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皮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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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海波文集》随想

1.海波是个令人尊重的作家,他大半辈子处在贫困线上,似乎至今也没有大富大贵。但他却用他勤奋的笔写出了人间万象、写出了陕北那方厚重又荒蛮的土地及那里的风情民情,皇皇然六大部,三四百万字的劳动成果,几乎全是在困顿与压抑中完成的。这样一种劳动精神,不屈于环境的逼仄,为了心中的文字圣火,海波完成了一个硬骨头作家的造型,他是我们这支队伍中精神大框架的支撑者之一。

2.海波是一个有解读价值的作家。他有一部作品写民办教师,这种生活在体制夹缝中的族群,因为贡献的卓著与所处生态的边沿化而唤醒了许多自愿者的良知,也因此而曾经引起过社会舆论的强烈关注。然而在海波这里,他说民办教师“在权力面前,他们是事实上的懦夫;在正义面前,他们又是道德上的乞丐”,在这本书的自序中他又说“总的来看这是一些可怜之人,分开来看又各有独具特色的可恨之处”,等等。海波对这个族群做出和社会评价相反的结论,很让我抽了一阵子筋,他的看法是缘于某一个分子的特性,还是由分子抽象出的共同基因,我不知道是海波的视觉出了问题,还是社会评价偏离了基本事实?是一个作家为了强调自我的独特,而故意逆反公众价值观,还是模糊的公众价值隐掩了这个族群的核心意识?

3.同样的问题也出在对待农民的态度上。海波在《烧叶望天笔记》这本书的后记里说:“农民意识的典型特征是重实际而轻尊严……农民中盛产赃官和奴才……大凡能当官的农民,最看不起的就是农民。”还对农民和流氓的关系作了自己的梳理。在这里,海波不是就某一农民个体而言,他显然是在归纳农民阶层的普遍意义和集体性格。当然,农民可以被认为是杂色的,但杂色不等于集体性格的下作和怪异,不等于是肮脏的污水沟。这一点上,是海波的视觉出了问题,还是他故意逆反历史价值而作出的一种深刻姿态?从“三红一创”到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的作品,我们看出的是他们热切的农民观、深切的同情心和明白无误的民间立场,就是鲁迅,对农民的态度也还有“哀其不幸”一说,但到了海波这里,怎么事情就起了变化?如何解读海波,农民问题似乎又是一个穴位。

4.如何对待苦难。海波的作品中写了大量的苦难。苦难是悲剧的源泉,悲剧可以使人崇高。苦难可以陈列,可以追寻,可以反思,可以警示,可以惦记,但独独不可以欣赏。距离产生风景,风景可以审美,但海波是事中人,事中人是劳累者,劳累者不可能对人生风景自我消费,更不可以对苦难的人生事实作欣赏状、调侃状。1993年,南非摄影家凯文·卡特为了在苦难的乡村创作自己的艺术,来到一个叫伊阿德的农村,他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他将要拍摄的那一刻,一只凶猛的大鹰落到了奄奄待毙的小女孩身边,伸长脖子要啄她一口,在这揪心的时刻,凯文·卡特按下了快门。由此,凯文·卡特的摄影杰作诞生了,并于一年后的1994年,这幅摄影作品获得了颇负盛名的美国“普利策新闻摄影奖”。就在他登上领奖台之际,艺术的荣誉感被内心的愧疚所击碎,复燃的良知无以承担自己的生命,于是,这位用苦难成就艺术的摄影家在那棵作为背景的大树下自杀了,时年33岁。读海波的作品,仿佛感到他已踏上了通向领奖的台阶,这一刻,海波自杀不自杀?作为20多年的老朋友,我肯定不愿意看到他自杀,但我分明感觉到海波对农民、对社会下层人的悲悯即将达到凯文·卡特的境界,为什么说是即将?因为他毕竟还差一步。这一步差在哪里?就差在他对农民、对民办教师等下层苦难者的一种感同身受的立场和态度。我认为,这可能是海波的局限,这局限设定了他与“自杀”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