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即弃的人:全球经济中的新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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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版序言

说到这些人,我觉得他们如同俘虏。我曾谈到他们在纽约面临的恶劣境况。他们营养不良,疾病缠身。婴儿死亡率非常高。

迈克尔·布莱基博士(Dr. Michael Blakey)是纽约“非洲墓地项目”(1)的负责人。该项目发现超过400名奴隶被埋在曼哈顿下城,作为一个体质人类学家,布莱基正在描绘这些骨头传达的故事。布莱基描述过一具年轻人的遗骸,遗骸表明他很有可能是从非洲被贩卖到美国的:

有迹象表明,他患有梅毒,或许是热带莓疹,这意味着他一直暴露在热带疾病的影响下。他有从事繁重劳作的证据,脊柱上有愈合的裂痕,同时他也拥有最精细、优良而整齐的牙齿。

这个人的尸骨见证了奴隶制毁灭性的本质:他死时不超过35岁。墓地同时还埋葬了大量幼童。奴隶制对这些家庭的影响难以估量。布莱基指出:“当孩子们大量死去时,人们会体会到一种极大的丧失感。”

布莱基的工作将我们与过去的奴隶制联系起来,它展示了奴隶制对人类生命恶毒而丑陋的伤害。埋在曼哈顿的奴隶们,让我们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奴隶制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一直会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除非我们废止它。

今日的奴隶与曼哈顿下城的奴隶同样遭受着多重痛苦,他们的孩子被虐待、残杀,身体被创伤和未经治疗的疾病损害,生活与工作被窃取,尊严被摧毁,而其他人却从汗水中获得丰厚的利益。在纽约和世界其他地方,奴隶制依然存在。时至今日,它往往难以被察觉,但确实存在。正像纽约“非洲墓地”中的奴隶一样,今天我们周围的奴隶们,在一直长久地等待着我们和我们的政府觉察到他们的存在。

《用后即弃的人》1999年首次出版时,许多人认为其中的故事令人震惊,难以置信。如同“非洲墓地项目”一样,本书所需的调查难以获得资金支持。所幸的是,它传递的奴隶制的信息开始被充分理解,从而开启了新的研究和行动领域。作为数十年来第一部展示奴隶制在全球的分布范围的著作,《用后即弃的人》就像避雷针,同时吸引了激进主义者的力量并激起了政府的怒火,后者试图在其边界之内掩盖奴隶制的存在。成百上千的人在读完本书后,宣称自己是新废奴主义者,并投身于反现代奴隶制的活动中。随着本书被翻译成更多的语言(迄今为止,加上英语共九种),新奴隶制的知识不断扩张,引发了个体、群体、教会、学校和政府层面的行动。在写作《用后即弃的人》时,我曾一直在想它将如何激发人们行动,但是我的梦想还是太小了。过去的五年,现实经历着巨大而迅猛的改变,并且势头和范围看起来有增无减。

在增长势头之下,成千上万人在心中暗下决定:奴隶制必须废除。这一决定带来的成果和想象中的一样丰富,部分根据《用后即弃的人》改编的一部电影,为公众认识奴隶制开拓了新的领域,并获得两次艾美奖和一次皮博迪奖。随着对现代奴隶制认识的加深,更多的电影、书籍、剧本、诗歌、文章、法律评论、专题摄影、学位论文、歌曲,甚至舞蹈,传达了人们废除奴隶制的深切愿望。对我个人来说,人们高涨的兴趣带来的是电视、广播、杂志和报纸数以百计的采访。在地方、国家乃至国际层面上,都能感受到关切的激增。

2000年年底,美国通过了一项对奴隶制影响重大的法律——《人口贩卖受害者保护法案》(Trafficking Victims Protection Act),它加大了对人口贩卖的处罚,为受害者提供新的保护并责令政府部门采取行动。那些帮助被贩卖者的组织,从这项法律中得到了更多的主动权和援助。同样在2000年年底,作为《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Convention against Transnational Organized Crime)的一部分,联合国制定了一项打击人口贩卖的协议。该项协议在2003年圣诞节时成为国际公法,但尚未被美国认可。人口贩卖是跨越边境的犯罪,因此促成不同国家法律之间的一致,对于起诉的成功至关重要。其他国家也已经制定新的法律,现在既然世界各地的法律几乎都反对奴隶制,那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些法律付诸实践。

那部电影之后,最振奋人心的成果便是西非可可园的奴隶制被曝光。一想到我们所喜爱的巧克力,我们给孩子们吃的巧克力可能被奴隶制玷污,就令人烦恼。值得赞扬的是,美国与欧洲的巧克力公司迅速就产品链中的奴隶制发表声明,他们与反奴隶制组织、童工组织和工会达成一致意见,将联合起来一劳永逸地取缔奴隶制和童工。现在,一个资金充足的基金会正在安排专人在西非制订计划,而一个检验和保证可可生产过程的系统也正在建设中。由于西非各国的动乱,有些工作遇到阻碍,但承诺和资源都还在那儿。从反奴隶制组织150年前就开始呼吁以来,这是第一次一个产业为自己的产品链负全责。这是历史性的突破,并为其他产业树立起了标杆。

但是,对于组成《用后即弃的人》核心故事的国家,它们的情况如何呢?听下面的消息,它们中大部分并非好事。在泰国,女孩们仍然被卖进妓院,今天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更有可能来自邻国缅甸、老挝或者柬埔寨,但是她们受到的奴役和摧残是一样的。在我首次到泰国之后,政府在抗击艾滋病传染的战斗中取得了不凡的成绩,它所倚赖的是安全套的使用,但被奴役的雏妓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选择权,她们仍有很大可能会死于艾滋病。联合国和其他组织一直在帮助泰国政府设计打击奴隶制的计划,但后者决心不足,并缺乏资源。警察与政府官员更是直接参与奴隶制,并从中渔利。美国国务院(2)在其含蓄的说辞中提道:“人口贩卖中,官方的合谋仍然是值得关注的领域。”

毛里塔尼亚依旧神秘莫测,政府从不允许任何研究员或监督员自由进入。当地反奴隶制组织更是被追捕、迫害,领导者们被关押以阻止他们对记者们讲话。伪善的政府机构试图使它的听众相信,奴隶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与此同时,奴隶们继续逃亡,其中一位20世纪90年代晚期逃走的前奴隶,告诉了我一些她的故事:

我1956年出生于毛里塔尼亚,自打出生就是奴隶,父母和祖辈都是同一个家庭的奴隶。从我能够走路时起,每天我都被迫为这一家人工作一整天。我们从未休息过,几乎不知道星期六或是星期天,因为我们必须每天工作。哪怕是生病,也不得不工作……在毛里塔尼亚,我不敢去告诉政府,因为他们也不会听。对他们来说,奴隶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法律说了什么不重要,因为在那里它们并不会被执行。或许它写着这里没有奴隶制,但这不真实。即使是在总统面前我也敢高声说毛里塔尼亚就是有奴隶制,因为现在我和他一样自由。

这个女人只好逃走,然后将她的孩子从奴役中解救出来。她的勇气令人震惊。今天她居住在美国,有了新的生活,但在她身后的毛里塔尼亚依然有成千上万的奴隶。

无须疑问,好消息来自巴西。达·席尔瓦总统(President da Silva)[更常被称为卢拉(Lula)]组建的新政府大幅增加警力以处理奴隶案件,同时给予他们更多的资金和装备。就职典礼之后,卢拉强烈谴责奴隶制,称它不仅摧毁了无数巴西人的生活,也是国家自然环境毁坏的罪魁祸首。巴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暴徒和奴隶主仍旧控制着亚马孙流域及西部大片地区,所幸的是,政府敢于直面问题,使得这一切尚有乐观的余地。

巴基斯坦一直被革命和美国入侵阿富汗所震动。成百上千的阿富汗难民涌过边界,混乱与失序带来奴役和人口贩卖。近期有观察者报道,阿富汗边境营地,数百个被奴役的儿童在采石场徒手进行碎石工作。巴基斯坦现任领导人要求更严格地执行反奴隶制的法律,遗憾的是,他被诸事掣肘。忙乱的反恐战争,追捕奥萨马·本·拉登,暗杀行动,印度的战争威胁和摇摇欲坠的国内经济,在这乱成一团的局面中,巴基斯坦的抵债劳工们(bonded laborers)很容易就被遗忘。

印度同样是喜忧参半,它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反奴隶制法律,却比其他任何国家拥有更多的奴隶。全国有数百万的人生活在债务质役(debt bondage)中,一部分陷入传统的奴隶制形式中,世世代代为奴,其他人则随着印度的经济现代化和全球化陷入新的奴役形式中。尽管他们可能只是沧海一粟,但我已见识过印度解放运动中激动人心的时刻。在印度北部,像桑柯普(Sankalp)、巴尔·维卡斯修院(Bal Vikas Ashram)(3)等组织,已经从奴隶制中拯救出数百人,并帮助他们建立新的生活。这一切都以最低的成本完成,大概35美元便可以帮助这些家庭重获自由,过上安全而富有成效的日子。这些组织并非通过赎买的方式达成目标,而是通过让奴隶们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并在需要帮助之时为他们的权利奋战。他们向我们展示了奴隶制最终会如何走向终结。

环视全球,我们仍要面对可怕的无知而冷漠的面庞。2700万奴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识并未深入民心,但那些奉献者燃起的星星之火,已开始融化冰冷的无情。我在世界各地谈论奴隶制,看到了意识如何迅速导致行动,而行动能带来巨大的成果。没有人愿意生活在一个带有奴隶制的世界,而今天,在很多方面,我们都比过去更接近它的最终灭亡。这是5000年来最有可能根除奴隶制的一代,为此我们必须联合,因为奴隶制的问题太大以致个体难以解决。

我把最好的消息留在最后。《用后即弃的人》出版后的诸多成果中,最振奋人心的莫过于“解放奴隶”(Free the Slaves)的成立,这是现代美国第一个基础广泛的反奴隶制组织。“解放奴隶”成立于2000年年末,总部设在华盛顿特区,并且已有许多想要终止奴隶制的美国人加入。尽管成立时间不长,“解放奴隶”却捷报连连,从与巧克力公司达成协议到支持印度和西非的童奴解放,从教育公众到联合社团、教会、学校、个人与奴隶制做斗争。“解放奴隶”竭力反对美国及全球的人口贩卖与奴隶制。有时它通过说服政府实现目标,但更多时候是去支援那些草根组织,它们确实是在踢破奴隶制的大门并带领奴隶们走向自由。想象一下,我收到下面这样一封来自印度的邮件时的喜悦:

我们实施了一次营救行动,从阿拉哈巴德(Allahabad)一个地毯纺织厂救出7个孩子。他们的年龄在10到12岁之间。其中两位得了黄疸,病得很重,剩下的看起来都营养不良……经过医疗检查后,他们被送到巴尔·维卡斯修院进行康复训练。我们已经联系到他们的父母。

地毯纺织厂的童奴往往是在七八岁的时候被绑架,他们绝望的父母已经多年未见自己的孩子。通过加入并支援“解放奴隶”,美国人帮助这些孩子摆脱奴隶制,这反过来又有利于资助印度及其他国家进行奴隶的营救与康复。作为父亲和儿子,当我想到这些丢失的孩子是如何被找到并回到他们的家时,我必须承认我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我希望本书的修订版能够与你交谈,我努力在不改变原有故事的前提下,在必要处做了更新。我受益于无数读者,他们读完了本书并与我谈论它。书中仍然会有一些错误,责任都归诸我。

2004年4月
牛津镇,密西西比州

“解放奴隶”联系方式:

info@freetheslaves.net

www.freetheslaves.net

Free the Slaves

1326 14th Street NW

Washington, D.C. 2005

202 588 18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