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When a good man is hurt,all who would be called good must suffer with him.”(当一个好人受到伤害,所有的好人定将与其同历磨难。)
——Euripides
解剖室的灯亮了一夜显得有些昏暗,林动的尸体安静地被摆放在解剖台上,灯光照在那具尸体上,惨白的皮肤上随处可见青紫色的血痕。法医慢慢给它拉上尸袋的拉链,只露出颗头来。头部一侧凹了进去,整张脸拧巴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五官。
“那场车祸很严重,林动是当场死亡的,尸体被取出来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毁了。”
公安部负责这起案件的杜警官一脸哀痛地跟陆尔白诉说着车祸细节,说到那罪魁祸首,他满是愤慨道:“这事定跟沈谦脱不了关系,林动刚开始调查沈谦,他就出了车祸,这未免也太巧了。”
“有证据吗?”陆尔白望着林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平静地问道。
“没有,司法鉴定部说这场车祸是个意外,跟林动车相撞的是一辆超载卡车,卡车司机已经死亡。我们查过那个卡车司机,他就是个给钢铁厂开车的普通工人,那家钢铁厂老板是个铁公鸡,为了赶工多赚钱,经常让手下的车超重行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违规行驶了。两辆车发生剧烈碰撞后就发生了爆炸,林动的车子车身被烧毁得很严重,能查的痕迹很少,就算那辆车被人动过手脚,现在也很难取证了。林动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开车一贯小心,按理说这种事故不该发生在他的身上。”杜警官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
林动是他的大学同学,当时也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林动才主动请缨调到D城来工作的,万万没有想到林动会死在这里。
对于杜警官的悲恸,陆尔白表示感同身受。林动也是他的同事,他们在一起共事两年,谈不上私交很深,但一起出去办过不少案子。他记忆中的林动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小子,小圆脸,很爱笑,皮肤有点糙,牙齿倒很白。
望着眼前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陆尔白的内心不比杜斌好受多少,但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多少情绪。
干他们这行的,生死本来就是看老天给不给命,今天还坐在一起吃饭的同事,指不定明天就没了。有的人牺牲了还能找到尸骨,有的人是直接失踪了,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他的生死。
“陆检?”杜斌探寻地唤了他一声,喉咙里发出哽咽,等着陆尔白下达指令。
陆尔白沉默地站在林动的尸体前,许久才回头。
他伸手在杜斌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声音带着些许苍凉,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联系林动的家人找块好的墓地把他安葬了,关于这起车祸的所有报告整理好发一份到我的邮箱。现在先把你这边负责沈谦案的公安部同事都叫过来开个会,我了解下情况。”
杜斌听着不停地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他愣怔地抬头看向陆尔白,关切地问道:“陆检,你连夜赶过来要不先休息一下,我一早就让人在附近定了酒店,我派人送你过去?”
“不用了。”陆尔白一口回绝道,人已经出了解剖室的门。
杜斌讶然地望了会他清瘦颀长的背影,焦急地跟了上去,领着陆尔白去了他办公室。
就林动的案子,陆尔白他们开了几个小时的会议。等他从公安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小董将车停在D市公安局的门口,陆尔白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董一脸茫然地回头问他:“陆检,刚这边检察院的刘检打电话过来说住处给我们安排好了,我们这会是要去检察院还是先回宿舍让您补个眠?”
陆尔白没有直接回他,他拉下车窗,朝外看了会,随后敛了神色,沉声道:“先去和平路的凤凰艺术产业园。”
小董得令,调转车头朝前驶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的车驶进了凤凰艺术园,停在了一家新开的画廊门口。
隐约猜到了陆尔白来这的意图,小董忍不住惊奇地问道:“陆检,你说的妹妹不会是个画家吧?”
陆尔白没回答,他从车上下来,让小董在外头等着,自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朝画廊走了过去。
看到门口竖立的大木招牌时,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出神地望着木牌上仅有的“翰林”两字。
字是用彩色的油漆泼成的,没什么字体可言,歪歪斜斜,谈不上好看,也算不得难看,但跟他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谁写的。
字是她的字,跟她十七岁在试卷上写的那些字没差多少,而翰林是郑林的名,郑林原名郑翰林。
是她,没有错,她真的回来了。
2
陆尔白前脚刚踏进画廊,一个穿着老上海风旗袍的女店员就朝他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问他:“先生,您是要买画吗?”
陆尔白审视了下四周环境,这个画廊的展厅并不大,前后不过五六十平的大小,一共就摆了十副画,全是油画,用色很大胆,画风偏阴暗。
陆尔白不懂画,他的目光没有在画上停留多久,就看向了西北角开的那扇小门上。
门半开着,门外不知道通向哪里,但能隐约看到曲径通幽处的一片小竹林,竹叶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未被砍掉。
整个画廊就只有他跟女店员两个人,不见其他人,陆尔白的眼神黯了几分。
见他没反应,那女店员以为他是没听到,便又微笑地解说道:“先生,你有看中的画吗?我们画廊刚开张,老板说了,这一周内所有的画都不明码标价,顾客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但前提他得先评价下这幅画,若见解与我们老板的创作理念一致,那么这幅画就是您的了。”
这么任性的做生意风格倒很符合她的性格。
陆尔白转头看向女店员:“我不是来买画的,我来找人。”
“找人?”女店员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疑惑道:“请问您找谁?”
“郑冬至。”
听到这个名字,女店员立刻收起笑容,神色严肃地打量了下陆尔白,眯着眼客气地回道:“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
陆尔白没有给她继续撒谎的机会,直言道:“那我换个说法吧,我找你们老板,Douglas。”
“我们老板从不见客,您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说,我可以代为传达。”
“那麻烦你转告她,说是陆尔白来了。”
他声音不重,语气听起来倒很强硬,让人不由生畏。
女店员觑了他一眼,还想找话赶人,去停车的小董突然走进店里,朝陆尔白咋呼道:“陆检,检察院的刘检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晚上要给你接风,他们饭店都订好了,问你去不去。”
陆尔白没有回小董,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面色沉静道:“烦请你告诉她一声,见不到她我不会离开。”
女店员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麻,听出他的身份后,她心里咯噔了下,以为是自家老板出了什么事被调查了,毕竟没有几个人知道Douglas的真名,她是近年刚在艺术圈里红起来的画家,对于她的信息网上能查到的很少,很多人甚至都以为她是男的。可听陆尔白的语气,他非但知道Douglas就是郑冬至,而且好像还认识她。
疑惑归疑惑,女店员不敢发问,人家是检察官,只有他盘问别人,哪有他被盘问的道理,所以最终那店员还是服了软,跟陆尔白说道:“那您先在这等一会,我去里屋通报一声,见不见您还得看她的意思。”
陆尔白点了点头。
那女人转身入了西北角的那扇小门,就怕他们跟着,临走前,她还不忘把门给锁了。
小董见状,顿时来了气,在旁愤愤道:“陆检,你这妹妹架子也太大了吧,你连检察院的院长都没见就先跑来见她,她还不让见,她家一个小店员还把咱俩锁外面,跟防贼似的,你说她们不会背着咱俩偷溜了吧?”
陆尔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口渴吗?”
小董一脸纯真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就听到陆尔白对他说:“我渴了,你出去给我买瓶水。”
这下小董是听明白了,陆检是嫌他话多了。
怕再待下去惹得陆尔白更不高兴,小董赶紧识相地离开了画廊跑去买水。
小董走后,画廊里就只剩下陆尔白一个人了,那个女店员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陆尔白很有耐心地在外头等着。
于他而言,十三年都等了,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但小董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地萦绕着,他说陆检,她们不会溜了吧。
溜?
她能溜去哪?
她既然能离开十三年不回D城,这次回来,就不会轻易地离开。
只要她人还在这里,陆尔白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她。就算她不愿意见他,她躲得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这一次,他不会再放任她从他眼前消失。
凝思间,只听到嘎吱一声响,角落里的那扇小门被拉了开来,那个女店员终于去而复返,朝陆尔白道:“陆先生请跟我来,她在等您。”
陆尔白目光微微闪烁了下,跟着她弯腰钻进了门内,来到了后院。
在一间红木建造的小楼前,女店员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二楼的小窗道:“她就在楼上,未得允许,我不便上楼,只能劳请你一个人进去了。”
陆尔白对她道了声谢,独自走进了那间木楼。
楼内陈设很简单,很具古香味。
陆尔白粗略地扫了一眼,双脚踏上楼梯,朝二楼走去。
他的步伐不轻不重,皮鞋踩在木制的梯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楼上的女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一双凤眼微眯了下,眼神有些晦暗。
不过十几级台阶的距离,陆尔白觉得他走了很久,比他连夜从外省赶回D市的几个小时车程都要让他觉得疲惫。
每上前一步,他的心脏就缩紧一分,脚步听起来跟以往一样沉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心里捏了多少汗。
他在紧张,很紧张。
从得知她回D市后,他就立刻跟上级申请要来D市接手林动的案子,之后又急着整理案卷,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中间两天两夜,他就合过一次眼,总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做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见面会该跟她说点什么,等他意识到这点时,他人已经站在了二楼的画室前。
前面是一堵被封死的墙,整个墙面都被漆成了青黑色,中间裂了一道血口子,口子里滋生出一朵硕大的刺玫瑰。她就站在那朵玫瑰面前,右手捏着根细长的女士烟,左手握着支画笔垂在身侧,画笔的尖头还滴着酱红色的颜料,落在地上,就像血。
沉暗的色调,压抑的画风,陆尔白看到眼前这画面的时候,立刻蹙起了眉头,他不是很喜欢这样沉闷的氛围,也不喜欢她抽烟时的娴熟模样。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开口,清冷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倨傲的背影,等着她先回头。
而她也终于回了头。
虽然化着精致的浓妆,但除了瘦了点,婴儿肥不见了,她的模样跟年少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同了,她的脸上透着冷漠与疏离,她看他的眼神就跟她的画一样让陆尔白觉得很不舒服。
陆尔白哑然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丝毫声音。
郑冬至也认出了他,比起陆尔白的僵硬,她很是自然地朝他微笑了下,然后放下手中的画笔,走了过来,张开双手,拥抱住了他。
“好久不见,陆尔白。”她唇贴在他的耳畔低吟一声。
陆尔白能感觉到郑冬至那扑散在他脸上的呼吸,他脑袋瞬间空白,内心一阵震动。
他刚想要伸手回抱她,郑冬至忽然松开了手,从他的怀里抽离了出去,往后退了几步,吸了口手中的烟,懒洋洋道:“我刚回来你就找过来了,不愧是检察官,让人想躲都躲不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尔白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来,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各地火车站,汽车站,机场都有我认识的人,只要有叫郑冬至的人出入,他们都会通知我。”他老实回道。
“全世界重名的人那么多,你这么个查法,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不同?万一找错了,岂不是很失望。”郑冬至不置可否地点评道。
陆尔白没有吭声,他无法告诉她,她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对他来说意味着多大的伤痛,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他过去失望了多少次,曾经有一度他都要以为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那会有多绝望,郑冬至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这一切的痛苦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还好他从未放弃过,他终于找到了她。
郑冬至朝他走近了些,凑到他的面前,恶作剧似的朝他脸上吐了口烟雾,眯着眼问道:“陆尔白,你找我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被呛了一下,轻咳几声,忽然扯过她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脚踩了上去,随即抬起眼眸,用力地攥住她细嫩的手腕,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墙壁上,恼羞成怒地瞪着她,气急道:“你明知故问!”
郑冬至的背撞在墙上,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手,歪着头看他,那双黑亮的眼眸里像有漩涡一般,吸引着他越陷越深。
时间似乎静止了下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
她看他的眼神很是迷人,陆尔白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瘦削的脸颊,微凉的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脸,女店员的声音再度从楼下传了上来。
“老板,沈先生来了。”
“好的,就来。”郑冬至扯着嗓子回了她一声,抬眼望着陆尔白,嘲讽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趣。”
陆尔白的脸上闪过几丝懊恼,他来不及为自己辩解,郑冬至已经挣开了他的手,离开了画室,朝楼梯走去。
他跟着她一道下了楼。
3
楼下站着个年轻男人,个头不高不矮,约莫一七五,穿着套质料很好的条纹西装,外面套着件黑色的羽绒服,脚下的皮鞋擦得发亮,肤色有点黝黑,梳着个大背头,头发的发蜡打得有点油腻,脸颊瘦小,五官并不突出,气质上稍显猥琐,鹰钩鼻都快占了大半张脸。
陆尔白一眼就认出了那男人,他刚来D城就在林动的资料堆里看到过那人的信息,那是沈谦案的重点调查人之一,沈谦的独子沈楷峰。
早在很多年前,因为郑冬至,他跟沈楷峰有过一面之缘。
他跟沈楷峰早晚都会见面,但陆尔白没有料到他们会在郑冬至的画室碰到,他当即沉下脸,警觉地望着沈楷峰。
沈楷峰倒没注意到陆尔白,他的目光自郑冬至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没在她身上移开过。
郑冬至刚走下楼梯,他就急切地朝她走了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完全不顾忌有旁人在,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冬至,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一听说你回国了,我就来了,怎么样,喜欢我给你筹备的画廊吗?”
郑冬至没有推开他,当着陆尔白的面亲了一下沈楷峰的脸颊,巧笑倩兮道:“辛苦你了。”
似乎未料到她会亲自己,沈楷峰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他受宠若惊地搂住郑冬至的细腰,俯首就要吻她。
郑冬至娇笑一声,避了开来,转头看向陆尔白,介绍道:“这是沈楷峰,我的未婚夫,你们以前见过的。”
陆尔白双眼微眯地盯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眉头微蹙,冷凝着张脸,没有吭声。
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撒谎的痕迹,但没有,她的表情很真挚,真挚得让他难受。
即使他的内心在波涛汹涌,但陆尔白表现得却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这是他这些年学会的本事,永远不要被人摸清楚你的情绪。
郑冬至像是没看懂他眼里的疼痛,她的目光扫过他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嘴角微扬,回头朝沈楷峰笑道:“这是陆尔白,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他妈妈就是苏慧,我以前的后妈。我爸厂出了问题后,苏慧怕惹祸上身就带着他走了。我刚回国,他就来这找我了,可能是想来看望我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吧,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多,我突然消失这么多年,有点良知的人都会担心吧。”
说完,她又看向陆尔白:“何况陆检又是个正义善良的人,是不是,尔白哥哥?”
再次听到郑冬至叫他“尔白哥哥”时,陆尔白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暗了,他目光深谙地看着郑冬至,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他素来不善言辞,她又如此巧舌如簧,她若想羞辱他,他完全没有还击的能力,他也从未想过要还击。
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首饰盒突然变得有些硌手,他今天之所以来这里,不过是想祝她一声生日快乐,虽然晚了十三年,他还是很想为她过一次生日,就像当年她为他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些话他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已经有人替他说了。
“冬至,今天是你的生日,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还是不要去想了,以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我在金樽订好了包厢给你庆生,你工作若忙完的话,我们就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跟我爸吃饭,得到他的认可吗,我跟他说了,他答应我说今晚会来。”沈楷峰挽着郑冬至的细腰安抚道。
听到沈谦会到场,郑冬至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她微笑地从沈楷峰的怀里撤了出来道:“那我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
沈楷峰一脸宠溺地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朝陆尔白道:“陆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吧,人多一点热闹,既然你曾是冬至的哥哥,那大家也是旧识嘛,虽然当年郑叔叔出事,阿姨的作法的确有些无情无义,但你那会也还是个孩子,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小辈,你说是吧,冬至?”
郑冬至正要上楼,听到沈楷峰喊她,她转过头来,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陆尔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楷峰,直接拒绝道:“不用了,我没有跟陌生人同桌吃饭的习惯,来日方长,沈先生不必客气,我们不久还会再见。我还有事,先走了。”
“还会再见?”沈楷峰被陆尔白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没等他发问,陆尔白已经出了木楼。
“小南,送下陆检。”郑冬至站在楼梯上朝门外候着的女店员喊了一声。
陆尔白的脚步微顿了下,没有回头。
小董买完水,怕又说错话惹陆尔白生气,特意在外头多逗留了会才又走进画廊去找陆尔白,结果刚进园子,就看到他们陆检满身寒气地走了出来,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小董一脸担心地跑过去问道:“陆检,你还好吧?”
“去开车。”陆尔白没有回答他。
小董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妙,他不敢再发问,赶紧跑出去取车,待陆尔白上车后,他连忙驾车离开了产业园。
陆尔白坐在后头,一路上都沉默着,也不说要去哪里。
小董忐忑不安地往前开着,待驶离那产业园有一段距离了,他才敢出声小心地问陆尔白:“陆检,是要去见刘检他们吗?”
陆尔白凝神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良久,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小董微微松了口气,踩紧油门,朝D市检察院的方向驶去。
半路上,陆尔白接了个电话,是母亲苏慧打来的。
当年他放弃进清华选择去了人民大学,苏慧为此与他大吵了一架,他默声离开了家,去了北京。这十三年郑冬至没有回来,他也没有,苏慧也没有去他所在的城市看过他。
他与苏慧的隔阂自郑冬至消失之后就出现了,他们母子俩唯一的联系只有每月一次的电话。
在很多方面,他真的像极了苏慧,他们表面看起来一样的冷情,都喜欢把爱放在心里,不说出来。
在他回D市之前,他就给苏慧打过电话了。
苏慧知道他回D市的理由,所以她这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陆尔白淡淡地回道。
“她还好吗?”
“还好,就是瘦了些。”
苏慧沉默了,半晌,她才继续问道:“你还走吗?”
陆尔白没有回答。
苏慧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工作不忙的话,就来看看你爷爷他们吧,近几年,你奶奶身体不大好,能多看一眼就一眼。尔白,你跟她往后的路都还很长,可我们越来越短了。妈想你了。”
“……”
“……”
“我明天回家。”
“好,我们等你。”
陆尔白挂完电话,依旧望着窗外发呆。
天色越来越暗,城市的夜越来越近。他摇下车窗,一股冷风钻了进来。
小董瑟缩地缩紧了脖子,透过车后镜朝陆尔白看了一眼,看到他朝外伸出手去,感受着风从指缝中穿过。
小董忍不住暗自感慨陆检还是个文艺男青年时,就听到陆尔白说了一声:“到了。”
小董茫然地“啊”了声。
陆尔白回头,摇上车窗,板着脸严肃地望着他,冷声重复道:“检察院到了。”
“嚓”的一声,小董慌忙停下了车。
4
郑冬至一直都很美,这一点沈楷峰从小就知道。
迪奥的蓝色吊带星空裙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那样美得不可方物,雪色的肌肤,乌黑的长发,玫瑰色的唇,她盛装打扮从木楼梯上走下来时,沈楷峰仿佛看到了坠入人间的精灵,所有溢美之词都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惊艳。
郑冬至早就见惯了沈楷峰这种痴迷的表情,她微笑地朝他走了过去,眼里却看不到丝毫感情。
外面是零下一度,很冷。
沈楷峰接过郑冬至手中拎着的白色貂毛小披肩,给她披在了身上,嘴上数落着她不嫌冷穿的太少,那双眼睛却没少往郑冬至的胸前瞄。
郑冬至装作没发觉,伸手挽住了沈楷峰的胳膊,跟着他离开了画廊,坐进了外面停着的保时捷跑车里。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金樽,门口的保安过来给他们停车,沈楷峰搂着郑冬至直接进了他定的包厢。
沈谦还没有来,厢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楷峰让服务员先上了菜。
郑冬至有些失望,她耐着性子陪着沈楷峰喝了点酒,目光不时地望向门口。
沈楷峰猜出了她的心思,连忙安抚道:“冬至你别担心,我爸可能公司有事耽搁了,他晚点应该会来的,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说服他让我娶你过门的。”
郑冬至笑了声,不以为然道:“你一直都这么说,但沈叔叔还是那么不喜欢我。我们订婚都快半年了,他连一顿饭都没跟我吃过。若不是为了要跟你结婚,我才不会这么快回国呢。”
“我知道冬至你是爱我的,我爸就我一个儿子,只要我坚定地要娶你,他最后总会妥协的。结婚是大事,慢慢来,你先不要着急,来,今天是你生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沈楷峰抓着郑冬至的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个黑丝绒的盒子,放到了郑冬至的面前,讨好道:“你打开看看,喜欢吗?”
郑冬至从他手里抽回了手,随意地打开那只礼物盒,里面放着条白金镶钻项链,跟沈楷峰过去几年送她的礼物没多大区别。
郑冬至面无波澜地移开了眼。
沈楷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拿起那条项链,走到郑冬至的身旁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脖子,借着酒劲,沈楷峰低下头就要亲吻她,郑冬至猛地伸手拂开了他乱动的手,一把将他推开,作怒道:“我说过的,结婚之前都不要碰我。”
“冬至,我就是想亲亲你,你今天不也主动亲我了吗,我以为……”沈楷峰慌乱地解释道,人又扑向了郑冬至。
郑冬至嫌恶地躲开,仓皇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离开,裙摆被椅子绊了一下,她摔了一跤,胳膊撞在了餐桌上。
未等她站稳,沈楷峰整个人扑在了她的身上,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顿乱啃。
郑冬至拼命地挣扎着,右手使不上力,左手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背,尖利地喊道:“沈楷峰,你停下!你住手!”
沈楷峰完全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激动地扯着郑冬至的裙子,哄骗道:“冬至,我一定会娶你的,你就给我吧,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是也说爱我的吗……”
“砰”的一声巨响,红色的液体从沈楷峰的头上流了下来,他一脸惊惶地捂着头往后退了几步,瞪着郑冬至,难以置信道:“你砸我,郑冬至你是不是疯了!你竟敢砸我!”
郑冬至衣衫凌乱地从桌上退了下来,表情漠然地望着他,手里还拎着半截碎裂的红酒瓶,眼眸微抬:“我说过了结婚前不要碰我,你再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阉了你!”
“郑冬至你装什么清高呢!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若没有我,你跟郑昼景那臭小子还在东莞捡垃圾呢!这些年若不是我出钱支助你读书,送你出国学画,你哪来的今天,你指不定都在东莞当鸡了呢!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那个大小姐郑冬至吗,还可以对我颐指气使,我告诉你,以我沈楷峰现在的地位,有的是女人贴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给你脸才是脸,我不给你脸,你算哪根葱!我爸说的没错,你这种女人哪配进我们沈家!”沈楷峰捂着不断流血的额头,恼羞成怒道。
“那你就去随便找个女人,不要再来找我!”郑冬至冷着脸拿红酒瓶指着沈楷峰道,伸手拽过脖子上的项链,甩在了地上。
她没再多看沈楷峰一眼,扭头离开了包厢,走的时候,生怕沈楷峰还来纠缠她,她没忘带走那半截酒瓶。
“操!”沈楷峰咒骂了一声,找手机给人打电话。
郑冬至一路离开了金樽,直到走出酒店一段距离后,看沈楷峰没有追来,她才放下酒瓶,浑身颤抖地从手提袋里掏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拿打火机点燃,狠狠地吸上了几口。
一滴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仿若未察觉,继续吸着烟。抽完一根又接着一根,一直到她的手没那么抖了,她才继续往前走。
雨水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身上,越下越大,很快就把她整个人都淋湿了。
迪奥的纱裙湿漉漉地粘在她的身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全显露了出来。牛奶色的肌肤被冻得苍白,脸上的妆被雨冲化了一些,但那张脸依旧美得摄人心魂。
路边不时有车经过,车内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其中不乏有那些猥琐的男人,摇下车窗,对着她淫邪地笑着,吹口哨道:“美女,下雨了,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郑冬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照旧朝前走着。
前面是个公交站台,她走了过去,站在廊檐下等车。
这带偏郊区,附近都是些名流会所,高档餐厅,来这的人几乎都是自己开车的,鲜少有出租车经过,更别说公交车了。
这里虽有个站台,也如同虚设,一天只有一辆公车会经过这里,显然现在早就已经过了公车司机的下班时间。
郑冬至低着头,从手提袋里又找了烟盒出来,准备再抽上一根烟时,发现里面的烟都被雨水浸透了。她有些烦躁地将盒子扔回袋子,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肩膀瑟瑟地颤抖着。
夜深了,气温越低了,冬夜的雨比以往更让人觉得寒冷。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手拦下一辆车让他们送她回去,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宁愿固执地在这等着,也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是天明吗?是那每天才经过一次的公车吗?
偌大一个D城,她有手机,却没有可以拨打的人,没有人会来帮她,就跟过去的很多年一样,为了活下去,为了生存,她跟郑昼景只能靠自己。
沈楷峰说的没有错,离开了他,她郑冬至什么都不是,她无法拥有那光鲜亮丽的画家身份,可是若不是因为他父亲沈谦,她郑冬至又岂会有今天的狼狈。
“呵。”郑冬至突然笑了一下,虽然身子还在剧烈地发抖,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韧。
总有一天,爸爸,哥哥,还有她所承受的痛苦,她都要全部还给沈谦还有他的家人。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再让她等很久了,十三年,已经足足够了。
5
所谓的接风宴,不过是检察院的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喝酒聚餐,认识认识人。
听说陆尔白从不参加应酬,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刘检估摸是陆尔白喜静,不爱热闹,便特意在D市郊区选了个环境清幽的饭馆来招待他,席间就喊了几个院里的领导作陪。
毕竟是初来乍到,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尔白带着小董去赴宴的时候,刘检他们都早就到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挺拘束,因为早就知道这个陆检虽年轻,但办案能力很强,过不了几年就要升高位,大家就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人家,结果见面后聊了几句,听陆尔白说是D市本市人,刘检他们立刻觉得他亲近了许多,搞半天原来是个老乡啊!
混到领导级别的,除了陆尔白,其他几位年纪都不轻了,平时应酬惯了,气氛一活络起来,就开始拿酒瓶要给陆尔白上酒。
第一杯酒,再怎样都是得喝的,不然就太不上台面了。
陆尔白平时不怎么喝酒,人家还拿五粮液敬他,他勉强喝了一口后,原本白皙的脸就开始泛红,待他们再哄他喝时,他朝小董瞥了一眼,小董立刻心领神会,赶忙起身给陆尔白挡酒。
一开始刘检他们还不让,嚷嚷着说:“必须陆检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几位老哥哥。”
陆尔白红着脸,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连连摆手道:“刘检,回头你问我们检察院的陈检他们就知道了,我外出公干从不碰酒。”
“是啊!刘检,我们陆检真不喝酒,都是我们小的代喝,您若不嫌我职位低,我今天就替陆检陪你们喝个尽兴,喝多少,您尽管说,我不喊停。”小董在旁附和道。
人家都把话说成这样了,陆尔白向来严于律己,刘检他们也算是有所耳闻,便不再强求,直接拽着小董开喝起来。
年轻就是好,陆检他们几个人轮流敬小董,也喝不趴他,倒是刘检他们越喝越懵,但就是不服输不叫停。
之前上级要给陆尔白选新助手时,问他有什么要求,陆尔白想了想,只说了一点,能喝酒就行。这下看来,也算是早有防备。
陆尔白在旁坐了会吃了些菜,然后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时候不早了,他还得回宿舍整理资料,小董还在跟D市检察院里的一个科长对吹瓶,他拍了拍小董的肩膀,问他拿了车钥匙,就跟诸位告了别,先行离开了。
其他人都喝多了,哪管得了谁走。
倒是小董还神智清醒得很,见他要离开,要追出来送他。陆尔白将他拦了下,对他耳语了几声,他又乖乖回了位置。
陆尔白离开了雅居,到饭店前台买了单,顺便给小董开了间房,他跟小董说好了,让他喝完直接上楼睡觉。
从饭店出来,他走去了附近的停车场,找到了车子,坐了进去。
他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开着车窗吹了会风,直到身上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动身离开了那饭店。
以前有个说法,说喝酒上头的人反而不容易喝醉。
陆尔白倒不是真的不能喝酒,大学时,他也曾独自一个人喝过几次酒,喝的都不少,但都没有喝醉过。他不喝酒,只是因为不喜欢。
酒精容易麻痹人的神志,自从他做这份工作以来,他时刻都要保持着清醒。虽然组织上也没有这么严苛,他们休假的时候也可以放松一下,但这是陆尔白的自我要求。
他不允许自己出任何纰漏,有时候一次不清醒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必须留着命,为了再次见到郑冬至。
可真的见到了,又能怎样呢?
陆尔白的眼神黯了下来,他专注地望着前方的道路,有条不紊地开着车。
车外雨下得很大,车的前窗玻璃上全是雨雾,雨刮器都开到了最大幅度,雨水还是噗噗地打在车窗上,这雨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一样。
陆尔白的车速很慢,虽说回去又要熬夜工作,但他并不赶时间。
车经过附近的一个公交站时,陆尔白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人影。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他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可就算是幻觉,他还是不想错过地停下车来,摇下车窗,朝站台望了过去。
一个女人浑身湿透地蹲在地上,她身上就穿着件单薄的晚礼服,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她低着头,侧对着他,陆尔白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
听到停车声,郑冬至微微地抬起头,朝前望去。
四目相对的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她摇晃着身子,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陆尔白快速地解开安全带,从车上跑了下来,冒雨冲到了她的面前,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呢大衣,慌乱地套在了她的身上,将她一把拥进怀里。
他没有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副模样站在雨里?
为什么她再次见他,对他那般冷漠嘲讽?
为什么她十三年不回来,一回来他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为什么当年在机场,她要骗他?
他曾有想过找到她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可是现在他觉得那些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她,世界那么大,重组家庭那么多,那么多女孩叫郑冬至,可偏偏,他就遇上了她。
她身体冷得像冰块,冻得连站都站不稳。陆尔白心一阵抽疼,他顾不得询问她的意见,直接抱着她回到了车里。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陆尔白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车后座,低着头问她。
刚冲进雨里没一会,他整个人就被淋湿了,雨水自他的发尖落下,落在她的眼角,仿佛是她的眼泪。
郑冬至没有回答,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微微地扯了下嘴角,笑道:“陆尔白,你忘了吗,我没有家。”
陆尔白没再说话,他关上门,回到了驾驶座,重新发动车子,直接朝他的宿舍驶去,这一次他开得很快,车内的空调被他打到了最高温度。可郑冬至还是觉得很冷,她蜷缩着身子躺在车后座,身上不停地在滴水。
隐约间,陆尔白好像听到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睡着了,他没忍心叫醒她。
半个小时后,陆尔白回到了检察院附近的员工宿舍,跟刘检他们去吃饭之前,他先跟小董来这里放了下行李,顺便换了套衣服。
宿舍内还没来得及收拾,陆尔白直接抱着郑冬至下车来到了他的宿舍,一进屋,他先把她放在了床上,用棉被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又开了空调,然后才去洗手间屯了一脸盆热水。
等他端着热水出来的时候,郑冬至已经醒了,正坐在他的床上,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陆尔白将热水端到了床前,转过身道:“你先拿热水擦下身子,祛下寒气,我给你去拿换洗衣服。”
郑冬至没有出声,陆尔白没有回头看她,去了衣柜那边找他带过来的衣服。
他刚拿了件衬衫,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声,刚回头,郑冬至就硬生生地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身上很湿,他的衣服也被雨淋了,而她的身上,不着寸缕。
陆尔白当即睁大了眼睛,恼怒地朝她吼道:“你在做什么?快回去穿衣服!”
郑冬至没有理会他的怒气,她赤裸的双手用力地拥住他,发抖地踮起脚尖,胡乱地吻着他,嘴里乞求道:“陆尔白,抱我,我好冷。”
陆尔白想将她推开,可手一触摸到她冰冷的肌肤时,他心脏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痛得不忍推开她。
“冬至,别这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能无力地垂眼望着她,眼神幽暗地问道。
郑冬至张嘴吻住了他薄软的唇,吮吸着,柔弱无骨的双手拼命地在撕扯着他身上的衣服。
“知道,你是陆尔白。”她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他内心喟叹了一声,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头,如同他这些年渴望的那样用力地回吻着她。
得到了他的回应,她变得更加热情,她的吻越来越频繁。
似乎有团火在他的胸口燃烧了起来,陆尔白的身体变得很烫,他的肌肤与她紧紧贴在一起,她的手摸向了他的敏感。
他终于忍不住地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发狠地吻着她身上的每一处皮肤,似乎想将她彻底吻热,拆骨去肉,吞入腹中,让她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陆尔白!陆尔白!”她在他的身下,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眼神迷离,脸颊红润,娇艳得像朵妖娆花。
他的手触及到了她的花蕊,感觉到了那股迷人的湿润,他突然吻住了她娇俏的鼻梁,红艳的嘴唇,挺身进去了。
他听到她微微痛叫了一声,一口白牙重重地咬在了他的肩上。
他由着她咬着,忍着痛缓缓地抽动着,她的里面很热很温暖,跟他想象的一般美好。
她紧紧地缠绕着他,他的身体越来越烫,内心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包裹着。
高潮来临的时候,他闷闷地呻吟了声,想要拔出来,她抱着他不撒手,他射了进去。
“我爱你,郑冬至。”他望着她深情地说道,眼里似乎有泪,一片莹润。
她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抱着他,轻轻地吻着他的眼角。
陆尔白拥着她睡了一夜,这一夜,他睡得无比香甜,仿佛过去的十三年都是假的,他从未失去过她。
然而等他醒来,郑冬至已经不在了,他睡得太沉了,沉到她离开他都没有发觉,这太不像他,他不该睡这么沉的。
他差点像个孩子难过得哭了,若不是看到床单上还留着的血渍,他都要以为昨晚不过是春梦一场,他并没有得到她。
幸好,那是真实的。
她确实来过。
确实。
6
在床上坐了会,陆尔白抬手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
起来穿好衣服他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待头脑清醒些后,他把床收拾了下,换了套新的四件套,又把弄脏的丢进了洗衣机里清洗。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陆尔白虽然是个男人,但做起家务来却是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
直到把整个宿舍打扫完,陆尔白才拎着公文包离开了宿舍,他没有直接去检察院,而是开车绕去了郑冬至所在的凤凰产业园,半路上,他在一家汤包馆停留了一会,买了一份蟹黄灌汤包还有一瓶热豆浆。
等他到产业园的时候,都过八点了,画廊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挂着的小木板上写着四个字“暂停营业”。
可能是还未到营业时间,陆尔白坐在车内等了一会,一直到八点半,依旧没有人来开门,别说郑冬至了,就连那个负责招待的女店员也没有出现过。
陆尔白的心沉了下来,想起昨晚郑冬至的反常表现,他感到有些不安,拿手机准备打电话,铃声正好响了起来,是小董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去检察院,刘检他们在等着他开会。
“我十分钟后到。”陆尔白简短地回道,挂了电话,迅速发动车子,调转车头离开了产业园,临走前,他给出入境管理局的朋友发了条短信,让他去查下郑冬至的出入情况。
D市的检察院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半,陆尔白到那的时候,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就差刑侦部的几个同事出去做暗访还没有回来。
整个会议厅连陆尔白在内一共有十一个人,分别来自反贪污贿赂部,控告申诉科,侦察监督科,案件管理部,检察技术科。
刘检是整个会议的主持人,陆尔白一到,他就给所有人发放了“沈谦案”的最新卷宗。
所谓“沈谦案”其实就是件官商勾结的贪污案。
年初D市发生了一场盛大的群众游行活动,起因是上级市C市有一家污染严重的造纸厂突然将污染物排放到了临近的D市,D市市民知道后很是愤怒,要求政府禁止该厂继续向D市排放污染。
D市是有名的海鲜养殖城市,水资源对市民来说意味着生存与生计,为此几乎整个D市的市民全都聚集在了一起,浩浩荡荡地跑去市政府示威。
人多的地方场面最容易失控,有部分市民秉着一时冲动跑进市政府里面打砸东西,要求市长出来给个说法,更有甚者直接抓了政府里的要员们,脱了他们的上衣,拿绳子绑住双手,让他们给老百姓负荆请罪,最后省厅得到消息,出动了武力才将这次游行镇压了下来。
为了平息民怨,市长季寅承诺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结果他的交代还没有出来,他就在家跳楼自杀了。
在他死前,他写了一封遗书,遗书的信封上写着“致广大市民”,信里面写了他因为一时糊涂收了造纸厂的钱,答应他们在D市排污,他自愧对不起广大市民所以唯有以死谢罪。
他一死,政府那边立刻派了新市长下来。
新市长一上任先是强制性停了排污计划,又对该造纸厂的污染系数进行了排查,要求其停止继续生产。他这一举动,深得民心,D市的老百姓们在感慨新市长英明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咒骂着贪污的季寅。
很多人说季寅这一死完全就是在逃避责任,因为先前游行事件闹得太大,惊动了省厅,省厅接到有人举报说D市之所以允许造纸厂排污,是因为该地官员被贿赂了。省厅立刻派了反贪局的人来调查此案。季寅听到风声,自觉难逃一死,就畏罪自杀了。
当时负责季寅案子的就是陆尔白他们检察院,林动就是因为这才被派来D市的。
在D市公安部的配合下,林动他们在市长季寅家中查获了数十万现金,并发现季寅在国外还有个账户,那上面有七百万存款。
他们又审问了造纸厂的高层,对方负责人承认了他们确实贿赂了季寅,本来这个案子就这么结束了,但林动又发现那家造纸厂虽是家日资企业,老板也是个日本人,但奇怪的是这个厂的最大的股东确是个中国人,也就是我们所知的沈谦。
沈谦原本是郑林润滑厂的副厂长,郑林死后,他就另起炉灶,跟妻舅开了一家新的润滑厂,没几年,他就成了D市的润滑大王。发家后的沈谦又开始投资房地产,兴建船厂,皮革厂,名下有很多产业。他很有生意头脑,很快他就成了D市的首富。
之前调查季寅人际关系的时候,林动去找过沈谦,沈谦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表示他就是个投资商,只不过钱投的最多,所以才成了大股东,该造纸厂具体的生产运营问题都跟他无关,他只关心他年底分红,其他一概不知。
沈谦的话挑不出有什么毛病,他确实投资了很多产业,这家造纸厂不过是他其中一家。
就当林动准备结案返回的时候,他突然收到民众的来电举报,说他手里有证据证明贪污的官员不止季寅一个,季寅不过是被送出来背锅的,后面还有更大的官。
举报的那个人曾经是沈谦名下一家建筑公司的工人,两年前他在工地监工的时候,不慎被高空中坠落的水泥板砸到,重伤进了医院。还好他命大,捡回了一条命,但他在重症病房住了两个月,之后又在医院休养了大半年才出院,下体两肢都被植入了钢板,腿上留下了残疾。
他不是他们工地第一个出意外的工人,就一年他们工地摔死了三个泥瓦匠,砸死了一个监工,又砸伤了他,这都跟他们所建造的那个楼盘严重偷工减料,质量安全不过关有关。
那个工人叫陈广抿,虽然沈谦的建筑公司赔了他工伤款,可他觉得为了其他工人的生命安全,这工程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知道工头赚了黑钱,想要去总公司找沈谦举报,但一直被拦在门外,没能见到沈谦。
陈广抿很是激进,他并没有因此放弃,便一直蹲守在沈谦可能出现的各个场合,试图向他反映情况。结果竟然被他无意间撞见沈谦跟季寅还有其他官员秘密会面,没多久,D市就因排污事件发生了巨大游行,季寅因为贪污畏罪自杀。
陈广抿觉得这事没看起来那么简单,正好他偷录了他们会面的视频,便主动联系林动,想要把视频给他。
林动约了陈广抿去他家里拿视频U盘,他们约定的时间就是林动出车祸那天。
陈广抿家住在东海岸那边,林动出车祸的地点是在东海岸与检察院之间的世纪大道上,从行车路线上可以看出,林动是在回检察院的路上出的车祸,他应该是见过陈广抿了,但公安部那边并没有在林动的车上以及他的遗物里找到陈广抿所说的视频。
杜斌他们去了陈广抿家中做过调查,巧的是陈广抿在他们去的前一天晚上突发心脏病死了,他妻子袁丽芳反映说他听说林动出事的消息后就一直很坐立不安,怕有人对他不利,他本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结果就这么自己被自己给吓死了。
杜斌他们问了袁丽芳视频的事,袁丽芳表示她确实亲眼看到陈广抿把一个像U盘的东西交给了林动,至于警方为什么找不到那个U盘,她也不明白。
陈广抿跟林动的死都很蹊跷,他们俩又都跟贪污案有关,而沈谦很显然就是这起贪污案的主要联络人,为了揪出季寅背后藏着的其他官员,陆尔白所在的省厅反贪局联合当地公安开始重点调查沈谦,这起案件由此被定为“沈谦案”。
“有关整个案件的介绍以及我们所掌握的资料都在这里,大家可以看一下。公安部那边正在找那个遗失的U盘,我们这边季寅跳楼自杀后线索就断了,我们只能从他的人际网上开始暗中查访那个背后的高官是谁,当然那个官员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这些我们都是未知的。如果林动的死不是意外的话,那说明了一点,那些人连检察官都敢杀,权利一定很大,大家要小心。”
刘检说完,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陆尔白,客气道:“陆检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闻言,陆尔白抬起了头,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在没有抓到真正的罪犯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安全。”
“知道了,陆检。”
“明白了。”
台下的人异口同声道,陆尔白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手边的案卷最上面林动的死亡报告上,停滞了会,沉声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散会。”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会议厅。
待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还留在那的刘检突然一掌拍在陆尔白的肩上,笑着道:“小陆啊!昨晚说好咱请客的,怎么成了你付钱的呢。我跟其他几个哥们说好了,今晚忙完工作我请大家吃火锅,你带上小董一起啊!”
“不了,刘检,晚上我已经答应家里人要回去探望下老人,我十多年没回来了,家里人都盼急了,改天我再向你们赔礼道歉。”陆尔白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刘检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快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也是,你们院里的领导都说你是拼命三郎,眼里只有工作,一年到头都不见你放假休息,新年都没空回老家。这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得回家看看,那咱们改天再约。”
“好。”
“员工宿舍还住得习惯不?要不舒服的话,我还是让人给你定酒店吧。”
“挺好的,不用麻烦了,谢谢。”
刘检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方副检的位置跟他做人圆滑脱不了干系,他自问自己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但是遇到陆尔白这个冷性子,再好的天都能被聊死。
聊了没几句,刘检发现实在是聊不下去了,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徒留陆尔白一个人还坐在会议厅里。
把手边的卷宗都整理好,陆尔白从大衣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取消了静音模式,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还有一个未接电话。
短信一条是出入境管理局的同事发来的,说并没有查到郑冬至离开的记录,她还在D城。陆尔白默默地看完,暗自松了口气。
往下翻,另一条短信是小董发的,在开会之前他把小董派去了画廊等郑冬至。小董明知道他在开会,一般没什么紧急情况是不会打他电话的。
陆尔白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点开往下一看,就看到小董说:“出事了,陆检,我跟你妹妹在医院。”
7
小董按照陆尔白的吩咐重新买了早餐去等郑冬至的画廊开门,结果人是等到了,但店门一开,就有几个小流氓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对着画廊就是一顿狠砸。
郑冬至在抢救那些画的时候,被他们推了一把,头撞在了墙上额头擦破了点皮出了些血,若不是小董及时出手,亮出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最终赶跑了那些流氓,但小董的身上还是挂了好几处彩,他一个武警,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他糟心的是郑冬至。
不用问他都看得出来陆尔白对他这个“妹妹”极为上心,不然他这么一个工作狂也不会刚到D城连检察院都没去就先来找她。现在惨了,郑冬至受了伤,他带她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医生看了后直接说是脑震荡,得留院观察几天。
小董听完就慌了,心想陆检知道的话不会要革他的职吧。
帮郑冬至办完住院手续,送她去了病房,小董正惴惴不安着,就接到了陆尔白打来的电话,那头语气有些焦灼地问他:“在哪家医院?”
“D市第一人民医院。”像报告任务一样,小董表情严肃地回道,就差对着手机立正稍息敬个礼了。
他刚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郑冬至躺在病床上,店员小南在旁伺候着她。
见小董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郑冬至歪着头,好整以暇地问他:“是陆尔白吗?”
小董回头,眼神幽怨地瞪她:“不,是陆检!”
陆尔白这名字岂是你这黄毛丫头可以乱叫的,小董心里哼哧着。
似乎知道他在腹诽什么,郑冬至一脸不屑地威胁道:“瞪我做什么,小心我告诉你们陆检!小屁孩!”
“你才小屁孩呢!我都二十五了!”小董愤愤道。
郑冬至不以为然地一笑:“我还三十一了呢!”
“……”
小董脸上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来,郑冬至若不说年龄的话,他真的看不出来她比他大那么多,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比他还小,因为她看起来很少女啊。
她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薄款羽绒服,帽领跟两个袖口上都装饰着白色毛边,里面配这条卡其色的毛线包臀长裙,裙摆长到她的小腿,整个人看起来既青春又优雅。一头黑色长发被高高地梳成马尾辫,露出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即使额头上还贴着厚厚的纱布,但完全不影响她的颜值。
这样的一张脸,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果然,女人只要长得好看,保养得好,年龄就是秘密。
小董突然想起了他们家陆检,陆尔白虽说已经三十二了,但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七八的样子,即使他从不打扮,可胜在气质好啊!
要我说这兄妹的爹妈得长多好看啊,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一对儿女。
小董不经意间把肚子里念叨的话给直接说了出来,郑冬至听到后,侧过身来,朝小董问道:“你说谁跟谁是兄妹?”
“你跟陆检啊!你不是他妹妹吗?”小董一脸无语道。
“谁说的?”郑冬至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小董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陆检说的呀,昨天我问他为什么要去凤凰产业园,他说去看妹妹。”
为了显示他们家陆检有多诚意,而她一开始把他们晾在门口有多不道德,小董又特意多嘴道:“听说昨天是你生日,陆检还特意给你买了礼物呢!”
“妹妹?”郑冬至眯着眼呢喃了一声,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个字上,完全忽略了礼物的事,沉默了会,她转头看向小董,一脸冷然地强调道:“我不是他妹妹。”
“那你是他什么?”小董傻乎乎地问道。
郑冬至笑得很是意味深长:“你去问陆尔白,我到底是他的谁?”
一直守在旁边的小南切了个苹果给她,郑冬至接过去轻咬了一口,不再说话。
小董茫然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