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战争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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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桂林攻坚战

一 初攻受挫

(一)桂林城防态势

1.自然与军事地理

桂林位于漓江西岸。新城筑于元朝至正年间,主体结构则在明朝洪武时建成。原有十二个城门,此时宝贤、西清二门久已堵塞,实为十门。东为东江门,南为宁远门,西为丽泽门,北为安定门,其余曰东至门、就日门、癸水门、行春门、文昌门、武胜门。城池“东曰漓江,西南曰阳江,广八丈二尺,深一丈五尺,北无池”。护城河上有三座水关:“阳桥以西,曰西水关,南曰南水关,东曰小桥,皆相通。”(30)城之四郊有若干石灰岩结构的峰峦、溶洞,风景秀丽,与漓江相倚,构成了城市的自然屏障。从防御的军事效益看,应在城外制高点及险要配置兵力与火力,控制水关,封锁城池,使这些自然障碍联结成省城外围的坚固防线,而以城市为要塞中枢,为外围各据点的总预备队。这样,进攻者的攻势在城郊即遭阻遏,难于接近省城。而且,城外还有若干商业居民区,可供防御者屯驻预备队及军资,可加强防御桂林的军事地位。

桂林城垣远比永安坚固高大宽阔,“东城高二丈五尺,南城高三丈,西城高二丈六尺,北城高二丈七尺”,普遍较永安高一丈。垛口1340个,是永安3倍。城楼10个,窝铺32个,炮房22个。城周12里,约为永安5倍。(31)如果城垣各垛、楼、铺、房都部署兵力守戍,至少需要5000人。当然城外防线若配置重兵,构成纵深防御体系,城内可酌量留守,以形成合理的军事布局。这比单纯防守孤城更富于军事效益。

对进攻者说来,夺取城外险要与控制进攻省城的交通线是重要的战术环节。这可以阻止守军构成纵深较大的防御体系,避免因进攻正面过大,兵力分散,形成城郊地区的阵地战,致使攻坚战略目的不易实现。

2.邹鸣鹤孤守城垣

邹鸣鹤“任事以来,日日张皇,一筹莫展”。他开始还想在阳朔、九塘、六塘,“节节设防,以资堵御”,摊子铺得颇大。当太平军攻占六塘,邹鸣鹤又跳到另一极端,下令收缩战线,放弃了象鼻山、古牛山、东洲、将军桥等城外险要,连城外街区也不屯兵设防。将团练、兵勇全部撤守城垣,居民大批迁避。由于团练星散,他又重金募市民为勇,应者寥寥,只凑了500名。为了刺激士气,多募壮丁,他“间日犒赏,动以数百金”,但居民不为所动。又大出告示,雇募敢死队,“有退贼(者)赏银十万两”,亦无人响应。最后,只得强迫居民“挨户日替”守城,“民勇日给钱三百”,但被“董事虚领(其)半”,居民纷纷逃遁,不愿卖命。城头仍然“垛夫不足,竟以孩儿充顶”。邹鸣鹤自己怯情可掬,不敢住在巡抚衙门,“移榻新安会馆”(32)。可见,城内虚弱混乱不堪,但是,太平军未能尽快突然奔袭,被向荣占了先机。

3.向荣入援,重新布防

向荣率1000余人援军驰入桂林,防御实力有所增强,城内人心得以粗安。兵力虽然不足,然向荣久经战阵,立即着手重新布防,并在全城实行军事戒严,“城中禁夜无声”,从而使慌乱绝望的局面出现转机。姚莹闻讯,松了一口大气,说:“嗣闻向提台大军已晋省城,刘署提、和镇军、向提军同宪台,及严、吴二藩司分守各城。团练守城街道,壮勇悉驻城外,不许入城,并拿获奸细不少,为慰。”(33)这给太平军攻坚带来了困难。洪秀全等遇到了强有力的老对手,难以像永安那样,一举轻取省城。

清军陆续增援,但守城亦非易事。原有城防大炮运往永安,缺乏强大火力抵御攻坚。四郊防御全部瓦解,败兵溃勇逃遁入城,士气低落,影响军心。

(二)初期攻防战事

1.太平军兵力不足

太平军进攻桂林时的兵力,史料记载不一。

张德坚指称,太平军有8万人,因系事后推算,过于夸大。姚莹的情报数据是,“不过六七千人”(34)。邹鸣鹤指挥守城,当然多方搜求太平军的兵力情况,他奏告咸丰帝称:太平军前队“约有二三千人”,“尚有六七千人随后踵至”(35)。看来,邹说比较符合实际。永安突围后,太平军在龙寮岭损失严重,沿途进军补充,恢复了万余人的兵力规模。因此,太平军兵力不足,既缺乏重兵合围久困桂林,又难以集结优势兵力围城打援,进攻桂林带有严重的冒险和盲目因素。

笔者认为,太平军进攻桂林只存在时间短暂的战术性较强之战机。最佳时机则是4月16日夜间,宜乘六塘溃勇逃窜,连夜追袭。此时向荣尚未驰抵省城,城内防务空虚,官民一片惊慌,正宜突然奔袭,得手把握较大。太平军若能夜袭,即可像奔袭永安一样,在向荣入援之前攻破省城。或者乘向荣甫经入城喘息未定时,集中主力攻击城防薄弱地段,也极有机会突破城防。

可惜,太平军放弃了最好的攻城战机。4月16日,前卫军进据六塘,没有乘夜奔袭省城,而是因疲劳驻营,丧失事机,殊感可惜。

2.4月17日:太平军诈取桂林未遂

4月17日情况如何?有三种说法:

邹鸣鹤奏称,太平军在六塘,“未见动静”,没有任何军事动作。(36)这是一种说法。

《临桂县志》却记载:这一天,太平军“遣人伪向军衣帜,入省呼喊。向荣适坐城上。贼见,乃反走。行且诟曰:‘此老来何速也。’”(37)这是第二种说法。

《粤寇起事纪略》与县志大同小异。(38)简又文曾在桂林走访,得到的口碑与县志相似。(39)这些史料都否定了邹鸣鹤所奏太平军未见动静的说法,肯定太平军一支小部队实施战术诡诈,企图赚取省城。

姚莹也曾提醒邹鸣鹤:太平军“前队有数百人,穿官军号褂。望谕知各营及各城留心,勿为所误”(40)

《永安州志》提出第三种说法。它写道:

贼遂由南峒绕道牛角瑶,过荔浦马岭,出六塘圩,日夜兼程以进。伪官军旗号,欲袭省垣。而向帅闻贼出荔浦,知其谋,自率大队星夜取捷路入省城。才一刻,贼到,扎将军桥,未及攻城。(41)

这就是说:太平军有实施战术诡计的企图,但向荣获悉,抢前入援桂林。一刻后,太平军进抵将军桥,放弃了战术诡诈。

三种说法,莫衷一是。看来,太平军在大峒缴获清军旗帜号褂,经常伪装向荣兵勇实施诡诈。之后,欲图以此赚城。17日,数百名将士如法实施,被向荣识破,乃退回城南将军桥,确实“未及攻城”。由于号褂旗帜是军队标志,涉及向荣声誉,邹鸣鹤为亲者讳,遂匿而不奏。

3.4月18—23日:太平军逐日小股攻坚受挫

太平军退走后,向荣周视城防、炮位。主张将“靠城房屋,尽行焚烧。定守城章程”,调整了兵力部署,向荣、刘长清、和春分别守御南门、西门、文昌门,邹鸣鹤、严正基、吴鼎昌亦登陴助守。4月18日申刻,太平军进至象鼻山下,清军盲目“在城上开炮”。太平军乘夜运动兵力,“三更时,数百人来攻文昌门”。突击队“用云梯扒城,喊声震天,连放大炮”。骁勇者“从云梯扒上城垛”,但被清军消灭。城上同时“枪炮齐施”,轰击城下攻城部队。太平军攻势阻滞,五更时撤走。(42)天明,太平军转攻丽泽门,击毙参将长明。(43)18日夜间,太平军攻城之前,清军、团练在城内大肆搜捕,“获奸细十名”(44),使太平军失去内应,增加了攻坚困难。

4月19日,向荣令“谢继超等带兵缒城,将城外被贼占踞之空房纵火焚烧”(45)。夜半三更,太平军组织小部队扒城,又为清军截杀。(46)

4月20日,向荣“又派湖南兵缒城追杀”,袭击太平军,小有斩获。(47)

4月21日,太平军“复出数百人”,分两路,“攻文昌门、南门。用湿棉花包桌子,头顶之而上云梯,以避火药包”。清军“用石击打”,太平军攻城又遭失利。(48)清参将蒋福长,“夺获木梯、器械多件”(49)

4月22日,太平军检讨三天攻坚失利的原因,认为火力掩护不够猛烈,使得清军城上守军得以堵截太平军登城。因此,分遣将士迅速占领西门外古牛山、南门外象鼻山等制高点,构筑炮台。开炮猛轰城垣,“城中震动。”(50)参将瞿腾龙等开炮还击,双方炮战。(51)

4月23日,太平军突击队,乘着炮火掩护,“复来攻文昌门、南门”。尚未登城,即为清军枪炮击退。(52)

从4月18日至23日,太平军对桂林的初期攻坚受到挫折。战局表明,太平军的攻坚能力是有限的,攻坚中,也暴露出严重的军事弱点。其一,火力不足。太平军缺乏重炮,无法摧毁城垣工事,杀伤城上清军,削弱敌人的防御战斗力。其二,兵力不足。不能合围省城,切断清军补给线。其三,战术经验不足。太平军每次只派小股突击队,用云梯攀城,第一线兵力不能迅速登陴展开。其他部队在攻坚中无法发挥战斗力,导致了战役中的兵力浪费。在如何协调突击队和主力的攻坚行动上,洪秀全等面临难题。

清军方面,援军虽然尚未大举集结,守城兵力仍嫌不足,但向荣颇有守城战术经验,在正面三门配置重兵,依恃坚城,沉着机警地对付太平军的夜袭,击退了太平军突击队,保全了省城。

二 4月下旬的战局

(一)乌兰泰突袭将军桥,重伤殒命

各路清军奉令进援桂林,乌兰泰行动比较迅速,4月15日,抵达荔浦,见向荣已驰省城,抢了头功。他立即向北转进,紧逼追击。由于害怕桂林丢失,自己无法交代,乌兰泰自率百余骑兼程倍道,主力由秦定三等督率随后步行。4月19日,他抵达城南将军桥。该桥在城南6里白龙洞前,控制漓江、阳江两条护城水道。象鼻、斗鸡二山雄峙桥后两侧,为南援桂林交通孔道。

其时,太平军已在桥北严密布防,构筑了工事,以交叉火力封锁桥面。乌兰泰一伙进至桥南,一片平静。他决定率骑突袭将军桥隘口,控制援省要津。为了使行动秘密突然、出敌意外,乌兰泰不待主力齐集,冒险突袭,以图侥幸。兵勇“策马过桥”(53),太平军立即发起火力轰击,枪炮交织,“铅子如雨,从者死几尽,乌兰泰勇〔拥〕马及桥,炮中膝骨。千总李登朝以身翼之,自立桥头战死”。兵勇抢回乌兰泰,(54)窜回良丰,旋退六塘,秦定三接统其军。乌兰泰伤重,转至阳朔,5月8日殒命。

乌兰泰毙命使各路清军的增援士气大受摧折。秦定三遁踞六塘,等待其他援军,不敢孤军独进。李孟群3000人的壮勇驻扎二塘,张敬修东勇2000名尚在途中,前湖南提督余万清率楚兵1000名南援。城外援军因乌兰泰之死失去统一指挥,互不相辖,各自为阵,不能一致行动。4月29日,赛尚阿由荔浦回驻阳朔,再也不敢去前线督战,遂“扎饬诸军,统归向提军调度”(55)。向荣获得各军指挥权,然而,他雌伏省城,诸军纷纷绕道,环布城北,谁也不敢在城南立营。向荣一心只想保住省城,对组织援军反攻太平军不感兴趣,行动消极,战场上出现了新的相持战局。

(二)桂林攻防战事

1.双方军事部署

4月下旬,各路援军驰到,清军部署态势是:向荣、刘长清、和春部6000人,负责守城。秦定三、常禄部3000人,李孟群部3000人,“均扎省城北门外之拱极楼、乌金铺等处,犄角相连,兼通兴安、灵川等县运办军火、粮饷晋省之路”。张敬修部3000人“拟驻西路之福山脚”。许祥光、朱启仁部3000人“择驻南路之马头岭”。还有正在途中的“宁琙之勇二千、张国梁之勇千人”,余万清之兵1000名。(56)清军已达前线兵力为2万人。姚莹说:“我兵倍之,当无可虑。”(57)清军主力驻扎城北。东路因有漓江,不宜驻军。南路、西路战线长,兵力单弱,只是为了牵制太平军的攻坚力量,防堵其转移。这一态势表明,向荣对咸丰帝指示的“内外夹击”打了折扣,只是实施单纯防御省城的战略方针。

太平军可能面临两面作战的被动局面,必须根据清军的兵力部署相应配置部队。但是由于兵力不足,不能合围十几里周长的坚城,只能重点布兵,“于城南门外将军桥、西门外五里圩、东门外隔江花桥等处均有屯踞”(58)。据邹鸣鹤说:“唯侦察贼众男妇约有四五千人,大半广东口音。或聚对河东岸各村,或屯西乡五里圩,或分处花桥、四圈楼、将军桥、头塘等处。其大小船四十余只,则停于紫家洲及象鼻山背。”(59)他显然低估了太平军的实力。这可能是指后路防御清朝援军的兵力,不包括驻扎在城外险要及城郊各街区的攻坚部队。看来,太平军在城垣之东、南、西三个方向构成一道弧形包围圈,并在西、南方向配置后路兵力,以抵御许祥光部壮勇自南路之威胁。同时,太平军又在包围圈外线构筑围城防御圈,以抵御北路清援军。防御圈自飞鸾桥向南,经五里圩、头塘、将军桥直到漓江东岸,在沿线若干据点、要隘,重点设防,纵深地带的各村圩则屯驻预备队,用以策应前路攻坚或后路拒援,适应两面作战的态势。可见,4月下旬,鉴于清军态势有些变化,太平军开始把攻坚和防御两种战术结合起来,创造了在两面受敌的态势下实施攻坚的新战术。这比永安攻坚更加艰巨复杂,从战术上看不失为一大进步,对后来长沙、武昌的攻坚有较大影响。

2.攻防战事,消极相持

邹鸣鹤、赛尚阿分别奏报了4月下旬的战况,对守城和进援各有侧重,据此,可以互为补充以厘清当时的战况。

4月24日,由于清军大举增援,太平军调整兵力部署,“退屯对河各处”,并抽调部分将士在漓江东岸驻扎,防堵清军开辟东路战场。为了掩护调整兵力,前路攻坚太平军,“仅向东、西、南及文昌四门不时遥放枪炮”,以牵制城内清军。(60)

4月25日,1000余名太平军“由南绕至飞龙(鸾)桥,渡河直扑北门”,企图出敌意外,突袭北门。王锦绣、松安奉令出击,太平军见敌备战,“即退往飞龙(鸾)桥各村藏避”。萧朝贵为前敌指挥,再遣主力增援。“午刻,又率大队,冒雨蜂拥而来,复攻王锦绣、松安营盘。”由袭城转为打援。向荣“赶至北门督战,并调潮勇助剿。李孟群带同良勇、知县银沆带同福勇、枪勇,由门外绕出贼后”。于是,太平军三面皆敌,“对击多时”,不能实现战役目的,遂由飞鸾桥撤军。清军乘势追击,“桥窄人多”,太平军小有损折。(61)看来,太平军战役构想着眼于攻势的突然性,因而有冒险倾向,但清军有备,只好撤军。之后,太平军打援,但没配置预备队接应,又遭挫折。简又文、郦纯说,太平军使用吕公车攻城。这是根据杜文澜的说法,不确。太平军并未攻城,更谈不上吕公车的使用。他们把5月15日攻城使用吕公车提前到这次战斗,发生了差讹。(62)

26日,双方又调整部署。“西门、南门外空房,并对河东岸,均有贼匪藏匿出入,文昌门外之象鼻山下泊有贼船多只。”(63)向荣“传令湖南、广西官兵、提勇,带领随夫一千余名,于老西门外择要扎立营盘四座”(64)。双方都在抢占城外据点,改善军事地位,准备会战。

4月27日,太平军未出队,只是连开大炮,轰击南门、文昌门,增加清军的紧张和恐惧心理。向荣“令潮勇三千名、川兵一千二百名,分驻四营”,由城内扎至城外西北方向,“与北门外诸营遥为犄角”(65),西北一带清军有了加强,以堵截太平军的迂回攻城,同时还可作为进犯太平军的前进基地。

4月28日,“辰刻,向荣派令潮勇、提勇、湖南、广西、四川官兵”,继续焚烧文昌、西、南三门外的民房。清军刚行至西门外焚烧,太平军掩藏在“清真寺内,墙穴安炮,击伤兵勇数名”。清军惊溃不定,太平军乘势由寺后冲出,“隔一小河施放枪炮”。五里圩的太平军“蜂拥而出,直趋蟆拐桥河边,摇旗呐喊”。又一支太平军“占据古牛山”,用大炮轰击清军。清军见太平军“隔河,不能飞渡。遂一齐抢至河边,遥用枪炮还击。彼此相持一时之久”(66)。清军只好停止焚烧民房,撤回城北。

4月29日,大雨,双方无战事。

4月30日,向荣决定由北门、老西门两路出兵。其中,“北门兵勇由飞鸾桥取道,至五里圩,分数队”,包抄太平军后路;“张敬修带领东勇,乘势于福山脚扎营”。另一路,“潮勇、提勇、湖南、广西、四川官兵,仍出老西门,至蟆拐桥河边,用大炮轰打西街及清真寺一带,以助北面声势”。牵制西街太平军,掩护张敬修扎营。岂知“午刻,大雨”,向荣的算盘落空了。(67)

下旬战况表明,太平军在4月25日攻势受挫后,暂时停止了攻坚,这与既定战略是矛盾的。可能,洪秀全等对攻城拒援的估计与准备不足。他们既缺乏有效的攻坚战术,又难以击溃城外援军,因而陷于被动和无所作为的状态。洪秀全等决定暂取守势,力戒滥攻,以静待动,摸索清军活动规律,准备新的行动。

向荣也采取新的步骤:其一,增强城外兵力,把战场转移到城外,迫使太平军由攻坚转为防御,减轻省城的军事压力。其二,焚烧民房,使太平军失去近城的掩蔽与依托,攻坚前沿暴露在清军防御火力网之内。其三,在太平军外线构筑反包围的据点和防线。不过,清军行动不力,太平军出击干扰,向荣目的未能实现。

三 相持战局的继续

(一)清方的军事意图与难题

虽然丧失了最佳攻坚战机,陷入两面作战的不利态势,洪秀全等并未放弃克城的战略目标。他们决定驻扎城下,寻找战机,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因此,在行动上,太平军实施战术相持。清军方面,赛尚阿不能实现咸丰帝的战略构想:内外夹攻,歼灭太平军。他更害怕太平军撤围运动,只得奏告咸丰帝:

省城……被贼攻扰已及两旬,我军昼夜登陴拒守及缒城出敌,将士辛劳已极。……尤虞日久支绌,人力渐生懈弛。城外诸军数已万余,而地方辽阔,分扎各处,犹形单薄。……尤虑其不获于省垣,则由平乐、梧州等处北窜楚南,东逸粤东。……为今之计,非但省城危急,必须痛加剿创,速解围困;尤冀内外夹攻,就此将其击散或竟剿平,方为万全。(68)

赛尚阿的真正恐惧是,太平军“北窜楚南,东逸粤东”。因为清军主力都在前线,内线空虚,根本无力防堵太平军进攻。奏疏摆了客观困难,对策是“速解围困”,但是“士卒辛劳,兵力单薄”,要实现“速解围困”又是不可能的,只能长期相持。于是,双方都存在某种相持的愿望。虽然洪秀全等是暂时意图,而赛尚阿则是相反,但毕竟是这共同的意图构成了相持战局的内在依据。

在奏折中,赛尚阿隐瞒了清军存在的三大严重问题。

1.诸将胆怯,不敢逼近太平军扎营。姚莹揭露:“此时贼匪四屯,我兵在北门者去之太远,南、西两路皆属空虚。其南路虽有朱启仁、刘郇高之勇,皆非精卒。”(69)他还指出,清援军“非入城内,即到北门”,“乃避贼,非解围也。”(70)谁也不敢在南线扎营。这样,不能使太平军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地位。赛尚阿承认,“省城南路空虚。……专俟张国梁勇到,会同现驻扎马头岭之朱启仁之东勇,由此路锐力进攻”(71)。可是张国梁一直未能抵达前线,因而,太平军后路一直没有什么军事威胁,得以集中兵力实施攻坚。

2.清军内部又出现新的矛盾与对立。

乌兰泰死后,清军内部矛盾并未终结,而是改变了内容。首先,赛尚阿与邹鸣鹤关系不洽,姚莹站在巡抚邹鸣鹤一边。他人在阳朔行辕,心在桂林巡抚衙斋,为邹鸣鹤暗传信息。赛尚阿参劾邹鸣鹤说:“赴任时,即以办团练为己任。现在贼窜省城,六塘、九塘一带毫无守御。而前奏省城团练五万人,似亦并无实际。”咸丰帝命赛尚阿统一指挥军事,并会同徐广缙密查邹鸣鹤,“倘有夸大粉饰、遇事张皇情事,即行据实参奏”(72)。皇帝倒向赛尚阿一边。

由于姚莹不断进谗,以致赛尚阿对向荣态度又有转变,对向之无能无力极为“深恨”,而对乌兰泰之亡则十分“痛惜”。至于诸将之间,更是矛盾重重,向荣无力指挥全军,赛尚阿更鞭长莫及。结果是清军皆挤在城北,大家只图保住省城了事。

3.兵勇纪律败坏,荼毒人民,毫无战心。

《题壁诗》揭露清军,“未遇贼锋先气夺,纵抄民物转心雄”。他们抢劫,致使“田里桑麻尽铲空”;“奸淫妇女,中丞莫能禁。连日置酒,大犒劝战”,真是无耻之尤!之后,向荣指使兵勇,“渡河抄掠,民物殆尽,”潮勇最为猖獗,时称“土匪如篦,潮勇如洗”。弄得省城内外,“处处瓶垒余瓦砾,井邑萧条足感伤”(73)。其中,近城人民受害更惨,“附郭人家一炬焚,火攻下策建殊勋。百年生聚随烟散,万户咨嗟隔境闻”。弄得地方官也很恼火,“谕民间自行戕杀”(74)

这群虐害人民的虎狼见太平军却胆小如鼠,往往战前乞求通气,临阵空枪应付,保全性命和抢来的财物。文武官员也不甘落后,他们在粮台大肆贪污,邹鸣鹤乘此请饷150万两,大家有脏可分。有人写道:“当道几曾赏实口,赏官各自积私财。凭空楼阁由心造,依样葫芦任手栽。最惜帑金千万两,簿书虚冒一篇开。”他们除了发财,还要升官。战争成了晋升的阶梯。一批官员、绅士,“上台薪水多虚给,捷径终南各竞趋”(75),从赛尚阿、邹鸣鹤起,文武各员,威信扫地。

还有甚者。严正基出示,“拿获内奸者,赏银百两”。清朝文武、兵勇、团练,都大显身手,“连获数十人”,诬为奸细,请功获赏。居民生命大受威胁,他们要守城、当民夫,常遭讹诈诬陷,过着“束薪如桂米如珠”的苦难生活。人民不堪忍受,不时起来杀毙兵勇,求得活路。城外群众纷纷参战,支持太平军攻城,连妇女儿童也前往助威。“贼阵纵横参妇女,战声远近杂儿童”,正是群众战争的形象写实。(76)

(二)5月上半月之攻防战事

太平军声势未减。“贼首及萧朝贵、罗亚旺,常在街市”,策马指挥攻坚,来往自如。(77)将士们“据明月楼,每宴笙歌错杂”,清军“瞻听而已”,不敢骚扰出击。(78)太平军蔑视敌人,充满自信,与清军衰竭的士气恰成鲜明的对比。

1.5月1日攻城受挫

4月30日夜间,太平军“于文昌门外,将月楼下用土袋堆成炮台一座,安设多炮”,作为攻坚的强大火力点。5月1日寅刻,新的攻势开始。炮台发挥了威力,连放大炮,轰击文昌门城垛,“损坏女墙数处”,城上清军“几乎立脚不住”,军心慌乱,情势岌岌。“向荣飞督谢继超,带领提勇一百名,当时赶到。”此时,太平军突击队,携带杠梯,“拥至城根”,正要攀城。清军“堆放滚木、擂台,一齐备击”,太平军稍有损折,遂放弃攻城行动。突击队退却,“遥用枪炮对击”。向荣即饬兵勇,“多用土袋,堆叠女墙之内”,度过危机,“兵心始定”。双方相持到巳刻,太平军撤回营盘。(79)战况表明,太平军的攻势规模较小,虽注意加强攻坚火力,但还是不够猛烈,突击队难以攀城突破。而向荣及时增援,挫败了集结城下的太平军。

2.5月2日清军偷袭文昌门外炮台得逞

5月2日,向荣决定出击,企图摧毁文昌门外太平军新筑的炮台。当天,“终朝大雨”,太平军继续利用新筑炮台,猛轰文昌门城垣。向荣悬重赏,募湖南兵百余人,缒文昌门潜下,向炮台发起突然袭击,“群相呼噪而前,连毙数贼”。炮台上的太平军惊溃逃走,清军“拥上,夺其新造长梯四十余架”。之后,太平军“以大队冲来”,楚兵“缓缓退至城根,城上枪炮齐击”,掩护退却。太平军“不敢近”,向荣偷袭成功。(80)太平军的失误在于没有在炮台翼侧配置卫队,炮台守军丧失警惕,因而为清军所乘。

5月3日,大雨滂沱,双方未战。

3.5月4日西线太平军粉碎清军移营攻势

5月4日,向荣调集城北各路援军,掩护张敬修在福山脚扎营,以贯彻4月30日未能实现的军事计划。同时,攻破西门外太平军据点,打通西线。当天辰刻,总兵马龙带湖南、四川、广西兵,及提勇、潮勇出队,由丽泽门外进攻古牛山太平军。因大雨连日,河水涨溜,不能涉渡,改由北门外飞鸾桥前进。同时,张敬修督夫在福山脚扎营。由于马龙绕道耽搁了时间,太平军即由古牛山直冲福山脚,东勇慌忙接仗。筑营人夫“猝见贼来惊走,东勇因之亦退。张敬修乘马迎敌,因马跌落河,随即救起”。东勇力孤势危,逃窜无路,哪里敢扎营。

正在危急关头,马龙赶到。“望见古牛山前后,各有贼一二千人,绕小路蜂拥而来。”一见东勇溃窜,马龙急令进攻。“奚应龙、米兴朝等,从中路挥兵出击;王家翼带潮勇从左,刘季三带提勇从右冲出,三路齐进。”太平军处于劣势,撤至“五里圩外之夹山口”,据险堵截,“接仗两时”。而后,又撤往五里圩营盘。张敬修遂被救出,东勇得免于歼。

再看五里圩战场。王锦绣、松安、秦定三等,“各带兵勇,亦分左、中、右三路进攻五里圩”。也是由于马龙迟到,古牛山的太平军“分股左右抄出围包”,清军三面受敌,慌忙逃窜,“皖兵颇有伤亡,松安额上被炮子擦过微伤”,“幸马龙带兵正由夹山口赶来”,救出了王锦绣等。(81)

此役,向荣出动兵勇七八千人,太平军只是西线部队抵御,兵力不过清军一半。由于马龙未能按时赶赴古牛山战场,为太平军捕捉了宝贵战机。太平军判断准确,行动迅速,将暂时闲置的古牛山守军作为机动力量,先抓紧时机击溃张敬修,粉碎其扎营计划;再增援五里圩,大败王锦绣等。当马龙赶到古牛山,守军又节节堵截。太平军战役指挥灵活多变,使有限的兵力相对集中,各个击破人数众多的敌人。这样,向荣被迫终止了东勇扎营行动,清军打通西线的军事意图宣告破产,太平军捍卫了一面作战的有利军事地位。

4.再现消极相持战局

洪秀全等在攻坚打援的同时,又准备随时转移运动,将妇女、辎重、粮食均置舟中,泊于漓江待命。赛尚阿心虚,担心太平军沿江直下阳朔。由于行辕只存2000人的兵勇,他连忙令张钊堵截江面,催张国梁迅速增援,并慌忙在阳朔城外布防。咸丰帝放心不下,谕四川、云贵各调2000人的军队入援,命徐广缙率广东兵勇迅赴广西,与赛尚阿会办军务,意图让徐广缙代替赛尚阿。但徐广缙一如既往,借故不赴,不愿收拾这个烂摊子。

会战失利,向荣泄气,不敢再言移营西线,清军改变了部署:向荣、刘长清、和春、马龙等率“湖南、广西、四川官兵在城内分门防守”,以素质较好的部队守城。其他兵勇扎于城外:“王锦绣、松安等兵,与李孟群等勇,均扎省城北门外;张敬修勇改扎北门外以西之飞鸾桥;潮勇三千扎老西门外沿城地方;秦定三、常禄兵勇扎省城东门外对河上关;提督余万清已带楚兵一千名驰抵省城北门外扎营。”“唯南路空虚,仅许祥光委员朱启仁等勇扎六塘一带,遥为声势”(82),距前线60里,只能是置身局外。余万清曾被赛尚阿令往九塘,拱卫阳朔。但他赖在城北不走,向荣请他赴灵川防堵,又为拒绝。(83)张敬修扎西北飞鸾桥,秦定三驻东北上水关,与太平军的弧形包围圈正好对峙,清军态势没有实质性的变化。

此时,太平军的大致部署是:“于城西之甘桥、圈门脚、五里圩一带,将民房尽行占踞。南门、文昌门外,亦有贼众分踞。文昌门外之张氏宗祠,及临江之象鼻山上,两处均有贼炮台。又于象鼻山下湾泊掳得民船数十只,妇女、辎重悉在其中。圈门脚后,有古牛山,贼于其上登高了望,可以窥见城中。贼目分住西南门外。”(84)态势有若干变动。在漓江东岸花桥等村圩的部队已经撤出,将军桥也不再是关键的据点了。主力转驻西线,五里圩、古牛山是两大据点,形成纵深配置,这是抗御城外援军的主要战场。南门、文昌门一带亦扎重兵,承担攻坚任务。

5月4日溃败后,清军士气低落,不敢进攻,前线只发生零星的战斗。5月7日,潮勇在福山脚小胜太平军。8日,谢继超率提勇与太平军在狮子岩接仗。5月9日至14日,“李孟群督带良勇,与万明魁、张敬修等勇,均由飞鸾桥进攻。嗣后皆因雨阻,未能出队”(85)。清军如此丧胆怯战,姚莹愤慨不已,谴责说:“省中兵勇不下万人,每次打仗只见小胜,不能大创,实属可恨之至。”他指控向荣应承担责任(86)

太平军也未乘胜采取新的行动。西线加强兵力,只是为了防御清军,而不是打援。使人惋惜的是,洪秀全等浪费了10天时间和兵力,未能在南线消灭孤立无援的朱启仁部;或者佯攻南线潮勇,引诱北线清军出巢援救,乘其运动组织打援。洪、杨却未能因应客观态势,调整战略战术。既然缺乏攻坚能力,就不宜坚持攻城为战略重点,亟需转为积极打援,将战略重点放在消灭清军有生力量上。可是双方皆无会战意图,战场上又沉寂了近10天。

5.5月15日夜袭攻城,吕公车被焚失利

其时,洪秀全等攻取桂林的战略目的没有动摇。他们组织若干工匠在西街秘密制造新的攻城器械——吕公车。车由竹木构筑,“高与城齐,宽二丈。每车有云梯七具,可连袂而上。车有数层,每层可容百人。第二层储满火药包”(87),近城可以抛掷城上,杀伤守城兵勇。

5月15日夜,太平军将吕公车秘密运至文昌门、南门外的前沿阵地。夜半亥时,突击队乘吕公车,“伺隙潜进”,逼近城垣。(88)东、西门配置了精干部队,准备从文昌门、南门偷袭,立即攀登入城。

文昌门战斗首先打响。城头清军发现吕公车渐逼城垣,惊起抵御。慌乱之中,滥抛火药包,“连飞三个,适入其第二层火药包中,引起火药轰烧”。吕公车被燃着,车上突击队只好纷纷下车逸去,攻坚计划因此搁浅。进攻南门的吕公车,“离城三十步,城上适开大炮,中其车顶。车即仆”,太平军“纷纷逃散”,又无战果。(89)其时,隐伏前沿的突击队,“用枪炮攻扑东、西两门”(90),初始,桂林城三面被攻,“城中万人惶惧,咸谓命在顷刻间”(91)。后由于清军焚毁吕公车,因而化险为夷,保全了省城。

向荣在5月16日凌晨丑刻赶到文昌门,太平军已结束第一次攻势。“黎明时,(太平军)复扑西、南及文昌门,皆为兵勇击退。”(92)战斗在卯时结束,洪秀全等又未能实现克城的目的。

应当说,吕公车不失是一种优秀的攻具,它的制成表明了将士们的智慧和创造力。但攻坚战术经验不足,尤其是未能考虑如何在战火中保护吕公车。洪秀全等把攻坚胜利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件新式攻具上,显然含有较大的冒险性。一旦吕公车被毁,将士失去依恃,只好撤走。

这次挫败对洪秀全等的取城信心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他们意识到,缺乏有效的攻坚实力与战术,要想拿下桂林,希望渺茫。有人评论说:“贼用计两旬,而我军破之片刻。……由是贼气稍沮。”(93)持论较符实际。

太平军在桂林是否实施过穴地攻城战术。兹据陈徽言说:“桂林城根多坚石,贼攻文昌门时,掘之累旬不能入,随之飏去。”(94)简又文、郦纯以为信史,载入专著。可是档案、方志及当事人记载都不能证实这一说法。桂林是石灰岩地层结构,无法开掘巷道,矿工一看即会明白,根本不会徒费一个月时间去干这件无效的作业。因此,符合史实的结论是,太平军此时并未实施穴地攻城战术,陈徽言所云不能轻信。

(三)桂林攻坚战事评议

综观桂林的全程攻守战局,我们不难看出,洪秀全等实施战略转变并非易事。由于缺乏经验,太平军尝试结束单纯防御战略,转变为运动与进攻战略,一开始就遇到挫折,第一个战略目标未能实现。这使洪秀全等感到沮丧。其实,这个挫折与战略转变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问题是洪秀全等在转变中产生失误,表现为不顾力量对比和战术水平,盲目贪攻大城市。在攻坚中,又存在侥幸取胜的心理,以致多次受挫。如果,洪秀全等把战略重点放在运动歼敌上,相机夺取城市,开辟基地,将会是另一番战局。应当指出,运动、进攻对洪秀全等还是一个未被实践与认识的必然王国,发生失误难以避免。重要的是,单纯防御的坚冰已经打破,战略转变的航向已经开辟。他们要想获得比较正确的战略指挥,必须经历艰难曲折的实践过程。这正是洪秀全等面临的严峻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