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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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埔·军校·女生队

一、冲出峡江

1926年11月末,赵一曼准备投考黄埔军校,临行前她通知了家乡的二姐。此时,母亲已经去世,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牵挂了。二姐从乡下赶来,看到已经剪短了头发的妹妹是那样清爽、干练。赵一曼看见姐姐还留着长发,不容分说地帮姐姐剪短了头发,还吩咐姐姐:“一定要把妇女解放同盟领导好。她是一个小小的革命火种,要让她熊熊地燃烧起来。”

李坤杰为赵一曼做了一件蓝布棉衣,陈启明为赵一曼做了两双鞋子。中山中学的那一段时间,赵一曼和她解救出来的陈启明居住、学习在一起,像亲姐妹一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临行前一天晚上,郑佑之买了熏肉和其他食品,与李坤杰和中山中学的同学们一道为赵一曼饯行。赵一曼非常激动,她说:“郑兄多年培养我、帮助我,这次出川一定不辜负你和同志们的期望。”大家边吃边喝,唱起了离别歌:

今朝离别天,

离别天,

离别好心酸。

牵衣泪不干,

泪不干,

相会在何年?

各人珍重道路远,

地各天涯难相见。

一首离别歌唱得大家都落泪了,赵一曼也柔肠寸断,泪流满面。

第二天,二姐和同学们把赵一曼送到开往重庆的船上。郑佑之没有来,他把自己仅有的20块银圆交给李坤杰,让她带给赵一曼。作为一个职业革命家,一个长兄一样的亲人,他压抑着自然萌发的爱,他不会阻碍心爱的人前行。因此,他没有去给赵一曼送行。他怕难以控制自己,更怕给所爱的人带来情感的压力,他想让她没有负担地轻松上路,去迎接美好的明天。

李坤杰回忆道:“我跟一些同学送她上了船,当我看到她那苍白的脸色和心情激动的样子时,心里难过极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曼却爽朗地笑着安慰我说:‘二姐,你不要担心,在外面到处有我们的同志,我会比在家里过得更好的。’轮船离开岸,渐渐连影儿都不见了。”

赵一曼和段福根同学一起来到重庆。她们在重庆铜鼓台中山中学,参加了由中共四川省委负责人杨闇公等人主持的初试。

此间,赵一曼与在重庆中法大学四川分校附中读书的郑琇石、郑奂如姐妹相聚,她们在重庆市莲花池国民党省党部招待所里畅叙别情,憧憬未来。后来郑琇石回忆道:

她看我一面学习一面还给自己做鞋,也从我手里接过鞋边做边感慨地说:“记得前次在女中冲出学校宣传时,我把鞋都跑烂了,要不是你和黄世尧连夜帮我做鞋,我的假皮底鞋就变成真皮底鞋了。”……这次大家谈了很多,谈到国民党县党部开代表大会时所做的报告等,又谈到那个被后娘虐待的李放安(陈启明的别名,是我父亲为她改的姓名,意思是李淑宁帮助得到安全解放)。同时又扯到恋爱问题,她说:“五妹,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他老是追着我。他不想他已经结了两次婚,我还能嫁去填第三房吗?这一走就把这个麻烦甩掉了。”……又谈到去中央政治军事学校的志向,她说:“我不是学了出来想当什么官,而是想学点军事,一旦那些坏蛋想欺压人民,想骑在人民头上,我就拿起枪杆跟他干。”

在重庆的初试中,有300多名男女生被录取,赵一曼等同学的录取名单在《新蜀报》上被公布。

在北伐战争节节胜利的大好革命形势的推动下,四川地方军阀也顺水推舟,川康善后督办刘湘顺应形势,于1927年年初宣布易帜,就任国民革命军第21军军长。为了表示拥护支持革命,还隆重举行了庆祝北伐胜利的军民联欢大会,赵一曼和刚刚考取军校的同学都参加了联欢会。据她的同学孙文秀回忆:赵一曼“担任在会场散(发)传单,她身穿蓝布开衩(重庆当时没有)旗袍,脚着青布有带鞋,在场内来往如飞,所到之处,但见纸片如蝴蝶飞舞。群众称其英勇,会后同志多往慰问,她即答云:‘只觉愉快,不感劳累。’可见她在工作中的忘我精神”。

1927年1月8日,赵一曼和300多位同学,意气风发地登上了刘湘包的招商局轮船“其春”号客轮,顺长江而下,出川赴武汉参加复试。同时登上这艘客轮出川的还有胡兰畦、游曦、陈德芸、段福根等女生。男生有罗瑞卿、陈伯钧等。刚一开始,男生们就注意到了这群女同学各有特色。赵一曼热情爽朗;胡兰畦稳重大方;小丫头游曦活泼可爱,年龄最小,才刚刚17岁;陈德芸因是父母膝下的独生女,虽然没敢跟家里告别,但父母还是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赶到涪陵码头来送行了。出人意料的是,舟行如箭,轮船没有在码头上停靠。风尘仆仆赶到江边的父母,眼巴巴地望着远去的轮船载走了没有来得及叮咛几句的独生女。因此,一路上陈德芸郁郁寡欢,心事重重。当客轮驶过丰都鬼城时,赵一曼安慰陈德芸说:“我与你不同,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宁做他乡鬼,不做家庭奴。”

罗瑞卿是这艘船上被指定的队长,不过刚刚接触女同学还挺腼腆,而且最熟悉的女生要算陈德芸了,还是陈德芸给他介绍认识的赵一曼、胡兰畦和游曦。看到自己的小老乡遇到了问题,他劝慰陈德芸说:“家国之间,不能两顾。当今之际,还是以国为重吧!无国哪里还能有安定的家呢?”

在船上,赵一曼还与同学们一起成功抵制运载大烟。据陈德芸回忆:

一天的行程到了万县。当晚,同学们在江轮甲板上开晚会,我们的歌声吸引了两岸的人们。可是第二天,这艘船却迟迟不开,原来是等候那些祸国殃民的大烟贩子,将大箱大箱的大烟堆进货仓。赵一曼见此情景非常愤怒。她在女中读书时曾参加过“抵制仇油”的斗争,学生们愤怒地将停泊在宜宾港口的英国轮船的牵绳砍断,将船上运载的仇油桶扔到江里。这时,她马上站出来,发动群众开展反对运载大烟的斗争。同学们奔到船边,摩拳擦掌地不准烟土进仓,终于把大烟贩子赶下船去了。

船过万县,在云阳靠岸。同学们相约登岸游览著名的张飞庙。在庙里,罗瑞卿同学向大家介绍了相传出自诸葛亮手笔的石刻《出师表》。这群满怀豪情壮志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吟诵这篇名垂千古的文章。为了民族的复兴,为了北伐的胜利,我们要像诸葛武侯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轮船驶过白帝城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背诵起杜甫和李白的千古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望着这两岸矗立的峡和湍流一线的江,赵一曼想起了和大姐夫郑佑之的感情纠葛,就如同这窄窄的峡江,两条同行的船极易发生碰撞。在伯阳嘴这个小地方,两个人就更容易擦出火花来。

回想起来,赵一曼自小就喜欢大姐夫的宽厚仁慈、义气豪爽、见多识广、敢作敢为、无私无畏,如果不是他的引导和帮助,一个山里的丫头怎么能对外面的世界了解这么多,恐怕也不可能有今天。自从大姐坤俞和五姐坤舆相继去世后,几年来,大姐夫抛家舍业投身革命工作,东奔西走,没日没夜。从他这次不同意自己上军校的柔和渴求的目光中,赵一曼看出了他那深沉的爱恋。假如父母还健在的话,他们也许还希望自己留下来和大姐夫接续姻缘。

想到这里,赵一曼有些怅惘,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大姐夫。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情感,转念一想,或许自己走后他会有更好的选择,找一个贤妻良母,能多方帮助他的好女人、好同志。

郑佑之后来领导了著名的川南大塔农民暴动和合川兵变,1930年调到重庆,先后任省委行委、川东特委、江巴中心县委秘书长,领导党在重庆的“反间”工作,执行保护组织、营救被捕同志等特殊任务。1931年12月21日,他受党组织领导人指派,到交通站取情报时被叛徒出卖,落入敌人魔掌。在敌人的法庭上,郑佑之坚强不屈,视死如归,严厉拒绝了敌人的劝降、诱降,他斩钉截铁地表示相信马克思主义,并愿为主义而牺牲。12月30日,郑佑之在重庆英勇就义,时年40岁。

此次赵一曼走出三峡,她目视前方,义无反顾。她再也没有回过故乡,就像三峡的水一样拼着全力流向东方,时而卷起一点旋涡,时而冲撞岩石,最后流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