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前期反围剿战局
一 清军战略混乱
(一)赛尚阿支持乌、姚,决定向、乌合攻水窦
咸丰帝得知永安丢失,严令赛尚阿“务当严密堵御,四面围攻,乘此机会,聚而歼旃,毋使一名漏网”(55)。规定清军仍然实施四面围困、向心进攻的战略。赛尚阿虽奉严旨,但实施这一战略困难重重。除了兵力一时不能迅速集结外,还有多种原因,难以恢复新圩时期的合围态势。尤其是前线两员主将,拥有重兵,对战略方针各执一端,针锋相对,诸将无所适从,陷入混乱。赛尚阿无力驾驭和整合,而是动摇不定,致使战略混乱更形加剧。认真考察这一问题,有助于实事求是阐述永安战场半年之久的战争史。
乌兰泰在南线与太平军交战三次,从战争实践中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他说:
刻下南路之兵不容稍有小挫,务须严守慎战,方能顾全大局。拟俟兵力稍厚,以全力攻一处,占一处。水窦一破,则莫家村、州城可冀有破竹之势。否则轻战,攻此虑彼。除留守外,所剩正兵无多,纵激励士卒奋勇血战,得地不能分守。(56)
乌兰泰原想撇开向荣单干,曾两次接近城垣。但太平军加强西南防线之后,他毫无进展,知道力量单薄,吞不了永安城。为此,向赛尚阿诉苦说:如果再发动攻势,“且以人与土木相打,得失自然分明。我以重兵远路跋涉,千防百备,以明击暗;贼以数百人坐地严防,远以炮轰,近以枪打,以暗击明,不得利则死守不出,稍有隙则乘空扑袭。我兵进之,十分涉险;撤之,尤切严防。劳逸之计又不得不计较也”(57)。太平军除了依恃防御工事,以逸待劳,灵活机动地积极防御之外,将士士气高昂,善于智谋,又是清军难以比拟的。乌兰泰承认:自己“兵单势孤,深入险地,……尚难支持。贼之凶悍诡诈,久历戎行者,不独未见,并所未闻。外火器营每次俱有出兵之人,常闻讲论川、楚、金川,未必如此”(58)。他担心北线久无动作,太平军集中兵力寻求会战,歼击南线清军,这是难以支持与抵御的。因而,乌兰泰焦急建议赛尚阿定下战略决心,增援潮勇2000人,实施先攻水窦的战略意图。
姚莹在北线与乌兰泰呼应,毫无保留地支持这一战略。他函致乌兰泰曰:
来书谓可用之兵不及三千人,水窦及莫村皆贼精锐所在,必分兵以拒其一,乃可以破其一。而兵少难分,欲得潮勇二千人始能济事,此诚至善之谋也。兵多,则得水窦后,可分兵守之。更以一军守佛子村,一军近攻莫村,破之必矣。贼存一孤城,何足破哉!必为言之揆帅。(59)
果然,姚莹向赛尚阿禀告建议:“宜先将城外骚扰村庄之贼剿捕,再进剿捕城外驻扎之贼,然后可议攻城。”(60)
赛尚阿此时对乌兰泰十分信任,又有姚莹帮衬,决定实施先攻水窦的战略方案。他奏告咸丰帝:“必须先将水窦等处之贼全行剿洗,逼入城中;然后绝其水道,则城池可复。”(61)
可是,这一决策撇开了向荣。此人手握重兵,当然要对战略计划行使否决权。况且,他早有自己的战略成算。10月6日,他在“蒙江途次曾复一缄,拟将各路官兵调集,合为一路,俾得全力合攻”。乌兰泰对此默不表态。11日,向荣又函商乌兰泰,重申前议。函称:
因思会匪自叛逆以来,历踞东乡、中平、新圩等处。我兵分路堵剿,防备不为不周,而卒不能堵守,致贼屡次逃窜者,皆由兵分则势单,致堵守围攻之局难成。今贼势未衰,我兵仍欲分路防守,固为正算。但永安道路纷歧,揣度兵势,倘仍蹈前辙,诚恐再经贻误,更成不了之势。故鄙意欲将各路官兵概行调集永安迤北一带,联络扎营,则兵威大壮,自无徘徊观望之意。然后从二万兵勇中,挑选胆大勇敢之士数千人围剿,则我军全力齐攻。蠢兹丑类,谅不难于殄灭;即或贼匪逃窜,我兵追剿,亦易得力。(62)
乌兰泰有姚莹、赛尚阿为后盾,当然不会改变初衷去迁就向荣。他在16日函复,请向荣、巴清德率军到南线,充当配角,参加围攻水窦。向荣拒绝,10月14日,在昭平“传令拔营,遵照中堂照会,由仙回里进攻,以堵窜平乐之路”。欲图在永安东面另辟一条战线。(63)姚莹闻讯立即催向荣入援水窦,并说:“倘其病未愈,即令长、李二镇先到水窦。”他还请严正基将这一意图向赛尚阿、邹鸣鹤疏通,敦促批准。(64)赛尚阿即表态支持乌兰泰,指示姚莹:“若长、李兵到界,即令其以一千守新圩,以五百守昭平,以五百守壬山,以三千由东直攻水窦,乌攻水窦之西,前后夹击,水窦可得。其时必须刘、李二镇进攻龙眼潭等处炮台,并攻州城,以扰其接应水窦而已。俟水窦得,永安城不难破。”(65)看来,他们已经联成一气,把向荣5000人的大军瓜分豆剖,分属乌兰泰、姚莹指挥,而且将先攻水窦的战略构想化成一个具体的进攻方案,突然端到向荣面前,硬要他吞下这个苦果。
更有甚者,尽管向荣接到赛尚阿的军令,乌兰泰唯恐他不执行,遂咄咄逼人地寄去赛尚阿发给乌本人的照会,敦促向荣兑现落实。10月12日,姚莹又劝向荣就范。向荣恼怒异常,但又狡诘行诈,一方面复函乌兰泰说:“与巴统戎商定,准于二十四日(10月18日)黎明,督兵由昭平向仙回里进发,前至永安与阁下会商攻剿。并知照署古州李镇军挑拨黔兵七百名,撤回昭平,协同该县壮练严行防守。”(66)可是,他并未明确表态,此行是否配合先攻水窦。另一方面,他在15日答复姚莹,强烈否定进攻水窦的既定决策。姚莹说:“细阅其中(指向荣复姚莹的信——引者),言与各镇将筹商,酌留官兵数百名于昭平,其余官兵于黄村、仙回岭择一要隘,即日拔营前进,并未定许同乌军夹攻水窦,殊不可解。”姚莹决定,“今再以信坚约之,俟得回书再报。”(67)他直接威胁向荣说:“夹攻水窦之策,节相定之,诸将奉令。唯谨阁下既进兵不能迅速,复于此大计依违其间,可乎?!……弟奉节相令扎,会商进兵防堵事宜,许以便宜行事,故敢布其腹心。”并责问向荣:“岂阁下不肯于乌都护共事耶?!窃以为过矣!”(68)姚莹抬出赛尚阿,并摆出翼长身份,极力对向荣施加压力,企图逼勒向荣放弃开辟东线的意向,执行会攻水窦的计划。
(二)向荣坚持合攻州城,放开南线,运动中歼灭太平军之战略
10月19日,李瑞在古苏冲口遭太平军劫营,军械尽失。向荣借此勒兵不进,暂扎大峒。后又“会商巴统戎,督兵由平乐、荔浦,进至新圩、古排,接应刘、李二镇之兵,以遏北窜之路”(69)。至平乐后,向荣即称病躺倒,所部进至北线,终于彻底破坏了赛尚阿亲自批准的集中两军主力夹攻水窦的军事计划。
姚莹对此怨愤深积,向邹鸣鹤大发牢骚说:
此时,诸将独乌都统一军数胜,实能大挫贼锋,然其力止此矣。大举非向合力不可,而向之举动如此,中堂亦无如之何。姑听其自北路进兵,特开水窦一路以为南窜。乌都统来书,为之恸哭。事局如此,岂本司有玩寇之心哉!昨奉中堂手谕,以待向军到,同刘、李之军全力攻城,使乌一军阳攻水窦,并阻莫村之贼。本司立即飞致乌与刘、李,遵照办理,明知非策而为之。(70)
向荣的消极迁延,咸丰帝的严旨迫促,使赛尚阿改变先攻水窦的方略,代之向荣北路攻城、乌兰泰南路牵制的新计划。姚莹、乌兰泰对此十分不满,行动消极,战场上仍然沉寂。
乌、向战略分歧的实质有二:其一,争夺战场上的指挥权。两员悍将争当主角,不甘当配角,乃是他们考虑战略问题的重要出发点。赛尚阿根据以往经验,没有任命前线统帅。在中平、新圩,乌、向矛盾没有暴露,尚能相互配合,联合会剿。现在,两人势若水火。乌兰泰受到赛尚阿垂青,姚莹支持,大有问鼎统帅之野心。向荣当然不愿受乌兰泰节制,乃力谋另辟战线,提出对立的军事计划,以釜底抽薪,阻止乌兰泰实现野心。而且,他还以攻为守,主张乌军北上攻城,当他的配角。一旦取胜,不仅可以补过,还可能出任前线统帅。其二,就战略构想内涵而言,乌兰泰坚持多路向心进攻的传统战略,先取水窦,廓清外围,压缩包围圈,合围永安,再多路攻城。这一战略已经多次破产。因此向荣反对重蹈前辙,并提出一面攻坚,在运动中歼敌的战略设想。他主张重兵集结北线,南线敞开。组织突击队猛烈攻城,迫使太平军由南线转移,乘机以预备队追击,在运动中消灭太平军主力。战史也已经表明,清军在运动战中畏敌不前,太平军历次转移都不敢追堵。向荣设想同样经不起实战检验。姚莹毫不客气地大揭向荣疮疤说:
向提军来书,言兵宜合不宜分弱,此言良是。又云攻城宜开放一路使逃,我兵紧紧追击,使其不复成队,不数战可以歼除。此言未能尽以为是也。……向军平南之败,非贼已败逃之后乎?!败逃之贼尚不能击,乃谓使其不复成队,可谓大言欺人矣。至云南路为贼蹂躏之区,前有大江之阻,蒙江又有张钊水勇堵截。该匪纵欲南窜,我兵紧紧追击,该匪即难远逃。殊不知平南、藤县一带土匪仍多。……其兵将如此,非复六、七月间之比矣。向兵不可用,独赖向一人之勇,而轻锐有余,持重不足。平南败后,其气馁矣,知众兵不可恃,故望潮勇而用之。今欲不待潮勇,是驱此数千人而之死地也。(71)
(三)赛尚阿改取折中方案:北军攻城,乌军佯攻水窦牵制
姚莹吁请赛尚阿不要轻信向荣,还应回复前议,令向军兵出莫村,协助乌兰泰进攻水窦。姚莹虽然说得颇有道理,却未能说服赛尚阿接受他的呼吁。于是行辕弄出个折衷的进攻方案:既同意向荣由北线攻城,又支持乌兰泰佯攻水窦,牵制太平军。清军出现了两个攻击重心。赛尚阿亟欲尽快拿下州城向不耐烦的皇帝交代,这促使他转到向荣一边。
北线诸镇将对先攻水窦也不热心,乌、姚显得孤立,这也是赛尚阿改变主意的原因之一。姚莹承认:“夹攻水窦,上策也;夹攻莫村,中策也;冒昧攻城,是为下策,唯乌都统一人意见相同。众口哓哓,既以是非淆乱,又以败将骄怯,一心避战,误国弃师,时事如此,可为寒心,乌都统所为痛哭也。”(72)知音仅乌兰泰一人,可谓形影相吊。姚莹抱怨所有的人不辨是非,但他终究拗不过赛尚阿。永安前线的各部清军只好半心半意按照钦臣的指令部署战事了。
二 10·14会战
(一)乌军进犯水窦未遂
向荣尚在北上途中,乌兰泰即想在向军到达永安之前有所作为,以加强自己的地位,遂主动致函北线镇将刘长清、李能臣,约期南北同时发动进攻。
这一仗是姚莹与乌兰泰合谋,篡改了赛尚阿的指令,将佯攻水窦改为主攻,主攻州城变成牵制性进攻。姚莹以翼长身份迫使北线诸将就范。因此,乌兰泰比较积极。10月13日起更后,他“派穆腾阿带川屯兵五百,田学韬带黔兵二伍,并备火具兵五十,戴文兰带滇兵二百”,余丁、长夫300人,共1300名兵勇为正面进犯主力。色钦额带300人“在独水岭埋伏”,“常禄带兵壮接应”,以防莫家村太平军。秦定三“在龙虎岭埋伏接应”。开隆阿护卫交通线,经文岱、江忠源等“严守各营,仍备接应”。南北诸将议定,“如见水窦贼败,西北刘、李二镇攻打城西”,乌军“即翻岭攻打州城”。
10月14日凌晨丑刻,清军“衔枚出动,至石燕岭天已黎明”,距太平军营盘不及一里。太平军发现清军偷袭,“用大炮连轰”,从南头营内出动六七百名将士,与穆腾阿等互施枪炮,双方在石燕岭相持。半时,莫家村太平军突然“绕来二股”,常禄立即由山上冲下来截击。太平军遂不战南行。这时,北面二寨太平军,“直扑云贵之兵”。清军抵御,太平军撤向东南,接应太平军立即杀出,截击清军。常禄、清长分别由两路侧击。太平军退守“南面二大营内,复用枪炮轰打”。乌兰泰下令动用预备队,色钦额“在山上旋放枪炮、火箭”,掩护余丁、长夫渡过长寿河,进犯太平军南面营盘。穆腾阿也由北面进犯,进入太平军火力圈,遭到枪炮杀伤,清军“阵亡甚多,其势又不能退”。乌兰泰见势危急,“飞令兵丁紧逼墙根”,这是火力死角。清军“逼近营墙,抛掷火弹、火砖”,川屯兵“扒墙而上”,“拼死拥入”。第一座营盘陷落,守营之太平军将士、妇女惨遭杀害。东南山头太平军急出驰援,清长、戴文兰截击。太平军退保第二营盘。
正在危急时刻,太平军攻扑岭,莫家村七八百名太平军又来接应水窦。庆福等兵堵截,常禄前往增援,秦定三也驰入战场,烧毁卫龙村。此时,刘长清才遣队策应。太平军见清军预备队大集,撤回水窦。乌兰泰见水窦无法攻克,“即飞调清长等拦截水窦之贼,其余齐来攻城”。水窦太平军“出营来追”,牵制乌军行动。莫家村太平军也在寨垒里施放枪炮,各路太平军炮台,轰击沿途乌军,干扰其攻城行动。乌军装模作样地在城外周旋一番,“料难攻城,只得收兵”。但“各寨之贼拥出追赶”,太平军还在树林里设伏,袭击湖北兵,击毙清军50人。(73)
这次战斗,双方没有大的会战,太平军失守一座营盘,稍有伤亡。但乌兰泰未能实现攻破水窦的战役目的,进犯州城也遭到堵截,没有什么战果。战后,他吹嘘说:“二十日(10月14日)攻破水窦,出其不意。”(74)其实,他只突破了水窦防线外围一座营盘。一些著作也以为乌兰泰真的攻入水窦要塞,应予修正和澄清。
(二)北军进犯西河村受挫
再看北路,清军打得更糟。刘长清、李能臣“皆以病未能亲出打仗”(75),命令部将在10月14日凌晨丑刻,“带同川、滇两镇官兵及镇勇、川勇二千名,并福勇、壮勇等由龙眼塘前进”。龙眼塘“山险路狭,山下均系水田”,地形十分险要。太平军“虽有炮台,尚未安炮”。清军越过龙眼潭,发现北劳村、六庙村、竹枝村均有太平军占据。当即督令官兵分路进攻,烧毁这些村庄,“直冲至西门外西河村”。太平军早已设防,“先于山岭安炮,设栅立卡阻截”。将士们一见清军进犯,“施放大炮如雨”,以火力阻止清军前进。(76)福勇逼近卡门,但“川、滇(兵)即退,并不动手”。太平军由据点出击,福勇亦慌忙退却。(77)这时,200名太平军“蜂拥抄出”,袭击逃窜的川、滇兵。(78)“川兵死者百余人,滇兵亦亡数人。”(79)清军全线溃败。刘长清等闻讯,急令清军“扎住山梁”,抗御太平军的追击。相持一个时辰,双方回营。(80)北路清军进犯州城遭到惨败。刘长清凄然泪下,“以为川兵如此可恨,伊无面见人,求雇福勇相助”(81)。这位当初首登双髻山的“英雄”颜面丧尽。
乌兰泰攻势受挫,自然不敢轻易冒险进犯水窦。太平军则汲取营垒失守教训,由水窦将士在第二天抓紧施工,在石燕岭顶又筑一座营垒,“各营添挖深沟二三道,暗穿地道,伏设地雷”,切断清军进攻之交通线。乌兰泰对此束手无策,目睹太平军“复修复立,忿恨已极。自知兵力不及,无可如何。……是以二旬未战,每日练兵,藉以激劝”(82)。显然,他有自知之明,既然无力进犯,只得勒兵罢战,消极等待援军。太平军意在防守要寨,亦无积极行动意图。至于北线清军情况更糟,诸镇将患病,军营疾疫蔓延,况且甫遭新败,更加畏敌惧战,当然不敢言攻。于是永安、水窦前线战局消沉。
三 太平军劫营古苏冲
(一)太平军凌晨劫营
古苏是永安东面交通孔道,西临龙寮岭,“左右俱系高山,中间山窝,仅容一人行走”。向荣令李瑞于10月19日“由仙回岭拔营,进至龙寮,直出古苏山口扎营”(83),欲图扼住太平军东进交通线,并可在东路立足,开辟新战线。
李瑞驻营后,“乃不小心巡逻”(84)。10月20日寅刻,太平军千余人,“由古带而出”,在清军睡熟时,迅疾偷袭李瑞营盘。清军猝不及防,纷纷弃营逃窜,“锅帐、军装全失”。太平军烧毁清营,俘获军资,获得大胜,真是一次出色的劫营机动。李瑞狼狈“退回昭平,不敢复进。遂蛊惑向荣,全队改由平乐、荔浦,借口防守北路”(85)。向荣放弃了开辟东线的行动,直至10月底才到古排大营。从此,东线清军一直空疏不防,诸将咸慑于李瑞的前车之鉴,深怀惧意,不敢扎营,终使太平军日后有了一个较好的突围方向。
(二)向荣革职
李瑞营盘被劫,向荣绕道延宕,姚莹乘机抓住大作文章,扬乌贬向的调门愈唱愈高。10月25日,他严参李瑞,主张“从重治罪,以为诸将不受将令之戒”(86)。两天之后,又向赛尚阿揭劾向荣不敢出东线,绕道北行,“不行大路,故从小路沿河迂滞”。此外还揭露向荣借病逗留,抗拒赛尚阿军令。(87)赛尚阿积怒多时,经姚莹火上浇油,10月31日专折严劾巴清德、向荣说:
该都统、提督自八月二十日官村挫折之后,在平南顿兵十余日,犹谓其修整军装,赶制锅帐。及拔营起程,至闰八月二十日后,始到昭平。及抵昭平,又不迅速前进,屡经奴才严催曲谕,而该提督等惟以山深径窄为词。巴清德、向荣又各曾因病折转梧州,往返延至九月初三日,始绕抵平乐,犹幸贼匪未窜。方冀其一并催兵前进,……乃于初五日接据向荣函称,……奈病势增剧,……请假二十日,由平乐赴省城。……似此意存诿卸,非重治其罪,不足蔽辜。……应请旨先行革职,责令随营效力,戴罪图功。……巴清德应请交部严加议处,留营责令带兵打仗,以观后效。……提督印务……已由奴才札委刘长清暂行护理。……李瑞……革职拿问治罪。(88)
向荣革职,姚莹喜出望外。他乐观地向乌兰泰预测:“今向既去,而四位(指北线之巴、长、刘、李四将——引者)同心与吾弟办事,意者成功在此一时矣。”(89)相反,丁守存对赛尚阿严惩向荣则有微词,认为此举将致使北线清军陷于瘫痪。他说:
(赛尚阿)以刘长清统北军,以姚臬司督战。姚则畏葸,而刘则宽纵,以致北军毫无起色。又值长镇(瑞)中瘴,通体糜烂垂危。军士又染疫气,全军奄奄不振。贼得积谷设防,遂致难以为力矣。(90)
丁守存的判断颇有预见,但无力改变赛尚阿排斥向荣的决定。
(三)姚莹策动南北会攻
10月28日,长瑞行抵荔浦,与姚莹会见,商定由长瑞的2600人为前队,巴清德的2500人为后队,于次日进至古排大营。在姚莹推动下,北线军事渐趋活跃。
为了树立自己权威,姚莹“昨出禀稿示巴、长,二位颇知儆惧,并抄寄乌与刘、李矣。故一听本司之言,分兵同进,与刘、李定日进攻”(91)。这个禀稿当指参劾李瑞、向荣的状纸稿。姚莹只是区区按察使,受赛尚阿委任翼长,难以驱策骄兵悍将,就借助刀笔,威胁诸将,使他们“一听本司之言”。看来,当时有点速效,29日,长瑞甫至古排,立即“会同刘、李二镇由北路进兵,先攻夺龙眼塘等处贼炮台,并知会乌都统以兵自南路夹攻。……都统巴清德同各镇将面晤乌都统,约期攻城,并分攻水窦及莫村之贼”(92)。同日,赛尚阿密扎指示姚莹:“拟定日期,朱笔填发”。姚莹“遂定于初十日(11月2日)辰刻各营出兵,午刻攻城”。原来北军拟“先夺龙眼塘等处炮台”,以通“南北两军之气”,因赛尚阿急于克城交旨,且龙眼塘防卫严密,故而改变原定方向,“径往攻城”,乌兰泰仍然“先出攻水窦及莫家村”(93)。
姚莹原来竭力主战,临战又沮丧起来。当时清军营内疟疾猖獗,“病者甚多。大将巴、向、长、刘、李皆病,副将王锦绣以病乞假回省,安义王镇(梦麟)病在梧州。和春病重,口眼全歪,尚在平乐。博春病稍愈,而尚不能骑马。”游击以下病者更多。“至于兵丁,则无日不有死者。”(94)北线诸将几乎全部患病,战场指挥成了难题。
四 11月上旬之战况
(一)11月2日战事
1.北军进犯受阻
进攻从11月2日(初十日)丑刻开始。据赛尚阿奏:
刘长清带巴彦布、马龙等,率川兵一千五百名、勇数百名,自龙眼塘中路进攻;长瑞带成林等,率湖南兵七百名、潮勇六百名,自龙眼塘东北进攻;李能臣带李登魁等,率云南兵四百名、云勇数百名,奚应龙率广西兵五百名,由后山梁分起前进,自龙眼塘西北进攻。巴清德率京川弁兵亦由古排前进。均于距龙眼塘数里,约听号炮三声一齐出发。(95)
这时,太平军已经在龙眼塘严密布防,“筑长炮墙”,墙上开炮眼,安设大炮,“从墙洞开炮”,牢牢控制这一近城锁钥。(96)尽管姚莹主张由龙眼塘翼侧通过,直接进攻州城。但巴清德、刘长清等仍然决定先攻龙眼塘。刘长清担任主攻,太平军开炮封锁进攻线,清军“施放抬枪迎击”。副将巴彦布逼近太平军阵地,太平军出队诱敌至潮滩。“左边林内拥出千余贼分队距敌”,清军“亦分队迎击”。右边太平军“又于树后放大炮”,马文远出击右路,太平军退却。“刘长清率弁兵追杀,突又有数千贼分三起来冲。”清军慌忙分击。太平军“大炮连施,势甚凶猛”。刘长清陷入困境。“巴清德拨兵接应”,使刘部得以解脱。东路长瑞通过龙眼塘东侧,进至城北红庙一线,“遥见炮台,列炮如林,扎有贼营,均放大炮。”(97)“潮勇首先进攻,贼不出营,唯于墙内放炮”。潮勇“佯退诱敌”,太平军“出营追击”,长瑞督湖南兵截击。红庙山上及北城太平军,“纷纷齐出攻扑”。长瑞大为惊惧,急忙请西路云南、广西兵勇驰救,“因隔两小河未至”(98),长瑞只好狼狈逃回,根本没有抵达城垣。广西、云南兵勇因李能臣生病无人指挥,只向龙眼塘西北及团冠岭一带炮台施放火箭,声称烧毁,(99)而后最先撤走,根本没有接仗。(100)可见,北线清军原本计划攻城,但在龙眼塘至红庙一线遭到太平军阻滞,未能进抵城下,遑论攻坚。丁守存在日记中坦承:“初十日进兵,未能攻城。”(101)
2.乌军出兵牵制
再看南线。乌兰泰的任务是牵制太平军,策应北路的主攻,因此,南线清军投入兵力不多。11月4日辰初,乌兰泰“带同田学韬到铜盘村”,勇目全玉贵率余丁、长夫打头阵,庆福率后队接应。常禄设伏独松岭,监视水窦南路。乌兰泰“见松林及水窦贼千余分据山头,隔河开炮”,知太平军已有准备。全玉贵立即奉令过长寿河,攀登石燕岭,川屯、黔兵赶上,庆福接应。乌兰泰也过河至石燕岭指挥战事。这时,各山岭上太平军炮击清军,“势甚凶猛”。乌兰泰下令分头进犯各山头。于是,“庆福兵上山岭,田学韬兵在东山头,川屯兵在第二山头”。这样,兵力分散。东面山头太平军三四百人“直扑下来”,田学韬抵御,太平军退却,田学韬攻上东山。太平军退至南山,与该处守军会合。田学韬再攻南山,太平军又“弃炮飞奔,至北面山头站住”,集中兵力准备会战。山头扎营四座:西南营盘负固不出,东南营盘外“聚贼六七百,隔一深冲迎截”,北面营盘“由炮眼用枪炮轰打”。三座营盘之前,“暗穿地沟二道”,清军“伏小坡之后,用枪炮对攻,各持火弹、火罐分赴营边”。但太平军各营外濠宽深,清军“火具抛掷不到”,“放入火箭均被扑灭”,只好滥施大炮,太平军“仍于墙沟内放炮”,形成相持战局。后太平军皆入南营,清军转攻其营,“又复不能过沟。”东南营太平军添聚七八百人,直扑田学韬数次,均被打退。乌兰泰发现兵力不足,调秦定三率200人增援,“田学韬肚旁受铅子伤”。太平军即退入营内,一人不出。乌兰泰悬赏募勇掷弹、诈退诱追,都没有奏功。莫村及水窦营太平军千余齐出,“用炮轰打”,多次缠住清军,干扰乌兰泰撤军。后来全玉贵受命反击,经文岱、江忠源、开隆阿赶来接应,清军方撤回佛子村。
常禄在独松岭“催兵过河”,发现太平军“有船二十余只在水窦村南东岸停泊。常禄欲烧其船,令兵下河”。船上太平军开炮轰击,10余名清军毙命。幸存者“飞奔上岸”,又遭太平军伏兵炮击,焚船行动告吹。常禄“遂回攻水窦”,太平军坚守营垒,“放炮不出”,清军又是空手返营。(102)
(二)11月4日战事
11月4日,巴清德又分四路发动新的进攻。巴清德、刘长清主攻,目标是红庙炮台;李能臣在龙眼塘、长瑞在武将庙分头发起牵制性攻势。巴清德、刘长清又分三队,前后接应。头队首先进犯。太平军“藏墙内放枪不出”。清军中队加入,侧击太平军营盘。“自巳至申,诱之总不出战。”李能臣、长瑞战况雷同。太平军皆坚守防线,待到傍晚清军撤军时,实施反击。可是清军已经多次领教太平军这一战术规律,各路在撤军时,都配置了伏兵,分别击败了太平军的追击,得以回到营盘。(103)巴清德等敷衍过场,攻势乏力,只是在龙眼塘至红庙防线之外盘桓,太平军亦固守不出,故而没有激战场面。
洪秀全等调拨州城太平军帮守水窦,在防线外将交通线全部挖断,遍布竹钉。“独松岭路添挖数处,沿(长寿)河岸山砌石成墙。”太平军一天之间使南线防御纵深有了新的扩大与改善。乌兰泰的任务是牵制性进攻,遣队“卯刻出队,辰刻到岭,进至莫家村”。太平军与北线将士一样,坚守营垒阻击清军,南线亦无大的战斗(104)。
南北会攻就这样草率收场。
(三)11月8日战事
北线诸将决定不要乌兰泰合作,转而单干。11月8日在龙眼塘与州城外围发动一次攻势。清军又是分路进犯,太平军一如11月4日战术,先在防线内“只开枪炮”,杀伤敌人,并不出击。清军多次“诈退引诱”,太平军看透敌人诡诈,“仍用连环枪炮迎击”,并不追赶。至申刻,巴清德“密传各镇将伪作徐徐撤队”。太平军“见天色已晚,分数队拥出。该镇将等一齐回击,伏出四起”,又打退了太平军的追击。但巴清德等仍是两手空空!他们遥见永安城外,东西山下的太平军有围墙、炮台10余处。面对这一坚固城防体系,兵勇不寒而栗。赛尚阿也承认“碍难直冲,俟另行设法攻击”,向咸丰帝上疏请求宽以时日。(105)
(四)11月上旬战事评议
综观11月上旬战局,太平军仍然坚持恪守单纯防御战略,没有任何运动的迹象。随着防御体系的日臻坚固,太平军战术改为坚守阵地、伺机出击的打法。清军进攻须长途跋涉,先慑于火力杀伤,在不利地形上消耗力量;后则因饥疲撤出,又遭到反击,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更加不敢发动攻势。巴清德、长瑞的5000余名清军投入北线,战局还是毫无起色,战场上又呈现相持局面。乌兰泰哀叹:兵勇伤亡,“触目寒心”(106),不愿再言进攻,等待补充潮勇。北军“愈久愈疲,以病亡告者十已四五,更非前日全盛之比矣”。巴清德等迫于严命,虚与委蛇地组织象征性攻势,当然谈不上有所进展。(107)
太平军处于清军战略包围态势中,面临的困难日渐增大。文人华翼纶时在总兵长瑞幕中,亲历戎机,向巡抚邹鸣鹤函禀太平军的现状,指称:
统观贼势,……从前一见我兵即追出打仗;今只死守,乘我兵将退出击。十六日并不敢出击,……几番诱之不出,是以精锐将尽也。从前向提军惟知攻城,不能用伏用谋。今我兵略一用伏,彼贼即已中计。……是其谋士将尽也。从前屡屡抬大炮至我军营侧,或树林、村落中施放攻扑。每放必数百炮,炮子如雨。今非但不来,兼且我兵至其墙边,方肯放炮。炮放亦不过十余炮,不肯连放,不敢多放,诱之亦不放。惜药如金,是火药将尽也。从前贼执黄旗一面,三人执刀牌、鸟枪,即敢直前来扑我数百人。今数战皆无此等贼,是其勇将尽也。从前贼见总旗即各向前。今见骑马贼往来督阵,用马鞭击打。贼亦有互相推诿之势,是其号令亦将不行也。从前萧朝贵等每亲身近斗,往来如飞。今永不见面矣。(108)
上述记述虽不尽准确,但也表明太平军弹药不足,士气下降,领袖们不多上阵临战,而且疾疫流行。据永安绅耆联名密报:“贼匪日有死亡,抬出烧化掩埋。”(109)非战斗减员较为严重。这些因素导致了战术上的变化:加固工事和防线,极力坚守;惜药如金,不轻易出击接战,待清军饥疲收兵,乘隙追扰。但是华翼纶在信中断言,太平军“精锐将尽、谋士将尽、其勇将尽、号令不行”,显系不实之词。
五 “更番叠战”的破产
(一)清军出现新的战术争议
1.赛尚阿强推“更番叠战”
11月上旬战局已经表明,赛尚阿、姚莹炮制的北取州城、南犯水窦的战略完全破产。北军虚作声势,蒙骗钦臣;南军干脆不出,不愿干赔本的买卖。前线显得沉寂起来。咸丰帝越来越焦躁不安,严催赛尚阿迅速克城。赛尚阿寝食难安,想出了“更番叠战”的战术。他不满乌兰泰消极怠战,遂遣“专弁持令”,催督乌兰泰“定期更番叠战,不复城歼首不止”(110)。11月10日,姚莹又“奉中堂手谕,言乌、长二将,……分班轮攻之策”,立即“飞致诸人”,付诸实施。赛尚阿还别出心裁,“令诸军佯攻外营,而直至城下袭取,擒其渠首,而不必守,更穿出城外攻营”(111)。赛尚阿的意图是:更番叠战,日夜攻击,使太平军处在紧张疲惫状态,不堪固守。而以突击队穿插,袭取州城,歼擒“渠首”。再内外夹攻,歼灭城外太平军,“以期一鼓荡平”(112)。这是他躲在阳朔,纸上谈兵的产物。试问:清军已经大举出动数次,连城外防线都无法突破。我们难以想象,一支突击队居然既能轻易穿越纵深防御的外围阵地,又能成功攀越城垣而突入城内呢?
2.姚、乌质疑拆台
对这一战术姚莹也颇不以为然,私下与乌兰泰大唱反调。说:
日者揆帅之命,虑贼谋窜逸,发令诸军,日夜分班进攻,不使贼有一暇之息。然我军之营,去贼皆十余里,或二十里。不惟疲于战攻,抑且疲于往返。贼乃踞守本营,以逸待劳。我能分班进攻,贼岂不能分班坐守乎?!(113)
于是,姚莹“又请古排塘诸军移营龙眼塘,其地距贼营数里,我兵往返稍易,而诸军又以近贼为疑”。北线诸将拒绝移营,更番叠战处在不利态势。况且,清军减员“十已四五”,毫无战斗力。姚莹清楚,这一战术只能徒耗弹药、劳师糜饷,不会有什么实效。(114)
乌兰泰也否定赛尚阿的新战术,他指出,南军攻势迄今毫无进展,原因在于:1.兵力不足。“攻此虑彼,除留守外,所剩正兵无多。纵激励士卒奋勇血战,得地不能分守。”(115)言外之意,责怪赛尚阿未集中兵力,先攻水窦。2.太平军据险设防,以逸待劳;清军往返涉险,疲顿饥乏,难以攻坚。3.南线特殊,不能像北线那样搞更番叠战。“唯南北之兵情形、地势有所不同,其应虚虚实实”,不可一刀切。他认为,清军的战略指导思想,“不在克城之早晚,唯在平贼之迟速”(116),暗贬钦臣急于取城交旨的想法是片面的。
(二)11月中旬之战事
姚、乌二人手法不同,实质一致,拆穿了更番叠战的致命弱点。他们当然不会自觉地采取积极的行动。于是,11月中旬,清军发动了一些松松垮垮的攻势。
1.11月11日之南北会攻
11月11日,南北线发动新的会攻。当天寅刻,北线清军出发。“卯刻,刘长清带领兵勇由中路驰抵红庙”,双方炮战。(117)太平军负固不出。相持“久之”,清军“仍用佯退法”(118)。后山梁1000余太平军“拥扑云南、四川兵队”。后队川兵、福勇奉令出击,太平军撤退。(119)清军烧毁了北楼村。(120)“长瑞带病督同成林等,带湖南、北兵勇、潮勇、福勇等,由山坡一拥而登”,(121)“进攻西面贼营”,太平军“如前闭守不出”。潮勇佯退诱追,太平军追击受挫。(122)李能臣“带广西、云南兵壮,卯刻进攻龙眼塘”(123)。兵勇先接近五将庙太平军营盘。(124)双方“枪炮相持”,“倏右山梁(太平军)分股来抄”(125)。桂、滇兵勇仓皇回窜,但见督战队持令旗威胁,只好顶住太平军。(126)而且,后队川兵接应,桂、滇兵免于败溃。(127)
南线乌兰泰屡攻水窦无功,这次改向莫家村进犯。“前军卯刻到岭”,至长寿河岸,即遭太平军炮击。清军过河,逼近太平军寨栅。“余丁、长夫各处扰之,贼炮连放坚守。”清军“不能越其寨前深沟”,攻势受到阻滞。“时见北路兵到,城内之贼俱上团冠岭、华城岭。”乌兰泰见进犯莫家村无功,又想乘机由后路袭击太平军预备队。他令开隆阿牵制莫家村太平军,“庆福进新村相助”,以为机动。“亲同秦定三等带兵赴华城岭”,图谋偷袭。太平军已有准备,并出兵游击。乌兰泰边战边进,太平军“翻山避入营内,放炮不出”。清军只好“上岭用枪炮隔山沟轰打”,掩护兵勇进犯,“数次未破”。乌兰泰泄气,只好撤军。太平军照例出兵干扰游击,弄得清军夜间方才回营,又是一无所获。(128)
南北两军会攻的结果使赛尚阿大失所望。他收回了“攻入城中,歼擒渠首”的话头,只剩下“更番叠战”的末技,疏告咸丰帝说:“严催各军屡次进剿,贼唯死守不出,我兵多方计诱,至天晚兵疲始见一出,故连次获胜,总未能攻入城中,歼擒渠首。若冒率轻进,又恐中其诡谋。唯有严饬前后两路,仍行更番叠战,耗其火药,并防其窜逸,一俟潮勇到齐,兵力既厚,步步紧逼进扎。”(129)既然拿不出有效的军事方案,只能继续更番叠战,消耗太平军有限的军资后备,以攻为守,防止太平军运动转移,欲待潮勇开赴,再图围攻。咸丰帝大为恼怒,朱批曰:“览奏情形,实深愤懑!”(130)
2.11月14、18日之会攻
此后的攻势更不像样,连赛尚阿也无法专折陈奏。主要战事有:
11月14日,乌兰泰担心太平军转移,“子初出队。风雨频来,贼伏寨内放炮不出”。乌兰泰敷衍一番撤回。北路亦同。“嗣后,连日阴雨。”(131)
11月18日,阴雨稍霁,清军“复约出队”。莫家村、水窦太平军“沿河挖坑,伏人放炮,俱未打中”,未能阻遏清军前进。但乌兰泰也不想渡河,只在西岸滥轰枪炮,太平军“入寨,一人不出”。北路“辰正出兵。贼营无人,尽伏山沟”。对清军实施游击骚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是三次”,弄得清军进退失据。接着,太平军“大队扑出”(132)。“四川带兵官退缩”(133),其他各军“心力不齐,怯退者多。仅湖南兵、潮勇上前”。而长瑞“病不能行,无人统带”。战斗力减弱。(134)但他们总算稳住了阵脚,与太平军相持“一时之久”。之后,太平军“复又扑来,潮勇及湖南、云南、广西等自告奋勇之兵”,极力抵御,击退了太平军。(135)赛尚阿对战局不敢再作乐观的预测,把迄无进展的主要原因归结为兵力不足。他说:
查现在该匪踞住永安州,惟以抗拒不出,为苟延之计。因我兵多有疲敝,其能出队者合计前后不过五六千人。虽每进必胜,而欲乘胜拔营进扎,扫穴擒渠,我兵尚形单弱。(136)
北军久无进展,姚莹、赛尚阿把罪责扣在巴清德身上,11月21日,咸丰帝上谕,褫夺巴清德之职,调往平乐防堵,刘长清受命节制北线诸军。姚莹乘刘长清懦弱,插手干预北军指挥,声称北军“事权归一,刘乃可以办事,气象一新。此军中一大转关也”(137)。
(三)清军增兵,战略争议再起
11月下旬,新募2000名潮勇陆续开赴战场。赛尚阿指示,南北军各分1000名。江忠源雇募宝庆的楚勇500名亦抵南线。姚莹又令张敬修将原驻摩天坪的3000名藤县之翼勇,移营山门坳。这样南线兵力猛增至1万余人。现在,姚莹决定利用职权,改变更番叠战的打法,回复到先攻水窦的方略上。他函商乌兰泰说:“兄细思进攻之策,似以先破水窦为善,我兵可以踞守。其莫村距城太近,又有水窦在外,我若踞守,未免两路受夹,自以先得水窦为宜。但其地形甚险,非内外夹攻不可”。为此,调张敬修到南线“进攻水窦”(138)。
12月5日,姚莹函禀赛尚阿,提出了他与乌兰泰构想的战略方案。他写道:
潮勇既到,可以先破水窦,并须张敬修带翼勇从山门坳攻入,乌兵从内夹攻,乃可以破。抄录彼此会商之信呈阅,求中堂扎饬张敬修遵办去。(139)
但赛尚阿不同意先攻水窦,重申“即当破城获首,不可失时”。姚莹在奉令三个时辰后,又写了一通措辞强烈的禀状,申辩说:
贼之精锐皆在城外扎营,击此而彼应,击彼而此应。是以每次进兵皆必分路迎拒,然仅能小胜,不能大创。今潮勇来,始可图大创耳。若非先破其城外之营,安得近其城而攻之?譬如未入人家大门,既思先入其堂室,其能之乎?……盖我兵攻城,必须先移营逼近,又必破其城外之营,乃可移营。……若欲舍其城外之贼营而进攻其城,岂城外之贼竟坐视不前、听我之攻乎?前阻坚城,后蹑强寇,是自困之道也,自古兵家戒之。今议者不察,先言攻城,非不善也。但目中北路诸将,实非杨、罗之比;潮勇虽好,但能打仗,非果皆贲勇之流也。与其误事,无宁计出万全。中堂明智,岂见不及此!徒以旨意严切之故,又误信城内空虚之说耳。……贼智非常,惟乌远芳可以胜之耳,余人未可言智矣。伏愿中堂勿遇事着急,过急则恐刀法乱矣。本司不避斧钺,为此逆耳之言,实不敢散谩也。(140)
姚莹承认太平军智慧非常,防御战术高超,直接攻城是“自困之道”,敦请赛尚阿改弦更张,接受先攻水窦的“最佳”战略方案。同时,乌兰泰紧密配合,具禀坚请实施先攻水窦。但是,姚、乌所议,一概为钦臣拒绝。赛尚阿与其幕僚亲自“为北路计划,调度进兵”。又扎饬乌兰泰,“因为筹划,潮勇新来,乘其锐气,悬以重赏,令其攻贼。并致信北军”,一同会攻州城。(141)
这场战略辩论以姚、乌失败告终,他们遂半心半意地对待赛尚阿的指令。
(四)12月6日战事考证
12月6日,乌兰泰在岭搞了一点诡诈动作,后被史家渲染成一场大战。其实,赛尚阿原奏是:
十三日(12月5日),(乌兰泰)在岭竖立一旗,上书“招抚被胁良民”字样。……当于旗下暗伏地雷,并伏兵勇百名看守。……次日(6日)未刻,有贼五六百人……齐来。……一贼拨动触机,火发雷响,石块轰起,约毙二十余贼。……内有穿黄缎战裙一名,伪称石元帅。(142)
这不过是一次小动作,赛尚阿居然采之入奏。还捏造出“元帅”军职,无非是蒙骗咸丰帝。
岂知20余年之后,杜文澜却借此大做文章,铺张乌兰泰大战莫家村的生动场面:
十月,……贼分大股屯莫家村,以阻攻永安之路。距村十余里有三岭:中曰秀才,左曰龙虎,右曰石燕。乌都统相度形势,扎火器小队于秀才岭,暗埋地雷等火具,派队诱贼。诫以俟贼出,即左右二岭缓撤,过岭列队以待。自建中军旗鼓于秀才岭最高处,帐前植一红盖。贼果大至,争扑中军。都统率小队向岭后徐退。贼拔其红盖,火机触发,全岭崩颓,燔贼以数千计。大队乘之,旋克莫家村。(143)
杜文澜所撰,考之档案及当事人记载,皆无旁证。设想乌兰泰歼敌数千,攻克莫村的大捷竟然不入奏报,姚莹也只字未提,更出情理之外。杜文澜虚构的故事来源可能是,12月5日乌兰泰令人在岭竖招抚旗,暗置地雷。次日,太平军拔旗中雷,略有损伤。这一小小诡诈被杜氏改变了时间、地点、情节。这个艺术夸张为《平桂纪略》、《中兴别记》,甚至《太平天国全史》等著述所讹引,扰乱了史实。应该从战史中去伪存真,将其剔除。
(五)12月10日增兵会攻,又遭挫败
12月上旬,新潮勇抵达前线。许祥光、张敬修募集的东勇,“前数起已到黄村等处”(144)。清军兵力迅速增加,尤其是南线,乌兰泰指挥的围攻水窦兵力已在万人以上。于是,姚莹、乌兰泰跃跃欲试,赛尚阿许久无捷可奏,圣眷日衰,遂批准在12月10日组织南北会攻。
1.南线战事
南线的进攻方向是水窦。乌兰泰由西路,许祥光、张敬修由东路,分别夹攻。“乌兰泰于丑刻派定副将常禄等带兵勇攻贼之南,秦定三等带兵在铜盘村一带横截接应,乌兰泰、开隆阿等带兵勇攻贼之北,副将巴图带兵在秀才桥埋伏,已革游击刘文贤带兵在北荡桥埋伏,经文岱等严守营盘,接济一切。”(145)主攻方向放在西北一线。
乌兰泰先令戴文兰等“率带奋勇兵丁,持火器、草人、土袋,环攻诱敌”。太平军“各吹海螺”,集结部队,“由炮眼施放枪炮,并用石打下”。清军攻势即受阻滞,“断难攻入”。乌兰泰只好烧毁水窦村旁太平军小营盘一座及六瓮村,向赛尚阿交差。巳刻,许祥光等方才进犯古眉,乌兰泰“以期拥入”,但“州城北路之兵已退”。太平军腾出手来,由城内、莫家村组织3000余人,“分三股赴岭”,突袭清军侧后。“幸巴图、刘文贤伏兵敌住,经文岱、周凤歧复调守营兵攻打”,乌兰泰亲撤水窦前线清军“回兵截击”。太平军见清军撤离水窦,“奔石沟村”。“水窦北二营贼复来接应”,开隆阿又转而截击。太平军遂“过河奔回莫家村”。清军伤亡66人。(146)乌兰泰的战役目的再次告吹。
再看东南路。许祥光由黄村、张敬修由明角村出发,“丑刻到古眉峡口”。太平军早已设防。峡口望楼上的将士撤上山头,太平军已经安放滚木、擂石。此处“左右丛山,中夹一河,路已掘断”,由于进攻线被切断,“各勇沿山攀附”,守卡太平军“放下擂石,伤勇数人”。许、张“度难前进”,飞调新勇千余人并夫役,黎明时,“于挖断处所,搭就竹桥。壮勇过渡,直至山顶”。守卡300余名太平军“措手不及”,撤往峡内。但对山太平军拥出,企图抄袭东勇后路。“各壮分队迎敌”,太平军撤回。许、张见攻势没有进展,转攻对岸太平军据点,烧毁一座小庙,但遭到庙后大营太平军的猛烈炮击,“炮石如雨”。东勇又被阻滞,“全师饥疲,撤队回营”。受伤37人,退回旧营了事。(147)太平军虽处于守势,为了阻滞东勇,实施有限战术机动,适当反击,致使东勇无功而返。南线清军两路夹攻水窦的进攻计划又成了画饼。
2.北线战事
北路太平军打得更加勇猛顽强,战果较大。刘长清初次指挥战斗。他亲率四川、广西兵,进攻红庙;长瑞、长寿弟兄,“带湖南兵并新、旧潮勇,由右手山梁进攻”;李能臣带云南兵,徐大醇带湖南兵,“由龙眼塘进攻”;高谦带福勇1000名分占东口村、棋山口堵剿。”(148)进攻计划还是以前故套。
刘长清寅时“行近红庙”,太平军“鸣角开炮”,清军转为相持。东平岭太平军锐出,对担任堵截任务的福勇实施突击,“凶猛异常”。“又一股由岭背抄截。”福勇前后受敌,“抵敌不住”。刘长清令后队巴彦布“前往接应”,侧击太平军,遭到抵抗,都司马文远受伤毙命。刘长清只得改变进攻方向,令奚应龙等带广西兵经由棋山一线增援。太平军又相继投入一支预备队,“兵勇三面受敌,只得且战且退”,把总邓贵又被击毙。刘长清见势不妙,慌忙撤出战场。(149)
李能臣“进至大窑村、西河村”,太平军“施放枪炮不出”,双方相持。至天明,城内外太平军“分股呐喊而来,一扑四川队,一扑湖南队,一扑云南兵勇”。李能臣急令各部相持。太平军实施战术机动,两次投入预备队,李能臣寸步难进,只得“退至山梁,离营不远”,抵御太平军的骚扰。(150)
长瑞疮口未愈,兵勇由长寿、和春统带,潮勇与湖南兵各分三队,寅刻抵达龙眼塘右山梁。太平军“始则伏而不出”。辰刻,长寿看到李能臣兵败退却,“调出新潮勇四百名接应。讵料新潮勇未经接仗,见贼即走”。太平军“即拥出千余,合力来攻湖南兵及潮勇之队。新潮勇又见贼而走”。长寿“再四以令箭督阻,声哑力竭”,新潮勇“意不回头”,纷然逃窜。太平军“乘势扑上山梁”(151),清军各部迅速溃散,各将逃命。只有守备徐大醇“以湖南兵五百往战,各军不相救应,伤亡尤多,生还者仅二百余人”。否则,“北路各营,几不可保”(152)。至此,清军在北线三路攻势全部瓦解,而且损折严重。
十分清楚,刘长清指挥、新潮勇参加的这次攻势遭到全面失败。太平军的防御战术体现了明显的改进,不再只单纯守在工事里,消极地用火力杀伤敌人。而是在防御中寻找清军弱点,捕捉战机,实施机动,组织战术反攻。而且各支部队紧密配合,逐次由各阵地投入会战,致使清军陷入困境。看来,就战术而言,太平军由消极防御转取积极防御,在防御战中,发挥将士的主动精神,灵活机动地组织反击,重创敌军,挫败其围剿计划,不失为防御战术上的一大提高。而且在击败北路清军之后,北线太平军又出兵支援南线,进袭乌兰泰的后路,粉碎了南线清军夹攻水窦的战役计划。史实表明,将士智慧和创造力的发挥,直接关系战术的改进与战斗力的提高,从而影响战场上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