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斗智
“你叫什么名字?”张正武端坐在审讯桌后,冷冷地问。
“米竺。”
“年龄,籍贯,在哪里工作,通通交代出来!”
“交代什么?你们为什么抓我啊?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冤枉啊。”米竺一脸无辜,演的有点假,腔调略有点过火。
张正武一拍桌子,吼道:“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抓你,问你就老老实实交代,不要耍花招,这对你没半点好处。”
“年龄22岁,汉族,G省人。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刚来我们Z市的华强外国语学校当音乐老师不久。回答完毕。”说完米竺看着这只有五六平方的审讯室,四周都是用蓝色软布包起来的,可能是隔音或者防止犯人自残,也可能两者都有。前方是一张审讯桌,桌后坐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男的年龄大些,负责主审。在他们斜后方天花板上挂着摄像头,记录下审讯中的一切细节。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涉案不深,老实交代才有机会得到宽大处理。听明白了吗?”张正武严厉地说。
“好吧,我今天去红星水库钓鱼,今天天太闷了,我中午就喝了罐啤酒。没想到下了一下午的雨,直到晚上啥也没钓到,于是我只好回市里。然后看到警察查车,我就紧张的要命,还好是查出城车辆。没想到过了检查点不到一公里,突然被前面警灯晃得睁不开眼睛,警笛大作,我哪见过这阵仗啊。我完全吓蒙了,我以为查酒驾,当时担心我酒精还没代谢完,要是酒驾被抓我可能会丢工作。就一时糊涂,想着冲过去算了。我真是蠢啊,看在我一时糊涂,求警察同志网开一面啊。我以后开车再也不喝酒了。”米竺的可怜样子,要不是审讯椅卡着,他肯定能跪下来。
“你不糊涂。你体内确实有酒精,但是含量很低,不会构成酒驾。”张正武慢吞吞的说。
他冷眼看着黄色聚光灯下努力挣扎的猎物,他知道他在撒谎,等他不想立即戳穿。夜还很长,他有的是时间。从警8年,他的经历足以让他压抑住即刻吃掉猎物的冲动,老道的捕猎者都不会胡乱吃掉猎物,那太草率,太没仪式感了。
他曾经一人一枪抓捕过两名持枪毒贩,曾经潜伏在丛林里三天三夜等嫌疑人上钩,两年前XJ办案时车坏了徒步了60公里走出无人区,早上路过等公交车的人群中一眼揪出了在逃12年的杀人犯,荣立过一次个人二等功.....他有很多令旁人羡慕的高光时刻,但这都不是让他屡次不惧生死以身犯险的真正动力。他的动力,做警察得真正动力,正是此刻,就是这样端坐在审讯桌后,仔细端详着困在囚笼里的猎物做无畏的挣扎,饶有兴致的刺探他,找出他的弱点,再有条不紊得一剑一剑刺得他遍体鳞伤,最后让他跪地求饶。这是整件事的精髓所在,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最多半小时,不可能更长,张正武心想,嘴角一丝笑容转瞬即逝。
“那我也不该逃避检查,我这算妨碍公务吗?”
“算,也可以不算,看你交代问题的态度了。”
“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啊……”
“你老实点!”旁边陪审的女警闻静脸露愠色,正要发火,被张正武摆摆手压下了。
张正武看着还在假装无辜的米竺,问道:“你今天早8点左右去过哪里?”
“我去了文锦花园。”
“为什么去那里?”
“我的学生费莎莎想坐我顺风车去上班,但是当我去了以后她手机关机了,然后就是突然火警报警,大家都在四散避险,很混乱。我赶紧就开车离开了。”
“火警了你都不上去看看你的学生吗?”
“正想上去看,但突然一群警察冲上楼去,我一想有人民警察我还不放心吗?我就别添乱了,我就开车走了。“
“是吗?我们上楼的警察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红裙冲上天台,把我们的干警引上楼顶,而这个人却穿过天台,进入另一个单元楼,再将红裙脱掉,藏在门后。那个人就是你!”
“不可能吧,我一个文弱的音乐老师,能跑过警察,一想就不可能啊,你们别冤枉我。”
“你没穿过这裙子?”
“没有,我又不是变态!”
“那这你怎么解释?”张正武右手拿出一张打印字,高高举起。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但米竺看不清楚。
闻静把单子拿给过去给米竺看,米竺才看到是一份DNA鉴定报告,报告显示红色长裙上有与米竺类似的DNA,相似度超过99.99%。
“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哦,想起来,这是我们之前小剧场演出过,当时她落在我那里了,后来她让我帮他送回来。她还坐过我的车呢,我猜应该也会检出了她的DNA。”米竺一副冥思苦想,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
“心理素质不错嘛,不像个刚毕业的音乐老师啊!”
“我哪里心理素质好啊,怕死了,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真是冤枉的。”米竺一脸无辜的样子着实有点浮夸。
“那你解释下为什么你的车开出小区经过后门3分钟以后,有一个费莎莎身材的人也走出了后门。”
“巧合吧?毕竟我都过去了啊,对吧?”米竺很清楚,自己把车停在后门的摄像头的视野之外。
米竺看着张正武。张正武眉头下压,瞪大眼睛,鼻孔张开,拳头紧握,这是努力控制怒火的微表情。来吧,张警官,就是现在,怒火发泄在我身上,最好给我两拳,我会顺势晕倒,不到明天早上绝不会醒来,审讯就此结束了。
这时张停住了,似乎在全神贯注的听着什么,应该是耳机中有人在指示什么。米竺开始搓手,眼神开始躲闪。
刘队隔着屏幕静静的观察着米竺的表情,刘队知道他在故作镇定。他的手来回搓着,额头有汗,眼神经常看向一边,很明显他在撒谎。他一边为自己暂时能够自圆其说而庆幸,一边又为这个突然神秘的通话焦虑万分,焦虑难道有什么新的证据出现。
这就是刘队要的效果。撒谎的人就像吹气球,越吹越大,但越大就越紧绷。刘队需要一跟针,一根出其不意的针,刺破他的谎言。这样才能看到他谎言下的他想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是为了自己脱身,还是为了掩护费莎莎?审讯到了现在,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费莎莎到底是还在Z市辖区,还是已经远走高飞?
张正武接到了刘队的指示,淡定的说:“你别演了,我们的人已经去抓费莎莎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米竺故作平静的脸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但转瞬即逝,他又恢复到很平静的状态。
“你可以说谎,但你的车不会说谎,你车轮上的泥暴露了一切。你很聪明,你故意转入乡道,让轮胎裹满泥,但要知道不同地方的泥是不同的,就像人的指纹一样会说明一切。”张正武继续进攻,不给米竺任何冷静思考的机会。
米竺没回答,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轻轻咬了下嘴唇,但刘队注意到了。他在不安,这不安显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罪行暴露,他是在担心,他在担心费莎莎。那说明费莎莎还没走远,她还的确藏身在郊区某处。
这是最重要的答案,刘队已经得到了,这是好事。从鉴证科刚刚送来的土壤分析报告看出:郊区在县道周边有五处有跟轮胎类似的土壤成分,有一处砖窑附近,还有一处废弃的医院宿舍附近,其他三处距离几个村子很近。
为了尽量避免打草惊蛇,他需要更具体的位置。费莎莎的母亲是医生,这个宿舍出现在名单里就很是蹊跷,他只能赌一下了。他让张正武直接告诉米竺,他们已经把这宿舍大院包围了。
米竺一听,愣了一下,有一点慌神,又有一丝担心,但他想尽力掩饰下去,这一切依然没有逃脱刘队的法眼。米竺没看张正武,只是说:“那你去吧,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
“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是那里,确认了!”,刘队让已经奔向五处可能地点的警车,多分配些警力到废弃医院。这时从火警指挥中心汇总来的消息,刚刚有人报告了那个废弃学校有火情。
“哎呀,不好。费莎莎这是要毁掉藏身处,准备逃跑了。“刘队马上命令张正武马上结束审讯,跟他一起去现场指挥抓捕。附近地形复杂,如果附近有山,逃进山里抓捕难度就会陡增,他曾经为了抓捕一个疑犯,组织了一千多人冒着连绵的大雨连续搜山了将近二十天,才抓到嫌犯。尽管费莎莎是女生,但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张正武出来的时候,刘队瞟了一眼镜头中的米竺,他的右边嘴角有一个诡异的轻轻上扬,但转瞬即逝。刘队来不及细想,已经带队出发了。
火警也已经赶赴现场,正在灭火。几乎同时到达的三辆警车上的十二名警员,已经在废弃宿舍周围布控。刘队要他们留意任何在废弃宿舍周边活动的可疑人员,有看热闹的都要一一排查,尤其是通向村庄和大山的道路,那是大多数疑犯都会选择的逃跑方向。
警员回复说,附近没有大山,曾经通向附近村子的路荒废多年,杂草丛生,很是难走。
刘队命令派五名警员,顺着路的方向,搜寻嫌犯的痕迹,要争分夺秒。
二十五分钟后,他和张正武来到了现场。大伙已经扑灭了,现场都搜过了,没有发现费莎莎。周边已经组织了两百多民办和村名进行地毯式搜索,目前还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个被火烧过的房间倒是有点意思,虽然都只剩壳子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有手术台和好几台电脑,很多仪器,还有些不少电子方面的工具,还有个机械手的残骸。而且已经查到费莎莎一家16年前曾经住在这个大院,连房间都是同一个,205号。很显然这是费莎莎筹备很久的藏身点,其中的设备更像是变态杀手为连续杀人准备的,这符合王志成遇害凶案的特征。
在205楼下,在一片混乱的消防车碾压过的现场,张正武敏锐的发现了,两组被破坏的车轮。一组可以肯定是米竺的车的痕迹,还有一组是一辆面包车的车辙痕迹。
刘队很满意张正武的敏锐,张是他最好的徒弟,果敢敏锐,将来迟早是要接他的班。
很显然,费莎莎知道米竺被捕,担心藏身点暴露,已经开车跑了,可他能跑向哪里呢?警车和火警都从Z市来,一路没有碰到过面包车,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向X县去了。他命令张正武带领大队人马向X县追击,沿途所有的岔路和小道都必须去车搜寻,不能有遗漏。
布置妥当后,刘队留在现场继续指挥搜索,他不能排除嫌犯声东击西的可能。
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嫌犯他都遇到过,他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哪怕是最渺茫的可能性。
天渐渐亮了,他走到二楼,靠着栏杆,又是一夜无眠。多年的办案这是常事,他没有一丝抱怨,但确实年纪大了,不比当年了。他深深觉得有一点疲惫,他点了一支烟,望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不禁想到了女儿和老婆,女儿高三了,他没时间管她学习。老婆任劳任怨的操持着这个家,他着实愧疚。尤其是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老婆操办,腰又不太好,但是大事小事、扛米扛油爬楼梯,都是她一个人,真是难为她了。
等等......都是她一个人,都是她一个人。刘队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直没有细想。这下他终于明白了,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张正武,你发现了什么吗?”他拨通了张正武的电话。
“没有,我们已经快搜索到X县了,沿途岔路都派人去搜索了,暂时还没发现嫌犯。”张正武回答道。
“错了,错了,我们全错了。你赶紧回来”
“怎么了?”
“快回Z市,费莎莎肯定回Z市了。”
“好的,我已经掉头回来了。可这怎么可能?我们沿途过来没有看到面包车啊!”
“一切都是我们先入为主,是米竺顺势成功误导了我们。我们一直认为这里是费莎莎早已准备好的藏身地,车也是她早已准备好的。因为门牌地址信息都很吻合,我们毫不怀疑。但我们却把最简单最重要的问题忽略了。我刚查了费莎莎名下根本没有面包车,米竺也没有,这面包车是谁的?而且米竺来Z市不久,他们也刚认识不久,不可能也没时间帮费莎莎准备这个藏身处,那这里面的设备是谁搬上来的,都靠她一个女人扛吗?所以,她一定有同伙。”刘队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讲。
“而且我们在审讯米竺时,我们潜意识有一个假设是费莎莎没有车,因此她要嘛跟米竺一起开车逃亡,要嘛单独逃亡。所以米竺故意单独开车闯关,带我们驶入乡道,直到审讯时极力掩饰对费莎莎担心的微表情,都让我确信他在试图掩盖费莎莎的藏身地。然而事实上,米竺显然知道费莎莎还有一辆车,并且还有同伙。费莎莎随时都可以逃之夭夭,米竺根本不需要担心费莎莎会困在这里。”
“是的,既然有车,费莎莎可以在任何时候自己去任何地方,包括回到城里,我们之前的思路就是完全错误的。那米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米竺虽然已经被抓了,但他还想帮费莎莎做点什么。我想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误导我们,所以他随着我们审讯的思路,用微表情把我们引向城外,替费莎莎争取时间。如果把我们引向城外是为了误导我们,那很显然他早就知道费莎莎就在Z市市区里。真是该死,一整夜的时间啊,我们这次栽大了。”刘队长说完这结论,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这米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心机如此之深。这神秘的同伙又到底是谁?这个费莎莎又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多古怪之事和人与她有关!………”
张正武握紧了方向盘,向着Z市加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