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帅克结束了噩梦,回到了家
帅克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他最先就是从这里被赶到疯人院里去的,所以对于这里的一切,帅克并不陌生。
警察局里到处充满着一种令人不自在的衙门的气味,警察们一直在估计着人们对战争究竟有几分热心,猜测着市民的真实想法。在这里,除了很少数几个人还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可以为了这个残破的国家和它的利益流血之外,其他就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政界猛兽,他们脑子里丝毫不会想到国家的利益,想的只有监狱和绞刑架,他们就靠这些残忍的没有任何人情味的东西来维护他们那横暴的法律和他们自己的利益。至于别人,多半会成为他们加官晋爵的牺牲品,他们捏造刑事案和叛国案,借此来说明他们的办事效率和对国家的忠诚。所以,他们的内心是非常冷酷的,但表面上,他们还是装出一副非常仁慈的样子。审讯的时候,他们总是和颜悦色地来对落在他们掌心的可怜虫说话,每句话没到嘴边以前,都先斟酌一番。但是他们真正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冰冷的内心也是绝对不会因此融化的。
当帅克被带到他们面前时,那些制服上缝着黑黄袖章的野兽中间的一个对他说:“我真的很抱歉,帅克先生,说什么好呢?你又落在我们手里了!”“我们都以为你会改过自新,但是我们想错了。你真是令我们大失所望啊!”
帅克一向不善于申辩,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的神情非常平静,好像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至于那些野兽们都莫名其妙地对他呆呆望着,然后愤怒地嚷道:
“你给我们放聪明点,别以为那个样子我们就会放过你,明白吗?你这个蠢蛋!”
但是他们还是非常善于做表面工夫的,警察先生立刻又换了一种客气的腔调接着说:
“其实你大可以相信我们并不愿意把你关起来,我们并不想这样对待普通的市民,每处理一个人,我们的心里也会很不安的。而且我可以肯定你不是犯了什么重罪。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明白,对你的情况我们表示同情。由于你的智力水平较低,所以你自己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如果你做了什么蠢事,准是被人设下圈套,诱上邪路的。好了,现在你什么也不用怕,请你告诉我,帅克先生,是谁唆使你玩那套愚蠢的把戏?”
帅克并没有领会警察先生的好意,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咳嗽了一阵,然后说:
“很抱歉,尊敬的大人,我不知道您所指的那愚蠢的把戏是什么。您瞧,这一段时间我做了不少事情,实在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件,您能提示我一下吗?”
警察心里已经被帅克的愚蠢搞得火冒三丈,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个忠厚长者模样规劝道:“那么帅克先生,带你来的警官先生告诉我们,你曾经在街角的皇上宣战告示牌前面,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你招来一大群人,并且大声吆喝‘弗朗兹·约瑟夫大皇帝万岁!这场战争咱们必然获胜!’来煽动他们,你看这是不是场愚蠢的把戏?”
“可是作为一个好市民,我不能袖手旁观啊。”帅克解释了他的行为,摆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看见他们都在读着上谕,却没有一个人露出一点点高兴的样子的时候,我心里很气愤。这是我们的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但是却没有人叫一声好,也没有人三呼万岁——巡长大人,真的是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么重大的事情,看来真好像跟他们毫不相干似的。我是九十一联队的老军人,我终于忍不住了,所以才大声嚷那么一句,想振奋一下人心,不然的话怎么能够赢呢。作为一个老军人,我很知道士气对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民心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我只是一个被巡官带到警察局来的不怎么光彩的人物,可是我也会做一些对于国家民族来说没有什么损害的事情,换了是您,您也一定会那么做的。打仗这件事情,我比您懂得多,要么就不打,打起仗来,就得打赢它。而且,就得对皇上三呼万岁,表示一下我的忠心。谁也不能拦住我,这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
帅克这一番话弄得野兽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帅克,有点不好意思,不敢正眼看帅克这个天真无邪的羔羊,赶紧把视线投到公文上,勉强地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对你这份爱国热忱我表示充分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别的场合去发挥。你也不看看自己当时是什么身份,斟酌一下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不良的影响。明明知道你所以被警官带到这儿来,是因为这种爱国热情也许会——实在就不免会被大家认作是一种嘲弄,而不是出于诚意。”
“也许您说的有道理,当一个人被警官逮捕了,那是他一辈子非同小可的时刻,可能意味着他有罪或者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如果他在这种时刻还念念不忘国家宣了战以后他应该做些什么,我觉得这样的人毕竟不见得是个坏蛋吧。总比那些漠不关心国家的人要强多了!”
他们没有人想到帅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有点呆了,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得到了一个一致的结果。
“帅克,滚你的吧!”
最后那个摆官架子的家伙气势汹汹地警告道:“你最好小心一点,假如你再出什么错,再被逮到这儿来,我不会再跟你讲话的,那时候你将面对军事法庭。你明白吗?”
没等他反应过来,帅克就冷不防扑上前去,亲了他的手说:
“我是个狗贩子,您要想养一只纯种的狗,随便什么时候,都请光临。愿上帝保佑您,我将为您祈祷,为您做的一切功德祝福。”
帅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宣判无罪,重新获得自由,回家去了。
经过“管你够”酒家的时候,他考虑了一下应不应该先到里面去瞧一瞧。接着,他还是推开了不久前便衣警察勃利特施奈德与他一起走出的那扇门,发现里面的情景和当时大不一样了。酒吧间里死一样沉寂,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聊天。只有几个主顾坐在那里如丧考妣,其中还有一位教堂执事,柜台后边坐着女掌柜巴里维茨太太,她漠然呆望着啤酒桶,眼睛里和脸上充满了悲伤的表情。
“喂,老板娘,我又回来啦,巴里维茨先生哪儿去啦?我的老朋友们呢?你不介意给我来一杯啤酒吧。你看,我现在都回来了,他也该回来了吧!”
巴里维茨太太什么话也没有说,眼泪却流了下来。她呜咽着,在帅克的追问下,开始述说他的不幸,她说:
“他们判了他十年,就在一周前!帅克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嘿,这件事我还真没想到!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坐了七天的牢了啦!巴里维茨先生可真是一个谨慎的人啊!谨慎在这个世道可是一件无价之宝啊,谁都需要谨慎,可是想不到谨慎的人也会遭遇这样的不幸。”
“他多谨慎、多小心啊!”巴里维茨太太哭着说。“他自己也总是那么说,可是他做错了什么?!那些人这样对待他,我怎么活啊!”
巴里维茨太太给帅克端来了一杯啤酒,店里的顾客谁也不说话,店中弥漫着凄惨的气氛,好像巴里维茨的冤魂仍在游荡似的。为了转移话题,使这里的气氛好一点,一个教堂里的管事又说起昨天的殡葬。
“这样的世道,死人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他们用的什么棺木?”
帅克也加入了话题:“要是一打仗,死人就更多了。至于军人,估计就是卷在什么东西里就下葬,每天死那么多人,谁顾得上啊!”
酒店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只有巴里维茨太太的眼泪掉在柜台上,漾开一个圈。主顾们谁也不想再待下去了,纷纷站起来付了酒账,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帅克和巴里维茨太太。
“那位勃利特施奈德先生还到这儿来吗?”帅克问道。
“来过几次,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总是要一两杯酒,然后问我有谁到过这儿。主顾们坐在这儿谈足球赛,他也偷听,非要打听到点什么东西他才肯善罢甘休似的,大家都不喜欢他。大家一看见他来就只谈足球比赛,别的什么也不谈,以免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又会被带到警察局里去。我的那位就已经够倒霉的了。”
“他们真是的,居然给他判了十年,判个五年什么的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居然一口气判了十年,真的是太久了,他也算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怎么可以判那么久呢?”
帅克的同情使得巴里维茨太太越发觉得委屈,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她告诉帅克,警察不让她去做证,因为他们是夫妻关系,不能做证。于是她怕惹出什么麻烦也就放弃了做证的权利,巴里维茨先生只是把有关于苍蝇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两遍,他们就对他进行了判决。巴里维茨先生也不申辩,只是在被带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他的妻子一眼,大声高呼:“自由思想万岁!”
“勃利特施奈德先生勾引人上当的本事真是相当的高超啊。想必他勾引人上当的这套本事也是经过了非常艰苦的训练的,最近有什么人上他的当吗?”
“有啊,木恩街上的一个裱糊匠就被他糊弄了,而且也被他带走了。”
“他是个笨蛋吗?”
“和我的男人差不多吧。勃利特施奈德问他会不会打枪,他说不会,只是以前在游艺场玩游戏的时候赢过一个克朗,但是勃利特施奈德非说他赢了一个皇冠(在捷克语里,‘克朗’这个词也有‘皇冠’的意思——译者),于是就宣布裱糊匠犯了叛国罪,将他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要是套上了这个罪名,很多人都回不来了,事实就是这样的。”
说到回不来,巴里维茨太太又开始伤心了,想必这一段时间,她的心情都是非常难受的。“能再给我一杯酒吗,巴里维茨太太?”
帅克也不再说话了,专心对付他的兰姆酒。帅克刚喝完第二杯兰姆酒,勃利特施奈德就走进了酒吧。他用他鹰隼一样的目光很快地扫了一下这空荡荡的酒吧间,然后在帅克身旁坐了下来。他要了啤酒,并不急于说话,而是耐心地等着帅克开口。
帅克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了,他并没有同勃利特施奈德搭讪,而是转身去看报纸,并且就报纸的内容与巴里维茨太太聊了起来。
“您看看,那个大名鼎鼎的杰勃拉居然要出售他的领地了,他那里我曾经去过,是一块相当不错的地方呢,在他的领地上还有学校和公路!”
勃利特施奈德受到这种冷落感到有点不耐烦,他迫不及待地要引起帅克的注意,所以他一边瞧桌子一边说:
“帅克先生,您什么时候对庄园有兴趣了,难道您想要买下它吗?那可是一片价格不菲的土地啊!”
“啊,原来是您呀,久违了,勃利特施奈德密探先生。”帅克说,随后握起他的手。“我刚才没认出来。我这记性真坏,见一面就会忘了。前一回我记得咱们好像是在警察局里见面的。近来有何贵干?您常到这儿来吗?因为您的照顾,我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能够来这里喝一杯了,今天刚好有空,没有想到能够在这里碰上您!”
“帅克先生,您过奖了,其实警察局那边告诉我说,您是个狗贩子。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您的,我很想弄条捕鼠狗,或是一条穴腊犬,要不就是那一类的也成。”
“这个可是我的本行啊,您知道,这个好办,”帅克回答说。“但是我不知道您要纯种狗还是杂种的?”
“我想还是来一条纯种的吧。”
“那种一闻就闻出味儿来,然后把您带到犯案地点的警犬不是更合适您的工作吗?为什么不来一条警犬呢,我知道有一条相当不错的狗,什么都懂得,可以用来从事这项工作,您看怎么样啊!”
勃利特施奈德自有他的目的,他并不急于定下来要什么狗,镇定地说:“我要一条不咬人的腊肠狗。”
“那您是要一条没牙的腊肠狗吧?这样的符合要求的狗我能替您找到一条,就是稍微费一点麻烦,不过没有关系,谁让我们做生意的呢。”
勃利特施奈德先生对狗的知识还很肤浅,有点发窘,“也许我还是来条捕鼠狗吧!”而且如果不是接到警察局特别给他的指示,他根本不会去想到狗的。他接到的紧急指示是这样的:他必须利用帅克贩狗的活动跟他进一步接近。为了这件事上面授权给他挑选助手的自由,而且拨给他一笔款项,他也可以动用款项去买狗,其实,他自己并不需要狗。
“我向您推荐捕鼠狗,它们不仅有用而且可以玩赏。捕鼠狗有各种尺寸的,现在我就知道有两条小的,三条大的,这五条您可以统统放在膝头上抚弄。我敢担保它们相当棒,绝对适合您这样初次接触这些畜生的先生。”
“多少钱呀?”
帅克一看有生意可做,就越说越来劲了,“得看大小啦,问题就在大小上头。捕鼠狗这东西跟牛犊可不一样。牛是越大越贵,这种狗却正相反:越小越贵。”
勃利特施奈德怕因为买狗的事情把秘密警察的款项动用得太多了,于是他说:“其实我想要一条大的看家用。”
帅克说:“既然这样说,那么我就给您看着办吧,就这么办吧,大的五十克朗[2]一条,再大的二十五克朗吧。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问明白的:您到底要什么样的狗,是要狗崽子还是要大些的狗?是公狗还是母狗?”
勃利特施奈德不耐烦地敷衍道:“随便,随便,只要是只狗就成。”他并不习惯被这样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所纠缠,他是个密探,他喜欢用这样的问题纠缠别人。
“你替我预备好,明天晚上七点钟我来取。那时候总可以预备齐了吧?”
“您尽管到时候来取吧,我一定全都准备好。”帅克干脆回答道。“可是现在这样的世道,我得请您先预支给我三十克朗,不然到时候您跑了怎么办?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您肯定是会守信用的。”
勃利特施奈德已经无法再和帅克在狗的问题上绕圈子了,他把钱付给帅克,说:
“好,我请客,咱们为这笔生意干它一杯。”
他们每人喝了四杯,帅克坚持付了他自己那份账。他也不想和这个密探再闲聊下去了,尽管勃利特施奈德极力邀请他,而且希望作为朋友的身份和他聊聊,但是帅克却拒绝了,这时勃利特施奈德只好抛出了杀手锏。
“弱国是注定要灭亡的!回避真相是没有用的,你不这么认为吗?”勃利特施奈德认为这样激烈的言论肯定会引出帅克的反驳。
“那我也没有办法啊,对于国家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我有时连一只狗都照顾不好,更别说一个国家了,还是不要管的好。”
勃利特施奈德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帅克先生,您认为加入什么组织比较好呢?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对这些组织都不是很了解,您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有一次,有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向我买了一只狗,最终也没有把钱给我,我觉得非常恼火但是又没有办法,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找到他。”
“可是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打仗有什么用啊,宣战动员也不对啊,怎么能够这样呢?”这位密探先生因为公事的缘故喝多了,已经开始乱说一气了。
“您还是别说了,要是给别人听到了,明天您就该待在警察局里了,虽然你和那里的人很熟,但是这样会连累到掌柜的。”
巴里维茨太太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哭了。
“没有关系的,您不要哭了,很快我们就可以打赢这场战争。那时候你们家掌柜就会从监狱里回来了,我们可以在您这里办一个酒会庆祝一下,怎么样?您不会以为我们打败仗吧,帅克先生?”
帅克没有理他,而是付了自己的酒钱就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回到家里,米勒太太吓了一跳,当她看见用钥匙开门进来的是帅克,大吃一惊。“我以为您得好多好多年以后才能回来呢,所以我就收留了别人,查户口的也没有找我的麻烦,还告诉我说别指望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回来了。”她用惯常的坦率口气说。
让帅克生气的是,他发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睡在他的床上,旁边还有他的女伴。帅克叫醒了他们。
“你们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把你们扔到大街上去,我看你们还是乖乖起来穿好衣服自己走出去比较体面,否则可就不太好看了。”
“可是我是每天都付给老板娘租金的,我有权在这里睡到八点钟,而且讲好了可以带女伴过来过夜的。”那男人抗议道。
“可是她只是我的女仆而已,无权决定出租我的床,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你们再不走的话,我可要动手了。”
他俩这才十分不情愿地起来穿好衣服,帅克还叮嘱了一句:“先生,您可千万不要对人家说我在您没有地方吃午饭的时候就把您赶走了,那样我的名声就会因此而大受损害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之后,帅克发现了米勒太太留下的纸条,说她很内疚,她将从窗户跳下去。但是帅克对于这样的小伎俩并不相信,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在家里某个地方发现米勒太太肥胖的身影。果然,半个钟头后,米勒太太出现在厨房里,她显得非常不安。
“哦,本来我准备到每一扇窗户底下去找找,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米勒太太,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到卧室里去跳,那样会落在走廊上。要是你从厨房往外跳,会压倒我的玫瑰花的,那可不是件好事,你将要赔偿我的损失。”
米勒太太哭了起来。
“哦,先生,您不知道我也有苦衷,我们在院子里喂的两条小狗死了,大的那条在咬了警察以后就跑了。事情是这样的,早些天有警察来检查,非说床底下有人,于是就死活要把床下的那条大狗拽出来,那只狗不停挣扎,还咬了警察先生,并且跑了出去。”
“那些警察来做什么?”
“他们问是不是老是有人从国外给老爷汇钱什么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偶尔有,您不是上次还将一条瞎眼的小狗当成安哥拉猎狐犬给人寄出去了吗?后来他们就介绍了咖啡馆的那个人来住,就是被老爷您轰出去的那个人。说是怕我一个人孤单。他们是警察啊,既然他们提出来我也就不敢拒绝,老爷,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我想他们一定会常常来我这里买狗的,走着瞧好了!”
米勒太太又溜到一边去了。这次她去铺了床,特别注意把一切收拾得妥帖周到。
果然不出帅克所料,他们不断地向帅克买狗,而帅克以他一贯的弄虚作假的手段对付这些警察局的先生们。他卖出的圣伯纳狗是一条杂种狮子狗和一条无名野狗交配的,名称高贵的安格纳猎狐犬却长了两只猎獾狗的耳朵,个子大得像条猛犬,腿向外撇,活像患了佝偻病。所谓猛犬长了一头的粗毛,下身活像苏格兰护羊犬,尾巴剪得短短的,个子不比猎獾犬高,而且屁股光秃秃的。
后来卡鲁斯密探也去买狗,他带回一条通身是点子的胆怯的怪物,样子像条鬣狗,名义上算是苏格兰护羊犬。于是,秘密警察费用上为了它又增加了R·九十克朗一项。这条怪物据说还算是条猎狗。但是连卡鲁斯也没能从帅克身上挤出什么来。他跟勃利特施奈德的运气差不多。帅克把一番巧妙的关于政治的话题引到怎样给小狗医治犬瘟症上去,而密探们千方百计布置的圈套,唯一的结果是帅克又把一条杂配到难以置信、奇丑无比的狗,冒牌推销给勃利特施奈德了。
奥匈帝国崩溃后如果有人翻查警察档案,在“秘密警察用款”下面读到下列这些项目时,不知道他懂不懂得其中的含义,例如:B·四十克朗,F·五十克朗,M·八十克朗等等。如果他们以为B、F、M这些字母都代表人名的简写,以为那些人为了四十、五十或八十克朗就把捷克民族出卖给奥地利皇室,那就大错特错了。B代表“圣伯纳种狗”,F代表“猎狐犬”,M代表“猛犬”。这些都是勃利特施奈德由帅克那里带到警察局去的狗——条条都是奇丑无比的四不像,和纯种的狗比丝毫没有共同的地方。帅克把冒牌货统统卖给勃利特施奈德了。
顺便交代一下可敬的密探先生的下场,他后来残酷地对待这些冒牌狗,总不给它们吃饱。最终的结果是:这些饿疯的狗一拥而上,把他撕碎吞进狗腹。勃利特施奈德先生以自己壮烈的死实现了他最后的爱国宿愿——为帝国节省殡葬费。帅克评价说:“唉!到末日审判的时候怎么去收他的尸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