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入：问题的维度

如果近、现代的哲学将时间理解为主体的存在的话，那么与之不同的是，在普罗提诺新柏拉图主义的哲学中，时间有其本体形上之基础、形上超验之基础，这样的表述凸显了他的时间哲学中的问题维度。66普罗提诺的《九章集》第三卷第七章的标题是Περὶ αἰῶνος καὶ χρόνου，亦即“论永恒与时间”；尽管“永恒”与“时间”即使在普罗提诺的哲学中也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相对应、以至于相对的概念，甚或相反、以至于反义的概念，但是它们也应当，甚或必须被理解为某种辩证的统一，或曰辩证的合一；能够这样说的原因在于，时间作为被建构者、作为在成为之中提示（指示）自身者，庶几仅仅在其不变的存在基础之中，亦即在永恒之中方能存在与可理解，并且也方能被理解。而从时间问题的生成史来看，时间向着永恒的必然的本体论的回溯与还原，一方面提示出普罗提诺的时间的形上基础（时间超验性理由）与亚里士多德的世界内在性时间理解的本质区别，另一方面也要求向着柏拉图哲学，特别是《蒂迈欧篇》的回溯，在其中，时间的本质在已知的全部哲学史上第一次被形上地建构并被给出建构的理由，也就是时间从其原象，亦即永恒出发而被考量；如同在其它问题域中一样，在时间问题中，普罗提诺也依然是柏拉图本体论哲学的诠释者，他从柏拉图出发展开了时间问题，并且将时间概念引入、并最终置于自己的存在哲学系统中，也就是置于他的ὑπόστασις系统中。67而从时间问题的展开史来看，时间向着永恒的回溯，也标示了普罗提诺的时间哲学与近、现代哲学中的时间理解的本质的区别，在后者之中时间甚或能够被理解为、被思考为无需回溯到一个永恒存在基础而在有限而历史性的主体中的存在。

面对普罗提诺时间哲学的问题维度，我们首先必须对于永恒与时间的本质提出质询、对于它们之间的相互对应（甚或相反的）关系提出质询，而这样的质询并非是物理学的专业问题——尽管从其起源来看，物理学或许也是从形上学与伦理学脱逸而出的68——而是从普罗提诺哲学的整体出发而提出和理解的问题，这样的质询以及由此而给出的可能性的回答，涉及的是给出关于时间问题的形上理由；由此就要梳理这一问题的普遍的哲学维度，在这样的维度中，普罗提诺思考其永恒与时间的存在。

由于普罗提诺是以原象与画像的辩证关系而思考永恒与时间概念的，并且从这一辩证关系来看，没有对于原象的存在与本质的思考，也就无从思考画像，也就是说普罗提诺也正是在这样的轮廓上展开他对永恒与时间的探讨的，69于是无论是从方法上来看，抑或是从这一论题的实证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设置都应当首先质询永恒的存在与本质，之后方能顺理成章、章成理顺并简而成章地质询时间的存在与本质，并且如此这般的质询方能具有意义；由此，我们探讨问题的出场路径以及对于问题的研究，概言之，我们的方法，亦是适合普罗提诺的思考逻辑的。

永恒作为原象，并非理性的思考自身所能直接掌控的，必须要借助其基础，也就是精神来思考，理性在精神之中，并且借助精神而生存，精神是理性的生命；于是一个逻辑的结果是，在探讨永恒与精神的关系之前、在探讨这一关系的本质与意义之前，精神本身必须成为思考的对象。由此，第三卷第七章中的本体论的前提就得到了思考，而我们的考量方法是本体论的还原法，这一方法质询存在的基础以及存在的等级系统中外在于至一存在的每一存在梯次的本源；这一点对本书探讨奥古斯丁“精神的延展”理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在本书后文中对奥古斯丁时间理论的阐释和分析中将一再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