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赵丽宏：期待着更为美丽的真实
熟悉中国当代文学的朋友都知道，赵丽宏是著名散文家、诗人。他在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现任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4年获得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之杰出贡献奖。但是，赵丽宏非常坦率地告诉大家，那些头衔都是过眼云烟，他最看重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读书人。
赵丽宏的童年梦想是“把天下所有的书都找来读一遍”。他的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曾开办一间小型工厂，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出身成分不好，在历次运动中几乎都是挨整的对象。父亲时常感叹自己一辈子的遗憾就是识字少、读书少，这无形之中给了童年时期的赵丽宏极大的激励。尽管家里的书架上都是母亲关于医疗方面的专业书，但他却偏偏爱上了阅读文学书，并通过各种途径想方设法借书来读。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代，根本没有适合小孩子阅读的童话书、图画书，于是他从一开始就“越级读书”，六七岁时读《西游记》，小学高年级读《聊斋志异》，正是在这些原本属于成人世界的文学名著中，他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阅读的快乐。
讲起那些读过的好书，他如数家珍，追忆关于读书的似水年华，他如痴如醉。在赵丽宏读小学时，比他大6岁的姐姐正在上海市格致中学读书，学校的图书馆里收藏了很多文学书籍，每次可以借阅2本。赵丽宏对姐姐借回家的每一本书都爱不释手，为了能够更多地阅读格致中学图书馆里的书，他看得飞快，看完之后就催着姐姐再去借新书。在这如饥似渴的状态下，赵丽宏读得又快又多。他说：“从5岁开始直到中学毕业，是我一生中读书最多的时间段，尽管读得多，但喜欢的书留在我的记忆里，一辈子难忘。”
阅读的习惯一经养成，就会成为让我们终身受益的心灵甘泉。这里还有两个小故事值得说道。进入中学后，有一年暑假，赵丽宏摔伤了手臂，在家休养，不能去乡下玩耍了，正巧在这时候，他所居住的北京东路上，由街道组织附近居民自发捐书办起了一间小小的图书室，大概20多平方米的空间，放置了一两千册图书。这对于酷爱读书的赵丽宏来说，无异于发现了一座宝藏。当他得知办理一张借书卡需要一毛钱时，第一次开口向父亲要了一毛钱的零花钱，如愿办理了借书卡。图书室的阿姨对这个爱书的少年格外关照，允许他每天都可以来借书还书。赵丽宏抓住一点一滴的时间勤奋苦读，读完就去借新书，一个暑假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里，在这间小小的图书室，他一共借了58本书。他对书籍的痴迷和热爱，实在令人赞叹。
爱书人总是节衣缩食买回心爱的书籍，这在赵丽宏也不例外。他所就读的中学是寄宿制，每个星期六要从莘庄返回位于外滩附近的家。这段路程几乎横穿大半个上海，他竟然选择步行3个小时走回家，为的就是省下3毛9分钱的车费，有了省下的钱，可以去集邮公司买邮票，可以去福州路的上海旧书店买自己喜欢的书。他回忆那时候买到手的书，几乎都是很有价值的好书，比如，有一本卞之琳翻译的《西窗集》，193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精装本，书中所介绍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全世界优秀作家的作品，对赵丽宏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关于这本书的记忆，至今仍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哎呀，你把我的《珊瑚》都给带来啦！”这是赵丽宏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2014年7月5日下午，我在思南读书会参加赵丽宏的诗集《我在哪里，我是谁》作品朗诵会。活动结束后，我拿着他的几本旧著请他签名留念，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就是《珊瑚》。他见到这本32年前出版的旧书，眼里满是惊喜，随后愉快地接过书，翻到书的扉页，用毛笔题写：“这是我的第一本诗集 赵丽宏 甲午六月”。这本诗集共收入诗人创作的抒情短诗60首，分为“跋涉者的沉思”“海上断想”“云雾，在大山里飘”“恋的落英”“春天呵，请在中国落户”等五辑。我手头这本得自文庙旧书市场，是重庆出版社1982年8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版本，购入此书正因为它是赵丽宏的文学处女作，当然不容错过。赵丽宏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正式出版的第一本书，就是诗集《珊瑚》。当时我在华东师大上学，这本诗集，是我的毕业论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的年轻诗人出诗集非常困难。《珊瑚》是‘文化大革命’后恢复出版的萌芽丛书的第一本诗集，印刷多次，发行数万册。可以说我是以诗歌步入文坛的。”
《珊瑚》书前有著名作家袁鹰先生的一篇序言《珊瑚：大海深处美的结晶》。文章写于1982年7月，正是思想解放曙光初露的时代，袁鹰先生回忆起“文化大革命”时期与赵丽宏的相见，表达了对年轻作家破旧立新勇敢创作的殷切期待，特别提到赵丽宏的诗作中“时常闪耀着智慧的火花，给人以智慧和力量”。他高度赞赏书中关于大海的那些短诗，用饱含深情的笔触写道：“正如同珊瑚是大海深处美的结晶，你这本《珊瑚》的成功，就是由于它们来自人民生活的大海深处，是为大多数普通人、普通读者所熟悉的生活。从这里挖掘的诗情，是在朴素生活中写的朴素的诗，也是最美的诗。”我在阅读这部诗集时，亦能深切感受到赵丽宏对美的追求执着而强烈，他那些关于海的诗篇，澎湃着思想的浪花，孕育着无限的希望，不愧是动人心弦的诗中精品，且看其中一首短诗《日出》，很好地反映出诗人的思想境界和精神气质。
日出
日出的时候，世界是多彩的，
金的天空，红的海洋，紫的云朵……
在那惊天动地的刹那间，
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改变了颜色。
呵，壮丽辉煌的日出哟，
你使我陶醉，使我兴奋，
也使我苦苦地思索——
难道，世界上美好的事物，
都要把真实的面目隐匿？
于是，我期待着，期待着，
期待着更为美丽的真实——
那蔚蓝的天空和蔚蓝的浪波……
这首诗写的是海上日出，开篇第一句就为全诗定调，像是对未来时代的一声呼唤，具有振聋发聩的效应，“日出的时候，世界是多彩的”，这对于那个时代的读者来说，这是何等的气魄！随后，一句“你使我陶醉，使我兴奋，/也使我苦苦地思索——”很自然地过渡到诗的后半段，诗人借景抒情，说出心中的困惑，“难道，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要把真实的面目隐匿？”此时，由大自然的壮观和美丽，再向更深一层探究，“期待着更为美丽的真实”。结合此书代后记的一篇文章《追求的欢乐》，我们不难理解诗人所要追求的真实，是真实的“我”以及“我”的感情。
2015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