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起始
王政觉得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不懂得亲情与爱情，成立家庭对他来说好像只是人生中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上高中时，王政对自己的母亲说希望她能和父亲离婚。
她无法做到再继续傻傻地期待每年短短的那点和父亲见面的时间。
家里不缺钱，也没有给过他工作和生活压力，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够抽空多陪陪家人，然而就连这么普通的要求他也做不到。这么多年里王政期盼过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她不抱希望了，这个父亲就好像死了一样。
可是面对女儿十分决绝的要求，王政的母亲只是笑着摇摇头，摸着她的头说：“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会和他离婚。”
王政恨铁不成钢。
如果说在这之前王政都能体谅父亲的性格有问题，但在母亲病重之时父亲依旧没回来，她对王昭的感情就只剩下怨恨了。
母亲去世一个月之后，王昭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带着一大包从国外旅游摊贩上买的随处可见的各种小饰品。
对自己相伴二十余年的妻子去世这件事，他完全无动于衷。
他对王政说：“人的死亡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这并不是结束。”
王政回答：“那你现在就可以去另外一个地方，不要再踏进我的家门。”
王昭果然没再回来。
有了女儿的这句话，他好像终于可以从家庭中解脱了，每年的定期探望也不必再履行，音讯全无，几年的时间里只有他偶尔寄回来的照片可以证明他又去了哪里。
在王政读大学的时候，传来了父亲乘坐的飞机失事的消息，这还是航空公司调查人员联系到她的时候她才知道的。
在南海上空，这架此前一切正常的波音777突然失去了联络，下落不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飞机残骸。有人说是被恐怖分子劫持了，有人说是被M国军方击落了，也有人说是穿越了虫洞去了另外一个时空，流言漫天。
但总之这架飞机连同上面的乘客就这么消失了，王昭留给王政的也就只有那点补偿金以及保险赔付。
“我当时甚至不觉得有多难过。”王政说，“对我而言……他活着，和死了好像早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晨光熹微，天色渐明，室内逐渐有了些光线。
“听起来是个很传奇的故事。”
“传奇？”
“电视剧或者小说里不是总有这种桥段么，深露简出又下落不明的人往往是地下工作者，肩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为了理想和事业废寝忘食地工作，即使是家中妻女也顾及不上。”秦陵安慰道：“往好了想，他至少没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世界上恶心的父亲多了去了，你爹还留了点钱给你保你衣食无忧，肯定在及格线以上了。”
“谁稀罕那点钱了！”王政很生气。
“我稀罕啊。”
秦陵总能用最普通地语气说出最欠打的话。
王政又想摔手机了。
“……赔我。”
秦陵失笑：“我不是正在陪你吗？”
这小姑娘居然对自己撒娇，别说，还挺可爱的。
“赔我玻璃钱。”
“？？？”
可爱什么的果然是幻觉。
秦陵目瞪口呆：“哇，不是吧。我救了你的小命，你不给个一两百万的酬谢就算了，还好意思要我赔玻璃钱？”
“两千块。”
“你怎么不去抢？”秦陵站起来，拍拍裤腿就准备走人。
“陪我打游戏，一小时一千。”
秦陵又坐了下来。“其实呢，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钱什么的不重要，就是想交个朋友。”
王政冷笑。
*
岱宗又多上了一天班。
他八点钟来到青青草原奶茶店，破坏掉对他丝毫不起作用的门锁，洗好抹布把所有看得见的表面全擦了一遍，然后用横排的大号拖把细心清理门口的平台。
当然，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还钱。
在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之前，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达成他想要的结果，时间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一向很有耐心。
旁边的中年男店主暂时没啥生意，见外边日头很好，搬着把椅子坐在店外晒太阳，看见他在搞卫生，和他闲聊起来。
“小伙子，新来的啊？一个月工资多钱啊？”
岱宗轻轻笑起来，明媚的阳光下，他清俊的脸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隔壁店主看得也晕晕乎乎，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是怕生。“诶、不用不好意思，像你这么优秀的小后生，就算现在工资不高，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偷偷告诉我，回头我让你们老板给你加钱。”
“让他加钱可能和要他的命差不多吧。”岱宗逮着机会就抹黑秦陵的光辉形象。
隔壁店主替他打抱不平：“这叫什么话！你要是干得不舒心，来我店里，凭你的条件只要做事勤快，将来大有可为！”
中年人露出了自己的企图。
伸长脖子瞄了瞄店内，没见着老板的身影，他凑到岱宗身边神秘兮兮地轻声问：“你们那老板，是不是……”然后做了个弯弯曲曲的手势。
“嗯？”岱宗眉间微皱，露出疑惑的神情。
“嗨，我来这么长时间了，就没见他招过女店员！”见岱宗不太明白，他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小伙子，我见你实在长得好，冒昧和你多说几句，你也不要觉得大叔我多嘴。这现代社会吧，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可不要为了一份工作就委屈自己。”
要说身边都是男的也就算了。最令他不解的是，那老板的男员工还一个比一个敬业，从不偷懒从不闲聊从不抽空玩手机，能站着绝不坐着，没客人的时候就搞卫生，这秦老板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的工资啊，挣得回来吗？
岱宗忽然抬头看向街角，一辆酒红色的保时捷拐了进来，停在青青草原奶茶店门口。秦陵从副驾驶位下车，戴着一副女式蛤蟆镜，十分骚气。
车窗降下来，昨天见过的小姑娘巧笑嫣然：“下班了我来接你。”
秦陵头也不回，潇洒地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保时捷开走了。
中年男人愣愣地看着车尾灯消失不见，瞧一眼秦陵，又瞧一眼岱宗。
岱宗垂下眼，提着拖把进了店里，秦陵跟在后面。
中年男人摇摇头，叹息一声：“唉，这什么世道。”
“昨天晚上怎么了？”店里，岱宗轻声问。
“你看出来了？”
“她神魂有些不稳，别的倒没什么。”
秦陵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掏出手机登录游戏。“你担心的事情很可能要成真了。”
岱宗拧拖把的动作停顿。
“——有人在替亡者招魂。”
王政来到公司，直接用app远程打卡。
她并不是深市本地人，房子和车子都是大学毕业后过来工作才买的。当然不是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而是外公资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倔什么，当初都没和外公知会一声，借着校招的机会就孤身一人来到深市打拼，每天废寝忘食地工作，明明那点工资连她买衣服的钱都不够。
外公对她的“叛逆之举”并不在意，只当她是出来散散心，接受了足够的社会毒打之后，早晚会回杭州接班。
就像她母亲一样。
王政叹息一声，自己或许只是在逃避吧……逃避那个有着太多关于家的回忆的地方。
心里的家没了，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王政！又放周末了，今晚下班我们一起约去欢乐园玩啊！万圣节有特别活动呢。”
“啊……不了，我有约了。”
“哦吼？”相熟的同事凑过来，八卦道：“我闻到了jian情的味道。小政政，老实交代，男的女的？”
王政所在的公司职员基本都是年轻人。因为老板说“锐意进取方能开拓市场”，于是公司每年都派HR积极去各大知名高校参与校招。
这位坐在她旁边的乔薇和她是同一届毕业生，又同样是校招进入公司，两人有不少共同话题。
嗯……青青草原奶茶店也是她推荐的，理由是小哥哥长得很清爽服务态度不错外加奶茶店名字十分奇葩。
其实这家店在乔薇心里也就是一条朋友圈的地位，早被她抛在脑后，已经很久没去了。
虽是开始工作的成年人，但心态显然还是爱玩的年纪。
“……男的。”
“哇——大发事件！王政有男朋友辣！”乔薇震惊。
王政本来想否认，但注意到办公室的男同事全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之后，她沉默了。
“叫你男朋友一起嘛！本来我还不好意思让我男朋友来当电灯泡，这下不是两全其美了么。”
“……不了吧，他……比较宅，不喜欢出来。”
其实王政也不知道秦陵到底喜不喜欢出来，但自己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默认他也不喜欢。
不在场的人没有发言权。
“哎呀，说不喜欢只是没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乔薇振振有词，歪理一套一套。
她附耳小声说：“越是宅的人你越要找机会把他拖出来，这样他在外面玩的记忆全都是关于你的，就算分手了他也会对你念念不忘。”
边说着边握拳，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捏在手里的动作。
王政想了半天，犹豫道：“那我问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