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六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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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结语

孙吴政权的灭亡引起不少江东人士的反思。他们的批评有一个共同之处,即认为吴亡是由于退贤臣而亲小人,所谓“贤者不用,滓秽充序”。(121)这一点从孙皓自己的感慨中也得到印证,本传录其与群臣书称:“自居宫室,仍抱笃疾,计有不足,思虑失中,多所荒替。边侧小人,因生酷虐,虐毒横流,忠顺被害。暗昧不觉,寻其壅蔽,孤负诸君,事已难图,覆水不可收也。”不过,每个人总是生活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之中,孙皓也不例外。当他二十多岁从乌程到建业,接任吴国第四任皇帝之时,有两种力量已经潜在地控制了他。孙吴衰亡过程中出现的历史现象,似乎均受此影响。

第一种力量是“局势”。从外部来说,曹魏灭蜀后形成魏、吴对立之势,紧接着司马氏代魏,天下走向一统的形势愈加明朗。这种外在的压迫竞争局面,需要孙吴君臣做出应对。就内部而言,吴郡大族等旧臣势力持续扩张,掌握了吴国政治、军事领域的诸多要职,孙氏皇权又将如何维系?而且作为孙和之子,孙皓上台必然要为其父正名,清算原先依附鲁王霸的一党。在内外两种局势的左右下,他所能做出的政治选择是很有限的。

为了抗衡吴郡大族为代表的传统势力,一个由宗室、外戚、亲信构成的新权力系统逐渐浮出水面。由此带来的“贤者”与“小人”的对立,也就成为孙皓执政后期的重要图景。其中,“贤者”当然是指以吴郡陆氏为首的大族群体,无待多言。“小人”则比较复杂。陆凯上表曾说:“陈声、曹辅,斗筲小吏,先帝之所弃,而陛下幸之”;“今高通、詹廉、羊度,黄门小人,而陛下赏以重爵,权以战兵”。(122)他的议论似乎主要针对近臣恩幸而言。但实际上,“小人”背后代表的是原本在孙吴权力结构中处于边缘,却又渴望升进的庞大人群。阳羡周氏、武康沈氏亦在其列。借助于孙皓“龙兴”于乌程的特殊机缘,吴兴地方势力获得了迅速上升的机会,但由于此前地位不高,他们在吴郡大族的视野中,大概仍属于“小人”之流。东晋初期沈充、钱凤曾为王敦谋主,钱凤就被称为“小人”。(123)因此,与其将“小人”理解为恩幸,不如说是指原本处于权力边缘的新兴政治群体。事实上,边缘寒微的“小人”,取代长期握有重权的“贤者”,也是权力演化的普遍现象。(124)

第二种力量是“传统”。自孙吴建国前后开始,“伪设符命”久已成为孙吴政权的一项政治策略。孙皓上台前后,由于蜀汉亡而司马氏立,天下一统的“太平”之世似乎将要来临。为了宣扬天命,客观上也是为了与西晋抗衡,符瑞制作由此变本加厉,最终形成国山碑所记洋洋大观的符瑞记录。而这些符瑞和最终的国山禅礼事件,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即宣示“太平”——孙吴将统一天下。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当时人来说,孙吴统一天下并不完全是一厢情愿。“黄旗紫盖见于东南”,是当时广泛流行的图谶。受此影响,即便是强烈批评孙吴末期弊政的葛洪,也仍然认为“有吴失国,匪降自天也”。(125)

在大肆造作符瑞背后,隐含着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孙皓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回归”孙权时代。据《三国志》卷61《陆凯传》,孙皓曾口诏陆凯说:“孤动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谏非也。”所谓先帝即指孙权。虽然陆凯答表详细列举了孙皓的二十条不同于先帝之处,但从建造赤乌殿等举措来看,孙皓模仿孙权的意识是很明显的。(126)符瑞传统之所以能如此深刻地影响到孙皓,大概也有这种对祖父的记忆和政治仿效心理在内。特别是对于符瑞这样一种视觉性很强的政治策略而言,尤其容易被记忆和复制。从这个角度来说,孙皓的符瑞造作具有王朝政治中“祖宗之法”的传承内涵,耐人寻味。

国山禅礼事件,就是孙皓在“局势”与“传统”两种力量的左右之下,做出的一项“荒唐”举措。(127)碑文虽然意旨宏大,但禅礼仅由两位大臣代行,显得颇为草率。碑体形制亦不合礼仪。因此,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封禅典礼,而更应该从鄱阳历陵山题铭、天发神谶碑、会稽禹庙窆石等一系列“太平”刻石中,理解国山禅礼的位置。(128)当然,也正由于这些特殊之处,使其成为理解孙吴后期历史的关键遗迹。国山“囤碑”至少提示了三个基本问题:为何会举行禅礼?地点为何选在阳羡离墨山?谁是禅礼的支持者?以此为线索,国山禅礼前夜由内外局势、符瑞传统以及地方势力等各种因素构成的复杂历史图景,已经逐渐明晰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山碑的价值不只是刻写于其上的文字,碑体及其所在离墨山和吴兴地方,也隐含着丰富的历史线索。由此带来一个启示,研究古代碑石,不能仅仅局限于利用其文字考证史实,对碑石及其所在区域构成的整体图景进行“知识考古”,同样具有重要意义,从中可以发掘出许多文字以外的历史内涵。


(1) 《梁书》卷40《许懋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577页。

(2) 《两汉金石记》卷18“吴禅国山碑”条翁方纲按语,《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10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年,第7464页。

(3) 《云麓漫钞》卷7“国山碑”条赵彦卫评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18页。

(4) 王鸣盛曾注意到国山封禅事件中周处的“兼太常”官职问题,《十七史商榷》卷42“封禅国山”条,黄曙辉点校,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307页。

(5) 渡邉義浩:《孫吳の正統性と國山碑》,《三国志研究》2,2007年;拙撰:《孙吴年号与符瑞问题》,《汉学研究》第27卷第1期,2009年。

(6) 《宋史》卷282《王旦传》,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544页。

(7) 关于国山碑文的著录很多,较早的有赵彦卫《云麓漫钞》卷7“国山碑”条(第116—118页),吴骞《国山碑考》对诸家著录有细致考订(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1—24页)。拓片见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2册“禅国山碑”条,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6页。释文及校注参看三國時代の出土文字資料班:《魏晉石刻資料選注》,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2005年,第26—27、169—184页。

(8) 《史记》卷28《封禅书》,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361页。

(9) 《周礼·大司乐》郑玄注,《十三经注疏》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91页。

(10) 东汉封禅碑高一丈二尺,宽三尺,厚一尺二寸(《汉官仪》卷下引马第伯《封禅仪记》,孙星衍等辑:《汉官六种》,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76页;《风俗通义》卷2《正失》,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68页),参看邢义田:《东汉光武帝与封禅》,《天下一家:皇帝、官僚与社会》,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77—201页。

(11) 由于史料缺乏,关于孙吴后期历史的研究成果不多,参看川胜义雄:《六朝贵族制社会研究》,徐谷芃、李济沧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24—137页;王永平:《孙吴后期皇权的运作及其与儒学士大夫之间的冲突》,《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2—84页。

(12) “皇”“”两字拓片漫漶不清,据赵彦卫《云麓漫钞》卷7补,第118页。

(13) 《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171页。

(14)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84页。

(15) 董莲池:《说文解字考正》,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年,第323页。

(16) 《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第2621页。关于“真”字用例及其演变,参顾炎武《日知录》卷18“破题用庄子”条,黄汝成:《日知录集释》(全校本),栾保群、吕宗力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56—1058页。

(17) 《汉书》卷98《元后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031—4032页。

(18) 颜师古认为:“此说非也。时诸官有试守者,特加非常之恩,令如真耳。非凡除吏皆当试守也。一切者,权时之事,非经常也。”《汉书》卷12《平帝纪》,第349页。

(19) 《古今刀剑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4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页。

(20) 汉代文献中常见“真人”一词(如刘秀为“白水真人”),吉川忠夫认为有禅代革命意味,《眞人と革命》,《六朝精神史研究》,第84—109页。但没有迹象表明“吴真皇帝”与“真人”有关。

(21) 《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第1171页。

(22) 鄱阳郡无历阳县。《太平御览》卷48《地部十三·石印山》引《吴志》称:“鄱阳郡言历陵山石有文理成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234页。可知历阳为历陵之误。历陵石印山位于鄱阳湖东岸,《读史方舆纪要》卷85饶州府鄱阳县“鄱阳山”条:“府西北百十五里鄱阳湖中。初名力士山,亦名石印山。”贺次君、施和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946页。

(23) 拓片及释文参看三國時代の出土文字資料班:《魏晉石刻資料選注》,第28—29、185—188页。

(24) 王明编:《太平经合校》卷18至34《和三气兴帝王法》,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8—19页。关于“太平”含义及其政治文化影响,参看孙英刚:《“太平天子”与“千年太子”:6—7世纪政治文化史的一种研究》,《复旦学报》2010年第6期。

(25) 《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注引《江表传》,第1168页。

(26) 《抱朴子外篇》卷34《吴失》,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56页。其中“黄精载起”一句,校释认为指曹魏,但结合上下文来看,实指孙吴。孙吴与曹魏均为土德,《吴主传》注引《江表传》:“权推五德之运,以为土行用未祖辰腊。”第1130页。

(27) 关于秦汉魏晋时期“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的内涵,参看冷鹏飞:《释“东南有天子气”——秦汉区域社会文化研究》,《北大史学》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6—32页。

(28) 渡邉義浩认为,孙皓有与西晋争“金德”的思想,是国山封禅的主要目的,根据是国山碑文中出现的“金册青玉符”以及白虎等白色瑞物,并认为孙皓改用金德,并以大禹之后自居(《孫吳の正統性と國山碑》,第46—50页)。但文献中未见孙皓改用金德,《宋书》卷32《五行志三》:“黄狗者,吴以土运承汉,故初有黄龙之瑞,及其季年,而有鬼目之妖,托黄狗之家,黄称不改,而贵贱大殊。”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938页。据此孙吴并未改其德运。

(29) 《晋书》卷82《习凿齿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57页。

(30) 《抱朴子外篇》卷15《审举》,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第413页。

(31) 《三国志》卷25《魏书·高堂隆传》,第717页。

(32) 《晋书》卷21《礼志下》,第654—655页。

(33) 《建康实录》卷3《吴中下·景皇帝》,张忱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84页。

(34) 《三国志》卷35《蜀书·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第924页。

(35) 《晋书》卷39《荀勖传》,第1153页。

(36) 《北史》卷59《梁御附子睿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121页。

(37) 据《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注引干宝《晋纪》,孙皓派出的使臣,“入境而问讳,入国而问俗”,其意也在探查曹魏国内形势(第1165页)。此外,使臣与曹魏方面也曾就军事攻防问题,有过针锋相对的辩答。这些都可以见出双方的紧张状态。

(38) 《三国志》卷61《吴书·陆凯传》,第1401页。

(39) 《晋书》卷34《杜预传》,第1029页。

(40) 《三国志》卷48《吴书·孙亮传》注引《吴录》,第1152页。关于武昌的军事意义,参看郭黎安:《六朝建都与军事重镇的分布》,《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4期。

(41) 本段引文均见《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第1165—1166页。

(42) 参看王永平:《孙权立嗣问题考论》,《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第120—142页。

(43) 《三国志》卷59《吴书·孙奋传》,第1373页。

(44) 关于孙吴“中军”,参张金龙:《孙吴禁卫武官制度考》,《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

(45) 《三国志》卷61《吴书·陆凯传》,第1404页。陆凯、陆抗等不断上书批评朝政,言辞激烈,而孙皓“以计容忍”,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政治背景,参看王永平:《孙吴后期皇权的运作及其与儒学士大夫之间的冲突》,《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第52—84页。

(46) 《建康实录》卷4《吴下·后主》,第99页。赤乌年号行用十三年,远远超过此前的黄龙、嘉禾,是孙权统治后期的政治象征,参看拙撰:《孙吴年号与符瑞问题》,《汉学研究》第27卷第1期,2009年。

(47) 《三国志》卷59《吴书·孙和传》,第1371页。

(48) 《三国志》卷55《吴书·丁奉传》:“宝鼎三年,皓命奉与诸葛靓攻合肥。奉与晋大将石苞书,构而间之,苞以征还。”(第1302页)同书卷60《全琮传》注引《吴书》:“东关之役,(全)绪与丁奉建议,引兵先出,以破魏军。”(第1383页)东关之役显然是吴军获胜。

(49) 朝臣对于这次行动分歧很大,一直支持孙皓的万彧,与丁奉、留平密谋:“此行不急,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三国志》卷48《吴书·孙皓传》注引《江表传》,第1169页。

(50) 交阯问题在吴晋对峙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参看钟盛:《论三国后期吴、晋交州之争》,《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26辑,2010年。

(51) 天发神谶是在天玺元年七月,历陵山石印是在八月,国山禅礼的具体时间则不详。《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2册“禅国山碑”条解题,称碑立于天玺元年正月,大概是受到碑文“月正革元”之说的影响。但改元天玺,是由于获临平湖玉玺而“追改”,必非正月元日。而且仔细分析碑文,改元一节与下述国山禅礼之间,也无必然的时间承接关系。因此,《孙皓传》记国山禅礼之事于历陵山石印一条之后,又称封禅后改明年元(天纪),“大赦,以协石文”,应该是有所本的。推测国山封禅或在天玺元年秋冬之际。

(52) 《太平御览》卷46《地部十一·岩山》引山谦之《丹阳记》,第222页。

(53) 《太平寰宇记》卷96越州会稽县“禹庙”条引《舆地记》:“禹庙侧有石船,长一丈,云禹所乘也。孙皓刻其背,以述功焉。”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930页。参看鲁迅:《会稽禹庙窆石考》,《鲁迅全集》第8卷《集外集拾遗补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55—58页。

(54) 天发神谶碑今存二百余字,记述了天玺元年七月岩山地方发现刻字“诸石”,由于文字难解,数次派官员解读,最终认定是“天发神谶”,并刻石表彰。碑文对文字解读过程记述颇为细致,天命宣扬文字不多(三國時代の出土文字資料班:《魏晉石刻資料選注》,第28—29、185—188页)。会稽禹庙窆石孙皓刻字早已不存,徐德明根据残字处面积推算,孙皓所刻最多为三十余字,《绍兴禹庙窆石考》,《东南文化》1992年3—4期合刊。

(55) 《三国志》卷47《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载孙权告天文,第1135页。

(56) 关于《吴书》佚文与《吴志》的比较研究,参看滿田剛:《韋昭『呉書』について》,《創価大学人文論集》16,2004年。韦昭对于符瑞的政治性非常清楚,曾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此人家筐箧中物耳。”《三国志》卷65《吴书·韦曜传》,第1462页。

(57) 《建康实录》卷1《吴上·太祖上》,第20页。

(58) 《三国志》卷47《吴书·吴主传》,第1121—1134页。本节所讨论的孙吴符瑞,均见本传及同书卷48《吴书·三嗣主传》,为免烦琐,不再出注。

(59) 据《三国志》卷46《吴书·孙策传》,孙坚葬于曲阿,孙策与母亲也在曲阿生活过一段时间。孙策渡江后攻破曲阿,获得当地支持,策传注引《江表传》:“策入曲阿劳赐将士,遣将陈宝诣阜陵迎母及弟。发恩布令,告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勿强也。’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威震江东,形势转盛。”第1104—1105页。曲阿对于孙氏而言,较之富春可能更具有故里意味。

(60) 《三国志》卷62《吴书·胡综传》,第1414页。

(61) 《三国志》卷47《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录》载孙权告天文,第1135页。

(62) 拙撰:《孙吴年号与符瑞问题》,《汉学研究》第27卷第1期,2009年。

(63) 其中,临平湖后来多次出现符瑞,孙皓时曾发现“吴真皇帝”玺印,东晋安帝时“临平湖水赤”,桓玄曾“讽吴郡使言开除以为己瑞”,《晋书》卷29《五行志下》,第883页。

(64) 这次符瑞是较少出现的赤乌。前面提到,赤乌是孙权统治后期的象征。经历孙亮、孙休中枢之乱后,西陵重镇出现赤乌之瑞,似乎有某种政治指向。

(65) 山越地区成为符瑞重心地之一,可能与山越成为重要军力来源有关,参看村田哲也:《孫呉政権の軍事力形成と山越討伐の一考察》,《東洋史苑》47,1996年。吴郡南部及会稽沿海则多有海贼,如嘉禾四年(235)“会稽东冶贼随春、南海贼罗厉”等反(《三国志》卷60《吴书·吕岱传》,第1385页),永安七年(264)七月“海贼破海盐,杀司盐校尉骆秀”(《三国志》卷48《吴书·孙休传》,第1161页)。

(66) 田余庆:《孙吴建国的道路——论孙吴政权的江东化》,《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62—295页。

(67) 《南齐书》卷11《乐志》,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195页。

(68) 《建康实录》卷3《吴中下·景皇帝》,第82页。

(69) 《宋书》卷34《五行志五》,第1007页。

(70) 《古今注》卷下《杂注》,焦杰点校,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6页。

(71) 《文选》卷3张衡《东京赋》,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64页。

(72) 《瑞应图》南朝仍有续作,如孙柔之《瑞应图》、顾野王《瑞应图》等。现存佚文均为文字内容,具体可以参见《太平御览》卷12《天部十二·露》、卷176《居住部四·堂》、卷920《羽部七·乌》、卷812《珍宝部十一·银》等条,第62、857、4084、3608页。

(73) 松本榮一:《燉煌本瑞應圖卷》,《美術研究》184,1956年。

(74) 林巳奈夫:《刻在石头上的世界》,唐利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15—226页。

(75) 巫鸿:《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柳扬、岑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101—102页。

(76) 《隶释》卷16《麒麟凤凰碑》,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9—170页。

(77) 吴树平:《东观汉记校注》卷18《秦彭》,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804页。

(78) 《隶释》卷4《李翕黾池五瑞碑》,第53页。

(79) 这种延伸或许与东汉长官故吏关系的发展有关,甘怀真:《中国中古时期的君臣关系》,《皇权、礼仪与经典诠释:中国古代政治史研究》,台北:喜马拉雅基金会,2003年,第249—298页。

(80) 关于符瑞政治运作对东亚地区的制度影响,可以参看茂木直人:《祥瑞に関する制度の実態》,《駒沢史学》63,2004年。

(81) 《太平广记》卷461“晋瑞”条引《拾遗录》,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776页。

(82) 《瑞应图》的图像内容影响广泛,梁庾元威《论书》提到:“宗炳又造画《瑞应图》,千古卓绝。王元长颇加增定……凡二百一十余物。余经取其善草、嘉禾、灵禽、瑞兽、楼台、器服可为玩对者,盈缩其形状,参详其动植,制一部焉。此乃青出于蓝,而实世中未有。”《法书要录》卷2,刘石点校,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7页。

(83) 《历代名画记》卷4,俞剑华注释,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第89页。

(84) 这种做法也见于曹魏和蜀汉。如蜀汉建国时,曾在武阳立黄龙甘露之碑,直观宣示符瑞以表明天命(《隶续》卷16《黄龙甘露碑》,第425—426页)。西晋代魏之前,也有凉州玄石之瑞(参看津田資久:《符瑞「張掖郡玄石図」の出現と司馬懿の政治的立場》,《九州大学東洋史論集》35,2007年)。不过,他们与孙吴不同,建国后很少再使用这一策略。

(85) 《三国志》卷54《吕蒙传》注引《江表传》,第1274—1275页。

(86) 吉川忠夫:《顏師古の『漢書』注》,《六朝精神史研究》,第310—315页。

(87) 《后汉书》卷1下《光武帝纪下》,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82—83页。长安未央宫前殿遗址出土的木简,邢义田指出是王莽时期的符瑞记录,《汉长安未央宫前殿遗址出土木简的性质》,《地不爱宝:汉代的简牍》,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38—143页。关于这批简牍的释文校订和讨论,另可参看胡平生:《未央宫前殿遗址出土王莽简牍校释》,《出土文献研究》第六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17—228页。

(88) 《乐府诗集》卷1《郊庙歌辞一》载汉郊祀歌《景星》,一作《宝鼎歌》,歌辞云:“景星显见,信星彪列,象载昭庭,日亲以察。参侔开阖,爰推本纪,汾脽出鼎,皇佑元始。五音六律,依韦飨昭,杂变并会,雅声远姚。空桑琴瑟结信成,四兴递代八风生。殷殷钟石羽籥鸣。河龙供鲤醇牺牲。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微感心攸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并。穰穰复正直往宁,冯蠵切和疏写平。上天布施后土成,穰穰丰年四时荣。”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页。

(89) 关于汉武帝的封禅过程,参看福永光司:《封禅說の形成——封禅の祭祀と神僊思想》,《道教思想史研究》,東京:岩波書店,1987年,第207—264页。

(90) 陈立:《白虎通疏证》卷6《封禅》,吴则虞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278页。

(91) 这种讹传的影响很大。嘉庆《增修宜兴县旧志》卷1《山川》“南岳山”条:“在县西南一十五里,即君山之北麓。孙皓既封国山,遂禅此山,为南岳。其地即古阳羡产茶处。”《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4页。内中“封国山”之说显误。《陆机集》卷10《晋平西将军孝侯周处碑》称其“葬于义兴旧原,南赡荆岳,崇峻极之巍峨”,有荆岳之说,金涛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44页。“岳”在六朝文献中亦常泛指名山。

(92) 大石自立意味着新帝王之立。《晋书》卷28《五行志中》“阳羡离里山大石自立”条说:“案京房《易传》曰:‘庶士为天子之祥也。’其说曰:‘石立于山同姓,平地异姓。’干宝以为‘孙皓承废故之家得位,其应也’。或曰孙休见立之祥也。”第853—854页。

(93) 《艺文类聚》卷9《水部下·湖》引周处《阳羡风土记》:“阳羡县东有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洞穴,潜行地中,云无所不通,谓之洞庭地脉也。”汪绍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68页;守屋美都雄:《周処風土記輯本》,《東洋學報》44-4,1962年。另参三浦國雄:《洞庭湖と洞庭山——中国人の洞窟観念》,《中国人のトポス》,第113—153页。

(94) 《全唐文》卷788李蠙《请自出俸钱收赎善权寺事奏》,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8241—8242页。

(95) 唐宋时期九斗坛位于善权寺内,紧邻“洞府”,《云麓漫钞》卷1:“常州宜兴县之善拳寺,唐李蠙旧宅。山上有九斗坛,下有干水二洞。”第1页。

(96) 孙氏家族崇信巫觋(参看王永平:《论孙氏父子之“轻脱”》,《孙吴政治与文化史论》,第12—13页),对于神仙说亦颇为尊奉(参见《太平广记》卷71“葛玄”条引《神仙传》,第441—444页。《四库全书》本《神仙传》卷8“葛玄”条所叙较简,胡守为:《神仙传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69—270页)。这些也许是国山因龙神洞府色彩而受重视的信仰背景。

(97) 陈健梅:《孙吴政区地理研究》,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1—11页。

(98) 《南齐书》卷46《顾宪之传》,第809页。

(99) 《三国志》卷46《吴书·孙策传》注引《吴录》,第1105页。参看大川富士夫:《六朝前期の吳興郡の豪族》,《六朝江南の豪族社会》,東京:雄山閣,1987年,第145—148页。

(100) 《三国志》卷59《吴书·孙和传》注引《吴历》,第1371页。

(101) 村田哲也:《孫呉政権の軍事力形成と山越討伐の一考察》,《東洋史苑》47,1996年。

(102) 《太平寰宇记》卷92常州宜兴县“国山城”条:“在县西南五十里。晋元帝置义兴郡于阳羡,又置国山县于白石山西。晋成帝移于平地,去旧城七里。”第1849页。周处《阳羡风土记》说“阳羡邑者,盖吴郡之名境,原则平坦,高阜冈若伏龙也”(《太平御览》卷57《地部二十二·原》,第278页;守屋美都雄:《周処風土記輯本》,《東洋學報》44-4,1962年),正说出了阳羡处于从太湖平原向皖南浙西山地过渡地带的地理特征,具有特殊的军事政治意义。

(103) 罗宗真:《江苏宜兴晋墓发掘报告——兼论出土的青瓷器》《江苏宜兴晋墓的第二次发掘》,《探索历史的真相:江苏地区考古、历史研究文集》,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26—154页。

(104) 《晋书》卷58《周玘传》,第1573页。

(105) 前面提到的宝鼎元年吴兴施但之乱,所奉之主是孙皓之弟孙谦。

(106) 如《孙皓传》注引《吴录》:“皓以诸父与和相连及者,家属皆徙东冶。唯(纪)陟以有密旨,特封子孚都亭侯。”第1165页。又,《三国志》卷59《吴书·孙霸传》:“孙皓即位,追和、霸旧隙,削基、壹爵土,与祖母谢姬,俱徙会稽乌伤县。”第1373页。孙皓的这种政治立场及其相应举措,可能是他上台不久后被认为“粗暴骄盈”的原因之一。

(107) 《三国志》卷59《吴书·孙和传》注引殷基《通语》,第1369页。

(108)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65—166页。

(109) 川胜义雄:《六朝贵族制社会研究》,徐谷芃、李济沧译,第147—148页。

(110) 《世说新语·规箴》,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修订本),第551页。

(111) 三國時代の出土文字資料班:《魏晉石刻資料選注》,第28—29、185—188页。

(112) 《三国志》卷53《吴书·薛莹传》注引干宝《晋纪》,第1256—1257页。

(113) 《抱朴子外篇》卷34《吴失》,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下册,第143页。

(114) 《陆机集》卷10《晋平西将军孝侯周处碑》,第142页。

(115) 《宋书》卷100《自序》,第2444—2445页。

(116) 《晋书》卷61《周浚传》,第1657页。

(117) 沈莹郡望所出,史无明载,姚振宗推测出自武康(《隋书经籍志考证》卷21,《二十五史补编》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5402页)。又,《太平广记》卷317“沈季”条引《豫章记》,记孙皓天纪二年(278)沈季曾任豫章太守(第2511页)。关于吴兴沈氏的情況,参看大川富士夫:《六朝前期の呉興郡の豪族》,《六朝江南の豪族社会》,第145—148页。

(118) 孙吴时期原属丹阳、后属吴兴的故鄣县,也有自朱治、朱然起开始活跃的大族势力,长期握有兵权,孙皓前期施(朱)绩任左大司马(《三国志》卷56《朱然传附子绩传》,第1309页),地位尊崇(李剑国:《新辑搜神记》卷23“无鬼论”条有寻阳督吴兴施续,辑者认为即施绩之讹写,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85—386页)。施宽曾任无难督(《三国志》卷52《诸葛瑾传》,第1235页)。前面提到,孙皓宝鼎元年有规模很大的吴兴施但之乱,以拥立孙皓之弟孙谦为号召。

(119) 万绳楠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合肥:黄山书社,1987年,第156页。

(120) 《晋书》卷54《陆机传》,第1479页。

(121) 《抱朴子外篇》卷34《吴失》,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下册,第142页。

(122) 《三国志》卷61《吴书·陆凯传》,第1406页。

(123) 《晋书》卷98《沈充传》,第2567页。

(124) 加塔诺·莫斯卡(Gaetano Mosca):《统治阶级》,贾鹤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第113—117页。南朝时期寒门、寒人的兴起也是如此,参看唐长孺:《南朝寒人的兴起》,《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07—140页。

(125) 《抱朴子外篇》卷34《吴失》,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下册,第170页。

(126) 孙皓生于赤乌五年,赤乌十三年随父徙故鄣,他对祖父的记忆主要就是幼年经历的赤乌时代。民俗学者矢野敬一指出,祖先和子孙的关系,“是通过日常生活的场面和举行仪礼的场合等多种形式得到认识的”,《记忆与祖先观念》,西村真志叶译,王晓葵、何彬主编:《现代日本民俗学的理论与方法》,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第239—267页。雅克·勒高夫(Jacques Le Goff)则认为,集体记忆常常与权力统治有关,《历史与记忆》,方仁杰、倪复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7—113页。这些看法对于理解孙皓的政治心态很有启发。

(127) 吴亡以后被俘至洛阳的孙皓,留下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轶事。这些轶事多以问答的方式出现,刻画了孙皓的机智和威严,与蜀后主刘禅的愚憨形成鲜明对比。川胜义雄认为,这或许是孙皓摆脱在位时间的政治压力后,恢复了其正常心态(《六朝贵族制社会研究》,徐谷芃、李济沧译,第129页)。联系到万彧提议由孙皓即位时,称其“才识明断”,“加之好学”,前后反差确实发人深思。

(128) 历陵山、天发神谶刻石均是由于该地出现符瑞,孙皓派人验证后刻石纪念。从这一点来说,国山碑的前提是大石自立和空石符瑞,方式与此完全相同。这与封禅差别很大。因此,国山禅礼更应该看作是纪瑞刻石做法的延续,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封禅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