白什么是食物、商店和钱币。”

“杰克会负责解释的。”罗丝转向博士，“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他可以冒充人类，但我们还是要对他负责。”

“谁说要丢下他了？他需要有人帮助他安顿下来。”

“那要费很多工夫的。”杰克说。

“没错，千真万确，”博士说，“所以说，你最好尽快开始。”

杰克惊讶地眨了眨眼，“我吗？”

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杰克，“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这是公寓钥匙。”他又递过来一张小纸条，“这是地址，”他伸出手指了指，“就在那边。房子很小，家具很脏，前厅的窗帘也都烂了。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去给淋浴头除除锈。不过，这都难不倒你们两位年轻的专家。房子的中介好极了，你们会对她很满意的，她也很容易取悦。哦还有，最好带上这个，”他又递过来一张信用卡，“这里面有50万英镑。初始密码是1，可别一下子挥霍一空了。好，我们走吧，罗丝。”

杰克上校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用卡，有点瞠目结舌，“这是通灵信用卡[23]？！自从贝达法恩星球开始经济衰退，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通灵信用卡就被禁用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搞到一张……”

“现在你搞到了。”博士说着，和罗丝朝塔迪斯走去，“我们一个月后回来！确切地说，是四个星期。”

罗丝停下脚步，嘱咐达斯道：“达斯，上校会照顾你，帮你在这里安顿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好人。”

“给他买些像样的衣服，”博士已经打开了塔迪斯的门，“克罗伊登[24]有一家不错的GAP商店，我一直在那里购物。回头见了！”

杰克急忙追上他们，“可是博士，我对这里不熟啊！”

“这有什么关系？”博士回答道，指指达斯，“他现在也不熟啊。”

“你不是说自己哪儿都混得开吗？”罗丝揶揄道，“你说过，宇宙之中，你什么都见识过，什么都尝试过。”

“咱们让罗丝留下来不好吗？”杰克抗议道，“她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她了解这里；而你将要去的地方，我更帮得上忙。”

博士稍微犹豫了一下，“或许你说得对，但我更喜欢罗丝。”罗丝这时已经要走进塔迪斯了，博士又冲身后喊道，“别惹麻烦，帅哥！还有，别乱花钱！”

杰克退后一步，看着塔迪斯伴随着熟悉的启动噪声消失在眼前。达斯则似乎无动于衷，眼睛都没眨一下。杰克估计，他一定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的怪事，所以觉得眼前这一幕算不了什么。公园里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杰克环顾四周。他将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帮助一个尼安德特人在21世纪安顿下来。他有点被同伴抛弃的感觉，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任务当真是个挑战，而且，或许还会很有趣吧。

他拍了拍达斯的肩膀，“那么，咱们就从逛商店开始学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