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心绪未可解
如果人永远能像小时候那么天真就好了。
1
郑冬至回来的时候,陆尔白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膝盖下的大理石表面冷得像寒冰,寒气穿过单薄的牛仔裤,刺入人的骨头。陆尔白却无动于衷,目光专注地擦拭着地板上苏慧留下的血迹。
那血一开始还是热的,后来冷了,抹布被扔进热水里,如红莲般盛开。
将地板擦干净后,陆尔白安静地望着手边被染红的水盆,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那双黑亮的眸子更加清冷了,让人不禁联想到冬夜的寒雾。
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到独自回来、呆呆地站在门口的郑冬至。他微微松了口气,抱着水盆起身,转身走向拐角的卫生间。
身后传来郑冬至疲惫又无助的声音,她说:“我追不上,他跑太快了,我拼命喊他等等我,他就是不等我。我都摔倒了,他也不过来扶我。我哥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不要我了……”说着说着,就只剩下孩子般的哭声。
陆尔白脚步顿了顿,又迈开步子大步走进了卫生间。几分钟后,他推门又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新接的热水,盆里是一条干净的毛巾。
郑冬至坐在门口哭,他抱着水盆朝她走过去,到她身边后把东西放在地上,蹲下身,淡淡地问:“摔哪儿了?”
郑冬至惊讶地回头,两眼通红,眼神冷怔地望着他,不说话。
陆尔白也在看她,那柔弱的身影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那么清晰。
两人对视了几十秒后,郑冬至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露出被石子磨破皮的手心。
陆尔白习惯性皱了下眉,转身拿热毛巾给郑冬至擦伤口上的淤泥。生怕弄疼她,他的动作已经放到了最轻,郑冬至却还是哇哇大叫,哭着让他停下。
清理完手,陆尔白突然站起身,弯腰把郑冬至从地上抱了起来。郑冬至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手疼,打他怕弄到伤口,骂他她已经没了力气,咬他吧,她怕他直接把自己给丢下去。
最后,她只能可怜兮兮地叫了他一声:“尔白哥哥。”
陆尔白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跑上了楼,推开了郑冬至的房门,将她放在了她的公主床上。
没等郑冬至发问,他已经转身出了门。再次出现时,他的手里拎着个破旧的医药箱,从那箱子的古老程度可以判断出,这是陆尔白的私人财产。
陆尔白拎着箱子坐到郑冬至身边,给她的手敷了药膏,又用纱布包好,然后抬头看着她,声音微哑道:“把裤子脱了。”
郑冬至震惊地睁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小脸涨得通红,不顾手上的疼痛,恼羞成怒地挥拳就往陆尔白身上打,哭着吼:“你流氓,趁我哥他们不在你就欺负我!”
陆尔白任由她打着,直到她打累了,他才抓着郑冬至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你膝盖不疼吗?”
听他这么问了,郑冬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膝盖疼。之前摔倒,她膝盖磕到了石头,那会儿光顾着追郑昼景,也没仔细看,这会儿低头才发现膝盖处的牛仔裤都被血浸透了。
陆尔白观察过,她穿的裤子裤脚太小,根本没法直接卷起来露出膝盖上药,所以只能让她脱了裤子。
明白了陆尔白的用意,郑冬至忍着疼躲进被窝里要脱裤子。即使身上盖着被子,她也还是不放心地对陆尔白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陆尔白没再看她,转身出了房间,随手帮她带关上了门。
等到郑冬至喊他,陆尔白才再度进了房间。
郑冬至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条光洁细长的大腿。
看到陆尔白进来,她对着他摇了摇头,红着脸催促道:“你快点呀,冷死了。”
陆尔白怔了一下,耳朵有些发红,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拿着药箱走上前去。
待他在床沿坐下,郑冬至便将受伤的腿直接跷在了他的身上。陆尔白的身体绷紧了些,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推开她。
郑冬至摔得不轻,膝盖表皮被磨破了一大片,怪不得血会渗透牛仔裤的布料,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忍的。这会儿,陆尔白刚拿着镊子夹了块棉花放在消毒水里浸泡了一下往她膝盖上一放,她就尖叫起来,抓着陆尔白的胳膊,用力地掐着他的肉。
陆尔白被掐得眉头紧锁,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越来越深。但他还是忍着没发作,耐着性子哄郑冬至,说:“忍一忍,就快好了。”
疼是因为伤口没弄干净,等消毒水浇过一遍消过毒后,那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了。郑冬至慢慢地松开了掐在陆尔白手臂上的手,抿着嘴由着陆尔白给她清理伤口。
上完药膏,陆尔白手伸从药箱里拿纱布准备给郑冬至包扎,她突然瑟缩了一下,嘴里吸了一口冷气。
陆尔白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紧张地回头问道:“我弄疼你了?”
郑冬至缩在被子里看他,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别扭又羞涩地回了句:“你的手太冷了。”
被她这么一说,陆尔白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小心放在她膝盖上面的大腿上。她的皮肤很白,很光滑,摸着像牛奶般丝滑,掌心处有温热的感觉袭来。陆尔白的心乱了,像触电般,他猛地移开了手,站起身,将纱布扔给了郑冬至,红着耳根道:“你自己包吧。”
说罢,他匆匆跑出了房间。
郑冬至迷惘地望着陆尔白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片刻后,才明白到他为什么突然离去。她傲娇地“嘁”了一声,原本羞红的脸蛋变得越发红润了。
王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是一个人回来的,郑林还陪着苏慧留在医院。苏慧的孩子没保住,她本就是高龄产妇,这次小产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需要住院好好调养。想到郑冬至他们还在家里,明天还得上学,郑林让王婶先回家照顾孩子。王婶一回到紫园别墅,就发现郑昼景离家出走了,立刻给郑林打了电话。
郑林还在气头上,听罢,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后愤恨地道:“随他去吧,不用管他。”
王婶深知这两父子的脾气,犟起来谁也劝不住,她一个外人又不好说什么,索性没再多说就挂了电话,上楼去看陆尔白他们。
陆尔白本来就没睡,他一直在担心苏慧。本来他是想追去医院看看的,但郑冬至突然回来,他忙着照顾她,然后又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也就没去。有郑林在那儿陪着,他就算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只会让彼此尴尬罢了。
王婶上楼跟陆尔白聊了一会儿苏慧的事。
得知苏慧的孩子没保住,陆尔白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毕竟苏慧年纪已经不轻了,胎位本来就不稳,摔下时流了那么多血,孩子保不住是正常的。
王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又去敲郑冬至的门。郑冬至也因为担心郑昼景外加伤口疼没睡着,听到王婶敲门,连忙下床去开门。
王婶把跟陆尔白说的话又向她复述了一遍,郑冬至听完,急红了眼睛,说了声:“我哥完了,我爸这次肯定不会原谅他的。”
“虎毒不食子,冬至啊,你别太担心,你哥毕竟是你爸的儿子,你爸就算现在气他不懂事,也不会记他一辈子仇的,何况你苏阿姨也会一起劝他的。”王婶拍着郑冬至的肩膀安慰道。
郑冬至难过地关上门,回到了床上。
那一晚,睡不着的不是只有他们。
D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郑林握着苏慧的手,一脸疲惫地坐在她的病床前。苏慧闭着眼,郑林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他俯下头,把脸埋在苏慧的后脖处,满是愧疚地嗫嚅道:“苏慧,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没法对她说出“我们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这种骗人的话,苏慧这个年纪受此重创,以后肯定没法再有孩子了。
苏慧闭着眼,默默地流泪。
郑林紧紧地抱着她,想要将爱连同温暖一起传递给她。他一再对苏慧承诺、保证,日后定会加倍对她好。
苏慧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深知郑林为难,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是她的命。从陆琪服药自杀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命了。她日子过得好不好,她都无所谓,她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她的尔白那么好,不该跟她一起过苦日子。
郑林的出现就像死灰中燃起的一把火,又点燃了她的希望。像她这样孤苦的女人,面对温柔的郑林,说没有情是不可能的。可她就算是对郑林有情,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女人。若不是为了给儿子好一点的生活,她也不会给人去当后妈。
郑昼景骂得没错,她是图郑林的钱。因为有钱才能生活,有钱她才能供儿子上大学,才能让陆尔白不被人看不起。
可是进了郑家以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只想到了自己要给尔白什么,却没有想过陆尔白要不要。她想让儿子过好日子,结果儿子却为了她过好日子受尽了委屈。
之前有了孩子,她心里还高兴着在郑家的日子终于好过了,可现在觉得这孩子没了也好。不然孩子生下来,尔白在这个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女人都是自私的,苏慧也不例外,在流掉的孩子与陆尔白之间,她的心是更偏向陆尔白的。毕竟那是她一手带大,且相依为命的儿子啊。
看开了,苏慧也就释然了,她没有问郑林要任何补偿,也没有让郑林去责罚郑昼景,她唯一的请求只是让郑林以后把陆尔白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
郑林含泪抱着她,拼命点头,说苏慧啊苏慧,我定不辜负你。
2
郑昼景从别墅出来后,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手机跟钱包都被他放在书包里没带出来。
他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着,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旧小区门口,走到一幢楼的楼下,望着三楼灯火通明的住户中唯一黑暗的那户出神。
这个小区是郑林发家以前住的,那会儿郑林工作忙,都没工夫照顾他们,平素郑昼景他们都是由奶奶带着。
郑昼景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郑奶奶去街上买菜,他跟冬至两个人在小区的游乐场玩。看到其他孩子在玩“老鹰抓小鸡”,冬至也想玩,他就牵着她的小手去找他们,要求一起玩。
那些孩子非但不愿意他们加入,还骂他们。有人嚷嚷他们是没妈的孩子,是坏孩子;有人说他们的妈妈有神经病,他们也有神经病,会咬人,大家小心别被他们咬到,是会传染的。
冬至被吓得大哭,他气不过,挥拳冲了上去,逮着喊得最响的那个孩子就是一顿暴打。其他孩子都拥了上来,一个个压在他的身上,逼着他求饶。
他犟,不愿意低头,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冬至机灵,回家牵了他们家的妞妞出来,让妞妞咬他们。
妞妞是他们家养的法国斗牛犬,是条老母狗,还是郑母没嫁人之前就养的。结婚后,她把狗当嫁妆,也带了过来。
郑昼景虽然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一直坚信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看她对一条狗都能如此有情,那必定是个好人,只是好人都不长命。
妞妞已经十多岁了,很老了,牙齿都掉没了,根本不会咬人,但那些孩子一见它还是吓得屁滚尿流,全跑了。
郑冬至牵着妞妞去看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哥哥,那会儿她不过五六岁大,小小的身子都没妞妞的个头大。
郑昼景睁开眼,就看到一人一狗蹲在自己的身旁。
冬至伸着小手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郑昼景擦,嘟着嘴说:“哥哥不哭,冬至也不哭。”
郑昼景心疼地抱着妹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冬至,哥去给咱们买个妈。”
说完,他拉着冬至,冬至牵着妞妞,三个身影歪歪扭扭地走回家。
他砸烂了自己的小猪储蓄罐,把里面存的压岁钱全拿了出来。
郑冬至见状,也要砸自己的储蓄罐,却被他给拦住了。
郑冬至很难过,觉得她哥不让她出力。郑昼景安慰她,说先用哥的钱买一个妈,要是不好的话,再用她的钱换一个,郑冬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郑昼景把妞妞留在家里,带着郑冬至出门,径直敲开了对门的面。
一个和蔼的女人开了门,看到他们俩,脸上堆满了笑容,疼爱地抱起冬至,拉着昼景的手让他进屋。
郑昼景摊开手,将手心里的钱全都给了那个女人,认真地说:“徐阿姨,我要买你做我们的妈妈。”
徐帆哭笑不得,她女儿陈昭言正好在旁边,听到这话,二话不说把手里的冰激凌砸到郑昼景的头上,气呼呼地说:“我妈妈不卖,我妈妈有我的爸爸。”
事后,徐帆把这事告诉给了郑林,郑林气得把郑昼景打了一顿,拎着他到妻子的遗像前,让他跪下,对郑昼景说:“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再多钱都买不到。”
“这是你妈,你妈只有一个。”
郑昼景一直记得那句话,是郑林告诉他的,他妈妈只有一个,就是遗像上那个已故的女人。
可也是郑林让他知道,他妈妈还可以有其他人。
他不止会有新的妈妈,还有新的哥哥,甚至是……新的弟弟妹妹……
郑昼景静静地站在楼下望着灯光出神,精致的脸上伤痕累累,漂亮的双眸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如果人永远能像小时候那么天真就好了。
3
苏慧流产的第二天,郑昼景没有去学校。
郑冬至问遍了郑昼景在学校的所有狐朋狗友,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听说郑昼景离家出走了,大家都很震惊。
有人好奇地问郑冬至昨晚他们家怎么了,说郑昼景回家时还好好的,搜刮了他们一堆“珍藏”回去的。也有人说是不是你们家那后妈又在你爸耳边吹枕头风了,这女的可真厚脸皮,她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要不要把他喊出来揍一顿给昼景出出气。
郑冬至没有回他们的话,她又不傻,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郑冬至是最后去找的陈昭言,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去找她。
陈昭言跟郑家兄妹俩是青梅竹马,早年,他们没搬进紫园别墅之前就住在一栋楼里,还是门对门的邻居。陈昭言的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看郑冬至他们从小没妈便很心疼,时常把两个孩子叫去自己家玩,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喊上他们俩。
郑冬至他们在陈家的日子其实要比在自己家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家养了三个孩子。
按理说陈妈妈这么好的人,郑冬至不该对陈昭言有什么意见,若不是郑昼景喜欢上陈昭言的话。
郑昼景从小就对陈昭言有意思,在他的眼里,陈昭言跟其他女孩都不一样。其他女生都为了漂亮爱留长发,但陈昭言总是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其他女生喜欢聊八卦,陈昭言喜欢抱着一本书躲着看老半天;其他女生老爱叽叽喳喳的,但陈昭言不爱多言,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老练得像个大人。
郑昼景算男孩中长得好看的,女生缘一向很好。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女生给他写的情书,初中就更别提了,一个班几乎大部分女生都暗恋他。因为他有钱又会玩,还长得帅,简直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男主标配人设。所有女孩都爱黏着他,只有陈昭言对他爱搭不理的,老说他幼稚,不够成熟。
何为成熟?对于郑昼景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成熟本就是个很苛刻的要求。男生素来比女生成熟得晚,像郑昼景这种好出身,又从未受过什么磨难挫折的男生更是成熟得晚,所以郑昼景根本不会理解陈昭言老说的成熟是什么样的。他单纯地以为,只要打扮得像个大人,出门威风凛凛有人跟随,出去玩出手阔绰就是成熟。殊不知他这些在陈昭言眼里就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极其幼稚可笑。
成熟的陈昭言自然看不上幼稚的郑昼景,所以不管郑昼景明追暗示多少次,陈昭言都没有接受他。而她越不接受,郑昼景就越不放弃。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求之不得的感觉。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却怎么也追求不到,这种感觉既让他感到新鲜,又难受,又兴奋,好像无聊的人生有了新的冲锋点。
陈昭言就像一座高塔,攻下她成了他人生的一大目标。
郑冬至不喜欢陈昭言,一是她抢走了她哥对她的关注,二是她实在不喜欢陈昭言那副清高的嘴脸。仿佛在她眼里,郑冬至这种傲娇任性的大小姐就跟个脑残没什么两样。
她最讨厌的就是陈昭言的那句“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郑冬至觉得她哥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陈昭言。人家都不喜欢他,他还缠着不放干什么,都没自尊心的吗?他不觉得丢人,她却替他觉得丢脸。
所以,若不是走投无路,郑冬至根本就不会去找陈昭言;若陈昭言知道昨晚的事,指不定又要怎么嫌弃郑昼景。但是她也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知道郑昼景所在,那么这个人就是陈昭言。因为郑昼景最喜欢陈昭言了,这个“最”,包括了她郑冬至。
晚自习前,郑冬至去了陈昭言的教室。陈昭言不在,她班上的同学说她在六楼的空教室。学校里所有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同学今晚的自习都在那儿上,由他们学校最好的化学老师郭萍给他们单独补习。
郑冬至话没听完就上了六楼,很容易就找到了陈昭言。
陈昭言正在跟后座的人讲话,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西北角落,那里坐着陆尔白。
陈昭言早就认识陆尔白,他们这个竞赛班刚组成的时候,她就见过他。当时他们班的神童苏遇还没被清华提前录取,还在跟着他们一起补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遇的身上,只有她在看陆尔白。
穿着简朴寒酸的陆尔白在学生中真的毫不起眼,陈昭言之所以关注他,原因是有一次她上体育课掉了个MP3,正好被陆尔白捡到,他还她的时候随口对她说了句:“他们的歌很好听。”
“他们”,对的,没错,陈昭言也是西城男孩的粉。她跟陆尔白一样,MP3里只放他们的歌。
在2000年,高中生喜欢听英文歌的人很少,陈昭言一直把这当成成熟的标志。她觉得成熟的女生不会跟人瞎打瞎闹;不会沉迷于没有营养的电视剧;不会喜欢上一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子……她觉得成熟的女生就如同那高贵的白天鹅,她的眼光要独特,喜好要高端,杜绝肤浅,所以她这样的人很少看得上谁,很少与人亲近,自然也少朋友,常有人会觉得她太装。
同样招女生讨厌的还有郑冬至这类女孩,家境好,长得漂亮,又有个宠她到极致的万人迷哥哥,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在她们眼里,郑冬至的成绩不好不重要,如果她们是郑冬至,也宁愿自己成绩不好。
郑冬至一出现在六楼,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就躁动了起来,大家都对着她议论纷纷。
郑冬至没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见老师不在,直接就进了教室,喊了声:“陈昭言,你出来一下。”
看到郑冬至,陈昭言显然很震惊,她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起身出了教室。
郑冬至直截了当地问陈昭言:“我哥在哪儿?”
陈昭言很不喜欢郑冬至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即使她知道郑昼景在哪儿,她也不想告诉她。何况是郑昼景叮嘱过她让她谁也别说的。
她自认为这个“谁”也包含了郑冬至,所以她扯开话题对着郑冬至笑着说:“冬至,我看你脸色不大好,都快期末了,你可要注意身体呀,别生病了。”
见她不说,郑冬至只当她真不知道,也没心情跟陈昭言继续闲聊下去,转身就走了。
她刚走,在空教室补习的那堆人全都拥到了门口,八卦地对着陈昭言问这问那。得知郑冬至是来找她哥的,众人忍不住纷纷嗤之以鼻——
“听说她今天找了郑昼景一天了,好像是郑昼景离家出走了。你们说他为什么要出走啊?郑家出什么事了?”
“会不会是因为陆尔白和他妈呀,我听说前不久郑昼景还带人揍了陆尔白,似乎是不接受他妈嫁过去。”
“那肯定啊,换了谁都不愿意接受啊!带这么大一个拖油瓶,关键郑昼景还这么浑,日后被分家产都说不定。”
“你们怎么只说郑昼景不说说郑冬至啊,哎我听说啊她跟郑昼景不是亲兄妹,看他们俩关系那么好,郑昼景消失一天,郑冬至都快急疯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啊!”
“你瞎说什么呢?从哪儿听到说他们俩不是亲兄妹的?”
“真的,你不信问陈昭言,她以前跟他们住一起的。”
绕来绕去,众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陈昭言。而陈昭言早不在门口了,她去了教室西北角,在跟陆尔白搭话。
陆尔白看似在聚精会神地做题,可他的心思早在郑冬至出现的时候就被搅乱了。外面那么吵,大家说什么其实他都听到了,只是不想掺和罢了。自从学校里的人知道他是郑林的继子后,他没少听到这样的言论。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昭言,眼里闪过些许讶异。
他并不认识陈昭言。
“还记得我吗?”陈昭言笑着主动跟陆尔白说话。
陆尔白没有回答,除了在补习课上见过陈昭言,他对她没有其他印象。
堆在门口的那些人像是嗅到什么八卦的味道,目光都朝他们看过来。趁着他们没有冲上来围着他咋呼之前,陆尔白忽地站起身来,对着陈昭言说了声“麻烦让让”,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出了教室。
陆尔白跑了,其他人也不好去追,眼看就到上晚自习的时间点了,众人想着陆尔白就算躲,也还是要回来上课的。
陆尔白原本也只是不想被烦,想躲开一下,直到他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独自坐在楼梯上抹眼泪的郑冬至。
冬日皎洁冷凝的月光自楼梯口洒落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满是泪痕的发白的小脸很是楚楚可怜。
陆尔白停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她很久,却见她没有想走的意思。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抬脚走下了楼梯,在她坐着的那级台阶上停了下来。
感觉到身旁有人,郑冬至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红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陆尔白,没说话,也没动身让他走的意思。
陆尔白也没走,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地出声:“你不用上课吗?”
郑冬至是艺术生,没人管的,谁都知道她考不上常规的大学。要不是郑林给学校捐了钱,她这样的学生早就被老师赶走了。至于郑昼景,别看他不学无术,但成绩倒是不差,在班上也能挺进个前二十。虽然郑林一直不相信他的成绩,觉得他是考试作弊得来的,但郑冬至却很为她哥骄傲,觉得他是遗传了他爸的高智商。
不过这些话郑冬至当然不可能告诉陆尔白,不然被他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兄妹俩。亲生儿女还不如继子聪明,传出去,她是郑林的话也会觉得丢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也不用上课吗?”郑冬至反问了他一句。
陆尔白蹙了蹙眉头,良久才道:“我题做完了。”
郑冬至被呛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有些懊恼,见陆尔白还在看自己,回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双眸很黑、很深邃,里面像有星光在闪烁,璀璨得如同那晚的夜空。
郑冬至恍惚了一下,良久,她听到陆尔白对她说了一声:“郑冬至,我们回家吧。”
4
郑冬至一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陆尔白说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直到陆尔白带着她出了西校门,往前走了一个红绿灯,找到了个租车点,拿学生证花了两块钱租了辆自行车,她才惊讶地回过神来,一脸戒备地问陆尔白:“你不是寄宿的吗?你今晚回我家干吗?”
陆尔白看着她僵白的小脸还有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黯淡了一下,没有解释就跨上了自行车,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上来。”
虽说心存疑虑,但郑冬至还是跳上了陆尔白的车。
冬日的夜晚,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郑冬至冷得缩紧了脖子,将羽绒服的帽子裹得紧紧的。她的手套放在教室忘了拿出来,两只白嫩的手裸露在寒风中,很快就被冻得通红。她本来双手握着鞍座的,后来实在冷得受不了了,看到陆尔白羽绒服的口袋敞开着,她想都没想就塞了进去。
久违的温暖让她舒服地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头也不自觉地靠在了陆尔白的背上,冻僵的脸贴着羽绒服光滑的面料终于开始回暖。
专心骑车的陆尔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他不由得僵直了身子。
一朵雪花从空中飘落,掉在他的手背上,陆尔白感觉到一丝凉意。身后响起郑冬至带着困意的声音,她说了句“好冷”,陆尔白呼了一口白汽,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快速地骑车往家赶。
要下雪了。
赶在大雪来临之前,陆尔白载着郑冬至回到了郑家的别墅。郑冬至靠在他的背上差点睡着了,下车的时候,陆尔白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大铁门。
别墅里的灯亮着,家里有人。看郑冬至迷迷糊糊地在找哪把钥匙,陆尔白无奈地伸手按了门铃。
王婶很快地就跑了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但她很快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像老长辈似的询问两人:“逃课了?”
陆尔白正打算解释,郑冬至已经扑到王婶怀里,撒娇道:“王婶,我难受,浑身都不舒服。”
王婶闻言,眉头蹙起,用手背在她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当即变了脸色,道了声:“不好,冬至,你这是发烧了。”
王婶立刻把要去学校接郑冬至的司机老李喊了过来。
老李火急火燎地开车载着郑冬至去了苏慧所在的医院,陆尔白也上了车,他顺便去看看母亲。
听说郑冬至发烧了,郑林也从苏慧的病房赶了过来,带着女儿又是看急诊,又是陪着挂点滴,对女儿的态度一看就知道。
有郑林陪着,陆尔白也没在郑冬至那儿待着,他向王婶问了路,去看苏慧。
苏慧原本要睡了,听说冬至发烧,也就睡不着了。虽不是亲生的孩子,但她也挺担心的。
陆尔白进病房的时候,苏慧正在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郑林回来了,赶忙抬头想问问郑冬至的情况,结果看到的是突然到来的儿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冷声问陆尔白:“你怎么来了?学校不上课吗?”
苏慧对陆尔白一直寄予厚望,希望他当个听话懂事的好学生,将来有出息。逃课这种事,是她一贯深恶痛绝的。
这是陆尔白进高中后第一次逃课,他深知母亲的心思,只好解释道:“郑冬至不舒服,我就先带她回来了。”
他这也不算撒谎,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觉得郑冬至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健康的她那张脸一直红通通的,像圣诞夜的平安果。
听说儿子是为了郑冬至,苏慧倍感欣慰。她一直希望陆尔白跟郑氏兄妹的关系能变好,也一直希望他能融入郑家。以陆尔白那淡薄的性子,他能为郑冬至逃课,对苏慧来说已经算是个好的开始。
郑林给苏慧安排的是单人病房,这会儿病房里就母子两个人,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两个人都是喜静被动的性子,即使对坐在一起,也说不上几句话。苏慧简单地询问了儿子学校的一些事,陆尔白回答了,也问了苏慧的身体怎么样。苏慧伸手摸着肚子,苦笑着回了句“没事了”。
没事了。
陆尔白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有些酸涩,也没再多说。
苏慧继续低头看手机,陆尔白坐在一旁看堆积了好几天的《扬子晚报》。
病房里很安静,但莫名让人感觉很温馨。
时间静静地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尔白看完了大半的报纸,苏慧也进入了浅眠,楼道里渐渐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声音最终停在了病房门口,郑林推开门,带着打完退烧针并挂了一小瓶营养剂的郑冬至进了病房。
看到苏慧睡着了,他止住了要说话的嘴,只是朝陆尔白点了点头。
郑冬至偎依在她爸身旁,黏人地拉着郑林的手,模样看上去特别委屈。
郑林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跟陆尔白打招呼。
“要不是尔白,你一个人在学校怎么办?还不快去谢谢人家。”郑林说得很小声,怕吵醒苏慧。
郑冬至不情愿地躲到郑林身后,傲娇地噘着嘴,偷瞄陆尔白。
陆尔白也没指望她会感谢自己,合上了手中的报纸,然后发现苏慧醒了。
苏慧本就睡得很浅,听到声响就醒了过来。看到郑林他们,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要坐起身来。
陆尔白见状,赶紧走到病床边,拿枕头垫在了苏慧的背后。
“冬至,感觉好点了吗?”苏慧微笑地问郑冬至。
郑冬至别扭地不答,郑林黑着脸又推了她一把。她慢悠悠地从她爸身后走出来,低着头对苏慧道:“好多了,苏阿姨,你身体还好吧?”
苏慧说:“好好好,谢谢你关心。”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手一直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郑冬至垂眼望着苏慧的肚子,感到很难过。她抬头看向苏慧,这次是发自肺腑,真心地说了一句:“苏阿姨,我替我哥向你说声‘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你别气他。”
她突然提起郑昼景,苏慧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
虽然苏慧也知道这事是个意外,不该记恨任何人,但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郑冬至。
见她尴尬,郑林立刻出声喝住了郑冬至:“别在这儿提你哥!他要是懂事理,怎么自己不来这儿道歉,还用得着你给他道歉!”
“爸,你不能这么说哥,他也不想这样的。他知道错了,所以都不敢回家,今天也没去学校,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他,他可是爸爸的儿子啊!”郑冬至又忍不住护起她哥来。
郑林显然还在气头上,听她这么说,狠狠地回了一句:“我没他这样的儿子!”
这话说得又过了,眼看郑冬至红了眼又要哭,苏慧赶紧出声调解:“冬至,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他的气。阿姨知道你跟昼景的心意了,阿姨不怪任何人。你跟你哥说,让他回家,一个人在外晃荡我们也担心。”
郑冬至哽咽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病房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陆尔白待着觉得很不自在。正好苏慧说想喝水,他便拿着热水瓶出去打水。
刚出门,他就看到了郑昼景。
王婶在劝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挣开王婶的手跑了,背影看上去很是孤寂。
王婶叹了口气,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陆尔白,有些尴尬,但还是帮忙解释说:“小景回家看妹妹,发现家里没人,就打我电话,得知冬至发烧就过来看看。他这孩子,从小就特别疼妹妹,并不是什么坏孩子。我看他既然来了,就带他来看看苏慧,这不,还没进门……”
剩下的话王婶没说,但陆尔白听懂了,郑昼景一定是听到了郑林刚才说的话,心里头又受伤了,所以才跑了。
人家父子俩的事,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陆尔白就像没看到郑昼景,也没听到王婶的话一样,默不作声地拿着热水瓶去打开水。
王婶望着他淡然离去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性子太过凉薄了,不知是好还是坏。
5
郑冬至从医院回来后,又发了三天的高烧,借此机会,她正好天天躲在暖暖的被窝里看言情小说,王婶忙着照顾她。
家里没陆尔白什么事,探望完苏慧的第二天,他又回了学校寄宿。
郑氏兄妹一个生病在家,一个出走不知所终,学校里突然没了这两大惹事精也安静了许多,陆尔白的耳根也清静不少。
苏慧在医院住了十多天,确定无碍后,郑林才敢带她回家。她出院的那天,市一中正好进行期末大考。不仅郑冬至回了学校,就连消失不见的郑昼景也被郑林押着出现在了考场。
要说郑林是怎么找到郑昼景的,还得感谢陈昭言的母亲徐帆。
苏慧流产的那天,郑昼景出现在了旧小区。
翌日清晨,陈昭言开门去上学,就看到郑昼景蜷着睡在自家门口,身上全是伤,睡梦中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样子很是可怜。
陈昭言把他叫醒,喊他进自己家,可他却怕被徐帆发现,不愿进去。无奈之下,陈昭言带着郑昼景去了小区门口的早餐店,请他吃了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并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郑昼景如实说了,可能是因为早上他蜷在门口的身影太过可怜,一直在陈昭言的眼前萦绕,所以那天她难得地没有骂他,只是问他打算怎么办。
郑昼景想了一会儿,说他要在这住下来。
原来的那套房子郑林一直没有卖,一是他不差钱,二是这房子里有太多的回忆,郑昼景不让他卖。
房子的钥匙很好搞,之前他们搬走的时候,郑林给了徐帆一把家里的钥匙,让她偶尔帮忙去打扫一下屋子。
郑昼景让陈昭言帮他把钥匙偷出来,这样他就可以住进去了。陈父在外地打工,徐帆也要上班,只要郑昼景不露面,徐帆也不会注意到隔壁住了人。
在郑昼景的央求下,陈昭言不仅帮他偷了钥匙,还帮他保密。怕他饿死,她每天出门时会给他带吃的,把自己存的零花钱也都借给了他。
其实陈昭言对郑昼景也挺好的,除了不答应跟他谈恋爱以外,其他事她都挺顺着他的。
这一点郑昼景看得明白,不然也不会不屈不挠地继续缠着人家。通过这件事,郑昼景与陈昭言的联系变多了,这让他有了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一想到有他最爱的昭言陪着,他一个人躲在公寓的日子也就没那难熬了。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徐帆发现了,有一天她正好不上班,心血来潮准备去郑家打扫。去找钥匙时发现钥匙没了,她觉得奇怪,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弄丢的,正想着该怎么跟郑林说钥匙丢了的事时,就听到对门有响动。她赶紧跑出去一看,正好看到郑昼景饿得受不了了,开门要下楼去买吃的。
之后的事就很顺其自然了,徐帆了解完情况,先是把女儿骂了一顿,又把郑昼景训了一遍,最后打电话给郑林,让他把儿子接回去。
又不是没家的孤儿,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像贼一般躲着像什么样子。徐帆把郑林也说了一通,第二天郑林就上了门,父子俩站在徐帆面前又被数落了一番,才灰溜溜地走了。
听说郑昼景回学校了,郑冬至考试都没了定性,刚考完第一门,她就跑去郑昼景的教室找她哥。
郑昼景不在教室里,他去找陈昭言还钱去了。
郑林是上了车之后才知道郑昼景问陈昭言借了钱,气得差点没把他踹下车。一顿骂后甩给他几百块钱,让他赶紧把钱还了,再向昭言道个谢。
其他事郑昼景不见得会听郑林的,但让他去找陈昭言,他再乐意不过了。
陈昭言最近迷上了去食堂吃饭,听到她班上的同学这么说,郑昼景二话不说就冲向了食堂,果然在那儿看到了排队打饭的陈昭言。
郑昼景一把拽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朝他喊了一声:“你干吗?”
“我爸让我还钱给你。”郑昼景一脸贱兮兮地笑着,将口袋里全部的钱都塞到了陈昭言手里,然后不要脸地说,“我没钱了,昭言,你请我吃饭吧。”
陈昭言瞥了一眼手心的一把红票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将自己借给郑昼景的那部分挑出来,然后把多的钱还给他,道:“给你,你自己去买。”
“可我没饭卡。”郑昼景撒娇道。
陈昭言推开他,指着门口的一个窗户道:“那儿有得办,你拿学生证去办吧。”
“学生证没带在身上。”
“那不关我的事。”
“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忘了你妈说的,咱们是邻居,要相亲相爱的。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前几天你多温柔啊……”郑昼景一脸陶醉地说道,没等他继续往下说,陈昭言红着脸,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饭卡给了他。
郑昼景不客气地给自己刷了顿十九块钱的豪华套餐,随后拿着饭卡去了充值窗口,把刚才陈昭言找给他的钱全冲到了饭卡上,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端着餐盘去找陈昭言,不要脸地说:“小昭言,我的钱都充你卡上了,以后咱们就一起吃吧。”
陈昭言被他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筷子给掰断。
6
郑冬至赶去食堂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哥厚脸皮地缠着陈昭言要跟她坐一起。陈昭言一副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显然是不愿意。
在他们俩推搡之时,郑冬至大步走了过去,一掌拍在郑昼景的背上,大呼一声:“哥,请我吃饭。”
郑昼景被她吓了一大跳,手里端着的餐盘差点倒在陈昭言的身上。他黑着脸回头看着郑冬至,摇摇头:“我没钱,你让昭言请。”
说完看向陈昭言,郑冬至顺着她哥的视线也看向了陈昭言。
陈昭言被这兄妹俩搞得头都大了,突然,她眼睛瞥到了打完菜正在找位子的陆尔白,她的眼睛当即亮了亮,没工夫跟郑昼景他们折腾,直接把饭卡扔给他们,然后端着盘子走到陆尔白身旁,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陆尔白正低着头吃菜,猛然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忽然冒出来的陈昭言,表情有些不悦,却没有发作。
他不吭声,陈昭言就当他是同意了,高兴地放下手中的盘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陆尔白继续埋头吃饭,突然眼前又多了一个人。
郑昼景端着盘子也跟了过去,冷冷地扫了陆尔白一眼,翻白眼道:“我也坐这儿。”
陆尔白停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昼景,觉得这烦人的事还没结束,他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郑冬至一脸哀怨地站在他背后,盯着她哥撇嘴道:“哥,给我买饭啦。”
“都说没钱啦没钱啦,让昭言给你买。”郑昼景边说边把饭卡扔给了陈昭言。
陈昭言没有接那张饭卡,也没有起身要给郑冬至买饭的意思。她看了陆尔白一眼,小声地问:“我们要不换个位子吧。”
陆尔白没说话,收回视线,低着头继续吃饭。
手臂突然被人抱住,耳边响起郑冬至可怜巴巴的声音:“尔白哥哥,我还没有饭吃。”
四周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陆尔白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郑昼景一脸震惊地看着妹妹,呆呆地问:“冬至,你刚喊他什么?”
“尔白哥哥啊!”郑冬至故意重复,对着郑昼景挑衅地昂着下巴,“哥,你连饭都不给我买,尔白哥哥会给我买,是吧,尔白哥哥。”
陆尔白再度睁开眼,就看到郑冬至一脸期待地对着自己眨巴着那双大眼睛。
他感到心累地从口袋里掏出饭卡,递给了郑冬至。
郑冬至高兴地接过饭卡,去窗口打饭,临走前,她得意地冲陈昭言哼了一记。
陈昭言被她哼得脸色煞白,低着头,默默吃饭。
郑昼景跟他妹一样,也是个挑食的主,他一边把菜往昭言的盘子里夹,说着“昭言你太瘦了,多吃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一边拼命地拿眼瞪陆尔白,比着口型示意他怎么还不滚,有没有眼力价啊!
别说陆尔白压根儿都不看他,就算他看他,也是直接把他当空气。
在郑昼景气得要吐血时,郑冬至打完饭菜高兴地过来了,一屁股坐在了陆尔白的身旁,拿起筷子就把盘子里不爱吃的菜全夹给了陆尔白,顺便夹走了他盘子里都没动过的大鸡排,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对于她的这一系列动作,陆尔白似乎是早有预料,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动,他默默地吃着盘子里的菜。比起他的淡定,对面的两个人面上早已风起云涌。
郑昼景看了看陆尔白,又看了看啃大鸡排的郑冬至,恨得咬牙切齿地质问妹妹:“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
这话莫名让人产生误会。
但郑冬至明白她哥的意思,心想:她哥真傻,看不出陈昭言对陆尔白有意思吗?她这是帮他守门呢,一点眼力价都没有,怪不得追不到陈昭言。
“就你不在的时候啊。”她回郑昼景的时候特意看了陈昭言一眼。
旁边的陆尔白被呛了一下,闷咳了一声。
郑冬至见状,赶紧狗腿地要给他顺背,却被他避开来。
陈昭言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对郑冬至道:“冬至,你把不爱吃的菜夹给别人是不是太没礼貌了,鸡排是别人的,你都不问一下就拿来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郑冬至最讨厌的就是陈昭言这副自以为是教训人的嘴脸。
她当时就顶了回去,说:“怎么叫别人?尔白哥哥是我的家人,我吃他的鸡排怎么了,他都没说要你说啊!再说了,我的菜我都没吃过就给了他,你老师没教过你,农民伯伯种粮食很辛苦的,咱们不能浪费,难道你要我不吃扔了啊!”
“你!”陈昭言没想到郑冬至会这么说自己,一下子红了眼,气得扔下筷子就走了。
郑昼景也没料到冬至会这么反击陈昭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个都说不得,只能头疼地指了指妹妹,说了声“郑冬至你反了”,然后追着陈昭言跑了。临走时,他不忘带上陈昭言留下的饭卡。
郑冬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以前她再看不惯陈昭言也都会憋着,这还是她头一次直接顶回去。
看到她哥紧张地跟着人家跑了,郑冬至觉得委屈,一把扔了手中的筷子,不吃了。
她一不高兴就拿陆尔白发泄,见他还有心情吃饭,气呼呼地撞了一下他的手,“喂”出声:“你觉得她好还是我好?”
这顿饭看来是没法吃了。
陆尔白耐着性子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这什么问题,他又不认识陈昭言,关他什么事?
他只想安静地吃顿饭而已。
见陆尔白不答,郑冬至更难过了,她伸手打了陆尔白一下,霸道地要求道:“你给我听着,你不准喜欢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打完,估计她自己也觉得挺过分的,扔下盘子就逃出了食堂。
陆尔白愣愣地坐在原地,摸着被打的胸口,觉得先前的那股烦躁感更加强烈了。
6
晚上,郑林在苏慧的授意下亲自来学校接孩子们回家。
他答应过苏慧要把陆尔白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所以一进学校,他先去了陆尔白的班上。
陆尔白上完晚自习出来,正准备回宿舍,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了等在走廊上的郑林。
他明显惊讶一了下,但没有发问。
反倒是郑林,一看到他就凑上前去,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微笑道:“尔白啊,叔叔来接你。”
陆尔白暗自猜测是不是苏慧又出什么事了,所以郑林才来接他回去。但是看郑林的脸色,喜气洋洋的,不像是有什么坏事发生。陆尔白心里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郑林走了。
楼道里挤满了同学,看到郑林跟陆尔白,有的反应平平,有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紧接着是促狭的大笑。有认识陆尔白的,直接跑上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对着郑林喊了声“叔叔好”。
郑林笑着点头,陆尔白在一旁觉得胸口闷闷的。
郑林带着陆尔白来到了西校门外停着的车旁,还没开门,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郑冬至。
郑冬至认识自家车,她还以为是司机老李来接,见到她爸,惊喜得不得了,兔子般扑进郑林的怀里,脑袋蹭着郑林圆润的脸,咋呼道:“爸,今天怎么是你来接啊!李叔叔呢?”
“你李叔叔今天休息。”郑林把郑冬至从身上拽了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四周,不见郑昼景的影子,不由得皱起眉头,板着脸问郑冬至:“你哥呢?还没出来吗?”
提到郑昼景,郑冬至不满地嗤鼻道:“他呀,早就跟陈昭言走了。”
说完,她看到站在郑林身后的陆尔白,撇了撇嘴,故意道:“我哥说他以后都不回紫园了,他要住在旧公寓里,省得给人添堵。”
“混账!”郑林气得咒骂了一句。
骂归骂,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苏慧刚出院,她这种年纪小产等于生产,也得坐月子,需要静养。郑昼景跟她分开住也省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儿,郑林松了口气,开车载着郑冬至跟陆尔白回家。
苏慧看到陆尔白回来,很是高兴,对着郑林不知该说什么好。郑林抱了抱她,跟她提了郑昼景要住在旧公寓的事。苏慧听着有些难过,觉得是自己这后母没当好,才逼着孩子住外面。郑林让她别这么想,说郑昼景住那儿是因为对那房子有执念,并不是因为她,反而这孩子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磨磨性子,苏慧这这才释然。
当晚,郑林跟徐帆打了个电话,希望她能帮忙照顾一下郑昼景。徐帆听了郑林的解释,也知晓他的为难,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郑林喊了老李过来送郑冬至他们去上学,自己又很早就起床开车去了郑昼景那里,押送儿子去考试。
郑昼景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犯人,对郑林颇为不满,坐在车里噘着嘴。
郑林对着下楼要去车库推自行车的陈昭言喊:“昭言,来坐叔叔的车吧,我送你跟昼景一道去学校。”
听到这话他才原谅了他爸,殷勤地下车给陈昭言开后座的车门。
陈昭言本不想跟郑昼景坐一辆车,但徐帆正好追下来给她送落下的手套,听郑林这么一说,赶紧把她推进车内,感谢地道:“你给我送她就再好不过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这天真是怪冷的。”
郑林让她放宽心,说:“晚上我给你一并接回来,反正这两天我都要盯着昼景考试。”
郑昼景觉得他爸说这话让他在陈昭言面前很没面子,他踢了郑林一脚,示意他不要说了。
郑林不懂他的意思,看他把腿伸到自己脚边,开玩笑地嘲讽了儿子一句:“腿倒长得挺长的,怎么就是脑子不见你长!”
这真的是亲爹。
期末一考完,就是寒假了,这是陆尔白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寒假,他没有像别人一样疯玩,而是找了份兼职。
苏慧给他的零花钱其实不少,他完全不需要去打工赚钱。但他不是很喜欢花郑林的钱,这可能与他的自尊心有关。苏慧给他的钱,他只花了很小的一笔,其他都存了下来,打算日后找个机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郑林。等他能还上钱的时候,就说明他足够独立了,可以离开郑家了。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从来都不属于郑家。
不管郑林多么刻意地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终究还是他的继子。
他有自己的父亲,不管那人是多么软弱无能,他也是他的父亲。
在这一点上,陆尔白其实很理解郑氏兄妹,每个孩子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也不例外。
找到兼职后的陆尔白,按照原先的打算,找了个时间跟苏慧说了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事。
苏慧正躺在阳台上晒太阳,陆尔白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身旁说明来意。
听说他要搬出去,苏慧没有像往常一样随他所欲,而是拦住了他问:“从这里搬走,你住哪里?”
“我跟旧书店老板说好了,我可以住在他店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搬出去住?你搬走了,你让你郑叔叔怎么想?他对我们母子俩已经挺好了。现在小景已经搬出去了,这家里再没人为难你了,你干吗还要走呢?尔白,妈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你就不留下来陪陪我吗?再过半年你就要上大学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不拦你。就半年,尔白,你就看在妈的分上,忍忍好吗?”苏慧拉着陆尔白的手说道,那双凄苦的子眸渐渐又红了起来。
坐月子的女人切不可伤心动怒,不然容易患上产后抑郁症。
陆尔白不忍苏慧伤心,可最后还是妥协了。
虽没能搬出去,但苏慧还是默许了他找兼职的事。
现在郑昼景搬走了,郑冬至年一过就要准备参加艺考,郑林给她报了个美术补习班,她每天都要去上课,不在家,留着陆尔白一人在这儿也挺孤单的。
不过这也是苏慧的想法,事实上,比起跟郑氏兄妹待在一起,陆尔白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为了方便打工,刚放假,陆尔白就在学校外的租车摊长期租了一辆自行车。
每天早上七点刚过,他就骑着车离开别墅,去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打工。等郑冬至八点起床,慢腾腾地收拾完去画廊上课时,他早就到了店里,换好工作服工作了。
他们回家的时间不同,回去后,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是各自待在自己的屋里,所以那段时间两人很少见面,更别说有什么接触了。
一天早上,陆尔白的闹钟坏了。他不小心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比往日有点晚。他匆匆收拾好下楼,正好赶上王婶在给大家安排早餐。
餐桌旁坐着的就只有苏慧跟郑冬至两个人,郑林又去出差了,年关将至,他厂里的事情忙,很少见到他人。
陆尔白下楼的时候,苏慧正剥了一个咸鸭蛋问郑冬至吃不吃。郑冬至摇头,继续吃手里的小猪馒头。
苏慧悻悻地将剥好的鸭蛋收回来放进手边的白粥里,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背着书包要走的陆尔白,连忙站起身拦住他:“尔白,先慢点,吃个饭再走。”
陆尔白看了一眼苏慧一脸期盼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苏慧把刚才放咸鸭蛋的白粥给了他,陆尔白接过去,就着桌上王婶做的酱瓜很快就喝了个精光。
吃完,他擦了一下嘴就要走,苏慧忍不住抱怨:“怎么就这么急?”
陆尔白按捺住性子,回头拍了拍苏慧的肩膀,说了声:“妈,我走了。”
苏慧这才又高兴起来,笑着送他到门口。
见他要走,郑冬至连忙追了出来,手里拎着她的帆布包,嘴里还塞着没吃完的小猪馒头,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让陆尔白载她去上课。
陆尔白愣了一下,没等他答应,苏慧先帮他应了下来,说都在市中心,反正顺路,让陆尔白带郑冬至一起走。
陆尔白没吱声,但还是让郑冬至上了他的车。
一上车,郑冬至就自然地把手塞进他的外衣口袋里,嘴里不满地咕哝道:“你怎么穿件旧大衣啊,都没羽绒服暖和。我爸给你妈那么多钱,怎么都不给你买新衣服?”
一开口,郑冬至还是郑冬至,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
陆尔白有点摸清她的脾气了,她是那种人来疯,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来劲,你不搭理她,她很快就消停了。所以陆尔白没理会她说的话,往前骑了一段路后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在哪里上课?”
郑冬至没有直接回他的话,而是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指挥着陆尔白来到了一个中档小区,让他在一栋楼下把她放了下来。
陆尔白还以为她这是到补课老师家了,看她跳下车后,便急着骑车要走,郑冬至又叫住了他。
“你别走啊,我还没到学校呢,你先陪我上楼去拿东西。”
陆尔白一动不动,郑冬至伸手打了他一下。
“帮我拿画架啊!我一个女孩怎么拿?”
陆尔白闭眼再睁开,憋了一口气,将车停好,跟着她上楼。
郑冬至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来到了一间公寓门口,看着她按门铃。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男生站在门口在打哈欠。
看到郑冬至,他也没问,把门开着,人又回屋了。
郑冬至拽着陆尔白进屋,屋内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几个男生东倒西歪地睡在地板上,屋里全是没散去的烟味跟酒味。
陆尔白厌恶地蹙起眉头。
开门的男生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朝里侧的房间喊了一声:“郑昼景快起来,你妹来了。”
“知道啦。”里面传来郑昼景不耐烦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来,郑昼景穿着冬款睡衣光着脚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去冰箱里拿了瓶冰矿泉水喝完,他朝郑冬至抛了个媚眼,目光触及郑冬至身后的陆尔白时,他像见了鬼一样,眼睛惊恐得睁大,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
“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郑昼景气急败坏地质问妹妹。
从那对兄妹的对话中,陆尔白立刻猜到这里就是郑昼景住的旧公寓。
看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陆尔白突然明白郑昼景为什么不愿意回紫园住了,这里更方便他跟狐朋狗友聚会。
他不是个多嘴的人,郑昼景怎样都与他无关。
见郑冬至没有要走的意思,陆尔白转身出了门。
看到他走,郑冬至停下了与她哥的嬉闹,也顾不得拿画架,急急忙忙追下了楼,在楼梯口碰到了与陆尔白对视的陈昭言。
陈昭言没有注意到郑冬至,只顾惊喜地问陆尔白:“你怎么在这里?”
7
陆尔白这次倒很快就认出了陈昭言,因为她跟他在同一家咖啡馆打工,两人还在一个班制上。
陈昭言正是生理期,所以早上起晚了,本来她还有点肚子痛,但看到陆尔白,心情瞬间转好了。
目光落在陆尔白骑的自行车上,她立刻打消了要去车库推车的念头,期盼地问道:“你是要去上班吗?能不能载我一下,我今天来例假了。”
没想到她会开口跟自己说这些,陆尔白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陈昭言捂着肚子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说:“上车吧。”
陈昭言高兴地跳上了陆尔白的车。
见两人要走,躲在楼道里的郑冬至再也站不住,直接冲到了陆尔白的车前,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陆尔白被突然冲出来的她吓了一跳,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车,不然就撞到她身上了。
“你干什么?”他难得来火地朝郑冬至吼了一声,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坐在后头的陈昭言担忧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郑冬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昭言环在陆尔白腰上的手,憋屈地噘着嘴,朝陆尔白大喊道:“你还要送我去学校,你不能载她。”
陆尔白没工夫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没好气地道:“我要迟到了,你让你哥送。”
“我哥都没车,他拿什么送我?”郑冬至气呼呼地说完,直接绕到车后座,伸手要将陈昭言扯下车。
陈昭言紧紧地扒着车后座不愿下来,黑着脸道:“冬至,你不要太过分啊!”
郑冬至不管,还要动手,陆尔白突然出手按住了她的手,语气严厉地出声:“郑冬至。”
郑冬至转头看着他,眼眶又泛红了,表情看上去委屈极了。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因为生气,小脸也红得像西红柿。清晨凉薄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眸子里像有光芒在闪烁。
陆尔白的心有片刻跳停,他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没等他回过神来,郑冬至突然抬起脚,用力地踹在自行车的前轮上。车身晃动起来,陈昭言惊慌地跳下车来,陆尔白没按住车头,直接被她一脚踹下了车。
他的手还拽着郑冬至的胳膊,掉下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压在了郑冬至的手上。郑冬至疼得叫出声来,陆尔白变了脸色,赶紧松开了手,但还是跟郑冬至一起摔在了地上。
自行车受重力影响直接朝着他们俩压了过来,陆尔白想都没想,翻身将郑冬至压在了自己身下,伸手挡住了倒下来的车。
还好陈昭言及时拉住车,车才最终没有压在他们的身上。
陆尔白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去看身下的郑冬至。转头的瞬间,他感觉脸上一股温热,她的唇轻轻地擦过了他的脸颊。
鼻尖相对的一瞬间,陆尔白的心脏差点跳停。
时间突然安静下来。
没等陆尔白搞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是什么,郑冬至突然一把推开他,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羞愤地骂了一句:“浑蛋!”
陆尔白被打得侧过脸去,低着头望着地面沉默。
陈昭言看到郑冬至打陆尔白,着急起来,她盯着陆尔白被打得肿起的半边脸,为他抱不平道:“冬至实在是太任性了,要不是你护着她,她肯定得受伤。她不感谢也就算了,她还打你!真不知道郑叔叔平素是怎么惯她的,养成她这个坏脾气。”
陆尔白静静地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那股温热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那儿,他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淡定。
“走吧。”他说。
郑冬至回到公寓的时候,郑昼景又回屋睡觉了。
见她去而复返,其他人都很惊讶,问:“郑冬至,你不是走了吗?”
郑冬至没有理会他们,气冲冲地冲到她哥房里,一把掀开郑昼景的被子。
大冬天的,郑昼景突然感觉被子被掀开。他惨叫一声,一边扯被子,一边破口大骂道:“谁啊!”
睁开眼,看到黑着脸的郑冬至,郑昼景傻了眼,慢慢地缩回被窝里,惊魂未定地问妹妹:“你怎么了?陆尔白呢?”
“送我去学校!”郑冬至咬牙切齿地说道,懒得多看郑昼景一眼。
一想到陆尔白,郑冬至就感觉脸颊在发烫。怎么嘴碰了陆尔白的脸一下,她就惊慌成这样了?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出了房间,留下郑昼景一脸茫然地呆坐在床上。
8
陆尔白的早班上到下午三点半,他刚下班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就接到了苏慧打来的电话,让他去接郑冬至,说她现在在郑昼景那里。
今天郑林回来,司机老李去火车站接他了,苏慧想了想,家里也就陆尔白能去接郑冬至了。
听到“郑冬至”三个字,陆尔白感觉自己的左脸还隐隐作痛,他当即拒绝道:“让她自己打车好了,她身上又不是没钱。”
“你反正要回家,去那儿顺路带她一下又怎么了?她是妹妹,你是哥哥,就让你接个人又不会让你少块肉。”苏慧数落了儿子几句。
陆尔白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正好碰到陈昭言,她正一脸难为情地看着他。
没等她开口,陆尔白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对她道:“你先等等,我去拿车。”
陈昭言高兴地跟着他一道出了咖啡馆。
路上,陈昭言一直在跟陆尔白搭话,都是她在说,他在听。一路到头,陆尔白也就听进去了郑昼景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叫“景盛花园”,其他的都没记住。
陆尔白骑着车还没进小区,就看到了坐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摊上撸串的郑昼景他们。郑冬至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混在一帮男生中间特别扎眼。
不知道谁先出的声,有人碰了一下郑昼景的胳膊,朝陆尔白的方向比了个眼神。郑昼景转过头来,看到坐在陆尔白车后座上的陈昭言,气得立刻站了起来,冲到马路上,拦住了去路。
陆尔白停下车,目光沉静地望着他。
郑昼景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然后二话不说就将陈昭言从车上拽了下来,拉着她就走。
陈昭言在他的手下拼命挣扎,气愤地骂道:“郑昼景你放手,你放开我!”
郑昼景不放,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陈昭言无奈之下要咬他的手,他竟直接把她给抱了起来。
郑昼景的那帮狐朋狗友都在路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挣脱不了,陈昭言只能向陆尔白求救。可陆尔白压根儿都没看他们俩,而是停好车,直接走向了路边摊,对着还在低头吃串的郑冬至问了一声:“你走吗?”
早在其他人看到他们之前,郑冬至就已经看到陆尔白了,但她还在气早上陆尔白载陈昭言不载她,所以不想理他。
见她不出声,陆尔白闷声道:“不走我走了。”
看他真的走了,郑冬至又急忙追了出来,抓住他的手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楼上拿书包。”
郑冬至的书包被她扔在郑昼景的卧室了,今天她们补习班的老师有事,临时发短信过来让她不用去上课了,于是她在郑昼景的卧室里赖了大半天,直到陆尔白来接她。
等她找到书包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昭言跟她哥在楼梯口吵架。
郑昼景质问陈昭言为什么坐陆尔白的车,陈昭言回不关他的事。
两人争执间,郑冬至背着书包从他们身旁经过。她故意在陈昭言面前转了个弯,对着她哥道:“哥,陆尔白专门来接我的,我跟他回去了。”
“专门”两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陈昭言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郑昼景这个情商低的还看不懂陈昭言为什么脸色差,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要伸手给她探额头。
陈昭言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板着脸上了楼。
“她怎么了?”郑昼景一头雾水地问妹妹。
郑冬至不忍她哥伤心,只是盯着陈昭言的背影冷笑道:“大姨妈来了呗。”
郑冬至坐着陆尔白的车回家,半路上,她突然问陆尔白:“陈昭言喜欢你,你知道吗?”
陆尔白被她突然的发问惊了一下,车龙头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他有些愠怒地道:“你别胡说。”
“你怎么跟我哥一样,光长眼睛不长心呢!谁胡说了,不信你等着看。”郑冬至激动道,跟恶作剧似的,她用手指戳了一下陆尔白的腰,哼哼道,“反正你不能喜欢她,知道吗?”
“为什么?”陆尔白渐渐习惯了她的小动作,难得好奇地问出声。
身后传来郑冬至理所当然的声音:“还能为什么?我哥喜欢她啊!”
陆尔白的眼神蓦地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