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萧朝贵军进攻长沙
一 萧朝贵中炮重伤
(一)长沙城防态势
长沙是湖南省会,西滨湘江。城垣始筑于西汉初年长沙王吴芮,明朝洪武年间,守御指挥邱广重新构筑,为砖石结构。城墙高2.4丈,城周14里,女墙有4679个垛口,垛高2尺。城门9个,东城3门:浏阳门、新开门、小吴门;西城4门:临湘门(大西门)、德润门(小西门)、潮宗门(草潮门)、通货门;南面是黄道门,北面是湘春门。各门有城楼,城外有池。(90)全城分属长沙、善化二县管辖。
长沙城垣久不修缮,多处坍塌,“草潮门已无门,洞城不能关,城垛全无。”1852年春,骆秉章奏请兴工修补。因太平军入湘,“日夜上城督催”,8月29日,方筑好城垛。(91)其他城垣只能“抽段修补,自天心阁抵白鹤观,未及兴工”,太平军已进抵城下。(92)因此,曾水源等不把长沙城垣放在眼里,禀称:“幸此城尚未修整得好,比全州无足为虑。”(93)
罗绕典入城后,主张在城内外布防。城外分别在跳马涧、石马铺—金盆岭、南关外,构筑3道防线,节节堵御太平军。对第三道防线,守城文武发生分歧。提督鲍起豹由衡州驰回省城,主张拆除城南高屋民房,绅士们群起反对,因为这都是他们的房产。罗绕典不敢开罪乡绅,“遂置城河不开,而倡修城外土城之举。自大桂桥河边,上绕妙高峰,转迎龙桥、老龙潭,抵天心阁”(94),构筑土城,以“备外攻”(95),但因萧朝贵进军神速,土城“工未半”,太平军已经赶到,又是半途而废。(96)城外高屋也全部保存,“南城外,如古楼门、碧湘街、兴隆街、醴陵坡、社坛岭、灵官渡等处,接栋连甍,砖墙林立”(97),对城垣防御十分不利。
罗绕典的城内防卫也没有高明的举措,不过是“内严街团,设栅栏,稽出入,断内应”(98),因袭故套而已。
陕兵就歼,朱瀚遁入城内,土城工半而弃,使罗绕典在城外节节防堵的军事计划完全破产。现在太平军兵临城下,罗绕典只能实施城垣防御,负隅抵抗以待援军了。当时城内兵力计有川兵1400名、赣兵1000名、壮勇3000名,加上朱瀚部溃兵1000余名、陕兵残部数百人,共约7000人,力量比较虚弱。不过,太平军兵力不多,不可能四面包围进攻,清军还能勉力应急。
问题是罗绕典、骆秉章等麻痹轻敌,把防堵希望都押在陕兵与朱瀚身上,指望他们能在城外堵截太平军,城内可以安然无忧。罗绕典声称防堵严密,准备充分。外有陕兵等“相机合剿”,城上则“密排炮位,督饬四川、江西各营兵勇登陴”,城中由绅士带勇分守。(99)其实,这只是安慰咸丰帝。首先,醴陵遣人告急,罗绕典等“或疑醴陵令无公牍”(100)。继之,太平军进南郊村庄,居民前来报信,斥为谣言,竟遭拘捕。适陕兵一弁“血身只靴飞骑入报”,城中文武才相信太平军降临,“匆促闭城”(101)。城外南关居民也毫无准备,有人竟误认萧朝贵为清朝达官,“上谒献策”(102)。
慌乱之中,部署城防。王闿运对城内文武有一番评论,结论是唯有罗绕典和善化知县王葆生稍能任事。他说:
寇至之日,城中兵勇八千余(在城外已被歼溃千余,实存七千人——引者),统将数百,名隶巡抚。巡抚不敢言节度。诸生及举贡各自请领百人或二十人佐巡垛口,多诣罗绕典言事。布政使恒福内召,潘铎代之,未至。署司道周颚、张其仁等,莫敢与兵饷大议,惟善化知县王葆生好言兵,诸大吏、将帅亦莫之问也。(103)
(二)太平军试探式攻城未遂
9月11日中午,太平军乘胜进驻城南。南关街区房屋、商店变成了将士攻城的前沿阵地,为攻城突击队提供了现成的庇护所。“而马姓高房、履升典屋尤与南城紧对”,太平军在楼房里安设火力点,“于墙隙开放枪炮”,掩护攻坚。南城外之险要及制高点皆为太平军控制,“远而洪恩寺、金刚院、城南书院、高峰寺等处,近而西湖、金鸡桥一带”,都驻扎着太平军,(104)号称万人。(105)
就在9月11日下午,清军还未关闭南门时,一支太平军向城垣发起攻势,但将士未带向导,不悉城防地理,“望城东南隅高楼以为城楼,趋之,则非门。返而南门塞,城中乘城分守矣”(106)。太平军失却了破城良机,殊感可惜。之后,清军滥施枪炮,“复运大炮于南城魁星阁上”,向太平军驻地轰击。(107)太平军予以反击,“据郭外民居,不知所以攻。但发炮击城,炮丸及城中街。……城中大震”(108)。在太平军强大炮火压力下,清军“守陴者怯立不定”(109),防御火力渐弱,太平军突击队乘机向南门发动试探性攻势。罗绕典令守军“以布裹糠”,置于城头,以挡炮子,较有效果,清军稍安,火力亦逐渐加强,太平军攻城受阻。(110)
萧朝贵这一天的战役目的只是歼击陕兵,并无攻城的意向。经过上午激战后的太平军,不怕疲劳,连续作战,自发向长沙进攻,因此发生了弄错城门方向的误会。而后,萧朝贵以猛烈火力掩护,派突击队实施试探性攻击,因清军已作战备而未逞。如果萧朝贵能在歼灭陕军后,立即大举出动,全力组织攻城。清军当时正在混乱未防之时,太平军取城希望颇大。萧朝贵丧失了宝贵的战机。
(三)萧朝贵中炮重伤考证
9月12日,萧朝贵根据昨日战事,决定调整部署,加强攻坚的火力掩护。他根据地形,以妙高峰为主体炮兵阵地,联结各制高点,并与南关高层楼房的火力点呼应,组成纵横交错的火力网。妙高峰在城南里许,“右南阜,左琮琤谷,岳屏对峙,湘水萦绕环流”,属形胜之地。(111)罗绕典曾拟在此设炮兵阵地,被绅士陈本钦否决。现在,萧朝贵将部队一分为二:精锐的牌刀手由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率领,“往各门进攻”(112),主攻方向在南城。其他将士在妙高峰坛坪,土垒石,造台架炮,猛烈轰击南城。同时,前沿鳌山庙及马姓高屋的火力点也“迭开枪炮”,掩护牌刀手攻城。(113)
罗绕典对太平军的部署采取了紧急对策。1.提督鲍起豹在南城指挥,集中炮火轰击妙高峰,阻止太平军构筑炮台,破坏其炮兵阵地。2.清军城头以小炮、火枪封锁进攻线,杀伤太平军攻城的牌刀手,又遣浏阳勇千余人,预伏山下,拦截攻城的太平军。3.派出小股清军,缒城而出,分头放火,企图焚毁鳌山庙、马姓高屋,以清除太平军突击队的庇护所和前沿火力点。
针对清军的对策,太平军迅速作出反应,将士们“旋即救火,下住民房,上踞妙高峰,并力攻城”(114)。由于太平军的阻击,清军在城南纵火未逞,罗绕典“虽悬重赏纵火,不及”。太平军依然隐蔽南关庙屋如故。清军只焚烧了没有太平军据守的西城外民房。(115)曾水源等继续攻城,清军拚力以枪炮封锁,形成相持战局。
不幸的是,西王萧朝贵在这时中炮,“打着西王胸膛乳上穿身,十分危急,口眼俱呆”(116)。
萧朝贵究竟在何处以及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负伤的,史料记载颇有出入。
洪仁玕说:“殊西王在敌楼上装束异常,窥伺内(城),忽被流星炮弹中伤升天。”(117)未说明望楼在何处。
湖南巡抚张亮基事后在老龙潭掘尸,并审讯太平军战俘,结论是:西王“在南城外执旗督阵时”被清军轰毙。(118)这与洪仁玕所说不同,萧朝贵不是在望楼负伤,而是中炮于攻城的前线,并且在执旗督战。
简又文把互相矛盾的两种说法拼凑在一起,写道:“缘西王执旗在南门外奋勇督战,以衣色炫耀,易成轰击目标,竟为炮弹击中,身受重伤。”(119)他的结论成了史学界流行的说法。
仔细推敲,矛盾并未解决。1.萧朝贵衣色炫耀,易成轰击目标。但9月12日清军恰恰没有发现这个目标,罗绕典等也未奏报清军打伤了太平军的任何将帅。因此,衣着炫耀不能成为萧朝贵中炮的理由。2.曾水源等禀报,并没说西王曾在前线督战。太平军的三位将领在前线分督刀牌手进攻各城门,行前禀告了西王。进攻时,西王没亲临前沿,也未督饬过他们。曾水源等正在与清军相持时,“得此凶信”——西王中炮,“十分忧愤”,乃撤军看视伤情。(120)张亮基所奏并不真实。3.再看当天清方战报。清军尽管滥轰枪炮,但效果寥寥,唯有一阵炮击被罗绕典重点奏陈。他说:太平军“挑土肩石,蚁聚蜂上(妙高峰坛坪——引者),意欲建筑炮台。鲍起豹督饬将弁用大炮连向轰击,伤毙数十人,哄然四散”(121)。这阵炮击使太平军受到一定损失。笔者认为,西王很可能在妙高峰这个制高点上,他登上望楼,既可观察前沿的攻城态势,又可就近督促构筑炮台。岂知清军轰击坛坪构筑炮台的将士,一枚流弹竟重伤了西王。
笔者提出的上述假设,主要依据是《曾水源等禀》、《洪仁玕自述》、《罗绕典、骆秉章奏》,这是比较真实和直接的史料,从时间、情节上都没有大的矛盾。这一假说比简又文已经作出的结论更接近史实。
这一不幸,牵动全局。首先,西王重伤,不省人事,对太平军攻坚成败无疑有重要影响。他勇敢善战,有丰富的军事经验,曾指挥过永安、桂林、全州等城的攻坚,石马铺之役又一次显出了杰出的战役指挥艺术。如今,攻城部队失去了强有力的集中指挥,曾水源等三人,谁也没有能力独立承担进攻偌大省城的指挥重任。虽然他们还有信心,说长沙比全州无足为虑,但拿下省城并非易事。西王命在旦夕,对曾水源等的情绪与攻城决心难免不时干扰。
更深刻的影响还在未来。不久,萧朝贵去世,太平天国继南王之后,又失去了一位优秀领导人。西王是年轻、勇猛和机智的统帅,起义以来一直驰驱前线,无私无畏。他既是洪秀全认的妹丈,又是杨秀清的密友,权力几与东王相埒,太平天国文告多由东、西王联衔发布。西王与南王实为天国栋梁,都是洪、杨关系的调节人。若他们健在,杨秀清将难以坐大权势,洪秀全也不致被逼诛杨,太平天国也许会是另一种局面。现在二王相继牺牲,杨秀清接管了他们的权力,韦昌辉、石达开以下,谁也无力与东王分揽军政。加之杨秀清、洪秀全的皇权思想都比较严重,而且,缺乏西、南二王的调节与分权,矛盾很可能生成在无形之中。
二 曾水源等继续攻城
(一)9月13—18日:连日攻城受挫
曾水源等满腔悲愤,决心为西王报仇雪恨。他们在9月13日,具禀飞报郴州的洪秀全、杨秀清,陈述西王伤势和战争情况。禀称:“此省十分辽阔,目下圣兵纵能攻破,亦未得托守之人。”他们恳求东王,“遣上将统带多少圣兵,……前来同进取城”,并说这是“万全圣策”(122)。看来,曾水源等已经觉察出太平军兵力不足,若要攻克并守住长沙,没有必胜把握。同时,他们向将士严密封锁西王的伤情,尽量使这一恶讯不致扩散,而干扰军心。清方长时间都不知道萧朝贵受伤的消息,可见曾水源等较好地保守了秘密。
从9月13日起,曾水源等根据西王日前的战役部署,继续指挥将士进攻城垣,攻势日趋猛烈,给清军以极大的威胁。
他们完成了妙高峰主炮台的构筑,“架炮昼夜轰发,益以火箭、火弹梭掷,势甚披猖”(123)。城南近城火力点也发挥显著军事效益,太平军“踞马云庄、履升典及近城各屋,穴墙出炮”,火力杀伤城上清军。清军还击,但“箭炮不能入”近城房屋。太平军有恃无恐,攻击更猛,清军“惶恐无措”(124)。
在火力掩护下,曾水源等从13日至18日,连续出队,“昼夜攻扑,枪炮火箭如密雨流星,城门倒破”。罗绕典等深感“万分危急”(125)。太平军又把进攻的正面由南门向东西两翼展开,以金鸡桥、校场为前沿,猛攻南门与浏阳门,还组织突击队,在西门游击骚扰。(126)攻势使清军日夜紧张,兵力不足,“游兵无几”(127),没有生力军替换疲惫的守军,长沙城内的官绅面临着灭顶之灾。
罗绕典等拚命挣扎。兵力不足,动员城中地主绅士“带勇巡守,多人相护保城”。为了挽救身家性命,劣绅们疯狂顽抗,“甚为得力”(128),缓解了守军不足的困难。
提督鲍起豹、“知兵”的善化知县王葆生导演了一出城隍守城的丑剧。他们占卜了吉日,将土偶城隍由庙里抬至南门城楼,“鲍起豹轮值谨守”,居然陪着土偶守城。岂知太平军一贯不信邪神,9月15日“乃乘夜昏黑,缘梯扑城”,城隍毫无灵验。只是由于川兵坚守,太平军未得成功。(129)
第二天清晨,曾水源等一面架梯仰攻,吸引清军注意力,一面派遣数十名勇士,潜入南门垣下,“藏身门洞,锥凿城门”。城上清军“攻之不急[及],势甚危”(130)。罗绕典忙令川兵“抛掷火桶”,太平军受到损伤,凿门破城又攻败垂成。曾水源等没有气馁,“寻又于城外焚毒烟闷垛勇,以图乘机抢登”。但天时不利,“复北风大作”,毒烟反扑太平军营垒,此计遂无成效。(131)曾水源等连遭挫折,暂且缓攻,别作良谋。
9月17日,鲍起豹胆子壮了起来,令川兵“缒城出敌”。川兵不敢反击太平军,却杀良冒功,“自醴陵坡至西湖桥,戕居民无数”(132)。罗绕典竟无耻奏称,“毙匪多名”。曾水源等这天派土营将士“于金鸡桥水道开挖”隧道,“意欲倾陷城池”。可惜被罗绕典等发现,“预将火桶安入”,炸死了数名土营士兵,破坏了隧道。(133)接着,曾水源等不屈不挠,又令土营改“于南门开挖地道,预装火药”,准备爆破,还部署了一支队伍,掩护隧道施工。罗绕典等又侦知此情,督饬兵勇焚烧伊药桶,炸毁隧道。游击周兆熊率清军乘势直冲太平军,遭到反击。清军继续投入兵力,太平军退却,双方互有损伤。罗绕典防守比较认真,采用多种战术对策,击破了曾水源等不断变化的战术,尤其是两次破坏了太平军的隧道,给曾水源等攻城战役意图的实现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9月18日,曾水源等决意发动新的攻势。太平军用巨炮“对城轰击,将南门城垛打去数尺”(134)。城上一片恐慌,“鲍起豹惊仆”(135)。太平军大举出动,“愈来愈众,乘势扑城”。罗绕典等慌忙令“兵勇枪炮齐施”,“一面分饬官绅赶紧用石条、沙袋抢筑”城垣,但不能挽回危局。“适邓绍良、朱占鳌统带湖南镇筸等营官兵九百名”,先后赶到城外。罗绕典立即令邓绍良率500名清军侧击太平军,曾水源等只好“转身对敌”。城上守军亦出而策应,太平军两面作战,态势不利,遂退据“民房不出”(136)。一场颇有胜利希望的攻势又遭摧折。
曾水源等多次受挫,再次暂停攻势,调整部署,采取两项措施:加强火力,除了已有妙高山炮台外,还在“老龙潭、白沙井各处均建高台”,准备安置大炮。这样,可以延伸火力纵深,既可封锁和炸缺城垣,掩护攻坚,又能控制南面的后路交通线,堵截敌人援军由石马铺、金盆岭一线进犯。罗绕典等深感炮台筑成“则城中殊为可虑”。同时,曾水源等还增强南郊街区的兵力,“碧湘街、鼓楼门、西湖桥、金鸡桥一带民房”是攻城的前沿阵地,必须严密设防,反击清军进攻或焚烧。这两项措施击中敌人要害,罗绕典等声称:“唯有设法先毁炮台,继焚民房,使彼无地自容。”为此,9月19日上午,他们派遣“邓绍良等统带楚兵,并拨川兵五百名、川勇四百名”,共计1400名,出城直攻城南太平军营盘。清军“分作两队,后队埋伏,前队进攻”。自辰至申,太平军坚守不出。将晚,清军欲撤,太平军稍出反击,见敌人有备,撤回。清军未获战果。
(二)清军增援,战局逆转
邓绍良援军的到来,使前线力量对比发生了不利于太平军的变化。曾水源等原来就担心兵力不足,现在清军比较善战的镇筸兵进援城外,使太平军处于两面作战的不利地位,战局亦随之开始逆转。9月20日、21日,邓绍良等又奉令出击,率土兵、川兵近2000人,进攻城南太平军阵地,企图攻毁妙高峰一带的炮台群。太平军在防线内拒守不出。邓绍良等无可奈何,只好收兵。(137)其实,曾水源未免保守拘谨。他们可以在正面会战,而由南关街区部队实施侧击,或切断清军退却线。这样,可以重创敌人。也许,西王就在这时去世,曾水源等忙于处理后事,因而对清军进犯只采取消极防御态势。
赛尚阿惊悉长沙危急,先令邓绍良、贾亨晋、王家琳、瞿腾龙各带兵勇1000名,分头由衡州、安仁、永兴驻地“赴省救应”(138)。9月18日,邓绍良最先赶到。19日,凤凰厅同知贾亨晋率土(苗)兵至长沙。22日,永绥协副将瞿腾龙倍道抵省。24日,河北镇总兵王家琳督1000名河南兵入城。
由于咸丰帝严旨保卫长沙,赛尚阿只好令开隆阿、巴图,“抽拨楚、粤官兵七百余名”先行,继再令和春、江忠源“选带楚黔官兵、楚勇等二千余名,取道耒阳、衡州,赴省救援”(139)。9月26日,上述3000名清军进抵长沙西门。(140)这时,清军总兵力约1.5万人(城内雇募居民守城者未计)。战场上力量对比的差距日渐拉大,曾水源等率领的号称万人的太平军面临愈益严重的军事压力,将士们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勇敢机智,艰苦奋战。但曾水源并不能遏制战局的逆转,太平军由进攻转向防御,清军则相反。
罗绕典等认为,南关街区民房里的太平军是对长沙城的最大威胁,决定首先予以肃清。其战术是派遣小部队穿插,焚毁民房,逐步逼走太平军。
9月22日,刚抵省城的瞿腾龙上阵,“带领楚、苗各兵,缒城出战”,袭击街区太平军据点。(141)23日,邓绍良指挥清军出队,企图烧毁金鸡桥一带民房。清军“先由城左将房屋烧毁,复从右抛掷火弹”,烧去太平军哨棚数十间。但太平军实施火力狙击,“于墙孔暗放枪炮”。清军遭到伤亡,不敢深入,(142)缒城穿插未获战果。
9月24日,清军不敢再出,只好在城上滥轰大炮,破坏城外太平军工事。曾水源等开始筹措渡具,试图占有湘江水面,有50余只船、数架木筏泊于南河港,被清长沙府县遣壮勇潜往焚毁一半,太平军撤至鳌山庙、黄土岭一线。25日,清军继续滥轰滥炸。
9月26日,罗绕典令王家琳督河南兵,“由北路小西门前进”,担任主攻,邓绍良、瞿腾龙在东面进攻牵制,企图攻毁太平军在西南城外营垒。太平军“半踞民房,半扎山顶”,以交叉火力封锁交通线。清军兵力不敢展开,王家琳“督饬前队抛放火罐、火弹”,烧毁若干民房,太平军转由南路后山隐蔽在防线纵深,清军勒兵畏进,即宣告“胜利”回营。(143)当天傍晚,和春、江忠源兵到,扎在小吴门外。(144)
江忠源在9月27日“缒城而入”,“周历各城”考察态势,认为清军“防堵皆不甚如法”,太平军兵力单薄,“逼攻不甚紧急。”(145)之后,他向罗绕典建议,“谓非营蔡公坟,则城不可守”,反对单纯守城,主张进扎城南,构成军事犄角。他约和春即日前往蔡公坟附近勘踏筑垒。(146)其实,这不过是袭桂林守城的老谱,并没有大的创意。于是清军调整布局:“江西、四川合本省官兵”,加之壮勇1万余人守城;和春、江忠源率2000余人,“于东门外扎营”;王家琳部1000人,于西门外东、西湖桥扎营;开隆阿部700人,在北门外扎营。保证“城外饷道及来往文报均可通行”(147)。调整布局后,清军主力仍大部蝇聚城内,不敢出城扎营。但太平军被迫在东线转入防御相持,势力限制在城南,“不复能旁挠东北”(148)。和春扼住了城东交通线,使长沙其他方向获得相对安全,并且可以出击太平军,干扰和牵制其攻城。
9月28日,和春、江忠源自以为立住脚跟,即跃跃欲试,分两路向太平军天心阁防线发动攻势。太平军“负隅坚守,仍由墙孔开炮回击”。清军怯不敢进,“自卯至午,连开大炮”,轰击太平军阵地。(149)江忠源在炮火掩护下,督楚勇冲锋,欲夺天心阁太平军据点。太平军枪炮齐施,杀伤楚勇20人。(150)楚勇“抢至墙边”,夺了一面大黄旗,即无力再进。(151)江忠源讳败为胜,声称此仗“小挫贼锋”(152),实际上他没有实现进攻意图。
和春、江忠源锋芒遭挫,不敢再发动正面强攻,遂改变战术。罗绕典奏云:“查该匪居高负固,所恃砖墙林立。剿既难于成围,焚又不能遍及;我出则伏匿,我归则又攻城。必须步步为营,先规地势。”(153)这从反面证实,曾水源等不畏强敌,充分占据有利地势,合理配置了兵力与火力,并据此展开积极防御,把“伏匿”工事,杀伤敌人,与伺机骚扰城垣结合起来。这是太平军在桂林围城时创造的攻坚与打援结合的战术,在新条件下的灵活运用。
接着,太平军与清军发生了争夺蔡公坟高地的战斗。“蔡公坟地倚天心阁,扼城南之冲。”(154)江忠源志在必得,9月29日,他与和春兵抵蔡公坟。正在“挖筑营垒”,太平军由妙高峰寺右突出百余人。(155)清军即分为两部,“后队为垒”,继续施工;前队抵拒太平军。由于兵力太少,太平军退走。(156)清军遂于逼近天星阁的太平军据点,“紧连城根,扎营数座”(157)。清军与太平军营垒比邻,“共汲一井,击柝声相闻”(158),摆出咄咄逼人的凶恶姿态。李元度评述:“自是长沙止南门受敌,贼巢背水面城,当绝地。虽后队踵至,无能为矣。”(159)看来,和春、江忠源以蔡公坟为主体,至天心阁东侧城根,构筑了一条不到2里的防线,企图扼住太平军由东而北攻城的进攻线,并以此为东翼进犯太平军的基地。同一天,“王家琳亦于小西门外扎营”,欲扼守湘江东岸南北交通线。(160)可见,东、西两路清军扎营有双重目的:一方面,阻止太平军扩展战线,由两翼防卫省城;另一方面,部队在城外立足,为进攻太平军提供基地。面对这一态势,曾水源等因兵力有限,既难以扩展战线,也被迫放弃了攻城行动。他们决定集中力量守住现有的城南基地,等待郴州大军北上,再图开创新的战局。
9月30日,罗绕典开始重视湘江西岸防务。他发现曾水源等征集船只,有渡江运动的意向,即令清军“昼夜用枪炮轰击”太平军船只,并派贾亨晋率1000名苗兵“移扎河西”,企图堵截太平军西渡,(161)策划对太平军实施战略包围。
(三)击退向荣统军进犯
正在这时,向荣悉知徐广缙翻脸,他即要遣发新疆,连忙主动下台,9月15日,“扶病起程,由舟前进”,驰赴长沙。(162)赛尚阿原谅了他,“将河南、四川、陕西等处官兵交其统领”(163)。咸丰帝也同意暂不遣戍,谕其“带罪图功,以观后效”(164)。10月2日,向荣至长沙,军“驻西岸岳麓山”,他“缒城入”(165),与罗绕典等密商,决定次日发动攻势。
10月3日,向荣指挥清军大举进犯。东线为主攻方向,兵分三路:中路由白沙井直攻太平军营垒;左路由仰天湖进攻妙高峰太平军主阵地;右路由蔡公坟沿城至南门大街,进攻街区太平军据点。王家琳在西线实施牵制性进攻。曾水源等早已预防此着,加强了防御设施,在防线边缘构筑了内外两道墙垣,挖掘濠沟,墙边、墙身皆遍布竹签,开设枪眼,与制高点上的炮兵阵地构成立体火网。同时,在墙后配置劲兵,准备伺机出击。(166)
会战于清晨寅刻展开。中路清军气焰颇盛,冒着枪弹,“扑至墙边,争先抢上”,并“随进随拔”竹签,终于将太平军防线“外墙拆毁十数丈”。清军“一拥而入”,并“连开枪炮”掩护。“参将郑魁士正欲抢上内墙”,企图扩大战果。太平军“于墙内连开枪炮”,猛烈杀伤暴露在两墙之间的清军。郑魁士“额颅突被枪伤,血流满面”,兵勇多有伤亡,锐气尽折,只好溜回。左路秦定三、江忠源刚出队,五六百名太平军突然从妙高峰杀出,楚勇抵御。双方相持后,太平军撤走,楚勇毫无进展。右路由和春督战,清军“由蔡公坟直下”,无非放火箭焚屋。之后,清军进至外墙,拆除木板,但“遍地竹签”,兵力无法展开,只得遁回。西线王家琳竟没有什么动作。这天清军伤亡150余名。罗绕典虚报说:“毙贼四百余人。”(167)江忠源拆穿了谎言,说太平军伤亡了数十百人。(168)实际伤亡更少。
向荣策划和指挥这次攻势,目的在于挽回衰落的威信,并恢复咸丰帝对他的信任。由于他低估了太平军的防御能力,投入清军兵力不多,各路都没有配置预备队,届时替换遭到伤亡的进攻部队,以扩大战果。加之清军胆怯,和春、江忠源都吃过太平军狙击的苦头。因此,向荣损兵折将,一无建树,威信日落。更使他失望的是,城中清军盈万,居然壁上旁观,毫无反应,不支持向荣出风头。
萧朝贵重伤后的长沙战局表明,曾水源等指挥的太平军不愧劲旅,能战将士不过3000名,却击退了优势清军的多次进攻,捍卫了城南的攻城基地,为郴州大军前来会师攻坚提供了良好的地形和物质条件。同时,我们又看到,清军战斗力一如既往,兵多但怯战,向荣、和春、江忠源、邓绍良、瞿腾龙、郑魁士等相继逞凶进犯,无一不遭到太平军的有力惩创。他们不敢再轻言进攻,因此长沙战局基本形成相持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