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欢的心情是一杯泼出去的水
所有的心意都是离离原上草,在阳光下茁壮地生长。
放学时分,英语试卷才发下来。祁天雅还没来得及扫一眼分数,试卷已经被一旁的乔乔一把抢了过去,随即乔乔大呼小叫起来:“有没有搞错,79?居然比我高14分!”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有人不屑地“嗤”了一声。
乔乔一侧身,对上的是陈一森年轻的泛着光芒的脸,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校服,身形挺拔。一向伶牙俐齿的乔乔,舌头打结地问:“陈一森,你你你,你多少分呀?”
陈一森并没有回答,嘴角漠然地扯了一下,看上去带着几分凌厉的压迫感。倒是他身边的林浩扫了她们一眼,说:“93,年级第一!”
陈一森抬手示意一下。乔乔这才觉察到她站在狭窄的过道上,挡住了他们,立刻闪了闪身让他们过去。直到他们走出教室,乔乔的目光还一直“痴痴”地盯着那个方向。
祁天雅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讥诮说:“口水都掉下来了,赶紧擦擦!”
乔乔一脸崇拜地耸了耸肩膀:“长得这么帅,头脑还那么好……”
祁天雅不由得打断她:“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祁!天!雅!”乔乔像个赌气的孩子,嘴微微嘟起来。平日里她最听不得祁天雅对陈一森的“诋毁”,就好像自己的绝世珍宝被别人视为垃圾一样,这是对她审美的严重鄙视。
“好了,我不说了!”祁天雅举手投降,又拿过英语卷子看了看,胡乱地塞进了书包。
突然间乔乔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攥住祁天雅的手:“答应我的事呢?现在就去好不好?”
“现在?”祁天雅面露难色。
“星座上说我今天会走桃花运,是个大吉的日子!”
“可是今天我得早点儿回家……”
乔乔拽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地撒娇:“天雅,天雅,求求你,求求你了!”
祁天雅恼火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好啦,我现在去!”
祁天雅她们走到操场的时候,陈一森正在准备踢一个任意球。他着蓝色球服站在罚球区内,双手叉着腰,微微扬起头来目测了一下距离和方向,接着后退几步,再慢慢助跑,一个大力踢球。黑白色的足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进入了球门。一阵欢呼叫好,陈一森的队员用拍手撞肩的方式庆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奋昂扬、淋漓尽致的青春。
祁天雅朝身后看了看,躲在不远处一株粗大榉树后面的乔乔双手合十地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祁天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如果要等到整场比赛结束那得等久了去了,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她朝操场上喊了一声:“陈一森!”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旁边几个女生唰唰射过来的目光,如果那些目光是飞镖的话,她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了。不过她也得承认陈一森长得周正,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唇,脸庞俊秀,不像其他耍帅的男生把头发吹得蓬松翘起,而只留了利落的平头。
祁天雅又喊了陈一森几声,可他压根儿就装作没听见。她气恼地跺跺脚,干脆跑进正在比赛的两支队伍里,来到陈一森身边。汗水流淌在他热气腾腾的脸上,球服的前襟后背也都汗湿了,即使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祁天雅依然感觉到他的热气。
“陈一森,我找你有事!”她有些气喘地对他说。
“别捣乱,在比赛呢!”正好一个球传给陈一森,他一边快速回答,一边大力长传。
“你就不能暂停几分钟?”
祁天雅在队伍里窜来窜去,又挡在陈一森的面前,干扰得他连球都看不见了。陈一森不耐烦地抬手拨了拨她:“快出去!”
两个人正对峙着,足球直直地朝着祁天雅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中她的时候,她敏捷一跃,斜着身子用头一顶,在旁人的惊呼声里,那只足球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近在咫尺的陈一森的脸上,电光石火间,祁天雅想要抓住陈一森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是脚底一滑,变成推了他一把。陈一森以“狗吃屎”的姿势“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草坪上,而祁天雅则在摔下去的瞬间用手撑住了地面。
祁天雅揉着胳膊立起身,走到陈一森面前内疚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一森一边抚着自己的脸,一边皱着眉头站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捣什么乱呢?难道想引起我的注意就非要用这样的手段?”
祁天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巴微微张开。他竟然误以为她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把球砸向他——这个家伙真不是一般的自恋!
一旁的林浩指了指陈一森的脸:“有草……这里!”
陈一森气恼地在脸上摸了摸,但还是没有摸到粘上去的草。祁天雅看不下去,干脆抬手在他脸上一抓,顺便还拍了拍他脸上的土,陈一森被烫着似的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旁边林浩已经忍俊不禁。
“我找你有事……”祁天雅看了看周围的“看客”,清清嗓子,“到一边去说吧!”
“有什么事快说!”
“是私事!”祁天雅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乔乔的人影。
陈一森的目光里浮现出一丝轻视:“到底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祁天雅没好气地说。
“不说算了,我们还在比赛!”
祁天雅环顾四周,努力让自己面带笑容,从书包里拿出乔乔写的情书递给他:“这个给你!不过等回家再看吧!”
说完祁天雅转身就走。
“等一下!”陈一森在她身后喊。
祁天雅收住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这个!”陈一森微微一笑,看也没看,抬手就把信连同信封撕成两半,再折两半继续撕,好像还不过瘾,继续折起来撕……然后他把碎片揉成一团往她手里一塞,“这就是答复了!”
“你什么意思?”祁天雅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两簇火焰在烧。
“我拒绝你啦!”他的语气满不在乎,脸上全是年轻气盛的张狂。
“什么?”
“你给我的是‘情书’吧?但你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还给你!”稀松平常的语气,但他下巴微扬,眼睛微微眯起,一脸的嘲讽。
“那不是我写的!”祁天雅面色微愠。
陈一森露出让她深恶痛绝的微笑,一副“你就是在垂死挣扎”的讥诮模样,转过身不再理会她。等他回到队伍里,林浩他们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喂!你个浑蛋,听清楚了,那根本就不是我写的!”祁天雅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嚷嚷,心里已经把这个自大狂给狂扁了一顿。
“没想到祁天雅竟然会喜欢你?”林浩说,“不过你刚才……那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陈一森也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些,但说不清为什么他刚才竟然有些慌乱,只是出于“想要和她作对”的想法才当着她的面把信撕掉。其实他当时就已经有些后悔了,一想到她竟然会喜欢他,他的内心还是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感——所有青春期男孩都会有这样的虚荣心吧,把自己在学校受欢迎的程度视为骄傲的资本。
祁天雅看着手里被撕毁的信,再看看眼前板着面孔的乔乔,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那浑蛋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咱换个人喜欢好不好?其实程思也不错呀,乐于助人,踏实稳重,还有季宏亮,实在不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
“祁天雅!”乔乔扑上来掐她的手臂,哇啦哇啦地大叫,“你以为喜欢就是当你没有菠萝包,就可以将就吃椰蓉包吗?喜欢是没得选的!”
“可是……”
“你弄砸了一切!”
“对不起,我道歉……”
“你难道不会把信放在他书包里?为什么非要跑到球场上去找他?还害得他摔跤,他不生气才怪!”乔乔站在空气中斜切的一溜阴凉里,光线笼着她秀丽的面庞——是紧凑明媚的脸,牙齿雪白,嘴唇鲜红,额头高而饱满,小鼻梁圆润可爱地翘着,正因为生气脸颊鼓鼓的。
“我赶着回家!”祁天雅恍然抬手看看表,慌忙说,“先走了!”
乔乔一把抓住她的手:“祁天雅,你不是说他不知道这信是谁写的吗?不许出卖我!”
“好!绝对不说是你写的!”祁天雅宽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我保证!”
祁天雅看到一辆503路公交车远远驶来,朝着公交车就跑了过去。上车之前,她转过身朝乔乔大力地挥挥手,而后者却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正是微凉的秋天,白桦树金黄的叶子挂满了枝头,云层之上是黛青色的天。祁天雅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抬起手放在玻璃上,看那些光如同碎水银一样在手指上跳着舞。
彼时,是祁天雅的十六岁。她刚刚上高一,在全市一所重点公立学校念书。其实在初中时她的成绩也算不错,但一进这所重点高中,几次模拟考下来排名都是靠后,全班五十四个人,她的位置就是四十多名,可见重点高中的竞争有多激烈。不过对她来说倒也不见得有多着急。母亲对她的成绩也不过问,有时候她看书太晚,母亲还会来干涉。对于母亲来说,只要女儿健健康康的就好,这是最重要的了。祁天雅的父亲于两年前去世,母女俩相依为命,虽然辛苦,但总还是过得去。祁天雅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个出租车司机,后来母亲没有退出份子钱,接管了那辆车,每天两班倒地开出租。除了开出租车,母亲还在自家附近摆了一个水果摊,上白班的时候就从下午交班后开始摆摊,上夜班的时候就白天摆摊,等到祁天雅放学的时候过来接着摆摊到晚上,再收摊回家。因为做的都是街坊生意,大家也知道水果摊的作息时间,生意倒也尚可。而今天就是母亲上夜班的日子,祁天雅赶着去守摊。
想到今天被陈一森撕掉的情书,祁天雅就很生气。乔乔第一次跟她说喜欢上陈一森的时候,是在体育课上。那时候开学才一个星期,祁天雅连班上谁是谁都还没分清,对陈一森也没有多少印象。
那天体育课,乔乔把祁天雅拉到一边,指着陈一森说你觉得他怎样。还没有等祁天雅回答,乔乔的脸就微微地红了。
祁天雅诧异地指了指陈一森,再指指乔乔,吃力地吞咽了一下:“他……你……不会吧?!”
“祁天雅,你难道不知道陈一森是学校里最帅、成绩最好的男生?”乔乔不满地说。
“哦……”祁天雅恍然大悟地说,“这样呀!”
“什么这样呀?”乔乔不满地说。
“我是说你眼光独特!”
“这句话我听着怎么就那么不爽?”
“我没有讽刺你,但说真的,你喜欢他什么?”
“祁!天!雅!我已经跟你说了他是最帅、成绩最好的男生!”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祁天雅朝不远处正在掷铅球的陈一森又认真看了一眼:“我觉得你很有希望!”
“真的?”
“真的!”祁天雅拍拍她的肩,“好歹你也是个小美女,不算倾国倾城,也算稍有姿色!有点自信嘛!”
“这种事又不是你很自信,就可以得到的!”乔乔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不过对于乔乔的“喜欢”,祁天雅并没有太在意,她就是那种“三分钟热度”的女生,喜欢人就跟喜欢电影明星一样,总是在变。小学时她喜欢班长,后来又喜欢同桌;初中时喜欢邻居哥哥,后来又喜欢上在论坛上跟她吵架的网友……也许这样的心境就跟白开水冲了红酒,不能称之为“恋爱”,只是一种温淡的兴奋。可是这一次乔乔好像比任何以往的“喜欢”都要认真,她会把陈一森作业本上的名字撕下来贴在自己的日记本里,会用手机偷拍他的照片假装是“明星海报”设成电脑桌面,还会偷偷买跟陈一森一模一样的钢笔,放到他文具盒里与他对换……
半学期后,乔乔终于决定表白,她写了一封情书,让祁天雅交给陈一森。可结果是陈一森把这封情书当作祁天雅写的,并当场撕掉了它。
祁天雅有些内疚,她和乔乔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朋友,可以说是彼此成长的见证者。当然,两个人的性格自然也是有区别的:乔乔爽朗利落,骨子里是那种简单的快乐;祁天雅内敛安静,心思比较重,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这也难怪,乔乔的母亲是医生,父亲是银行处长,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她被保护得很好,心性也单纯。而祁天雅自小被培养得坚强独立,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她体味到了各种人情世故,显得比同龄人沉稳一些。
祁天雅一跳下公交车,就有人朝她手里塞广告宣传单,她接了过来,又顺手把旁人扔到地上的广告单捡起来,一并塞进书包。
“放学啦!”秦茂盛一见到祁天雅就笑了起来,“你妈说今天恐怕要下雨,让你早点收摊回家,饭菜都在锅里,要记得加热再吃!”
“知道了,秦叔叔。”祁天雅笑着把书包取下来放到一边。常常是她还没有赶回来而母亲又得交班的时候,隔壁鱼店的老板秦叔叔就会帮忙照看一下。
水果摊没有铺面,是直接在鱼店旁边的空地用纸盒和木板堆起来的两层。祁天雅看摊时就坐在小板凳上,把作业本摊在稍高一些的木板上,趴在那里写作业。其间有人来买水果,她会麻利地称重收钱忙活生意。天渐渐地暗下来,秦叔叔在他店里拉开灯,接在外面的灯泡就亮了。祁天雅又守了一会儿,等到快八点的时候才把水果都收起来,在秦叔叔的帮助下搬进他的店里。秦叔叔专门在鱼店的一角腾了个位置给她们放这些水果,祁天雅的母亲原本要给一些租金的,但他坚持不收,说都是街坊四邻,只是放一下东西而已,没必要收钱。
水果摊成本不高,利润虽然微薄,但每个月也能有一些收入,所以母亲和祁天雅虽然忙忙碌碌的,但也坚持了下来。
等收好摊的时候,祁天雅已经饥肠辘辘了。她疾步走回家。
小区是一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单位的旧楼,红砖外墙上早已爬满繁盛茂密的常青藤,斑驳的枝条显示着岁月流逝的痕迹。狭长拥挤的楼道堆着满满当当的杂物,一些废旧的家什、孩子的婴儿床,或者是丢弃的毛豆壳。公共的阳台横搭着各种晾晒的衣服、棉被、尿布。还有人在旁边种了几盆小葱,一派生活的气息。这原本是植物油厂的宿舍,祁天雅的父母都是油厂职工,但后来油厂不景气倒闭了,父亲就开起了出租车。对于祁天雅来说,虽然一家人日子过得清苦,但她却也是在父母疼爱之下长大的孩子,所以倒也比较快乐。
开门,摁开灯,房间瞬间明亮起来,虽然是逼仄的小两室,但屋子整洁温馨,而且家里很多摆件都是她和母亲的手工制品。窗台上的“花盆”是矿泉水瓶子或者废弃的陶罐做成的,椅子是用旧轮胎缝上碎花布做成的,台灯是用废弃的果汁机做成的,风铃是口服液瓶子包上漂亮的玻璃纸做成的,装内衣袜子的盒子都是用牛奶盒做成的,甚至连沙发垫子都是旧衣服做成的……除了废物利用,她们还会在旧冰箱上涂鸦、旧椅子上贴照片、旧镜子旁边贴广告画——即使是再简陋的家,在富有想象力的布置下,也变得温馨起来。
祁天雅进到厨房,揭开锅盖,看到母亲为她准备好的晚饭,是她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一份炒青菜。她用微波炉加热,再从电饭煲里盛了些米饭,放到茶几上,打开电视,然后坐到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晚饭。很多时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聊地吃着晚饭,有时候也会陷入“思念一家三口”的伤感里,抬起头看看挂在墙壁上父亲的照片,她的心会振作一些。她在父亲离世前答应过他,以后会很坚强地生活,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母亲。这是她对父亲的承诺,她一直用这样的话鼓励着自己。
吃完晚饭,洗碗收拾整理,祁天雅把今天收到的广告宣传单从书包里拿出来,在手里左右折了几下,就成了漂亮的杯垫和小盒子,这种小盒子可以用来装一些随手的垃圾,弄脏了也可以直接扔掉,又不用洗,非常方便。
她从来不去理发店剪头发,都是母亲替她剪;她也很少买衣服,她二叔家有个比她大两岁的表姐,会把一些旧衣服送给祁天雅,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是穿表姐的旧衣服,有时候衣服不太合身,她就自己动手改一下。用乔乔的话来说,祁天雅有着中国五千年的传统美德——勤俭节约。她从来不乱花钱,体育课后很多同学都是喝饮料,而她就喝从家里带来的凉白开;班里组织春游,别人都是背着大包零食,而她就带着母亲为她准备的面包和火腿肠;若是遇到需要交钱的集体活动,祁天雅根本就不会参加……她从小就知道父母挣钱很不容易,而且自从父亲去世后,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母亲每个月都会给住在乡下的奶奶寄钱,她更加不会乱花钱了,甚至比以前更加节省。
半夜里,祁天雅是被响雷给惊醒的。她心惊肉跳地从床上起来,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风声雨声裹挟着雷声排山倒海地袭来,穿云裂石,好像惊涛拍岸,忽高忽低,隆隆不绝……她的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赤着脚跑进客厅给母亲拨打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传来母亲有些疲惫的声音:“天雅。”
她的心稍稍安稳一些:“妈,您都好吧?”
“嗯,现在放着空车,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回去了。”
“妈……”
“什么?”
“您小心点!”
“放心!妈没事!把窗户都关好,早点睡,别怕!”
挂上电话,祁天雅却久久不能入睡,她陷入一种深深的惶恐不安里。在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的颜色全部都是红色,天空的颜色,树木的颜色,河水的颜色……整片整片的红让她从梦里冷汗涔涔地醒来。父亲的去世是个意外,他开夜车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钱,还在他身上连捅七刀。祁天雅跟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快不行了,他半合着眼睛,留恋地看着妻女,他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哭……天雅……照顾好妈妈!”
祁天雅和母亲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她们哭得撕心裂肺,却再也唤不醒挚爱的亲人。那是祁天雅生命里最惨烈的一幕,她没有办法忘记浑身是血的父亲,没有办法忘记父亲眼里的眷恋,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刻的绝望。一直到现在,父亲的案子都没有破,那是一个雨夜,暴雨冲掉了很多线索。
从那以后,祁天雅都害怕打雷下雨的日子,她脑海中会一遍遍回放过去的惊恐,瑟缩不已。她并不想要母亲继续开出租车,她觉得那太危险了,可是母亲坚持。她知道,母亲这样坚持也是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来帮助破父亲的案子,凶手一直没有被绳之以法,她们绝对不会甘心!
每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对她们来说都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祁天雅一到学校,同桌管灵灵就望着她哧哧地笑:“都听说了哦!你昨天在球场上跟陈一森表白被他拒绝了!”
祁天雅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昨晚根本没有睡好,一早起来就觉得头被紧箍咒箍着一样难受:“我只是帮人送情书!根本就不是我!”
管灵灵托着腮望着她:“少来了……那你说是谁写的?”
“知道得太多会对你有危险!”祁天雅故意拖长声音调侃地说。
“根本就是借口吧,根本就是借口嘛!”管灵灵拍拍她的肩,“好啦,这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
前排的周淮安也挤眉弄眼地转过身,手握着笔举到她面前:“采访一下你此刻的心情,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滚!”祁天雅抬手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这还没完,昨天的八卦就像面团一样,迅速地发酵着。平日里祁天雅就是一滴融进大海里的水,完全不被人注意,她长相平平,性格平平,成绩还有些差。但不管主角是谁,校园里的“桃色事件”总是会被人津津乐道,而且对于青春期的他们来说,“喜欢”是一件隐晦却重大的事件。
一整天里已经有好多人过来与祁天雅“交流”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陈一森的?”
“听说陈一森不喜欢成绩太差的女生。”
“虽然是很丢脸的一件事,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
祁天雅都要抓狂了,她对每个人解释她只是替人送情书,表白的不是她。但别人问是谁的时候她又不能把乔乔给出卖了,所以在旁人眼里这只是她虚张声势的狡辩罢了。
祁天雅决定要彻底了结这件事。课间的时候她站到讲台上拿黑板擦“咚咚”地敲响讲桌:“静一静!我只是想澄清一下,昨天的情书我只是帮别人转交给陈一森同学!”
教室里就像被装了消声器一样突然噤声,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台上的祁天雅。她虽然觉得难堪,但还是继续说道:“像陈一森那种人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在教室里一阵懒洋洋拉长的“哦”声里,陈一森慢慢抬起面孔。
他抱着手臂冷冷望着台上的她,祁天雅迎着他的目光说:“再重复一遍,陈一森那种人我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所以大家不要无聊地把我和他扯到一起!”
教室里又是一阵拖长的“哦”,分明就是“不可相信”的意思。
陈一森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祁天雅的话,将椅子往后一推,大步走向讲台,祁天雅没来由地心里一紧,但还是强迫自己昂起头来逼视着他。他走到她面前,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仔细打量她的脸:“我是哪种人?”
祁天雅应该生气,但她的脑子里却在想原来陈一森竟然这么高!他一定有一米八以上。
迎着陈一森的目光,祁天雅索性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地望着他:“像你这种自以为是、把别人的感情当成一个玩笑的家伙就是太欠揍了!”
陈一森抬起拳头,祁天雅吓得缩了缩脖颈,闭上眼睛,而他的拳头却擦着她的脸颊挥了过去,完全就只是恐吓。等到祁天雅睁开眼,正对上陈一森戏谑的目光。
两个人正在僵持时,班主任任老师夹着书本走进教室,抬眼望见讲台上的两个人,一怔:“怎么回事?”
陈一森就跟变脸似的一下笑了:“没事,我在帮祁天雅擦黑板!”说着从祁天雅手里抢过黑板擦。而后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对老师露出一个笑容:“陈一森同学发扬风格,打算这一学期的黑板都由他来负责。”
任老师半信半疑地看着陈一森:“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值得表扬,大家都要向陈一森这种爱护集体、团结同学、热爱劳动的行为学习!”
陈一森看着祁天雅得意扬扬的笑容,背着老师又朝她挥了挥拳头。
体育课男女分组打篮球。男生组的篮球正好落到祁天雅身旁,她捡起来准备丢还给他们的时候,听到他们笑闹着喊:“喂,‘陈一森’,把球丢回来!”
她朝他们扫了一眼,淡定地把球抛起来,然后右脚一抽,把篮球踢到老远的位置。几个男生怪叫起来,就连陈一森也注意到了,他眯起眼玩味地笑了笑。
乔乔冲祁天雅比了比大拇指:“你牛!”
祁天雅没好气地说:“都是陈一森那个祸害,老天怎么不收了他!”
正好女生组的球又滚到男生组那边,祁天雅无奈地准备去捡球,而球却被陈一森给踩在了脚下,他双手叉腰挑衅地望着她。
“赶紧滚开!”她低喝一声。
陈一森几乎立即反弹,激烈地说:“我知道你就是想用这样的手段引起我的注意,欲擒故纵是不是?”
祁天雅真是被他打败了,这个人的逻辑完全就是“水仙花”型的,可笑之极。
“你不自以为是会死吗?”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撇撇嘴。既然他不给她篮球,她也懒得跟他废话了,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一只球已经不偏不斜地砸中了她,力度不大,但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干的。
“我们赌一局,你投三个球,中一个算你赢,我向你道歉!如果三球未进,算你输了,你得向我道歉!”
“搞清楚,是你害我成为舆论风暴的中心!”她恼怒地看着他,“凭什么我要道歉?”
“不敢赌?”
祁天雅“嘁”了一声,抱起球就走到篮筐下。
“没那么简单!”陈一森胸有成竹地走到她面前,举起手臂防守。祁天雅瞪了他一眼,而两个人的对决已经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祁天雅弓起身体娴熟地拍着篮球,然后举起球来对着篮筐的位置瞄准,灵敏地轻跳起来,同时出手投篮,没想到陈一森只是一抬手就将球拍去了一边,给了她一个大盖帽。
祁天雅不服输地捡起球,这次她不再轻易投篮,而是左躲右闪地避开陈一森的拦截。长手长脚的陈一森摆好姿势,就像一道天然屏障拦在她面前,让她不好突围,只能不断地侧身运球。就在陈一森不注意的间隙,她突然用手肘朝他肚子上用力一撞,他吃疼一退,她一个转身把右手中的篮球往后一勾贴腰交到左手,手臂刚好惯性半落,斜退半步借力起跳,直接左手单投。可是在一片惋惜声中,球打在篮筐上被弹了出来。
她心里也觉遗憾,眼角余光看到陈一森正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用了大力。但现在她才不管他,接到落下的球,马上再次跳起来顺势投篮,因为没有陈一森的阻拦,又在篮筐之下,这一球空心着篮——几秒的安静过后,响起乔乔一声“哦耶”的欢呼。
祁天雅抱着球走到陈一森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输,了。”
可是陈一森并没有回答,好像疼痛难忍地捂着腹部,脸色已经变得灰白。
林浩过来伸手拉起陈一森,担忧地问:“没事吧?”
陈一森摇头,但只觉得刚才被撞的地方一阵抽搐地疼,冷汗冒了出来。最近几日他都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现在更是剧痛难忍。
“怎么脸色这么差?!”林浩惊叫起来。
“该不会刚才被打出内伤了吧?”张小帛一边说,一边偷眼望了望祁天雅。
祁天雅看出陈一森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面儿上却不服软地说:“不会这么弱吧?我也就是撞了一下,难道你是不想道歉故意装的?”
“祁天雅,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撞了他,所有人都看见了!”好像是为了印证林浩的话一样,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陈一森是半夜里被送进医院的,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原本已经疼了两天了,只是因为还能忍受他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后来被祁天雅用手肘大力一撞疼得他七荤八素,好半天没缓过来。回家以后吃过止疼药还是没有缓解,而且他开始高烧,实在撑不住才喊醒母亲,去了医院。
医生立刻给他安排手术,虽然只是一个小手术,但因为他的父亲陈意涵在医院有股份,还是由医院最好的外科专家主刀,院长也到了。
母亲孟淑琴在手术室外焦灼地走来走去,陈意涵宽慰她说:“你镇定一些好不好?这样走来走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简单的手术,不会有事。”
“我能镇定吗?医生说都穿孔了!儿子不舒服你也不知道,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孟淑琴劈头盖脸地说,“一天到晚忙得连个人影都没有,孩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
陈意涵解释说:“公司最近在做一个并购案,所以很忙,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虽然陈意涵在公司里独当一面,但在家里却是孟淑琴强势一些。当年陈意涵和孟淑琴走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两个家族企业的联姻,孟淑琴对这段婚姻一直颇有微词。结婚是迫不得已,后来又有了陈一森,再然后有了女儿陈洛青,孟淑琴就在家做全职太太,全部身心都在照顾一双儿女上,除了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也给他们报学习班、请家教,全面地培养他们。乐器、唱歌、英语、心算、形体……她倾注全部心血,要让俩孩子成为最优秀的人,而孩子们也没有让她失望,诚实、礼貌、善良、温和,而且成绩优异,都是她的骄傲。
陈一森的手术做了一个小时,送到病房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有过,他处在昏沉状态里,脸色苍白,手背上打着吊针,手腕上连接着心脏血压监控器的管子。孟淑琴心疼地俯下身,捋了捋儿子额前的头发。
“你回家休息会儿,这里我守着。”陈意涵体贴地说。
孟淑琴头也不抬地说:“儿子这样我怎么能回去,从小到大他连药都很少吃,现在一下就是开刀手术,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他是男孩子,一点儿病痛有什么关系?”陈意涵淡淡地说,“不要让他太娇气了。”
孟淑琴猛然抬起头瞪他:“娇气?你还说他娇气?都疼得穿孔了才说出来,这孩子得有多能忍呀!换你试试!”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陈意涵赔着笑脸。他在妻子面前一向好脾气,有理没理都好言好语地息事宁人。
陈一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环顾四周,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医院,再看看母亲,已经趴在他的床沿上睡着了,身上搭着父亲的外套,而父亲坐在沙发上,翻着几份文件。陈意涵抬眼看到儿子醒来,微笑着走过来,俯身轻声询问:“还疼吗?”
陈一森虚弱地摇摇头:“不疼了。”
孟淑琴听到声响醒了过来,一见到陈一森醒了,便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急切地问:“儿子,现在感觉怎样?麻药劲儿应该过了,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一点点不舒服都要说出来!你真是吓坏妈妈了,也不早点说,医生说都已经穿孔了,再晚点送来就会有生命危险!”
孟淑琴噼里啪啦地一通说,陈一森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事了,妈。”
陈意涵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带着歉意说:“公司九点还有个会,我得先走了。儿子,好好休息。”停顿了一下又对妻子说:“让妈过来照看一下,你回去休息吧。”
孟淑琴鼻子里冷哼一声,不予理睬。陈意涵讪讪地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转身离开。
“妈,您就不能对爸爸态度好一些?”陈一森从小见到的都是母亲对父亲的冷言冷语,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处处对母亲包容体贴,但母亲却全然看不见,反而是诸多的抱怨。虽然父母鲜少吵架,但那种疏离的感觉也是一目了然。妹妹陈洛青比陈一森小两岁,在一所私立中学念书,今年被选为交换生去了新加坡,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两兄妹年纪相仿,感情自然很好,有些心事陈洛青更愿意跟哥哥说,而不会对母亲讲。
下午的时候,林浩和张小帛就逃课跑到医院来了,一见到陈一森就哇啦哇啦地喊起来:“都怪祁天雅,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进医院动手术了!”
孟淑琴狐疑地问:“祁……什么?”
陈一森半倚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是阑尾炎,跟她没关系。”说到祁天雅,他的脑海里竟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出她的样子来,很清瘦的模样,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单眼皮,薄薄的唇,走路还有些驼背,不属于漂亮的女孩,但眉目清浅,给人一种舒服耐看的感觉。不过这样姿色的女生一抓也是一大把,可是他不知怎么就有些留意她。
其实对她的印象是在新生晚会的那天,他在台上弹一曲巴赫的《小夜曲》,弹得正轻快流畅的时候,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弹错了好几个音。后来他从张小帛那里知道那个口哨不是嘘他的,而是祁天雅跟旁边的周淮安讲笑话,因为太恶心,周淮安就嘘了她一声,当时张小帛在附近也就听见了。其实开始是周淮安说笑话,说有个富豪找用人,面试题目是上厕所,前几个人没有洗手就出来了,只有一个人洗了手,所以富豪就留下了他。可是有一天,富豪发现他也没有洗手,就问为什么,用人就回答他,那是因为我今天带了手纸。张小帛重复这个笑话的时候自己笑得前俯后仰的。然后他又说,我以为周淮安讲的笑话够恶心了,但祁天雅讲了个更恶心的笑话,她说老大、老二乘飞机,老二晕机,不停地呕吐,一吐就把袋子吐满了,老大只好去取袋子,等他回来时,发觉全机人都在不停地呕吐。老大问其原因,老二说,我看到这只袋子快吐满了,只好又喝进去了半袋,结果他们就全吐了。
陈一森听得一阵反胃,对祁天雅的印象顿时很糟糕。
“不过你和祁天雅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跟她打赌?”趁着孟淑琴不在,林浩坏笑着问,“你小子可从来没有和一个女生作对过,难道是看上她了?”
林浩也是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只是他的漂亮和陈一森的硬朗清俊不同,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些痞气,斜分的刘海遮了些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甩头扮酷。学校里的漂亮女生他全部都认得,人缘颇广。而张小帛稍胖一些,长了一个大鼻子,就好像是鼻子上附带着一张脸,鼻尖上生出的粉刺,像未熟的草莓。三人的关系是稳稳的铁三角,从初中延续到现在。
“别提她,没劲!”陈一森不悦地说。
林浩微微一笑:“你们看上去像一对冤家哦!”说完他赶紧闪身,而陈一森果然气恼,但稍稍用力便被伤口扯得龇牙咧嘴:“臭小子,你就别侮辱我的眼光了!”
“其实仔细看祁天雅,还是很秀丽的!”林浩促狭地说,“既然她喜欢你,不如你就从了她吧!”
“我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张小帛也拖长声音插嘴道:“不至于吧……我也觉得祁天雅长得还行!”
“那你们去追呀!”陈一森没好气地说。
三个人正在无聊笑闹,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人竟然是祁天雅和乔乔,她们的出现让病房里的人们一怔,然后林浩和张小帛对望一眼,坏坏地笑了起来。
“祁天雅!”林浩故意大声地说,“你可真是痴心哦,是班里最早来看陈一森的女生呢!”
放学的时候,乔乔又使出她撒娇的惯常手段,拉着祁天雅的手左右摇晃,嘟着嘴语气绵软地说:“拜托,拜托去看看他嘛!说起来都是因为你他才会受内伤住院,你难道不应该内疚吗?”
“什么内伤,是割阑尾好不好?”祁天雅瞪了她一眼。
“怎么都是因为你那一拳引起的!”乔乔皱着眉,“我真的好担心他,但我一个人去医院又显得奇怪,你作为肇事者去医院探视就很正常了,我就权当是陪你去的嘛!”
祁天雅思忖一下,无奈地说:“好吧,好吧!”
她知道每次都拗不过乔乔,谁让她们是好朋友呢。
祁天雅和乔乔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束鲜花。是一把盛放的鹤望兰,狭长的黄色花瓣像高贵的颈项一样昂着,绿色的叶子上还有小小的水珠。鹤望兰的花语是暗恋,乔乔用这样隐匿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小心翼翼,慎重而又卑微,就像暗夜里的花朵,芬芳却又隐秘地盛开。
“我应该换一身衣服,今天这件羊毛衫颜色不好看!”她时而整理衣服,时而摸摸头发,拿出镜子左右端详自己的脸。开学都半个多学期了,乔乔却没有跟陈一森说过几句话,每一次说话她都觉得快要窒息了,蓦然语结,面色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出的油渍,顷刻布满脸颊,腼腆而羞涩。
祁天雅不得不停下来,扶住乔乔的肩,直视她的眼睛:“乔乔,你今天很漂亮,不仅今天,你一直都很漂亮!”乔乔的眼睛里就像闪着一弯月亮,鲜活明媚,一件圆领带荷叶边的明黄色羊毛衫,配着一条深蓝色百褶裙,圆头皮鞋和白袜,显得既清纯又甜美。
“可是我真的很紧张!”乔乔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你听,这里很吵!”
祁天雅顺势捏了把她的胸:“好像又大了哦!”
乔乔被她无厘头的一句话惹得又羞又恼,追着要掐她的手臂,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祁天雅突然喊了一嗓子:“陈一森……”
乔乔立刻停下来,一脸紧张。
“骗你的!”祁天雅大笑起来,“看来‘陈一森’是你的‘定身咒’哦,一念你就站定!”
“你个骗子!”乔乔跺跺脚。
两个人追逐笑闹到护士站才停了下来,问了陈一森的病房,而乔乔已经收起她张牙舞爪的一面,顷刻变成了娇羞的小淑女模样。
她们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房间里的另外三人都是一怔。她们不知道刚才那三个人正拿“祁天雅和陈一森”开玩笑,现在“曹操”突然驾到,意外之余又觉得很巧。
林浩说祁天雅“痴心”的时候,祁天雅推了推乔乔:“其实是……”
乔乔立刻打断她,慌忙说:“陈一森,你好些了没?”
陈一森手术第一天还不能下地活动,所以用着导尿管,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在祁天雅面前觉得“很丢脸”,而心跳也快得让他感到羞愧,心慌意乱地又对上好友促狭的笑容,干脆板起面孔,冷冷地回答乔乔:“还死不了!”
乔乔被他的话呛得有些难受,下意识地看了祁天雅一眼。
“这花好漂亮!”林浩打着圆场笑起来,“叫什么名字?”
“鹤望兰。”乔乔把花递给林浩,“有花瓶吗?”
林浩挠挠后脑勺,看到刚喝过的可乐瓶子,拿起来说:“用这个先将就一下!”
“让天雅试试!”乔乔说。
祁天雅接过可乐瓶和小刀,先切掉瓶口,再把端口处切成长条往后绕,一直到瓶中的位置……几刀下去一个可乐瓶子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瓶,盛了水把鹤望兰放上去,非常相称。
张小帛啧啧称赞道:“祁天雅,真看不出来你的手好巧!”
乔乔骄傲地说:“天雅会做的东西很多呢!像很多废的东西,废纸片、废盒子、废瓶子……她都能让它们变成有用的东西!”
“就是个收荒匠吧!”陈一森讥诮地说。
“他这个人讲话就是这样的,”林浩笑起来,“喜欢和自己作对,总说反话……”
几个人正说着,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女孩嫣嫣一笑:“这么热闹?”女孩显然跟陈一森他们很熟,走到病床前,俯下身认真看了看陈一森,“气色看着还不错!”
然后她才转过身看向乔乔和祁天雅:“你们好,我是余敏。”
乔乔勉强地笑了笑:“我知道你。”
祁天雅有些担忧地看着乔乔,知道她在见到余敏的时候备受打击。祁天雅自然也知道余敏,或者说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她,她是隔壁一班的学习委员,文娱积极分子,入学时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就是她,每一次学校组织的文娱晚会也都是她主持。她是那种神情温婉、飘然如仙的女生,束高高的马尾辫,挺着胸脯目不斜视地行走,怎么看在一群素色的女孩中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天鹅。
“乔乔,有点晚了,我们回去吧!”祁天雅不想乔乔陷在尴尬里,拉了拉她的手。
乔乔又看了余敏一眼,朝陈一森说:“那我们走了。”
祁天雅冲余敏微微颔首,因为一心顾着乔乔,跟陈一森招呼也没有打。她们走出病房的时候,并不知道陈一森的心里有着隐隐的失望。
“看来余敏你让祁天雅受到打击了哦!”林浩挤眉弄眼地说,“她一看到你进来就不说话了,肯定是误会你们的关系了。”
余敏笑笑,对陈一森说:“她就是给你写情书又被你当众撕掉的祁天雅呀?”
陈一森微咳一声,涨红了脸:“余敏,给我带的东西呢?”
余敏这才笑着从书包里拿出PSP游戏机递过去:“知道你住院无聊,带来了!”
陈一森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转过身端详祁天雅做的可乐花瓶。自从那天他在球场上拒绝了祁天雅后,心里就时不时地想起她来——他不是没有收到过情书,在这之前他也拒绝过好几个女生的表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竟然感觉到说不清的烦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她的样子,在球场边面对他撕掉情书时的愤怒,在讲台上宣布“根本不会喜欢他这种人”的干脆,还有与他打篮球打赌时的倔强……他恼怒这样的自己,干脆拿过枕头盖住自己的头,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乔乔随祁天雅走出病房以后,她的脸上像是遭霜打了一样的颓败。好一会儿乔乔都没有说话,半晌后突然说:“如果对手是余敏的话,我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性!”
祁天雅揽了揽她的肩,宽慰道:“余敏也不怎么样,只是爱出风头而已。”其实在祁天雅心里,也得承认余敏是极为耀眼漂亮的。像她那样的漂亮姑娘,成绩又很棒,做事情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儿,一个性格利落的漂亮女孩,难怪会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可为什么偏偏是余敏!”乔乔懊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真是让人沮丧!”
“也许只是朋友。”
“真的吗?”乔乔就好像抓住一个救生圈一样问,“你觉得他们就只是朋友?”
“是——”祁天雅笑了笑,“你看都半学期了,也没见他们怎么来往,说不定就是普通朋友。”
乔乔的心脏好像又恢复了满血,精神振奋起来。
祁天雅和乔乔在公交车站各自乘车回家。今天母亲上白班,所以祁天雅不用太赶着回家,她在家附近下车后,想起昨天看到母亲晾晒在阳台上的内衣,已经陈旧得破了一个洞。她感到一阵心酸,想好今天要给母亲重新买一件内衣。
她转身去了超市,在一堆内衣里给母亲挑了一件米色的,又给自己选了一件带卡通熊的可爱文胸。青春期的女孩,胸部发育的时候总会有些疼痛——上生理卫生课的时候,学到一个“成长痛”的词,身体在飞速长高的时候,就会无端地这里痛,那里痛。后来每每祁天雅在沮丧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词来——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而来,无处可逃。
有的人真的很奇怪,不曾注意的时候即使对面经过你也不会察觉,而当你开始注意,你会发现满世界里都是他的影子。祁天雅是在认识“他”的时候发现原来乔乔说得全部都对,“喜欢一个人没得选”“面对他的时候蓦然语结”“心就像泼一杯水一样全泼了出去”……
那天中午祁天雅和乔乔在学校食堂里一人点了一份麻辣烫,一水儿的红油辣椒,漂着青葱和香菜。两个人吃得舌尖都发出咝咝的声响,牙齿也被辣得发颤。
“我去买水!”乔乔一边用手在嘴边扇,一边站起来说。祁天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片刻后一杯柠檬水放到她的桌边,她想也没想端起来就呼噜呼噜地咬着吸管大口地吸起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觉随之而来。
“祁天雅——”
祁天雅一抬头,才发现乔乔瞪大眼睛尴尬地举着两杯水立在她身后,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柠檬水,再蓦然朝对面一望,撞上一双深潭一样柔软的眼睛——周遭的喧嚣仿若潮水一样退去,嘈杂的背景也像突然被换成了乔木青葱、芳草茵茵的绿地,阳光映照在他清俊的面孔上,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气质。
她感觉到脸滚烫起来,喉咙处就像卡了一粒辣椒籽,呛得说不出话来。她慌忙把手里的柠檬水放回到他面前。
他浅浅地笑了笑,笑容就像一杯温水一样,妥帖而温暖,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好像被猛敲了一下,震得头发晕。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
祁天雅只觉得刚才的震荡余波还在身体里流窜,心脏扑扑狂跳。
“要不这个给你!”乔乔把手里的酸梅汤递给他。
“不用了……”他有些迟疑地说,“其实那杯我喝得差不多了!”
祁天雅面色一顿,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乔乔一边递水给她,一边拍她的后背:“快喝水!”而男生已经站起身,冲她们笑笑转身离去。祁天雅看清他穿着一件V领长袖毛衫,下身搭配蓝色牛仔裤,个子高挑挺拔,心又漏跳了几拍。
“刚才你是太窘了吧?”乔乔在一边掩嘴偷笑,“竟然喝了别人的水!”
“嗯。”祁天雅的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胡乱地应着。
乔乔想了想,捅了捅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说:“你们刚才算不算间接接吻……”
祁天雅错愕地瞪她:“才没有!”
乔乔撇撇嘴:“他喝过的吸管你又喝了……上面肯定沾着他的口水!”乔乔举起那杯柠檬水又哧哧地笑起来,“祁天雅,你的初吻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
祁天雅心慌地瞪她一眼:“懒得理你!”
乔乔还在笑:“真的好好笑哦!你居然,居然喝了别人的水!”
祁天雅的脑海中却在反复地闪现着“他”的笑容,就像羊脂白玉和天上淡淡的流云,透着说不出的好看。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就滑了进去。所有的心意都是离离原上草,在阳光下茁壮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