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乔雷尔的微笑
铁锤镇坐落于铁神山脚下。
因为铁神山出产着帝国品质最好的铁矿，各种冶铁制铁的作坊便如春笋般涌立在这块土地上，逐渐形成了铁锤镇。
而冶炼又需要煤炭，因此又带了一大批以煤炭为生的人口，各种运煤马车终日络绎不绝。
好在通往镇子的道路都是用铁渣炭灰铺成的，经过经年累月的碾压，如同铁板一般硬实，而不像帝国其它地方一到雨季道路就因为泥泞而难以通行。
铁锤镇虽然只是个镇子，但人口却有七八万，相当于帝国一座中等城市的人口规模。
这让地盘并不算大的镇子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拥挤不堪。
杰恩离开铁锤镇快四年了。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看着这个终日被煤灰烟尘笼罩的镇子，似乎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变化。
街道两边仍旧是有很多的铁匠铺。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满镇子流淌，终日不绝。
铁汁和炭火形成的辛烈味道让他感到颇为亲切。
红红的炉火映照下，一个个铁匠正挥汗如雨地锤打着铁毡上的铁块。
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如同铁块一般硬实。
爆发出的力度似乎弥合了生活的重压，并把这种重压毫无损耗地传递到红红的铁块上，以求它尽快变成他们期待的模样。
从而以获取那微薄却足以养家的酬劳。
杰恩很喜欢这种感觉，很有节奏的打铁声简直美过世界上任何声音。
因为它简单而纯粹。
如果世界上的事都如此简单而纯粹的话，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
同时脑子里又很快闪现出自己离开这里时，布鲁格师父挥着烧红的铁块朝自己砸来的凶煞情形。
身上便莫名地漫起一身鸡皮疙瘩，就算过了这么多年，这明显仍旧是自己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过随着年纪见长，他也能理解师父当日为何如此飙怒，换作现在的自己，估计会比师父还更狠一点。
毕竟才十岁就拿着烧红的铁钎打架且造成那家伙的终生残疾。
无论如何都是大人眼中不可饶恕的罪过。
自己没被逮住活活打死已经不错了——由此看来，自己应该是被师父故意放走的。
早已经想明这一点的杰恩，对师父自然已经没有了恨意，只是心里犹自惧怕再被他撞见。
但现在就算真的当面遇到，恐怕师父也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
这反而莫名地让杰恩涌出一种物是人非的颓然之情。
他在一辆辆乌黑破旧的矿车和煤车中躲闪着前行，准备先去乔雷尔的家中，目的自然是乔雷尔先生已经答应借给自己的那十枚金币。
乔雷尔先生的家坐落于镇子的东边，靠近流过的铁马河，属于镇上的富人区。
比起镇子其它浓烟滚滚的地方来，环境自然要好得多。
虽然烟尘无处不在，但因为富人们肯花钱雇人打扫，这里的房子无一不是窗明几净。
毕竟这也是彰显自己家族财富的一个良机，更是朝帝国贵族身份靠拢而不得不着力培养的好习惯。
唯一令富人们沮丧的只是每天清晨都无法看到清澈的露珠而已。
杰恩在一所青砖黑瓦的别墅前停下脚步，很有礼貌地轻轻拉响了门铃。
一个年轻的女子打开大门上的看孔，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便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阁下找谁？”
“请问乔雷尔先生在家吗？”杰恩边说边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次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咦，你是杰恩？”那女子似乎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抹羞红后很是惊喜地问道。
“咦，你是……伊芙琳娜？！”杰恩更是惊喜不已，若不是被大门挡着，他势必就要冲上去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
伊芙琳娜虽然极为高兴，却没有打开大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杰恩有点疑惑了：”我昨天才到的……这不是乔雷尔先生的家吗？你在这做什么？“
伊芙琳娜被他问得直低下了头：“我父亲已经把我抵押给了乔雷尔先生……”
“什么？！”杰恩双手抓着看孔，手臂上爆起青筋，似乎要把这扇铁门撕开：“这老家伙岂敢……”
“你别误会，其实乔纳森对我挺好的……”
杰恩也是不干：“这万万不行！他儿子也配不上你！”
杰恩的怒火是有原因的。
因为伊芙琳娜同样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是布鲁格铁匠铺旁边的邻居，她父亲经营着一个布料店铺，杰恩一直把伊夫琳娜当成好妹妹看待，只是当年事发突然，以至于告别都来不及自己就走了。
而现在，这个自己视如亲妹妹的女孩却因为父亲的债务而被抵押，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咦，是杰恩吗？快进来！”
乔雷尔显然听到了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很爽朗地招呼道。
伊夫琳娜这才打开铁门，有些拘谨地闪躲到一旁。
杰恩大步踏了进去，也不管自己来的目的了，直接指着伊夫琳娜朝乔雷尔逼问道：“乔雷尔先生，能和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乔雷尔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看来在你眼里，我又多了一条不可洗刷的恶行……但是年轻人，千万别轻易相信你所看到的，而要多思考一下你所没看到的。”
伊芙琳娜也轻道：“杰恩哥哥，你误会了，这是我自愿的……”
杰恩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是你自愿的呢？乔纳森有眼疾你又不是不知道……”
乔雷尔叹道：“眼疾是可以治好的，但这一遇到事就冲动却是顽疾，你啊，看来还是少吃了苦头……进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需要的资金。“
杰恩被他坦然的姿态镇住了，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又误会了他，进而显得有些尴尬：“我……”
“实话对你讲吧，拿她做抵押，不过是我为了帮助她跳出火海而已，因为我不出手的话，她那酗酒的父亲早就把她送进妓院里去了，你是愿意看到现在的她还是在那不堪的地方再见到她呢？”
乔雷尔摇头说完，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子。
杰恩自是风中凌乱，凝视着伊夫琳娜颤声问道：“是真的吗？”
伊芙琳娜泪光闪烁着点点头：“是的，多亏乔雷尔先生我才没有去那种地方……”
杰恩立马觉得乔雷尔先生的形象无比光辉伟大起来。
一愣神后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尊敬的乔雷尔先生，实在是对不起……”
乔雷尔却径直指着摆在桌上的十枚金灿灿的金币道：“赶紧拿走！”
“我想我应该立个借据……”
“不必了，已经有人为你做了担保。”乔雷尔不可置否：“要不然你真以为我如此大方吗？”
“谁……谁给我做的担保？”杰恩有些恍惚。
乔雷尔微笑道：“铁锤镇还能有谁对你这么好？”
“布里斯？”
杰恩忽然脱口而出，又是激动，又是惭愧。
因为在铁锤镇的那些日子里，布里斯可是一直如同大哥般罩着自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打着铁。
当然，也一起打过很多架。
可谓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杰恩离开铁锤镇这么些年，感觉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了。
毕竟自己当日倒是跑得利索，留下来的布里斯显然独自承受了他爹布鲁格全部的愤怒。
“是的，虽然他也和老布一样口口声声说见到你就要打断你的腿，但昨天我把你签名愿意继承农场的事说了之后，他就主动提出以铁匠铺做质押……”
“这恐怕不妥吧？铁匠铺可是师父的命根子……”杰恩有些戚然地望着乔雷尔：“乔雷尔先生，我想还是我亲自写个借据比较好……”
乔雷尔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可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你的农场可不值十个金币，更不用谈利息了，而老布的铁匠铺，现在可值钱得很，每天打造的刀斧和铠甲就能赚半个金币，因此……”
“乔雷尔先生，你不能这样……”
杰恩原本对他刚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
想起他只所以发家致富，就是因为精通如此巧取豪夺的手段，而且往往事后还让苦主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这让乔雷尔看起来就像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平时行事滴水不漏，在镇上也博得了一定的声望，笑脸之下，却蕴藏着常人根本难以猜测到的精心算计。
起码自己就被他一次又一次的精湛表演所欺骗，甚至还生出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的好感。
而现在看来，他对任何事情展现出的善意，其实都建立在他最终所攉取的利益大小之上。
可谓老谋深算，精明得脚底都能冒油。
因为布鲁格的铁匠铺，可不是一般的铁匠铺，而是一个有着光辉历史的铁匠铺。
最著名的，便是帝国开国皇帝亚历山大一世所使用的那柄令他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光明之剑，就出自这里。
虽然传到布鲁格手中之后，铁匠铺再也无法造成与光明之剑相媲美的兵器，但有巨擎在前，帝国将帅们无不以拥有一把出自这个铁匠铺的佩剑为荣，可惜布鲁格的产出屈指可数，似乎他对由此产生的巨大利润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就算如此，这家铁匠铺也是被很多人觊觎的。
然而就算布鲁格再败家，也终究是不肯把它转让出去。
只是现在，布里斯接手后，布鲁格却没有把铸剑的手艺传给他，以至于铁匠铺的生意越来越惨淡，用一落千丈来讲丝毫不为过。
只能靠打制一些寻常的日用铁器比如菜刀、铁锹、剪刀、铁锅等勉强支撑着。
布里斯居然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此作担保，若自己他日当真无法偿还这笔款项，这座铁匠铺自然便是乔雷尔的囊中之物！
杰恩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乔雷尔那势在必得的意思，似乎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铁匠根本就无法把农场经营好，从而故意以此为诱饵，最终的目标却是这个铁匠铺。
但这也让杰恩感到困惑，乔雷尔自己又不会打铁，要这么一个老旧不堪的铁匠铺有什么用？
乔雷尔做事自然很有条理，见杰恩迟迟不动，用红布包起那十枚金币就塞到了杰恩的手里：“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农场若没有起色导致无法偿还的话，老布的铁匠铺就归我所有了！”
杰恩简直被逼到了墙角，也是急了：“那就这样吧！一言为定！”
他心里却在想，半年？不用三个月我就可以还完你的贷款，让你的盘算落空一次也是很爽的！
转身就朝屋外走去，却被伊芙琳娜挡住了。
“就要走了吗？”
“嗯！”
“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
“改天吧，改天我有空再找你好好聊聊。”
说完，杰恩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伊芙琳娜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滑了下来：“杰恩哥哥，你仍旧是那么不懂女孩子吗？”
乔雷尔默默地站到她身后，皱眉道：“时候不早了，让你调制的药剂现在情况如何？”
伊夫琳娜赶紧抹去眼泪，低头恭敬道：“回大人，尚差两种材料，如果备齐的话，应该是能成功的。”
乔雷尔点了点头：“你是个细心而勇敢的姑娘，而杰恩绝不是我们的同路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从而避免犯那些不该犯的错误，懂吗？”
“属下知道了，大人……”
“嗯，去把乔纳森给我叫来，我要带他去拜访一下镇长大人。”
“好的。”
伊夫琳娜转身就匆匆跑进了屋里。
乔雷尔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抹过一丝诡异的微笑：“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