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卡佳去考试(终于在大斋期第六周举行)的那一天,米佳的种种苦恼是有道理的这一点似乎得到了特别的验证。
在那种场合,卡佳眼里完全没有米佳了,她简直就是一个陌生的、人人可以染指的女人。
卡佳大获成功。她像新娘一样穿一身白,因为激动而显得分外妩媚。大家一致对她热烈鼓掌,而校长,那个眼神冷漠而忧郁的自负的演员,坐在第一排,只是为了摆足架子才给卡佳指点了几次,说话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得见,那腔调真让人受不了。
“要少一点舞台腔。”他以有分量的,平静而威严的口吻说,好像卡佳完全是他的私有财产。他还一字一板地说,“别演戏,要入戏。”
这也让人受不了。博得一片掌声的台词念得也让人受不了。卡佳窘得满脸通红,她时而失音,上气不接下气,却因此显得楚楚动人,富有魅力。她念台词的调子那么恶心,做作,愚蠢,但是在米佳憎恶而卡佳一心一意追随的那个圈子里的人看来却是最高的艺术。卡佳不是在说话,她一直在呼喊,含着一种纠缠不休的绵绵情意在那里不知分寸、毫无根据地死乞硬求,使米佳为她羞得不知将目光投向何处才好。尤其可怕的是卡佳自身,她那涨得通红的小脸蛋、雪白的衣裙(在台上显得短了一些,因为坐在台下的人是从下往上看她)、雪白的鞋子和紧裹在雪白的长筒丝袜里的双腿所包含的天使的纯洁与行为不端的混合物。“在唱诗班唱歌的少女”——卡佳以做作得失去分寸的天真语气念了这段讲一位如天使般贞洁的少女的台词。米佳既感到自己对卡佳情意绵绵(任何人在一群人当中对自己所爱的那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同时又对她充满强烈的敌意;既因她感到自豪,意识到毕竟她是属于他的,同时又怀疑她已经不属于他而感到撕心的疼痛!
在这场考试之后,又是一串幸福的日子,然而米佳的心情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轻松了。卡佳回忆这场考试的时候曾经说:
“你真傻!难道就没感觉到我只是为你一个人才把台词念得那么好?”
可是米佳不能忘记他在考场上的感觉,也不能不承认那些感觉至今仍然存在。连卡佳也感觉到了隐藏在米佳内心的感觉,有一天在争吵的时候她嚷道:
“如果你认为我处处都这么坏,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爱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米佳为什么爱卡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虽然他对卡佳的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与某人某事所作的充满妒意的斗争中与日俱增,而这斗争源于卡佳,源于这爱情,源于这爱情的日益绷紧的力,这爱情的日益增长的要求。
有一天,卡佳苦涩地说:“你只爱我的肉体,而不爱我的心灵!”
这又不知是什么角色的台词,虽然荒诞无稽,不过是陈词滥调,却也涉及到一个折磨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米佳不知道为什么要爱,不能确切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一般说来,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从米佳听到过、看到过的有关爱情的言论当中,找不出一个准确的爱情定义,这就使米佳更加没有办法回答那个问题了。书本上和生活中的一切,就像一锤定音似的商量好了,要么只谈几乎是无性的爱情,要么只谈所谓的情欲肉欲。米佳的爱情既不像前者,也不像后者。卡佳给予米佳的感受是什么呢?是所谓的爱情,还是所谓的情欲?当米佳解开卡佳的衬衫去吻卡佳以震撼心灵的顺从和最最贞洁的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态度袒露出的天堂般美妙的处女的乳房的时候,究竟是卡佳的心灵还是卡佳的肉体使得米佳几乎晕厥,几乎处于临终的极乐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