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这时，黑眼镜突然开口说话，就像在《圣经》里提到的巴兰的驴[15]开始说话了。
“各位，很抱歉！”一时大家的目光一起转向他，想听他说什么。
“我想看看你们的请柬！”他对戛图利亚和瓦丽恩尕说。
戛图利亚掏出请柬递给了他，他反复看了看请柬后，又对瓦丽恩尕说：“请把你的也让我看看。”
瓦丽恩尕从手提包里掏出请柬交给了黑眼镜，她在掏请柬时没留心，将那张魔鬼天使给她的字条遗落在穆图里的脚下。
黑眼镜接过瓦丽恩尕的请柬，将戛图利亚那张放在一起对比着，同时又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掏出自己的那张与戛图利亚和瓦丽恩尕的很相似的请柬，递给了戛图利亚，让他仔细看看，瓦丽恩尕点燃了火柴，戛图利亚开始念：
“这两种请柬有什么差别，你看出来了吗？”黑眼镜问戛图利亚，“我这张是真的！你注意到没有，里面没有一处提到魔鬼，这里有一个秘密，因为参加盛宴的人多数是虔诚教徒，我自己就每周日经常去索戈托教堂和托齐教堂参加祷告。那些印你们手中那种假请柬的人是现代社会进步的敌人。他们企图搅乱这次盛宴。”
“他们是什么人？”戛图利亚问。
“他们？我怀疑是大学的学生，也只有学生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我倒觉得两种请柬没有什么差别！” 瓦恩嘎丽说，“那他们用什么手段搅乱这次盛宴呢？”
“实际上，这就是一次魔鬼的盛宴，人们都是应撒旦和阎王的邀请前往参加的。然而，请柬里并没有提到这是现代盗贼和劫匪最佳选手的选拔赛。”
“我也觉得没有什么不一样！”穆图里说，“盗窃就盗窃，抢劫就是抢劫，没有什么现代不现代。”
穆图里和瓦恩嘎丽的话深深刺痛了黑眼镜的心，他开始说话，其口气像是在对失去信仰的人们说教。
“我的名字叫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我原来有个外国名字叫约翰，我不喜欢外国名字，不久前放弃了。我刚才说过，在来伊乌莫罗格的路上，我的标致504的小车坏在半路上了，在基库尤那个地方熄了火，我不得不将它停放在乌恩迪利饭店的前面。我的朋友用车将我送到塞贡纳长途汽车站，我想在那里也许能遇见参加选拔赛的阔佬，搭他的车一起走，今晚就能提前到伊乌莫罗格，但没有找到，我想多数人可能上午才能到。但又没有把握这些人什么时候走，为了不误事，我决定还是坐三轮车先走。
“我曾在麦克雷雷的锡利阿纳和麦克雷雷中学上过学，当时那里就是叫麦克雷雷，不是今天的麦克雷雷大学。要不是阿明[16]捣乱，当时我完全可以在乌干达攻读经济学，获得经济学士学位，这是一门能为国家创造财富的学问。但我并没有丧失信心，我回到国内，进大学继续深造，攻读商务，并成功获得商务学士学位。我壮心不已，又继续到美国名牌学校哈佛大学攻读商贸管理，又获得汽车管理硕士学位。我全名叫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有三个学位：经济学学士（伦敦），商务学士（内罗毕），汽车管理硕士（哈佛）。罗列了这些文凭，我想戛图利亚肯定理解我的意思。现在，我的愿望是能在大学任教，大学里的许多教授我都认识，其中不少还是我的朋友。但后来我发现在肯尼亚学经济的人很少，在教学方面很难有用武之地，因此我就下海开始做生意。
“我为什么要这样详细介绍我自己呢？
“我这是听了你们的谈话、争论和遇到的许多麻烦后有感而发。
“我不想隐瞒我的观点，我认为你们所谈的东西对国家是有害的，是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的观念。这些观念会破坏和误导人们的思维，会使我们非洲人误入歧途。大家都知道，我们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上帝的忠实信徒。肯尼亚是信奉基督教的国家，上帝无时无地都在庇护着我们。
“首先，我要说这次盛宴不是魔鬼的盛宴，组织这次盛宴的也不是撒旦。它是伊乌莫罗格的偷盗抢劫组织为了欢迎来自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瑞典和日本等国家的偷盗抢劫代表来访而举行的盛宴，即是为了欢迎国际偷盗抢劫组织代表团的来访。
“第二我想说的事是，我们的内罗毕大学的学生简直是太无法无天了。他们在不明白现代的盗窃和抢劫是什么含义的情况下，带头造乱给盗窃抢劫抹黑。他们大肆宣扬就像刚才穆图里和瓦恩嘎丽谈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说什么要消灭偷盗和抢劫。所以，我想说，社会上人各色各样，不能像牙齿那样一样齐。人的本性千差万别，不可能是平等的，宇宙的法则也不承认天地万物会有平等。我们就来看看天堂的排座次吧：上帝高居宝座之上，右边坐着圣子，左边坐着圣灵，脚下坐着天使，天使脚下坐着圣人，圣人脚下坐着信徒，就这样一层层一排排一直排到人世间的信徒们。地狱也是一样，阎王高高在上，那些砍柴烧火，焚烧尸体的差事都是由他底下的天使、监工、信徒和仆人们干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上过天堂？”穆图里问他。
“不，没有。”
“那么你下过地狱？”
“也没有。”
“那么你刚才给我们描绘的座位图是从哪儿来的？如果说这张图像树影，那么树在哪儿？”
“你要是好好琢磨我的话，你就会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了。你看看，世界上的人有高有矮，有黑人白人；有受保佑的富人，有受诅咒的穷人；有懒惰的人,有勤奋的人；有些人天生就大富大贵，有些人天生就是穷鬼；有文明的人，有粗陋的人；有细心的人，有马大哈；多数人能被套着脖子牵着鼻子拉进现代文明社会，告别荒蛮，有少数人则极力拖后腿。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有两大类人；占有财富的人和创造财富的人，即有人流血流汗创造财富，有人却不劳而获享受财富。”
“先生？”瓦恩嘎丽打断他的话说，“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永恒的。你没有听说过基库尤先人曾经说过吗，‘舞者观舞，才能看出门道。换换口味吧，不要总喝一种酒！’”
“我是想将我学的东西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姆韦雷利告诉瓦恩嘎丽，“我们再回过头来谈谈经贸的话题吧，我们可以问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对所有的人，偷盗和抢劫是十恶不赦吗？
“按照我说，我认为偷盗和抢劫是衡量一个国家进步的一把尺子。理由是，有东西可偷盗才会出现偷盗和抢劫。你想想，如果没有偷盗和抢劫，今天的美国会是怎么样？今天的英国、日本、德国、法国会是怎么样？西方国家今天的繁荣昌盛全都靠偷盗和抢劫。我们不要上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当，消除偷盗和抢劫就等于扼杀现代社会的进步。
“总的说来，国家的财富和经济命脉要掌握在那些能人手里，这些有能力的人甚至在睡梦中也能管理经济。想一想，如果说国家的财富和经济命脉落入那些连落在脸上的苍蝇也懒得赶的废物们——懒汉、庸人、无赖、穷人的手里，这就等于给猪戴珍珠项链，只能被猪踩在污泥里一样。从前，姆春恩瓦人跳舞时是这样唱的：
舞者的脚铃必须从懦弱者身上摘下来，
献给我们真正的英雄。
“问题是，当今谁是真正的英雄？
“是我们这些有钱人，是我们这些有决心在偷盗和抢劫方面压倒欧洲同行的人，也是我们这些学习以后真正意识到偷盗和抢劫是当今社会进步基础的人，因此我还是很乐意参加明天举行的选拔赛的，尽管它在遭到无知的大学生们的抵制和反对。因此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听他们的，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任何有智慧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在选拔赛中一展才华。我赞赏这次选拔赛的民主，不设门槛，任何有能耐的人都可以参加，赛场各显神通，你不妒忌我，我不妒忌你，成败论英雄，出类拔萃者夺冠。对于企图破坏盛宴的阴谋诡计我们必须坚决制止，你们把大学生们印的假请柬都扔得远远的，我给你们真的请柬……”
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停顿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擤了擤鼻涕。车上的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都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瓦丽恩尕从麻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对姆韦雷利说：“同胞们！这真是的，反正口水淹不死人!你真敢叫我们‘废物’？你恬不知耻地叫我们工人农民为‘猪’？你还叫嚷珍珠应该属于富人的。请问是谁培育的珍珠？是谁播种收获？又是谁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你说说，到底谁是懒汉？是谁在我们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生产出最亮丽的珍珠？谁在发展我们国家的经济？”
“你！”穆图里接着补充说，“你肚子里有墨水，有很深的学问，但我还是要说说你：你们太过分，太没有人性。就连猩猩的孩子被盗后，还要留一口吃的，等着孩子归来。你们贪得无厌抢夺我们一年辛辛苦苦耕耘的收获，连一点也不留给我们，哪怕是一口。你们在河流上游筑坝截水，连一滴水也不给我们住在下游的人们。上帝是不会看你的腰有多粗的，地球日夜转动，永不停息，风水轮流转。人的生命由于血液体内的循环得以维持，死亡是由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能在体内循环造成的。心脏跳生命存，心脏停则生命亡。我们知道，小孩在娘胎里，尽管还没有出生，但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心已经开始不停地跳动，一旦听不到心跳，我们做父母的，就会焦虑不安。因此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要藐视群众，怀着愤怒和叛逆情绪的下一代依然在。总有一天，有人会唱：你们小心点，我们原来就是在基马提[17]领导下的自由战士。”
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没有太在意穆图里和瓦恩嘎丽说的话，他打开《圣经》，就像向众人布道那样，提高嗓门说：“为什么他们要如此烦躁不安？因为你们没有阅读上帝的书，是传教士给我们带来的天书，是一本给我们生命带来永恒的天书。我是说，你们要用眼睛认真看，要用耳朵好好听……”
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侃侃而谈，瓦丽恩尕、戛图利亚、穆瓦乌拉、穆图里和瓦恩嘎丽都在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生怕漏掉什么似的。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穆瓦乌拉的MMM333福特T牌三轮车载着他们在泛非洲公路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现代盗贼劫匪选拔赛的伊乌莫罗格开去。穆图里突然觉得脚下踩着一张纸条，他默然地弯下腰捡起纸条塞进口袋里继续听他们说话。
姆韦雷利·瓦·穆基拉伊放低了声调，用柔和友善的声音慢慢地对他们说着，好像要用那摇篮曲般的轻柔的声音让他们的灵魂和烦躁的心得到安息……
“……有人要升天国，我们可把他比作要出远门奔赴他乡临行前，他把三位仆人们叫到跟前，把财产分为八份交付给他们，一人得五份，一人得两份，最后一人得一份……”
[1] 《圣经》里的一个传奇式人物，活了950岁。这里讽刺车辆年代久远的意思。
[2] 用椰树叶编的三角帽。
[3] 非洲妇女喜欢穿的用整块花布做的从头裹到脚、类似长裙的民族服装。
[4] 东非黑色人种对女人的习惯尊称。
[5] 肯尼亚已故总统肯雅塔在执政期间提出的号召全国人民团结一致、为建设国家加油干的一场群众运动。
[6] 肯尼亚部族之一。
[7] 肯尼亚部族之一。
[8] “马及”在斯瓦希里语里是水的意思，“马及马及”是东非坦桑尼亚一次著名的以水为号的农民起义运动，史称“马及马及运动”。
[9] 《巴巴·阿尤布的石头》故事中的主人公，说的是由于懦弱不敢反抗，魔王抢走了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因思念儿子，一辈子浑浑噩噩，心中苦涩挥之不去的故事。
[10] 东非地区一种传统乐器。
[11] 非洲年轻人对年长男人的尊称。
[12] 肯尼亚部族之一。
[13] 斯语原意为传统的部族意识，后赋予新的含义，引申为社会主义。
[14] “托马斯游戏大全”，内容包括“托马斯小火车”“托马斯游历日本、法国、夏威夷”等。
[15] 引自《旧约》里的故事《巫师巴兰和他的驴子》，驴子平时沉默不语，有一次被巴兰打，它突然开口说话，表示抗议。
[16] 时作乌干达总统，后人称他为暴君。
[17] 茅茅运动的领导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