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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态和美”精神承传与“美丽小镇”建设

中华美学有着持续而强烈的生态关怀精神,擅长从“大生态”“整体生态”和谐的视角来思考和把握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从整体生态的视角来看,“生态和美”包含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和平相处,共生共存,形成一种“和谐全美”的哲学观念、包容意识。中国古人积淀的“生态和美”精神为我们构建“美丽小镇”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智慧和精神泉源。

1.“天人合一”精神承传与“美丽小镇”的绿色环保生成

与西方主客二分的认识论、实证性有明显的不同,中华美学的“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精神,造就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感性与理性冥同的整体思维、审美心理,使中国人的审美观念中具有普遍性的感兴创造思想和宇宙生命情怀。《论语·先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聚徒讲学,闲暇之余,问学生各言其志,他认同曾子所说的人生旨趣,而不追求子路、冉有、公西华等在政治、军事、宗教等方面建功立业的志向,而体现出了孔子对“天人合一”审美化日常生活的向往。曾子的寥寥数语,描述了一派富有生机的春日郊游景象,生动形象地传达了他与孔子的生活情趣,让人感受到生命之可贵,也启示后人除了积极追求功利的事业外,审美人生也是一种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人生。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城镇化会议上强调要“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城市居民望得见山、看得到水、记得住乡愁”。一定程度上,他正是承传和发展了这一“天人合一”的精神,将之落实于新型城镇建设。在此理念引领下,金沙江畔的迤沙拉村建设新型特色美丽乡镇,始终恪守“敬天地自然富贵”之千年祖训。祭山神是村民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意味着与天地的沟通对话,感念天地万物。迤沙拉人曾受自然恩惠,传言在洪荒时一场大涝,淹没了彝族人世代生存的土地,在一只狗身上发现了三粒稻谷种子,村人凭着这三粒谷子最终幸免于厄,从此家家户户抱着一种感恩的态度来养狗。人与万物生灵的和谐,印证着中国乡土中“绿色生态,保护环境”的执着理念。

2.“和谐共生”精神承传与“美丽小镇”的生态关系调和

《虞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礼祀·中庸》:“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郑语》:“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中华古典美学较早以来就崇“和”尚“合”,强调万物各得其所,各有其序,并育不害,并行不悖,经过千年流转,最终形成一种“祥和共生”的精神。这一精神的承传,对“美丽小镇”中生态关系建设和调和意义重大。从地理维度来论,“美丽小镇”建设应重视乡村与城市的功能调协。刘易斯·芒福德指出:“郊区的早期出现,说明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事实:维持生命的力量和机构、园艺和耕作、休息和运动、休养所和避难所是在城市周围的乡村地区,显然这些活动和机构的出现是出于城市的需要或是因为城市有缺陷。”(5)可见,我们之所以要倡导建设“特色小镇”,就在于要激活城市郊区的生态调和功能,弥补大城市生活的缺陷和机构的不足。从时间维度来论,“美丽小镇”建设强调历史(古)与现代(今)的和谐接续,完美融合。正如李太华和周翠玲所言:“历史文化的延续与时代文化的创造同样是城市持续发展的重要条件,通过传统风貌特色的发掘与现代城市个性创造相结合,才能达到城市特色与历史文化保护的完美统一。”(6)其实,这一思想在闪耀着“人民性”思想光辉的孟子美学中就有彰显,孟子较早地肯定了今乐(当时流行的通俗音乐)与古乐(古代圣王之制礼作乐)都有助于人民娱乐享受,方便社会治理,在本质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以唐柳宗元《非国语无射》高度肯定孟子“今之乐犹古之乐”思想,指出:“孟子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也。’‘与人同乐则王矣。’吾独以孟子为知乐。”

3.“美善统一”精神与“美丽小镇”的人伦规范建构

就“美丽小镇”的人际关系建设而言,“美丽小镇”建设还有必要传承阐扬源远流长的“美善统一”精神,以为小镇的和谐社会关系建设注入“人伦”道义和“纲常”规范,为“美丽小镇”培养和造就君子人格精神。古时,儒家崇尚“美善统一”的美学思想,对后世中华美学发展轨辙影响深远,奠定了中华民族深厚的道德审美精神。《论语·八佾》曰:“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矣。’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魏何晏注引汉孔安国云:“《韶》,舜乐名,谓以圣德受禅,故尽善。”又云:“《武》,武王乐也,以征伐取天下,故未尽善。”(邢昺《论语注疏》)《韶》舞描绘的是大德圣君尧舜以德行禅让之事,彰显了一种广大德行,因而尽善尽美。《武》乐虽然壮美动听,但由于其内容是歌颂武王杀伐天下,以下犯上,于道德伦理不合,故尽美而未善。此外,孔子的“里仁为美”思想也强调要“以礼制欲”,奠基了审美主体的道德仁义精神和爱人观念。孔子又讲“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质彬彬是一个人的道德修养与其外显的完美统一。叶朗先生对此阐发道:“孔子认为,一个人缺少文饰(质胜文),这个人就粗野了。一个人单有文饰而缺乏内在道德品质(文胜质),这个人就虚浮了。只有文和质统一起来,才成为一个君子。文和质的统一,也就是美和善的统一。”这一解释颇为明确地道出了儒家美学思想的核心内涵。孟子进一步深化、弘扬了孔子的“美善相合”思想,将其从“知”的思考落实于“行”的实践。《孟子·尽心章句下》言:“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宋代朱熹阐释孟子思想说:“力行其善,至于充满而积实,则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矣。”又曰:“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则德业至盛而不可加矣。”(《孟子集注》卷十四)孟子强调“力行其善”,臻于“充实饱满”状态,则美自在其中。他由表及里、推己及人,形成了“知行合一”的道德审美论。“美善统一”的精神,对于当下的特色小镇社会关系建构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反观当下许多特色小镇,从外表来看,的确美丽无比,惹人神往。但是,等到你深入其间赏玩体验,却发现其中存在许多缺乏道德诚信、不讲文明礼貌的恶俗陋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了许多人对特色小镇的一种坏印象。要改变此一认识,必须激活中华美学“美善统一”的精神。英国学者贾斯汀·奥康诺指出:“20世纪90年代,‘设计师’的名号获得了一个目标意义:超越它的基本功能来吁求一个(高级的)‘艺术的’品位。‘美学’——从18世纪开始的现代艺术传统——没有因此而被限定为‘美丽’。它有强烈的愿望去表达和改变经验,这赋予了它一个道德和政治的命令来实现威廉·莫里斯、包豪斯、勒·科布西耶和巴克敏斯特·富勒——甚至还有史蒂夫·乔布斯的意图。因此设计的‘美学’没有成为简单的装饰魅力,它总是成为坚固和实用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幻想的一个本质的组成部分。”(7)“美丽小镇”之所以要进行科学规划和顶层设计,就在于在这一过程中能引入道德伦理标尺来破除“唯美主义”式、“自然主义”式的建设,使“小镇”朝着更和谐、健康、规范、有序的程度发展,最终形成一种具有惯性力、约束力、信任感的文化规约。即如费孝通先生所言:“乡土社会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重视,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加思索时的可靠性。”只有为“特色小镇”注入“美善相合”的精神,才能让伦理道德境界在小镇中自觉矩范与持续赓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人看待世界、社会、人生,有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中国人独特而悠久的精神世界,让中国人具有很强的民族自信心,也培育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早在20世纪40年代,宗白华曾深情地呼唤“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他说:“中国民族很早发现了宇宙旋律及生命节奏的秘密,以和平的音乐的心境爱护现实,美化现实,轻视科学工艺征服自然的权力。这使我们不能解救贫弱的地位,在生存竞争剧烈的时代,受人侵略,受人欺侮,文化的美丽精神也不能长保了,灵魂里粗野了,卑鄙了,怯懦了,我们也现实得不近情理了。我们丧尽了生活里旋律的美(盲动而无秩序)、音乐的境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猜忌、斗争)。一个最尊重乐教、最了解音乐价值的民族没有了音乐。这就是说没有了国魂,没有了构成生命意义、文化意义的高等价值。中国精神应该往哪里去?近代西洋人把握科学权力的秘密(最近如原子能的秘密),征服了自然,征服了科学落后的民族,但不肯体会人类全体共同生活的旋律美,不肯‘参天地,赞化育’,提携全世界的生命,演奏壮丽的交响乐,感谢造化宣示给我们的创化机密,而以厮杀之声暴露人性的丑恶,西洋精神又要往哪里去?哪里去?这都是引起我们惆怅、深思的问题。”(8)在宗先生的视野中,艺术、审美被提升到与生命意义、文化意义甚至“国魂”意义密切关联的高度。美学不仅是一种学术建构,也是一种文化反思和行动实践,这凸显了中华美学“知行统一”的个性品格。中华文化中的“生态和美”观念和“美丽精神”,是当下“美丽小镇”建设不可多得和有践行价值的文化资源,对城镇化进程中工业化、现代性问题的破解具有重要意义,值得我们细加体认和贯彻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