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伟人代表作图释书系:天演论:及其母本《进化论与伦理学》全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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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INTRODUCTION

《天演论》一书,是近代著名思想家、翻译家严复根据英国著名自然科学家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Evolution and Ethics)撰写的一篇超长论文。赫胥黎是坚定的达尔文主义者,被称为“达尔文斗犬”。在他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中,他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角度,揭示了自然界万物生长、优胜劣汰的原因及其规律;提出了唯心先验论观点,即“人类社会的伦理关系,不同于自然法则和生命过程,人类具有高于动物的先天‘本性’,能够相亲相爱,互助互敬,不同于上述自然竞争,正是由于这种天性,人类才不同于动物,社会才不同于自然,伦理学才不同于进化论。”这是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的基本观点。然而,生逢末世,体味过世态炎凉的严复却在《天演论》中驳斥了赫氏的唯心观。他在对原文,扬长避短,有选择地节译并加以发挥,用其深刻的论证,使《天演论》在中国掀起一股蔚为壮观的思想革新风潮。

甲午战败以后,中国面临着西方列强的经济掠夺与领土侵略,社会危机不断扩大加深。许多有识之士与一部分爱国知识分子,都深为祖国前途和命运担忧。但是,处于黑暗之中的他们,苦于没有正确的方法论,而被套牢在旧学的锁链里。这时,严复的《天演论》恰到好处地为他们送来了一线崭新的希望。在书中,严复发扬了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观,并把这种进化观引入到人类社会的发展中来。这是与赫胥黎不同的地方,也是他本着救亡图存的爱国思想所阐述的最精彩的部分。他在《天演论》中指出,人类有“善相感通”的同情心、“天良”而互助,团结以“保群”,这些都是“天演”(进化)的结果,而不是原因,是“末”而不是“本”。人就其本质来讲,与禽兽万物一样,之所以“由散入群”,形成社会,完全是由于彼此为了自己的安全利益,并不是由于一开始人就有与动物完全不同的同情心、“天良”和“善相感通”。因此,生物竞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自然进化规律,也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严复认为,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也是一个大竞争的格局。谁最强横有力,谁就是优胜者,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求得生存,求得发展,否则,就要亡国灭种。根据这一观点,他提出,欧洲国家之所以能侵略中国,就在于他们能不断自强,不断提高自己的“德、智、力”以争胜。因此,中国人别再妄自尊大,谈什么空洞的“夷夏之辨”了,要老老实实地承认:侵略中国的正是“优者”,而被侵略的中国则正是“劣者”;在国际生存竞争中,中国正处在亡国灭种的严重关头!

《天演论》以物种生灭的自然进化规律,警告了国人亡国灭种的危险,激发他们发奋自强的决心。由此,它获得了巨大成功。当时《民报》在撰稿人胡汉民也指出:“自严氏之书出,而物竞天择之理,厘然当于人心,中国民气为之一变。”

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全书共分导言和正文两个部分,在译述《天演论》时,严复不是纯粹直译,而是有选择,有评论,有发挥地来完成了这样一本奇书。他重点选择原书中有关万物进化的部分进行翻译,至于社会伦理的部分,则基本上不予翻译。这样,就成为纯粹的进化论了。而“天演论”这一书名,也只是赫胥黎原书名的一半。本着救亡图存的宗旨,严复以进化论为武器,向国人敲响了自强保种的警钟。在整个《天演论》中,严复将导论分为18篇、正文分为17篇,分别冠以篇名,并对其中28篇加了按语。按语是严复自己的点评发挥,有些篇幅竟然超过了正文。对此,中国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评论道:“严复翻译《天演论》,其实并不是翻译,而是根据原书的意思重写一过。文字的详略轻重之间大有不同,而且严复还有他自己的按语,发挥他自己的看法。所以严复的《天演论》,并不就是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这个评论是中肯的。

作为引进西学之第一人,严复在《天演论》的《译例言》里,写出了他对翻译的标准,“译事三难:信、达、雅”。信,主要是指忠实于原作的内容;达,主要是指语言通顺易懂、符合规范;而“雅”,就是要使译文流畅,有文采。这三个翻译标准对后世译界影响重大,因为在他以前,翻译西书的人都没有讨论到这个问题。而严复提出这一问题,使后来译书的人总难免受他这三个标准支配。在《天演论》中,严复对“雅”字的要求,极为苛刻。他认为“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在严复看来,要说清楚的道理,即使是古代人闻所未闻,直到近代才被人们发现的精深道理,也非使用“汉以前字法句法”不可。如果用现代口语,则根本无法说清。他一生极喜桐城古文,所以,在翻译时,他并不是采用直译的方式,而是用先秦古文的文体来翻译的。这比今人用白话直译的方式而言,难度要大许多。众所周知,严复的中西文功底十分深厚,然而,即便如此,严复在译书之时,也时常“为一名之立,而旬月躇蹰”;“步步如上水船,用尽气力,不离旧处;遇理解奥衍之处,非三易稿,殆不可读。”

严复的好友吴汝纶在《天演论》的序中评论:“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文如几道,可与言译书矣”。他认为,严复的译文“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文笔古雅耐读,自是十分可喜。同时,他也表示出这种古文与现代普通人群之间的差距,会影响到《天演论》本身与读者之间的沟通。他说,“凡为书必与其时之学者相入,而后其效明,今学者方以时文、公牍、说部为学,而严子乃欲进以可久之词,与晚周诸子相上下之书,吾惧其舛驰而不相入也”。

另一位最早读到《天演论》译稿的知名人士梁启超,在大赞《天演论》之后,也指出了这种秦汉古文文体在普遍推广上的局限性,由此,在他与严复之间还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文风之辩”。梁启超说“著译之业,将以播文明思想于国民也,非为藏山不朽之名誉也”。而对于这一点,严复早已在其译著《天演论》的《译例言》中有具体说明;他对自己的译文,“求其尔雅。此不仅期以行远已耳,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这种文风的复古态度,是既明确又坚定的。自己认为他翻译的是“学理邃赜之书”,“非以饷学童而望其受益”,而是“待中国多读古书之人”。可见严复翻译西方资产阶级著作,只是为了先唤醒少数“多读古书之人”。正是由于全新的内容以及谨严的古文格调,严复首次翻译的是《天演论》,“可谓是旧瓶装新酒”,在当时的知识界是独一无二的,引起了大多数学士精英的思想震动,从而获得了普遍的赞誉。自他的《天演论》之后,中国整个民风、思想才从知识分子阶层开始逐渐普及到一般民众中来。后来,晚清名士吴汝纶把《天演论》删节后,在学校作为教科读本使用,由此才形成了普及全国的进化论风潮。

《天演论》在中国近代所起到的影响,可谓是惊人的。因为它影响到了改变中国命运的许多关键人物。近代一大批有识之士,由《天演论》而获得了崭新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因他们的改变从而影响了旧中国命运的方向。“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口号,不仅直接影响了康有为和梁启超等人,推进了维新变革思想与实践;也一直流传到后世,无论是资产阶级革命家,还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如陈天华、邹容、秋瑾、孙中山、鲁迅、吴玉章、朱德、董必武、毛泽东等人,都自称受到过《天演论》的影响。

当严复《天演论》译作的初稿完成之时,首先就给梁启超、桐城派的吴汝纶以及谭嗣同、吕增祥、熊季廉、孙宝瑄等好友阅览指正。诸友读后,无不拍案叫绝。先从最早的康有为说起。他向来以才高八斗而自居,目空一切,在看过《天演论》后,感慨谓“眼中未见有此等人”,认为严复所译的“《天演论》为中国西学第一者也”。最早接触到严复译稿的梁启超,在该书尚未出版时就加以宣传并据此写文章、发议论,宣传“物竞天择”的理论,并称誉严复“于西学中学,皆为我国一流人物”。谭嗣同在看过《天演论》之后,即向友人推荐说:“好极,好极。”在维新变法时代,虽然严复与康、梁等人采取了不一样的救国方针(他强调治本,以教育民众为基础,而康梁则提倡直接更改国制),但是,他们的思想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救亡图存的伟大宏愿。因此,同样是变法维新,严复与康、梁等人相比较,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的文章意新而语古,在当时独树一帜。由于所受教育经历不同,康、梁二人皆是以中国旧学为武器,从儒家的“托古改制”立场,来论述维新的重要性,故不时有牵强附会之处,这一点连梁启超自己也是承认的;而严复所用的则是近代西方的资产阶级政治理论学说,这些学说无疑是全新的、且是更具战斗力的思想武器。

再说说文化巨匠鲁迅。在他的《琐记》中,曾有过这样的叙述:“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来,我也知道了中国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得很好的字,开首便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撒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哦,原来世界上竟还有一个赫胥黎坐在书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鲜?一口气读下去,‘物竞’、‘天择’也出来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也出来了,斯多葛也出来了。”……当他因看《天演论》而受到长辈呵斥的时候,他“仍然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摘自《朝花夕拾·琐记》。)”可见,当《天演论》影响到鲁迅之时,他还只是一个黄毛少年。它在鲁迅心中建立起了早期的进化论思想,使他认识到现实世界充满了激烈的竞争。一个人,一个民族,要想生存,要想发展,就要有自立、自主、自强的精神。虽说鲁迅也曾不客气地批评严复的译书译来费力,看来吃力,但他评价他译得最好的《天演论》,“桐城气息十足,连字的平仄也都留心。摇头晃脑的读起来,真是音调铿锵,使人不自觉其头晕。”并评价严复“毕竟是做过《天演论》的”,“严复是一个十九世纪末年中国感觉敏锐的人”。

除鲁迅外,大文豪胡适也是一个明显受到《天演论》风潮影响的重量级人物。1905年春,胡适进入澄衷学堂。一天,国文老师杨千里先生竟然用吴汝纶删节的译本《天演论》拿来做了国文课的教材用。胡适后来回忆道:“这是我第一次读《天演论》,高兴得很。他(老师)出的作文题目也很特别,有一次的题目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试申其义’。……这种题目自然不是我们十几岁小孩子能发挥的,但读《天演论》,做‘物竞天择’的文章,都可以代表那个时代的风气。”胡适原名胡洪,在受到“物竞天存,适者生存”的口号感染下,他将名字改为“适之”。在他后来考试留美官费时,正式使用了“胡适”的名字。除他之外,在《天演论》的浪潮下,许多人改了自己的名字。一时间,“竞存”、“天择”的类似名字就多了起来。胡适的名字就是《天演论》留给他的永久性纪念,是时代赋予的具有保种自强、救亡图存特色的名字。

从1896年起,严复开始翻译《天演论》,直到1898年正式出版,历时3年。这正是民族危机空前深重、维新运动持续高涨的时代。《天演论》本只是一本科普读物,但由于渗入了译者严复的政治理想,它竟演变成为一本以“物竞天择”为代表口号的政论性书稿。恰逢乱世,它让中国人用一种另外的眼光和方法,重新认清了自己,并引起了中国近代思想界的强烈震动。无论是维新派的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或桐城派的吴汝纶、吕增祥、熊季廉、孙宝瑄及味经书院“诸生”等等,皆读过《天演论》早期的稿本或抄本。其后,《天演论》借助出版,开始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它版本众多,约30余种,最有代表性的为1897年《国闻汇编》刊载的《天演论悬疏》。印刷版次最多的是商务版《天演论》,影响也最巨大。当时的仁人志士,孙中山、鲁迅、胡适等人,无一不受其影响。《天演论》以其独特的内容与深邃的思想感染着那个时代的每一个读书人。在中国屡次战败之后,在庚子辛丑大耻辱之后,这个“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公式确是一种当头棒喝,使无数国人觉醒。晚清学士王国维在1904年撰就的《论近年之学术界》中称:“近七八年前,侯官严氏所译之赫胥黎《天演论》出,一新世人之耳目……是以后,达尔文、斯宾塞之名腾于众人之口,‘物竞天择’之语见于通俗之文。”它成为中国第一本系统介绍进化论,并产生巨大社会影响的译著。自《天演论》问世后,进化论在中国知识界蔚然成为一股具有影响力的思潮,许多人步严复的后尘,译介有关进化论的著作,可以说《天演论》是进化论在中国传播过程中的里程碑,标志着近代自然科学的重要方法论进入了中国。

晚清名士吴汝纶看《天演论》初稿之后,大叹“得吾公雄笔,合为大海东西奇绝之文,爱不释手”。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吴玉章在晚年回忆说:“《天演论》所宣扬的‘物竞天择,优胜劣败’等思想,深刻地刺激了我们当时不少的知识分子,它好似替我们敲起了警钟,使人们惊怵亡国的危险,不得不奋起图存。”

著名教育家蔡元培说:“五十年介绍西洋哲学的,要推侯官严复第一。”

毛泽东称严复是“中国共产党诞生前向西方寻求真理的先进中国人”。

从以上历史名人的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到严复和他的《天演论》在近代中国思想史上的深远影响。自《天演论》之后,国人纷纷开始用进化及竞争的目光,为近代社会寻找出路。《天演论》的传播,无论是从方法论,还是就思维方式来说,在国人的思想启蒙历程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直到“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开始进入中国,《天演论》的影响才逐渐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但,它的历史功绩无疑是值得后人肯定和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