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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彭康——新中国诞生后交通大学第一任校长和西迁后西安交通大学第一任校长，交大人有着太多的回忆。60多年过去了，我发现，似乎没有人能够真正忘记彭康。在我的采访中，所有的人都提到他。彭康的确活成了一座丰碑。他似乎还住在交大他的那幢二层小楼里，他也还走在上海徐家汇校园里的梧桐树下，走在今天西安交大的“彭康路”上。

84岁的胡奈赛教授有时候会感到历史和现实的某些影像有些相互洇濡，相互交叠，让你分辨不清这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是在上海，还是在西安。她常常有些搞不清楚，常常有些恍惚，仿佛昨天就是今天，也仿佛今天就是昨天。是啊，她那时候多年轻啊，才刚刚20岁。她是交通大学机械系二年级的女大学生、系团总支书记。她需要去找彭康校长。同学们都认为，不找彭康校长问题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呢？是他们对即将要去实习的工厂有些不满意。同学们要她这个团总支书记一定要面见彭康校长。

你说，这么大的一个大学校长你能轻易见到吗？

那么，彭康这个校长的级别有多高？高干六级！20岁的姑娘胡奈赛也可能根本不知道这级别有多重要，反正同学们要她去找校长，她就一定得去！那天是个周末，上午八九点钟，胡奈赛敲门进去，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事情的原委和需要校长出面解决的问题说清楚了。

彭康说：“我明白了，很快就会解决。”

果真，他们再去工厂实习的时候，那个让他们头疼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另外一次，胡奈赛在学校的澡堂里洗完澡，披散着头发，光脚穿着个木板拖鞋——这拖鞋有点儿像日本女人穿的木屐，啪嗒啪嗒，走路很响。她就这么端着个脸盆，一路拖鞋敲着地面很响地走着。

这时，有人把她叫住了。

她当然认识，是彭康。

彭康校长说：“同学，你怎么穿个木拖鞋？”

这么小的事情校长也要管吗？她心里有些不乐意，说了句：“男生能穿……”

彭康说：“不对，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学生都要有大学生的风度。”

彭康自己就非常重视风纪问题。他当过新四军的大学校长，他自己就是注意风纪的模范，穿衣戴帽，一丝不苟，领口的风纪扣也一直扣得紧紧的。据说，他的死，虽然是文革时造反派游斗殴打所致，却也和这个风纪扣有关——造反派拉他去批斗，拖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老校长，风纪扣卡在了他的喉咙处，他喘不过气来，等造反派发现，彭康已经没有了呼吸。胡奈赛当然不知道“风纪问题”将来会影响到他们敬爱的彭校长的生死。不过，木拖鞋这件事以后她想过，绝不是彭校长小题大做，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毕业以后可能会当老师，那么，老师的仪表举止当然会影响学生。不光是光脚穿木拖鞋彭校长要管，后来胡奈赛越来越多地发现，他们的校长要管的“小事”还真的不少。他什么时候都在校园里。在吃饭的饭厅里，学生们一抬头，看见他笑盈盈地站在你的面前，问你饭菜可不可口，凉不凉，热不热，学习晚了肚子饿了还能不能吃上饭。他也经常悄悄地走进教室里，坐下来，听老师讲课。他不听别人汇报哪个老师讲得如何、教学中有什么问题，他自己就是大教育家，又听了那么多老师的课，他心里有数。每天下午5点钟，学校规定的体育锻炼时间，只要他在学校，他就会准时出现在操场上。他喜欢学生们生龙活虎的样子。学校每个周末有舞会，彭校长也经常会出现在舞会上，和师生们“蹦擦擦、蹦擦擦”。他说大学里就应该“三活跃”——学习活跃，思想活跃，生活活跃。

这是彭康的办学思想。

彭康之所以管了那么多“小事”，是因为他总是在学生们中间，在老师们中间，在员工们中间。胡奈赛说，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说，彭康在交通大学的崇高威望，几乎就是共产党在交通大学的崇高威望。那个时候的交大师生们，包括当时的西迁老教授和后来的西迁老教授——那个时候的青年教师们，没有人去想“共产党”是什么样子，他们只看彭校长是什么样子——彭康，几乎就是那个时代共产党在他们心目中的化身……

他们信任彭康。

他们也就信任共产党。

彭康说党让他们西迁，他们肯定就会西迁。

胡奈赛在60多年后还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