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寤》释读

首先是书志情况。《程寤》，共有竹简9枚，三道编线，简长45cm。无篇题，“程寤”是编者基于内容赋予的拟称⁽²⁾。清华简中，竹简背面中央记有大写数字，或为排序号码，但遗憾的是，《程寤》中并未记录任何号码。原释文的整理者为清华大学的刘国忠。

内容方面，似为《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文献中零星引用的《逸周书·程寤》（古佚书）。详细内容容后详述，大致内容则如下所示：

周文王之妻太姒做梦，梦中殷商朝廷的庭中生棘，太子发（后来的周武王）取周的王庭之梓植于其间，梓立刻化作松柏棫柞。由此，文王察知了周的受命，然而念及殷的实力依然强大，在自己这一代显然无法打倒殷，于是便训诫将要成为天子的发（武王），要慎重等待王朝交替之机。

此外，关于竹简的排序，因在背面未记有竹简号码，在原释文中，据文脉推测将竹简分配为1到9临时号码进行了排序⁽³⁾。但是，随后由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以下略称为复旦读书会）提出了修正意见，认为应该按照“1+2+3+4+5+7+6+8+9”重新排序⁽⁴⁾。笔者将依据复旦读书会的意见进行释读。

以下按照原文、文章大意、语注的顺序排列。原文是以原释文为基础，参考复旦读书会等其他的意见，最终由笔者确定的内容。【1】至【9】为竹简号码。（）内的文字是将原释文中隶定的文字换读后的文字。①、②等圆圈数字，为笔者附加的语注号码。

原文：

隹（惟）王元祀贞（正）月既生魄①，大（太）姒梦见商廷隹（生）②棘③。乃小子发取周廷梓④树于厥间，化为松柏⑤棫柞⑥。【1】寤惊，告王。王弗敢占，诏太子发，俾灵名⑦凶祓。祝忻祓王，巫率祓太姒，宗丁祓太子发。敝（币）告【2】宗方（祊）⑧社稷，祈于六末山川，攻于商神⑨望⑩承（烝⑪），占于明堂。王及太子发并拜吉梦，受商命⑫【3】于皇上帝⑬。兴，曰：“发，汝敬听吉梦。朋棘（弃⑭）梓，松柏副，棫覆柞作，化为雘⑮。呜呼！何警非朋，何戒非【4】商，何用非树。树因欲，不违材。如天降疾，旨味既用，不可药，时不远。惟商戚在周，周戚在商。【5】择用周，果拜不忍，绥用多福。惟梓敝不义。芃于商，俾行量亡乏。明明在向（尚），惟容纳棘？意（抑）【7】欲惟柏梦？徒庶言，迣（肆）引（矧）又（有），勿亡秋⑯。明武畏，如棫柞亡根（干）。呜呼，敬哉！朕闻周（至）长不贰⑰，务【6】亡勿用，不⑱，思卑（柔）和川（顺），眚（生）民不灾，褱（怀）允。呜呼！何监非时，何务非和，何畏非文，何【8】保非道，何爱非身，何力非人。人谋强，不可以藏。后戒，后戒！人用汝谋，爱日不足⑲。”【9】

文章大意：

（周的文）王（即位）的元年正月既生魄，（文王的妻子）太姒，梦见殷商朝廷的庭院中生满荆棘，太子发（后来的武王）便将周的宫殿的庭院中生长的梓（的幼苗），取来种植在商的庭院当中，梓立刻化作松柏棫柞等树木。

（太姒）惊醒后，告诉了王。王并没有立刻占梦，而是告诉太子发，使其凶祓（祓除不祥的仪式）灵名。祝忻祓王，巫率祓太姒，宗丁祓太子发。币告（准备谷物祈祷）于宗庙社稷，祈祷六末山川（天地四方与山川之神），祭祀商神（殷的神），执行望、蒸的仪式，占于明堂，得到了吉梦的占断。王与太子发并排拜此吉梦，接受了（取代走向衰亡的殷商）的皇皇上帝的天命。

（文王）起身说道：“发呀，你要谨慎遵从吉梦。群生的荆棘为梓松所弃，梓松柏并肩（成长），棫柞繁茂成为红漆（涂染的高大材质）。必须要警戒徒党。要警戒商。要登用树（合适的人材）。树（人材）应该以用途为第一，切勿错用材质（要人尽其用）。天降灾害，却沉溺美食，则无药可救，离毁灭不远。商的忧患在周，周的忧患在商。选（商的忧患）而用于周，果敢除去（无用的人材），安心录用（有用的人材）则多福。梓本来就可以破除不义。如果使其繁盛在商，一定不会误导人们的行动。堂堂（上帝）在上，是默许如此荆棘？还是希望（松）柏之梦？庶民有言，市肆中长期存放物品，则一定要收获果实（如果希望周的长久，则需要有长远发展策略）。炫耀武力的恐怖，恰似棫柞无干。你要谨慎呀。我听说，永远不变的事物，为了避开存亡危机，不会录用（不适当的人材），所以不会损害（民众），因为温和顺从，所以民众没有灾害，（民众）变得忠心耿耿。必须要以时为鉴，必须要致力于和，必须慎畏文德，必须保持道，必须爱惜身，必须为人效力。只要努力，人谋定现，必须要充分警戒以待将来（周推翻商，武王成为天子之时）。人们会追随你的计谋，所以，必须珍惜时之不足。”

语注：

①既生魄：阴历每月的第二周。“既生霸”亦同。《尚书·武成》中有“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国维《观堂集林》卷第一《艺林一·生霸死霸考》中有“余览古器物铭，而得古之所以名日者凡四……二曰既生霸，谓自八、九日以降至十四、五日也”。

②隹（生）棘：原释文隶定为“隹”，此处重视字形与传世文献中该处的记述，读作“生”。

③棘：荆棘。用来比喻困难或纷纠、小人或谗贼。《后汉书·冯异传》中有“为吾披荆棘，当关中”。《楚辞·七谏·怨思》（东方朔）中有“行明白而曰黑兮，荆棘聚而成林”。此处用作上帝放弃了殷商，殷商灭亡在即的象征。

④梓：梓木。优质的木材，用作有用人材的比喻。《尚书·梓材》中有“若作梓材，既勤朴斫，惟其涂丹雘”。此处指在母亲的梦中，发（后来的武王）在荆棘群的中央种植的树木。或为王权的象征。

⑤松柏：松树与柏树。用作长寿及坚定的节操的比喻。《诗经·小雅·天保》（臣下祝福君王的诗）中有“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此处指发种下的梓苗成长变化成的梓木，所以可理解为周王朝建立的象征。

⑥棫柞：棫木与柞木。“棫”在《尔雅·释木》中为“棫，白桵”。郭璞注为“桵，小木丛生，有刺，实如耳珰，紫赤可啖”。“柞”在《说文》中为“柞，柞木也”。“棫朴”为《诗经·大雅》文王之什的篇名。歌颂文王经常录用臣下。也用以比喻贤人之多。只是，“棫柞”的例子，在《诗经·大雅·绵》中歌颂古公亶父（太王）建国的情形，有“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另外，在《诗经·大雅·皇矣》中为“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在《诗经》中，柞棫为茎叶有刺的树木，有时也作为应当拔除的东西出现。不过，此处“松柏棫柞”皆指发种植的梓苗成长变化成的大树，所以还是应当理解为周王朝建立的象征。

⑦灵名、祝忻、巫率、宗丁：可认为均是祭祀官的官职名或人名，但详情不明。

⑧宗祊：宗祀、宗庙。《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中有“保姓受氏，以守宗祊”。

⑨商神：商（殷）的守护神。此处文王祭祀商神，是因为在当时商的权势尚远超于周。所以，文王虽然确信周的受命，但是仍然尊重商神。

⑩望：眺望周的山川，焚柴扬烟祭祀山川之神。或指该祭祀。“望祭”、“望于山川”（《尚书·舜典》）。根据《太平御览》卷第八十四《皇王部九·周文王》中所引《帝王世纪》，此时文王被弃于“程”地。应当是从那里远眺山川来祭祀神的意思。

⑪蒸：冬季的大祭。隆重供奉收获的物品。

⑫商命：曾降于商（殷）的天命。此处因文王将拜天命，暗示了商的命运实际已尽。

⑬皇上帝：原释文视之为合文，释读作“皇上帝”。在此且从之，在后述的相关资料中，多作“皇天上帝”。

⑭弃：原释文释读作“”，引《说文》作“弃”之义。此外，也有据隶定字“戈”字读作“伐”的可能性。

⑮雘：涂抹红漆的高大材质。《尚书·梓材》中有“若作梓材，既勤朴斫，惟其涂丹雘”。

⑯徒庶言，迣（肆）引（矧）又（有），勿亡秋：难解之处。此处依据王宁《读清华简‹程寤›偶记一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页，2011年1月28日），释读作“徒庶言，‘迣（肆）矧（长）有，勿亡秋’”，并采纳其译文翻译为“文王引用庶民的俗语说，要想市肆上货物长久充裕，就不能没有获”。

⑰周（至）长不贰：原释文指出《诗经·小雅·鹿鸣》的传中将“周”训作“长”的例子，释读作“至长不贰”。

⑱：惎的古字。

⑲爱日不足：《尚书·周书·泰誓》中有“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