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再到凡间,已是沧海桑田。
旧朝余党彻底剿灭,新朝定国号为益,一改前朝九品中正制,设进士科,明经科等,世家门阀林立,寒门没有出路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只是寒门也都是没落的世家,这年头,真正的黔首百姓是读不起书的。
新朝百废待兴,战乱之后的苍茫大地上,尽是战火留下的疮疤,百姓家里十室九空,大片良田荒废,山匪贼寇作乱,甚至有不少厉鬼在凡间游荡,不入轮回。
这个世界没有地府,鬼魂死后若是无冤屈就直接入轮回,仙人和修士死后散为天地灵气,反哺天地。
“东风催辟荒,植菽山陂上。烽火方歇止,绿意发柳杨…”
如今正是早春时节,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在田间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不觉劳苦,反而有兴致唱歌。
晨光熹微,宽衣博带,玉冠青衫的高挑女冠立在田埂上,一旁是着青蓝色裙裾,颇有遗古之风的温婉女子。
二人身后,跟随着一个蓝白道袍头戴逍遥巾的姑娘,皆与这乡间田园格格不入。
风淼有些不解,转头看向崔无方:“咱跑来这村子做什么?这附近景色也不是很好啊。”
崔无方看向远方:“这里通往如今凡间的京城,过去逛逛应该挺有意思的。”
风淼扶额:“那我们为何要落在这附近,又跋涉到这?直接御风过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落下不行吗?”
崔无方神秘一笑:“来都来了,顺路打个人,我掐算到燕行的转世在这出生,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他。”
接着她跳下田埂,眨眼沿着阡陌到了那劳作少女的身前。
少女一抬头,吓了一跳:“道长…有什么事吗?”
崔无方胡乱找了个由头搭讪。
“这位女郎,贫道方才路过,听你唱得那首诗,觉得文辞甚妙,想问一问这诗是何人所作?”
这年代农人根本不可能有读书的机会,即使唱民歌也不会写成这样,这少女必然不是普通的农人。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眼眸水盈盈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是家父教我写的,闲来无事,便唱了唱,几位见笑了。”
她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道:“啊,道长们是来拜访家父的吗?我可为你们引路,唤我阿瑜便好。”
崔无方问道:“只是路过,不过说起来,令父读过书?可是附近隐居躬耕的名士?”
少女腼腆摇头:“不敢当名士,家中本是士族,淮东燕氏,战乱之时与族里失散,父亲身体不好,也无法出去入仕辅佐明主,于是隐居在这附近读书,一直到如今,有些薄名,偶有路过的士子道人拜访。”
风淼听到燕姓,心中警惕,于是道:“穷且益坚,妙人也,不知等女郎耕作罢,可否与我等引荐一番?”
燕瑜笑了,觉得三人打扮不像常人,于是道:“自然可以。”
等天色晚了,燕瑜停了劳作,带着三人沿田垄走到村落里,推开家门又开始做饭。
听她说,她家里有一个兄长,也是读书人,自幼读四书五经,学仁义道德,应考春闱去了。
不过这兄长叫什么燕瑜也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燕行的转世。
至于她的父亲,名为燕知明,卧病在床,听说有客人来访,挣扎着起身,礼节十分周全,并未因为三人是女子而轻视。
想来也是,修道之人多游历天下,指不定哪天得道飞升,又有常人没有的能耐,再加上此代修行之风盛行,不仅底层百姓求神拜佛,士族阶级也盛行谈玄论道,自然不会对修士有怠慢。
窄窗透出一线天光,燕知明本想点灯,却见崔无方一拂袖,屋中无灯自明。
燕知明尽力坐直身子,跪坐在桌案前问道:“不知道长寻我,可有什么事?”
崔无方说明来意,随便起了个话头,与他讨论起了诗文和儒学。
即使她不是专门学儒的,却也曾在真元界有博学百家,仙门百家第一修士的名头,千万年的阅历与知识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但燕知明不过五十来岁,却能同她在这两方面相谈甚欢,不由让她惊讶,遂与其相交。
毕竟这种人肯定生不出燕行那完蛋玩意的,那放心交流便是。
“谈起诗文,阿瑜在田中唱的那首,朴而不俗,颇有深意,真不像二八少女写得。”
燕知明温和笑笑:“阿瑜还需多多历练,不过战乱方过去,她的感悟,怕是不比太平年代的老人浅。我一直身体不好,她哥哥还常年在外求学,家中薄田产业多亏了她操持,幸好除了耕地外我们还能帮人抄书写信,否则真不知道如何过活。”
燕瑜给崔无方斟一杯茶:“阿爷自幼教我,写诗作文需细细修改推敲,但不可雕琢太过,雕琢太过,便流于表面,读者只能看见其文笔好坏,而往往忽略了其中意思,文贵真朴自然。”
崔无方抿一口茶:“是也。”
“不过这雕琢文饰,也存在其作用,只是过犹不及。终究这些只是工具,言论不能完全表述意思,更何况大道,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一味追求文采,往往会失去深意。”
燕知明点了点头,赞成道:“是啊,就像是官禄爵位一般,拥有它们必然就要失去一些东西,要处理复杂的关系,甚至向上官卑躬屈膝,为五斗米折腰,但倘若没有,就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崔无方放下茶杯,拊掌而笑:“不坠青云之志,妙!不知燕公为何不出仕呢?听闻古有不少贤人,身体虽弱,亦可出仕实现抱负。”
“我观燕公,并非是心在青崖白鹿之间,只愿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你心中尚有济世救民的志向,与我等乘槎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