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最后阶段的苦战
一 赛尚阿赴永安督战
(一)赛尚阿移驻荔浦新圩
旷日持久的战局使赛尚阿百般忧虑。他发现前线将帅互不相谋,各自滥战,没有大的战果。尤其是乌兰泰、向荣各执一端,相互攻讦拆台。姚莹一味偏袒乌兰泰,失去监军作用。加之许祥光、张敬修又与乌兰泰势若水火,清军内部陷入四分五裂的危险局面。前线缺乏统一的指挥,赛尚阿的军令得不到贯彻落实,一再遭到抵制或敷衍。这样下去,必然贻误战局,而且容易使太平军乘隙突围,难以向皇帝交代。咸丰帝严旨诘问:“该大臣驻扎阳朔,离永安一百余里,历次禀报军情,是否确实?应如何就近督察调度之外,朕亦不为遥制。”(106)他暗示赛尚阿不能赖在阳朔遥控,应当移驻前线。赛尚阿2月3日与幕僚们商定,7日启程至荔浦。8日,姚莹进谒,获悉赛尚阿“拟于二十二日(11日)亲往北路大营督战”。他提出异议:“若久住营中,恐将士以狎而生玩。……中堂在营,未免人心又存观望,反多不便。……回驻营于新圩,地近而不致狎玩,更为有益。中堂亦颇以为然,……随改于二十六日(15日)前往矣。”(107)姚莹不愿赛尚阿驻进向荣军营,担心他为向荣控制,因此加以阻挠。相反,他却建议赛尚阿留驻新圩,而成为自己手中的王牌,借此驾驭诸将。赛尚阿犹豫,“恐都中有人,以不亲往大营督战为言”。姚莹说:“到大营一行,观其打仗一次,回住新圩为妥。”但又恐怕向荣“坚留,以为卸肩之地”(108)。
(二)赛尚阿继续杨向抑乌,难解清营难题
赛尚阿在荔浦给姚莹看了一些揭劾乌兰泰劣迹的诉状,姚莹“不胜太息”,并立即写信通报乌兰泰,大发感慨说:
揆帅于吾弟爱之极深,而一二小人数进荒唐之言,始虽不信。迨浸润之后,不能不以为疑。曾母所以投杼也。因爱吾弟,闻人不满之言,不能断其必无,故以相告,且嘱以善遇其人。非亲爱之极,安能如是?吾弟当感之谅之,不可误疑揆帅有他意也。(109)
2月15日,赛尚阿抵新圩,他告诉姚莹,“赴大营度岁”,“开年初四、五日仍回驻荔浦”(110)。
赛尚阿赴永安,随带桂林壮勇1000人。但该勇“不愿赴敌”,遂令向荣裁撤。(111)姚莹不知究里,借此发难,函劾向荣“未奉明示,径行裁撤”,简直是“居心叵测,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跋扈狂妄,莫此为甚”!要赛尚阿“必明示以裁制之,天下幸甚”(112)!姚莹挥舞刀笔,欲置向荣于死地。大年初一(2月20日),姚莹借拜年之时,当面告状,但碰了软钉子,赛尚阿“谕以此乃我意,假向为之”。姚莹大发牢骚说:“自此后,兄不敢复言事矣。”(113)并向邹鸣鹤密陈赛尚阿的失策和轻慢。他说:“及初一日往谒,不数语,即谕使退。云:当与军门议兵事也,举动如此,复何敢言?”(114)不仅姚莹遭到冷落,乌兰泰也在初一拜年大受轻侮。“向荣攻永安贼西炮台获胜,与乌兰泰诣统帅帐贺岁。赛尚阿引荣并坐,侧居乌兰泰。意不能堪,归语江忠源,愤欲弹荣短,二人固积不相能。”(115)
今非昔比,当初姚莹被特简从征,赛尚阿委以监军,言听计从;乌兰泰孤军追击,为赛尚阿倚任;向荣屡遭斥责,欲求诉赛尚阿而不得,落得夺权革职的下场。而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赛尚阿亲向荣疏乌、姚的倾向溢于言表。这也表明,赛尚阿的低能和庸愚。低能,则缺乏敏锐的观察力和正确的判断力,容易受舆论和现象的操纵,立场往往前后矛盾;庸愚,则不会使用手里的权力去利用和驾驭矛盾,控制骄兵悍将,对将帅抗命束手无策。正如谢兴尧先生所说,是“一种老妈妈的神态”(116)。这样一来,他逐渐丧失了统帅应有的威望和权柄,使自己陷入下属之间的矛盾,反而加剧了分裂。这个看到李星沅、周天爵沉没的人,如今也正在同一泥淖中挣扎。这不仅是赛尚阿个人的悲剧,而是清军腐败分裂的必然产物,任何人都难以清除和挽回二百多年来军营中生成的封建积淀。
2月18日,赛尚阿甫抵永安,立即向咸丰帝疏请增饷,写道:
粤西办理军务,自上年七月以来,先后奏报、截留并部拨应作军需支用,共银八百二十万两。……约计用至明岁二月中旬,尚可无虞支绌。惟一切用项孔多,数难预计。当此军情紧急,擒渠扫穴,未能确有定期。兵饷要款,不得不先期请拨,……相应请旨,饬下部臣筹拨银二百万两。(117)
咸丰帝见赛尚阿已赴前线,爽快应允。这样,赛尚阿督师后,即请饷700万两之巨,远远超过了他的前任,而清廷为广西军务消耗了1000万两白银,占常年国库岁入的四分之一,确是一个越背越重的包袱。咸丰帝和户部深感吃力和不安,焦盼着永安战局最后胜利的捷报。
二 西炮台攻守战
(一)第一阶段:清军重兵进犯西炮台
1.双方在东西炮台,互有攻防
赛尚阿到达前线以前,诸将为了显示团结协力,2月12日,发动了一次三路会攻。奏报说:
二十三日(12日),向荣出队,悉锐专攻东炮台、旧县。各路兵勇一齐追赶,攻打多时,贼众死拒,仍不能入,当即传令撤回。计此战击毙贼匪三四十名,击伤贼匪甚众。乌兰泰于二十三日攻打贼寨,约一时之久,贼出六七十名,被兵勇打退,不敢复出。许祥光、张敬修于二十三日由能六岭、红泥岭而进,叠有擒斩。(118)
丁守存称,当天,“北军进攻小捷”,但2000斤大炮爆炸,清军死伤五人。(119)这次会攻貌合神离,都出队不多,敷衍过场。太平军也习以为常,少有理会,双方都没有什么战果。
15日,赛尚阿抵军营。天不作美,连续四天阴雨,无法进攻,遂乘雨解运大炮。太平军曾“屡出欲截抢”乌军大炮未遂。17日,北线“忽由西岭炮台出来百余”太平军,潮勇迎击,“对放数十枪”,并未接仗。19日,天气转晴,太平军乘农历除夕出队骚扰,清军设防,“我兵及潮勇、良勇击之”(120)。太平军未获战果。
2月20日,农历正月初一,四更时,一支太平军突击队,潜行“来扑前敌营盘”。清军已经备战,击回太平军。早晨,向荣“出队,攻西炮台甚急,贼守甚固,沟堑深阔,未易入也”(121)。东炮台太平军出援,牵制清军攻势。(122)
2.赛尚阿督战,重兵进犯西炮台
从20日起,北军攻势重点由东炮台转移至西炮台。看来,赛尚阿已经决定,应把西炮台作为突破口,先让北军单干,南军牵制,如果不能取得进展,即调乌兰泰北上会攻,妄图突破太平军防线,进而扩大战果,攻取州城。
21日晨,向荣下令佯攻西炮台,部署重兵打援,阻击东炮台援军。佯攻兵勇“仍至西炮台,用大炮对岭轰击”。东炮台太平军援兵千余人,闻炮进援,“分股来扑,参将马龙督兵追击,立将贼匪击败”(123)。马龙额头负伤,(124)太平军未受损失。乌兰泰在南线出兵,“攻水窦村,还袭西炮台,破贼垒一。许祥光、张敬修乘之营松山,据能六岭,设炮台,独守庙、古眉峡口分立三营。我军既踞山岭,遂渐逼州城”(125)。乌兰泰拗不过赛尚阿的催逼,第一次北上,进犯西炮台。但北军并未配合,向荣意在阻击东炮台援军。许、张乘机完成移营,控制松山、能六岭、独守庙、古眉峡口一线,包围圈较前收缩,延伸到城东,太平军东南线受到的压力增大了。
22日,南北清军会攻于北线,攻势进入高潮。太平军面对敌军猖狂进攻,顽强抵抗,粉碎了清军夺取西炮台、突破防线的迷梦。
首先,向荣出兵,进攻红庙、东炮台等处。在优势火力掩护下,北军发起冲锋,太平军退却。兵勇“乘势追入,立夺小炮台一处”(126)。但太平军立即奋勇反击,旋复夺回。向荣改变主意,转攻西炮台。赛尚阿命士魁、三寿“前往观阵,欲催使成功”,而北军不理睬这两位行辕幕僚。(127)此时,乌兰泰、开隆阿督带兵壮3000人,由南路北上,“攻西炮台之南”(128)。这一线防御薄弱,太平军缺乏守备。乌兰泰部10多名兵勇突入西炮台营垒。太平军奋力搏战,清军毙命者10名,“伤者复多”,被逐出西炮台。(129)士魁、三寿一看南军有所突破,即催北军驰援助攻。北军遂回军进犯西炮台北路,遭到太平军猛烈阻截,炮毙云南参将李廷楷。北军“诸将遂为之夺气”,谁也不敢再来冒险。(130)乌兰泰见攻势受挫,北军顿兵观望,也率军狼狈逃回南线。南北清军会攻西炮台的计划未能兑现。
值得指出的是,西炮台太平军不愧英勇坚韧,临危不惧,处在两面受敌的压力之下,击退了优势敌军的进犯,捍卫了要塞阵地。从此,清军进攻势头减弱,炮台转危为安,将士们为保卫州城建树了巨大功勋。
24日、25日,连续阴雨,双方休战,许祥光、张敬修在东南线滥轰太平军阵地。
27日,天晴,北军“出队,而贼始终不出,官军亦不能攻入”。乌兰泰为了报复22日向荣顿兵观望,未遣军出击。赛尚阿十分恼火,派人赴乌营催战。乌兰泰“大肆强辩”,再次公然抗拒军令。(131)姚莹也认为赛尚阿频催滥战是“徒伤兵士,而耗火药”,没有实效,埋怨统帅指挥失当。(132)
29日,北军进兵,乌兰泰不敢继续抵制,亦出队策应。太平军仍固守不出。赛尚阿对乌兰泰软顶硬抗难以忍受,乃连发二通六百里文,分别调许、张东勇与乌兰泰率部北上,配合向荣,三路会攻西炮台。看来,赛尚阿对22日乌军北上攻入西炮台的战例颇为重视,深信清军应选择西炮台为突破口,集中南北军实施重点攻击,取得突破后,再扩大战果,直取州城。因而频催乌兰泰出师会攻。
3.连天大雨,双方休战
同一天,向荣之子向继雄想独建奇功,在东路另辟战线,既可牵制太平军防御力量,又可乘西炮台激战之机,由东南突袭州城。丁守存记载:
向军门之子继雄到东面带兵觅一间道,在东南塔脚下。其处贼墙甚低,可以攻入。归来密计,选锐兵次日攻入,并约许道祥光、张道敬修选勇,于次日巳正在塔下会齐,以火箭、号炮为信,连夜专弁往订。(133)
奈老天不促成其事。第二天,3月1日,清晨阴云笼罩,继之小雨。“至辰正,而大雨至。南北兵勇六千,正欲会齐,不能前进,因撤兵。乌军亦到西炮台会攻,亦因雨而撤。”赛尚阿排除干扰,算是凑齐兵力,岂知一场空忙,不待说,向继雄的冒险计划也随即流产。丁守存连声哀叹:“可惜!”(134)
3月2日,大雨滂沱。红庙据点突出三四百名太平军,企图乘雨平毁清军新筑营盘,阻止其移营逼近,可惜为炮火封锁未能得手。
3月3日—16日,将近半月连续阴雨,战场上“满地泥滑,如在荷塘中也”(135)。部队无法行军作战。双方各自加强战备,待天晴行动。太平军冒雨构筑围墙,修补遭到毁坏的工事,并着力改进、加固。清军只不时施放大炮干扰而已。在战略上锁围法被否决,围城缺隅也未能通过,赛尚阿好不容易组织一场重兵攻击西炮台的战役,一直不能兑现。半月的时间,枯坐大营,一筹莫展。咸丰帝也感到,指望赛尚阿难以成事,乃严谕徐广缙抓紧战机,迅速歼灭凌十八部,“并督带官弁兵勇与赛尚阿会合,迅奏肤功,以慰廑念”(136)。
(二)第二阶段:滥施炮火轰炸,清军仍无进展
赛尚阿把希望寄托在大炮上,下令各路清军把大炮安设于州城及太平军据点前沿的制高点上,用狂轰滥炸代替毫无结果的武装进攻。将帅们当然求之不得,不要出战,只要滥轰一阵即可虚捏战绩,坐立战功。于是,3月17日开始,前线出现了狂轰滥炸的热闹场面。
17日,乌兰泰“会同许祥光、张敬修,攻击罗瓮贼营。安炮于松岭上,自未至申,打中三百余炮,贼势惊惶。随令奋勇兵壮,续放火具,连日分三路轰击。忽见贼营黄旗摇动,约出七八百贼,各勇迎战,击倒多名”(137)。丁守存证实,这一天“碎房无数”(138)。罗瓮村不过是一个小山村,即使“碎房无数”,也不过几十户农舍,可见其虚。接着清军兵勇又施火具轰焚,但七八百名生气勃勃的太平军将士,冲出据点迎战。北路清军发现几十名太平军在东炮台上,立即滥轰一气。
18日,赛尚阿“饬各营兵勇扛运大炮八九位,对准城内外房屋轰击,每击一炮,屋瓦皆飞”(139)。19日,北军“巳初出队,……贼未出,仍移大炮击之,放三百五十余出,贼在墙内乱窜,房屋洞穿”(140)。而且,“又将西门城楼击塌一角”(141)。这两天,南路亦炮声连日不断,许祥光称,东勇“攻水窦甚急,贼千余由北往救”(142)。
20日,清军出攻东炮台,太平军杀出迎击,因清军预备队投入,太平军撤回。西炮台太平军主动出击,诱壮勇追击,而后,由岭后包抄,伤毙壮勇百人。因云南兵援救,免于全歼。(143)清军狂轰滥炸并未挫伤太平军的士气,将士们灵活运动,捕捉清军弱点,出击歼敌,清军一旦失去炮火依恃,立即原形毕露,一触即溃。太平军以少胜多,以弱击强,不能不是对赛尚阿滥轰战术的一大嘲弄。
南线许、张营内,东勇与潮勇,“口角械斗,互伤多人”,闹出一场全武行,顾不上进犯水窦。(144)乌兰泰“将赴罗瓮之贼截回后,水窦复出千余贼,分三股来扑。经文岱在山头连放大炮,中贼数十。德安、开隆阿等带兵勇迎击东西两股。中股贼直奔博勇,势甚凶猛。我军短刃相接,毙贼多名,东西两股亦被击败”(145)。罗瓮村据点仍然屹立阵前,各处太平军互相支援,运动游击,乌兰泰东奔西突,没有进展。
21日,北军因昨日受挫,士气不振,以微雨为辞,没有出队,“仍将大炮向城轰击”(146)。
22日,丁守存日记分明写道。北军“出队,击毙二三十贼。……过午大雨”(147)。可是,在奏折中我们却看到数千名清军参加的一场大会战:
初二日(22日),浓云密布。该逆城内及莫家村两处,出有千余人,将往水窦。见我兵已到西炮台对岭开炮,贼即来夺此岭。云南官兵带领壮勇,首先接仗,安徽、四川官兵接应,湖南、广西官兵带领潮勇从旁冲出,截贼队为数段,该逆退至河边,枪炮连环叠击。贼队伤毙无数。……忽大雨骤至,当即调回。(148)
明明没有什么战果,清军只“击毙二三十贼”,在奏报中却吹嘘“伤毙无数”,同一个丁守存竟有两种说辞,真是妙笔。
在东炮台,赛尚阿“在营门炮台”,亲眼看见太平军“出三四百名,向松山扑来。兵勇接仗,毙贼二十余人”(149)。
南线太平军“约千人,由东岭越罗瓮,经文岱拨兵二百余名,留全玉贵在河东岸伏住。适贼北三营鸣角,东岭贼俱转回,全玉贵等迎击,见有伏贼百余突出。全玉贵即诈败退回,大队过河,蹲伏田坎三四十步,我兵伏起,毙贼数十人。贼众奔溃,全玉贵追贼被伤。连日复行进攻,均未得手”(150)。
(三)赛尚阿督战后战事评议
分析从赛尚阿督战直至3月22日的一个多月的战局,基本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段:集中南北重兵,进攻西炮台。2月22日攻势达到高潮,但被太平军英勇击退。此后清军分裂,没有大的动作。3月1日又策划一次近万人的会攻,因天雨未逞。从此,会攻西炮台计划搁了浅。后段:从3月16日后,天气转晴。清军在各线狂轰滥炸,妄图摧毁和破坏太平军防御阵地,摧折将士的士气,并辅以滥攻。太平军并不畏惧,不仅击退敌人进犯,守卫了每一个据点,而且捕捉战机,主动出击,取得若干战果,挫败了清军的滥轰滥战。赛尚阿督战并未改变战局的面貌,清军越打越糟,难以交代,只好靠铺张奏报过日子。
丁守存在《从军日记》中说:“贼营数日无炊烟,探有地道食。”(151)这可能是南线前沿出现的个别现象,也说明太平军的智慧。前沿举炊不啻给敌人以炮击目标,在后方炊事,由地道送至前沿,比较安全。太平军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大炮和武装进攻,而是经济封锁,补给线全部断绝,包围圈逐渐收缩,单纯防御缺乏坚持下去的物质基础。我们发现,太平军交战时几乎不放大炮,常常是血肉之躯与清军搏战,虽然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但也表明,弹药奇缺已经给战争带来极大困难。至于炮击和滥攻,破坏了太平军的房舍、阵地和交通线,引起某种程度的不安全感,也是不可否认的。而且这种炮击后来延伸到城市,天王府等府衙也遭洞穿,直接威胁到洪秀全等人的安全。
三 马背岭战役
(一)清军合围永安之布局
3月24日,赛尚阿正感军务棘手,接廷寄一道,“着再申谕,带兵各员严密攻围,断不可再任窜逸,倘不能遏其出路,查明贼自何路窜出,朕唯有将该处带兵大员重治其罪,决不宽贷”(152)。皇帝的警告使赛尚阿惴惴不安,在复奏中未敢正面回答,只写明了包围圈的军队部署。
现在各路兵勇,军威整肃。北路逼城甚近,隘口把守严密,势难透漏。惟南则崇山峻岭,隘口甚多,奸匪易于翻越。且贼匪之营北面有东、西炮台、红庙、摩天岭、旧县等处,南西则水窦、莫村之隔,尚未能近逼州城。此三十里中,山径纷歧,所有总要路口,业经分拨兵勇驻扎。(153)
他承认南线隘口甚多,易于翻越,难以处处严防,把握不大。“三十里中,山径纷歧”,只是总要路口有兵勇驻防,不能周遍,实难保证能够堵死太平军突围之路。
3月26日,赛尚阿令北军出队,“东面炮毙贼数人,余贼奔入不出”,收兵了事。许祥光先一日由梧州回营,报告艇军声势逼人,“梧州守汤俊束手无策”,赛尚阿无力增援,只好让邹鸣鹤对付。(154)
27日,清军出击西炮台,遇雨欲撤。太平军千余冒雨突出追击,分路包抄,清军仓皇抵御,后为潮勇救出。未久,博白勇前来投效,为太平军引诱中伏。(155)至于南线,未见有关战事的记载。
28日—29日,春雷滚滚,暴雨连倾,清军“帐蓬尽漏,营水深尺许,不能成寐”(156)。双方苦于雨势,只好休战。
(二)马背岭:阻击北线清军进援东线之战事
1.战事实态
30日,赛尚阿担心东线安全,令邵鹤龄、和春等督兵巡察东线防堵事宜,在马背岭遭太平军阻击,发生一场战斗。
东线防堵比较薄弱。自李瑞被劫营之后,谁也不愿重蹈覆辙。只有王梦麟率贵州兵250人驻扎古苏,宁琙潮勇1500余名扎在大峒、仙回一线。总兵力不到2000人。3月16日,“宁琙深以东路为虑”,请求增兵防堵。3月29日,王梦麟奉令扎出古苏冲口。(157)30日,雨止。赛尚阿“特派总兵和春等从马背岭取路,前往古苏察看,以通声气。长瑞、长寿、邵鹤龄,带兵勇三千,随后接应”(158)。欲图打通进援东路交通线,以合围太平军。
洪秀全等发现清军的行动意图,乃令东炮台出有千余太平军,向东行走,增援东路,堵截清军。“和春兵勇分队截击,贼即回扑。因马背岭前后水田,兵勇行走不能疾便。贼之枪炮密如雨点”,清军前进交通线被封锁。潮勇、提勇充当敢死队,“和春指挥守备朱占鳌一齐前进”,发起攻势,“立将三座小山抢占”,并“乘胜追杀”(159)。游击明安泰头被击伤。(160)但城中太平军冲出四五百人,旧县冲出七八百人,截和春归路。邵鹤龄等率后队迎击,增援和春。太平军“遂退伏墙内。各勇直至马背岭前,转截贼后”。但摩天岭又有二三百太平军,“黄旗乱动,意在出巢。向继雄于对面小山岭上放炮”,轰击摩天岭的太平军。“和春等复从水田冲去”,太平军退回马背岭阵地相拒,和春等无法逾越太平军坚固防线,只好放弃原来打通进援线的战役目的,退回北军大营,让王梦麟、宁琙在东线支撑危局。(161)故而州城东路仍然是清军防线最薄弱之地段。
2.战役规模与性质考论
关于马背岭战役,史学界有不同看法。
有人提出,这次战役双方投入万余兵力,鏖战一日,往返冲杀数十次,太平军大获全胜,是后期反围攻战斗中规模较大的一次战役,实乃突围战的前奏曲。
另一种看法认为,当天,清军3000余人,取道马背岭,拟往东路古苏冲视察,加强围困永安。太平军出队二三千人分路邀截,击退敌人。
看来,后一种看法比较符合史实。其一,双方参战人数,清军前队由和春率领,人数不祥,后队有3000余人,合计至少有4000余人。问题是太平军,丁守存日记称,东炮台“出贼千余”,与奏折相符。奏折估计,城中冲出四五百人,旧县七八百,摩天岭二三百,合计至多1600人。加东炮台兵力,总共为2000余人。双方投入兵力共计六七千人,参战人数颇多。其二,太平军并未与清军展开大的会战,也没有冲杀数十次,只是由各据点先后出动一支部队机动出击,意在阻滞清军打通东路交通线。从战役上看,双方各有损失,谁也没有“大获全胜”。不过,清军受到几次阻击后,放弃了既定的行动目的,回到北线营盘。其三,这一带地形复杂,水田棋布,道路狭窄泥泞,大部队无法展开兵力,只能游击骚扰,很难设想六七千人能在这里实施大的会战,更不易往返冲杀数十次。其四,古苏冲驻扎的并非安徽寿春兵,这支清军是贵州兵,共250人。此外,古苏冲内有宁琙统带的潮勇。当时安徽兵由副将松安统带,与云南兵扎在西炮台一线,并未驻防古苏冲。
马背岭战役的重要战略价值在于挫败了北线清军打通东线的军事决策。和春等的失利撤回,使清军失去信心,不愿再作努力,终使王梦麟孤弱地呆在古苏冲口,宁琙则负担从古苏到大峒这一险峻地区的防务,兵力也甚薄弱。这正是太平军最理想的突围方向。
(三)永安突围前清营的矛盾和困难
天时、地利、人和,事事不顺,赛尚阿陷入极度苦闷和失望之中。他亲临前线,清军仍被拒于永安防线之外,诸将各有山头,对他阳奉阴违,消极抵制。他自己指挥北军打了几仗,同样毫无战果。尤其是将领们骄悍自私使他深感失望,几乎没有人值得信赖和倚任。
姚莹函告乌兰泰说:
吾弟忠勇有谋,而不蒙揆帅深知,致为小人惑,惟有尽心公事而已。……昨初一到大营,询见揆帅,甚赞南路大有起色,是亦渐知之矣。又语以此次幸是亲来,乃见诸事之实。又深怪邵镇之不得力,是亦已渐有明白矣。……向之为人,揆帅本知。嗣为夤缘左右,每次具禀,盛自夸张,渐觉其好。惟兄与王少鹤深知之。其勇全无纪律,勇于私斗。许、张无如之何,然张似优于许,尚可共事也。……去年贼破永安,非吾弟兵行甚速,七战皆捷,贼锋几不可问。乃有功将士置之不保,直待向、许、张之事同保,未免不伦矣。……大抵老翁办事,不甚辨黑白,是知之不明,无如何也。(162)
密函部分揭露了永安末期清军阵营的分裂和混乱状态。向荣、邵鹤龄为一党,丁守存等成其奥援,影响赛尚阿。乌兰泰、姚莹为另一党,欲结王拯为奥援,王敷衍之。许祥光、张敬修为第三势力,利用矛盾自重。姚莹的对策是排斥许而拉拢张。赛尚阿还想持平超脱,不加偏倚,但被乌兰泰视为向党。姚莹认为他受了蒙蔽,应当继续争取,使他尽快摆脱向荣。看来,在将帅们的头脑里,派系斗争高于围剿大局,姚莹致乌兰泰函牍很大部分内容是商量私斗计谋,即使讨论军事方略,也与对付向荣有联系。这种自上而下的深刻矛盾无助于战局发展,3月22日以后,乌兰泰、许祥光、张敬修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势。马背岭战役后,北军瘫痪,消极怠战。赛尚阿绝望地说:“臣心实深焦急,唯有逐日出队攻击,使贼不能窜越,严饬各营择要妥防,一俟雨止水消,即分队并攻,以期歼灭。”(163)因而命令部队“日来赶造攻具”,准备“出队大举”(164)。
4月1日,北军唱独角戏,出队进犯。“贼未出。炮毙墙内十余贼。”南军未见行动,赛尚阿派人催战。
4月2日,南北各打各的仗,北军“出队,贼仍不出,直攻至西炮台未能入”。乌军也被催逼,“往攻水窦,贼仍不出。而罗瓮之贼房屋被打破后,伏于地沟死守”(165)。3日、4日,北军继续派小部队出犯,太平军坚守工事,没有战事。看来,赛尚阿已经控制不住战局的发展方向了,命令清军逐日进犯,欲牵制太平军,干扰其突围转移。岂知各路清军虚应战事,每天派小队走过场,有的干脆不出。太平军实际没有承受进攻的压力,只要守在阵地内,不予理睬,清军则放炮报捷,结束战事。赛尚阿搞的神经战已为洪秀全等识破,太平军也完全适应这种战术。这正是准备与组织突围的极好时机,赛尚阿以为连日进攻,太平军一定紧张恐慌,不敢突围,因而失去警惕。其他将帅因有赛尚阿主持军事,只要太平军不由自己防线突围,便可摆脱追究和责任。而且久雨少晴,道路泥泞,积水遍布,极不宜于行军运动。一般说来,这不是突围转移应当选择的时机,但是,却正是洪秀全等决定突围转移最有利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