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蛰（一）

1992年，三月初。

三月实属阴天最多，偶尔出现的阳光，仿佛穿破了冬日的阴凉，使人透着一身阳光气息。

远处，从樱花遮蔽的暗影下，透着一道倩影，未见全貌，却能听见高跟鞋和地面激荡的声音。不多时，一双纤细玉足从暗处的阴影下踏出，接着她又迈出了一步，那雪白的连衣裙上，如今正透着树下的光影，看着光波涟漪。

她与樱花擦肩而过时，迎来了一阵微风，将她长发抚平又吹散落入腰间。她抬手将额前的一缕发丝别过，抬眼向城墙外的天空看去，她丹唇轻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不知你可还好？”

叮铃——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白媃这才抱着手中的书，踩着小碎步，往她教的毕业班走去。

白媃刚到教室门口，也不知前排是哪位学生，给大家吱声：“白老师来了！”一时间乱哄哄的教室，突然就肃然起敬。

白媃呼了口气，然后走上了讲台。当她正面对着学生的时候，竟然有了某种错觉，她记得十年前，也是这间教室，只不过那时候是泥巴墙，如今是砖瓦相盖。

但没变的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几个红底白字，贴在了墙壁上。

她连着两年都是教毕业班，送走了不知多少学生，如今又是一届毕业班，落在她身上。

“毕业班，我带了几届，可以说是一届超乎一届的强。所以按照领导的指示，我又来交接毕业班。相信不用我多做介绍，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名声了！”

白媃能这么说，是因为她了解过，这次的毕业班没有转学生，所以她免去了自我介绍，因为她在本校可是出名得很，别说全校师生了，就连这边的街坊邻居，学生的家长都知道她名声很大，可以说是凭能力出名，却用美貌俘获了更多的人。

如今的白媃，在外人眼中，尽是显得十分傲气，别人一提及她，便给她冠上了许多莫名空名，之前她备受争议的时候，还想着辩解，如今嘛随缘就好！

她睿智的目光一扫堂下学生，接着又道：“平日里，大家可以当我是朋友，但是课堂上，我不允许有半点忤逆，除非你们说的是对的，并且能用理由说服我。我上课与你们以往的老师都不同，所以别指望听天书，有本事的就用知识跟我较量！”

听她一席话，学生们无不瞠目结舌。这个、个头不大，看起来只有一米五几的漂亮老师，气势上却有丛林之王的老虎的威慑力。

白媃将课本扔在一旁，站在讲台的中央，看上去十分严肃。

“上课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大家，不知道大家平日里是怎么背诵古诗的？”她说完，见堂下的学生蠢蠢欲动，她便又补充道：“举手示意！”

那些举手示意的同学，各有其见。白媃听他们细细说来，总结成两三句意思，不过是多读几遍，然后会背。或者是一边读，一边在本子上写，然后达到背诵的目的。

白媃见无人用技巧背诵，便笑了笑。她双手击掌，表示问题到此为此。当同学们都看向她的时候，她才笑道：“其实背诵古诗很简单，同学们都想得太难了。现在老师教给你们一个简单的办法，以《十五夜望月》这首诗为例，这首诗一共四句，其中句首字分别为中，冷，今，不。如果我们先背会了句首这个字，那么就能背出整首诗来。”

同学们听后，不少有质疑声。白媃为证实自己的想法，便随便抽了一个同学起身，“你按照老师说的方法，将十五夜望月句首字背一遍，然后再一句一句背诗，最后整体背下来。”当同学们看到，白媃抽到的是班里成绩偏差的同学时，差点就笑出了声。

那个起身的同学，突然就羞红了脸。她出于害怕不敢拒绝老师的要求，但成绩不好这件事，被大家公然孤立，便像个笑话一样存在。

她甚至有些排斥白媃这样的老师，用这种公开的方式羞辱她，日后同学们提及后，对她又多了些指指点点。

白媃的性子虽然直，但她却很能察言观色，懂得什么样的学生用什么样的教学方式。比如面前这个同学，她因为成绩不好所以没有自信，这种自卑感多了，不止在学习上表现出来，还容易在其他事情上显得没有底气。白媃正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点名要求这个学生找回自信。

因材施教是一个老师的必修课，白媃在这点上，可谓是很下功夫，于她而言，只有个别的差生水平上去了，班上的整体水平才会升高。

很多老师容易忽视一点就是，用高分的同学去填平差生的分数，而她恰恰相反，因为高分的同学再高，也就是到满分一百分，而低分的同学上升空间可以是几十分的分值。只有低分的同学，慢慢靠近高分，那么高分的同学才能锦上添花。

白媃从不欺负弱小，反而喜欢帮助弱小这一点，是她从小的习惯，哪怕是成为了老师，她也是将这样的品性发挥到极致。只有完全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她傲才视物，亢心憍气，若是一接触她，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白媃缓缓走到了那个同学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三月的阳光会给每一个人希望，老师希望你能看向的是阳光，而不是阳光下你背后的影子，只有不断前进的人，才能超越自我，试一试吧？嗯？！”

李苌从未受到这样的鼓励，哪怕是在父母面前，都是被说成没用的东西，这个新来的老师，不但鼓励了她，还相信她，她仿佛有了某种力量，想要冲破以往的认知。

她虽胆怯，却还是鼓起了勇气，望着白媃那一刻，她轻轻松动了嘴巴：“给我两分钟时间，老师！”

很好！白媃在心中叫好，她能这样踏出第一步，就证明成功和失败，她能自己先做出选择。

白媃笃定了身上，微微一笑：“好！”

她转头看向其他同学，然后转移了话题，“语文书不在于背诵而是理解，你们只有去真正理解了这本书中的内容，才能学以致用。等你们有一天长大了，会发现支持你们走远路的是知识，而知识是一天一天积累的，白老师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讲学的技巧有很多，所以希望我的语文课，大家拿出真心去听，跟着老师的思路走，那样的话，你们学习的不只是语文课，而是从语文课中结实更多的朋友。”

那些同学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教育，有种传统的理念和白媃的新教学排斥。

李苌突然举手示意，白媃看着她点了点头。

李苌起身，张口就来，“《十五夜望月》唐，王建。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今——”她忽然停顿，拽紧了自己的衣角，好一会儿。白媃眼看着，本想说点什么圆个场，但李苌似有不甘心，她继续再背了一遍：“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一次，她十分顺利流畅背了出来。

先是白媃带头鼓掌，后来全班的同学，都开始为她鼓掌。

“这位同学让老师想到了一个节气，也就是如今这个时节——惊蛰。惊蛰时节，春雷始响，蛰伏于地下冬眠的蛰虫被雷惊醒，纷纷破土而出。所以，老师愿做这一声春雷，愿你们每个学生都能破茧成蝶，飞向更自由和广阔的天地，实现你们的梦想，好吗？”

听闻，所有的学生都奋起，极力吼道：“好！”

下课铃声十分凑巧在此时响了，白媃看了看大家，笑着道：“同学们下课！”

——

白媃从教室中出来后，连办公室都没回，直直的对着后操场的空位去了，那里停放了她的脚踏车。

刚到车位前，白媃就将自己的高跟鞋换下，放在了车篓中。接着便像一阵风似的，往家里赶去。她算了算时间，等她到的时候，应该就会收到邮差的信件，那是她每个月最期待的事。

白媃将车还没停放好，便急匆匆的，朝着信箱跑去。钱蜜这刚见着女儿，还没唠嗑上几句，就只见白媃被勾魂似的，从她身旁经过，连句问候声都没有。

钱蜜不知何时开始，只要看着白媃，那张嘴便有了安放处，“你这丫头，多大个人了，还这么疯跑，若是给你爸见着了，又有的说你！”白媃听着也就习惯了，反正她怎么做都是错的，特别是那件事之后。

白媃在信箱上捣鼓半天，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她一时纳闷看向钱蜜，“妈！今天没有邮差吗？”

钱蜜眯了一眼白媃，“你这么急匆匆回来，就图这个？”

这答非所问，白媃也懒得较劲，免得撞见父亲回来，她吃不了兜着走。若是父亲知道她与人书信来往，一定会将信箱扔了。

她也真是倒霉，当初一时的任性，给父母添堵，如今这样的年纪，都还摆脱不了父母的管束。

白媃一眼看向信箱，想着这每一月的期待和自由，都在这书信中了，可惜没有收到他的来信。

也许是白媃的意念太强，坐在火车上的那个男子，徒然一声：“阿嚏”！他神色忽明忽暗，深邃的眼眸，从看向窗外那一刻，便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