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立春(二)
姜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回到姜家已经接近傍晚,他捂着布包上的缺口,小心翼翼从柴房慢慢挪去屋内。
没想到被王氏撞个正着,姜明一个哆嗦,十分含糊道:“娘,有吃的没,在学校我没吃饱!”姜明说着还用手按住自己的布包,生怕一不小心就露馅。
王氏朝着姜明看了一眼,深邃的眼眸中,好像有了慈目的光辉,她背过身去朝着四方桌走去。反手就将竹盖揭开,那漆黑的饭桌上,有一个通透的白瓷大碗。
王氏忽然回身,朝着的姜明道:“儿,娘给你留着呢,你赶紧趁热吃。”
姜明将挎包揽向身后,咬牙忍痛朝着饭桌走去,当捧起那碗粥的时候,还没下口,眼泪就不争气流了下来。
王氏也不知那孩子是真饿了,还是怎么的,仰头一口气就将粥喝完了。
王氏接过碗的时候,姜明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强忍着。
王氏只能管姜明个饱,却没办法顾及他其余的感受。这点,姜明打小就知道。他是家中幼子,上面的有一位长兄,和三位姐姐。那四位和他的年纪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可作姜明父辈母辈的年纪。只可惜因王氏缘故,那四位对姜明如同仇视敌人一样。
姜明本想着,等自己那天有出息了,家里的状况改善了,兴许一家人都能好好的。以往他还指望读书改变命运,可现在他突然就不信了,对他这种家境的孩子来说,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消耗,本就贫寒的家境。
所以,他打算辍学...外出打工。去外面碰碰运气,去外面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姜明看了一眼不远处堆积如山的柴火,看到了瘸了一脚的碗柜,用一坨石头垫着,看上去虽然不再摇晃,但承受力已经算不得一架碗柜,还有那水缸,瘸了好大一个口子,却被一团废弃的棉布堵住了,偶尔水过到了缺口边缘的时候,竟然还满屋子漏水,还有那火炕的上锅,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家里有缺口的碗,仿佛没个正经。
姜明辗转四周,只见到了满屋子五彩斑斓的黑,每一种漆黑都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毫不犹豫道:“娘,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挣钱,我想你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王氏此时正在刷锅,听姜明这么说,她手中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她挽起了衣袖,将刷锅的竹签一扔,抓起了一旁的火钳,便朝着姜明扔去,并破口大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是造孽呀,生出你这个报仇的东西!”
姜明吃痛将一旁的脚挪开,那火钳便从他身旁掉落。他垂目看着地上的黑影,只觉得周围的黑影在吞噬他的双脚,他没办法动摇,更没办法承受那种难受。
但他十分坚定自己的想法,不读书了,不再去学校了,哪怕是今天开始逃亡这样的生活,也不要继续了,读书不会让他有任何出息,读书只能让他在夹缝中生存,他压抑得透不出半口气来。
姜明不知哪来的底气,豪横道:“反正我横竖都不去读书,你若是想我跟前面的哥哥姐姐们一样,那你也骂我打我赶我走吧!”
这下王氏哭了,她深邃的眼窝中,流淌着热腾腾的泪水,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乱了心性,哭得十分大声。
姜明一时失笑,十分唾弃自己,更唾弃凭借他如今改变不了的命运。
——
姜明成功辍学了,谁也不知他最后的去向。白媃如同往常一般上学,只是对她来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总是有意无意看着后排那个空位。
春招在即,她的目标还是圣樱高校。所以她比往日更勤奋了些,减少了看话本的习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
——
六月,毕业季的到来。自放假后,白媃一同往日在家中宅着,看着电视上那些影视明星,心里莫名就觉得喜欢,她一个激灵,便从闺房中取来了圆盘镜子,还有一些小玩意,那是他拜托自家哥哥,从圣樱带回的发饰,听闻那些高中的女孩子,都喜欢那些。
白媃对着镜子,妆模作样的开始在头上捣鼓,也不知经历了几个轮回,她终于盘好了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楼下有人在按门铃,她立即收住了笑容,整理好衣着,将头发松开,往楼下赶去。
白媃拉开了门缝,小声道:“请问你是?”那中年人从窗口递出了一封信件,然后笑着道:“你们家的信箱坏了,我就只能等着当面交给你了。”
信件...?!
白媃接过信件,开始反复端详,回头还不忘给那个邮递员说了声谢谢。
门外的自行车铃响了几声后,那邮递员骑着车,又赶往了下一个地方。
谁会给我写信?白媃十分纳闷,小心翼翼拆开了信件。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信件,她有些小激动,生怕将书信褶皱,就连信封她也在好生对待。
费了半天劲,白媃见里面的信笺掉了出来。她皱眉一看,当真是“圣樱”的录取通知书,当即就把她给乐呵得手舞足蹈。
等高兴过头后,白媃又装作毫不知情,将信笺原封不动装回去,不过她却顺走了上面的邮票,因为觉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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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比预期还早结束,白媃将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了一条乌黑的马尾,散落在肩颈后。瞧着那青春洋溢的模样,白媃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这白媃还没将自己欣赏个够,楼下便传来钱夫人的声音:“媃儿,你还不赶快下来,你哥哥待会走了,我看你怎么一个人去学校!”白媃一听,嘟嚷着嘴,皱了皱眉。
不慌不忙道:“来了,来了,别催了!”
又过了半刻,见白媃还没动静,白皓朝着楼上吼道:“你不去报到,我走了,你就等着咋爸回来收拾你吧!”
白皓这话音刚落,白媃就朝着楼梯走了下来,她十分好气道:“就你这急匆匆的性格,以后能娶着媳妇么,整天就知道说我,等去了学校我看是你打我的小报告,还是我捏着你的把柄不放!”白媃说着还恶狠狠抽了一下鼻子。
钱夫人见白媃身后还拖着一口皮箱,十分诧异,“你之前的东西,你爸不是给你送去了宿舍吗?现在怎么又多出一口箱子,就不怕你爹发现了,又找你麻烦!”
白媃鼓着腮帮,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母亲是向着她父亲的,这不还没搬去学校,就被母亲拦截了。她不过就这么点爱好,怎奈父亲总是剥夺,独独母亲每次虽说不忤逆父亲帮她,但合着也是帮她打了几次掩护,怎么今天也变得要管这事。
白媃一个不乐意:“妈,我一个女儿家家,都这么大了,父亲还这么管束我,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合着他来欺负我。之前带去学校那些东西,你自己也看着了,全是父亲按照他的规矩办,我就不能有点自己隐私吗?非得样样通过父亲的批准。今个我就是要把我的东西带去学校,免得父亲趁我不在家,将我的东西都扔了,回头我找您哭啊!”
这横竖白媃今日就要杠上了,钱蜜摇了摇头,她这个女儿,都说不是宠出来的,家教这么严格,也抵不住她喜爱折腾。
罢了,今日也就是她在,也就让她这么放肆一次。
“行了行了,别说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赶紧的去站台坐车,别耽搁了,若不然你父亲知道了,可没你们两个好果子吃!”
听闻,白媃得意一笑。白皓嘛自然是,冷了她一眼。
“哥你是看不见是不?给我拿着啊!?”白媃一出家门,就开始发横。
白皓冷她一眼,“你冲着谁发横来着?!”白皓虽然面上不乐意,嘴上也不认输,但他还是将那口皮箱拎着。
看着两人这一高一矮的身影,从家门前掠过,钱蜜总觉得轻松多了,若不是这两个“妖精”在,她早就回乡下去了,正好去陪陪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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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的火车,能绕着北相门走上一圈,但需要花十日左右,而白媃和白皓所去的圣樱高校,并不是很远,也就是两三个站台就到的事。
白媃一上车,便见到一个低头戴着帽子,显得十分深沉的人,他低垂目光的样子,总让白媃想起那个人,只可惜他个头没有眼前这个人大。
怎么会有意无意想起他?白媃撇头看向车窗外,心中却还是对姜明十分挂念,那个人怎么说也欠她一句谢谢吧!怎么才引起她的注意,就消失不见了呢!她本想打听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又觉得不该多事,只愿他无论什么来路,往后都能幸运一点,别这么被人欺负了,就算被欺负也要记得还手。
白皓见自己妹妹突然抽风笑了,吐槽道:“你突然笑得这么诡异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鬼了!”
白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好好的心情,就从遇见他哥哥开始,就不复存在。
“哥,我就比你低两个年级,往后谁求谁还不一定,难道你忘了?”
听白媃意思,白皓瞬间就焉了一截。他这个妹妹别的本事没有,就那记忆力可算得上是惊人。
就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他在一旁背书,白媃在一旁看话本,等白傅回来后,抽查他的功课,没想到他没背出来,反倒是白媃背了出来,就为这事,白皓被打了,罚跪了一天,没准吃饭。
白皓那时候就恨,恨得不得了。她这个妹妹,比他低两个年级,都指不定看不懂他的书,竟然在听了他读了几遍后,就会背了,对他来说真是羞辱。
还有白皓不会做的功课,若是去请教白傅,冲着白皓反应迟钝这点,白傅就很容易失去耐心,指不定就是一顿暴打,然后不准吃饭。后来白皓索性,就找白媃帮忙,免去了不少的皮肉之苦。
这不,这两兄妹,平日里虽都是毒舌,但危急时刻倒是能相互帮衬。
火车突然停了,白皓看了一眼外面,“到了,我们走吧!”
白媃看了一眼身后,那个之前带着黑色帽子低着头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她也就不再作他想了。
到了圣樱门口后,左右都是男女学生,与樱花小学不同,这里算得上是个气派的学校,在县城内顶尖的学校。
白媃四处看了看,心中倒是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同样是北相门的地盘,这圣樱怎么就看着像是富人区,而樱花小学那边就像是贫民窟。
所以白媃在樱花小学读书的时候,只能住奶奶的乡下,在圣樱读书的时候,便能住在县城的家里。
白媃算得上是,融入环境很快的一种,她朝着四面一打量,就知道以后去哪里消磨时间,更知道以后怎么劳逸结合。
白皓瞅着白媃那样子,就知道没有自己的带领,这个死丫头也不会走丢。不过他还是唠叨着:“我先送你去报到,然后我也要回宿舍,你别老盯着外面看了,看再多也不是你的。”
白媃没个好神色,皱了眉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