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骚拾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序二

郭建勋

我与刘石林先生相识二十多年了。因为他是中国屈原学会、湖南省屈原学会的资深理事,而且基本上不缺席任何一届年会,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少。2008年湖南省屈原学会重新注册成立,他为此多方奔走呼吁,征集签名,甚至专程到我家里两次,至今犹令人感念。

刘石林先生长我整整一轮,今年已七十五岁了。在退休之前,他长期担任汨罗屈原纪念馆的负责人,工作兢兢业业,从不懈怠。听他自己说,他只读了三个月高中,实际上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却竟然进入了研究屈原的领域。他的处女作《屈原投汨罗考及其他》资料翔实,言之有据,黄灵庚教授论其“朴实无华,充溢田野考古的芬芳,令人耳目一新”(潘啸龙、毛庆著《楚辞著作提要》),良有以也。此后他一发不可收,每年都要撰写一到两篇论文。时光荏苒,弹指间几十年过去了,他将这些年来发表的文章,选择性地收集成册,编撰出版,可以说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细读刘先生这本著述,可以领悟到作者心系魂萦的两大情怀。

其一是汨罗情怀。书中将近三分之二的篇幅,是论证屈原与汨罗的。如《屈原投汨罗考及其他》一文,从汨罗江与屈原的关系、屈原在汨罗的时间和遗迹、屈原投江地点考证等方面,提供了许多有一定参考价值的田野考古资料。他通过实地调查和文献查找,发现战国时世居汨罗的罗子国贵族与楚同出颛顼,而屈原又与楚同姓,所以,楚、罗、屈实际是一个家族中的三个分支,屈原当年来到汨罗后,“必定来罗氏的宗庙,祭祀罗氏的祖先——也是自己的祖先”。最终“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故乡’、‘首丘’而在这里‘落叶归根’”。他考证屈原的《离骚》、《九歌》、《哀郢》、《怀沙》、《惜往日》等篇章皆完稿于汨罗,汨罗还有很多有关屈原的遗迹和传说,这些都可以证明屈原在汨罗绝不是短暂的停留。当有人否定《史记》的记载,说屈原流放没有到过汨罗,投江也不在汨罗时,他又写了《屈原投汨罗考》,从屈原对汨罗的描述、古人亲临汨罗的记述、历代文献的记载、近代学者的论证、屈原在汨罗的遗迹与传说五个方面进行了有力的驳斥。为此,他写了一系列文章,分别发表在《文献与人物》、《云梦学刊》、《职大学报》、台湾地区《东海大学图书馆馆刊》、《汨罗江》等刊物上。

作者还从文献的记载、屈子祠古代碑文的描述、楚人死后必须归葬其家族墓葬区的习俗等角度,推论屈原的真墓必在汨罗山屈原墓十二疑冢之中。而本书几篇关于端午节的文章,也是紧扣汨罗展开。他认为,端午节和龙舟等有关习俗,都不单纯起源于汨罗,但自从屈原在汨罗投江殉国后,汨罗的百姓,出于对屈原的敬仰和爱戴,便把这个节日和节日里所有的习俗都献给了屈原,使得这个节日的文化内涵产生了一次质的飞跃,从这个角度说,汨罗号称“龙舟故里,端午源头”一点也不过分。从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窥见刘先生对汨罗、对屈原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其二是屈子祠情怀。刘石林先生自幼生活在汨罗江畔玉笥山西侧不到一公里的一座村落中,他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毕业于设在屈子祠内的湘阴县第二十三完全小学,辍学后回家务农,耕种的田地就在玉笥山下。1976年冬,他主持了屈子祠的维修工程,后来作为汨罗县文化馆雇请的临时工,住进屈子祠管理这座古建筑。未曾想屈子祠竟成了他一辈子的归宿。他进驻屈子祠的时候,屈子祠不通水、不通电、不通路,他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三不通”的所在,即使转正以后,仍然安安心心当他的“守庙人”。

由于一生坚守在汨罗玉笥山屈子祠,他对玉笥山上的一草一木、屈子祠的一砖一瓦,不仅倾注了深厚的感情,对其历史、现状也是了然于心。他在《论屈子祠屈原墓的文化价值》一文中,对屈子祠作了详细的记录,从六个方面挖掘、总结了屈子祠的文化价值。湖南人民出版社还专门出版了他编著的《汨罗江畔屈子祠》一书,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可谓功莫大焉。

刘石林先生常说他是“草根”出身,缺乏古典文学基础,自己所做的工作,不敢说“研究”二字,他要做和能做的就是为屈原文化做宣传、普及和呼吁工作,他说这也应该是屈原学会的任务之一。殊不知他在做宣传、普及工作的同时,不自觉地进入了“屈原研究”的领域,并从学术角度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和思路。

例如关于《离骚》写作时地的问题,他认为《离骚》是屈原在长期的流徙途中,先酝酿、构思,或陆续写了些草简,到汨罗有了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在精神和体魄”上有了相当的余裕后,在汨罗完稿的。他又认为《屈原列传》对《离骚》的记载也是这样的,只是在流传的过程中,后人打乱了《屈原列传》竹简的排列次序,使之对一件事的记载,分割为两处,给后人作了误导。他大胆地将《屈原列传》中关于《离骚》的两处记述调整到一处,使之更加连贯。我不敢断言这么调整后,就能够证实《离骚》完稿于汨罗,但至少这种求证方法还是能给人启迪的。

又如《哀郢》,刘先生认为楚顷襄王二十年,屈原到了鄢郢,参加了鄢郢保卫战,鄢郢失陷,屈原夹杂在逃难的人群中离开了鄢郢,从而写下了《哀郢》。在一次会议的交流中,我说,你这篇文章主观想象太多,缺乏文献资料论证。他承认确实有想象成分。他说有人论证《哀郢》是屈原追述被逐出郢时的情形,这是不对的,屈原被逐出郢,会有这么多因兵燹之祸逃离郢都的百姓跟随吗?他还说有人认为《哀郢》是记述白起拔郢百姓逃离的惨状,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白起拔郢时屈原压根就不在郢都。从《哀郢》开篇的描述看,只有经历了这场横祸的人才写得如此生动和感人。刘先生说他在这个时间段的楚史文献中去查找,发现鄢郢失陷的时间、方向都符合《哀郢》的描述。他说想象可分为文学想象和史学想象,文学想象是纯浪漫主义的,可以海阔天空,历史想象则是依真实的历史事件而展开的。大概基于这种认识,刘先生还是将《〈哀郢〉析疑》这篇文章录入了这本文集中。对于刘先生这些观点我并不完全赞同,但你能说他这不是在“研究”吗?

与学院派研究屈原的风格不同,刘石林先生的这部著作,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处处体现了作者热爱屈原、热爱汨罗、热爱屈子祠的故土情怀,以及基于此情怀的钻研求索精神,我不能不为此而感动。

是为序。

2017年3月于长沙岳麓山寓所

作者系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湖南省屈原学会会长、湖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