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未央之民国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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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少 年 游

离冬至还有大半个月,但已感觉白天明显地短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纯白纱窗照到素云脸上,一股米粥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该起来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着自己的新闺房。昨天未及细看,原来和自己在浔江的屋子是那么的不同。白色窗棂的半圆飘窗两边,悬挂着洁白如雪的落地轻纱,窗边一个白色的约有一米长的欧式梳妆台象个典雅高贵的淑女安坐于房间一角,就连自己睡的床都是白色的。这里纯净高洁得不象是在人间,而是在天上。

早餐是红米粥和花卷,很简单。当时的官宦人家,已不时兴象前朝那样仆佣成群,这时的陈家,因为陈伯钧未归,只有一个司机,一个厨娘,一个清洁女佣,一个园丁和管家大刘本人,倒也清静。

“云妹妹,你想上哪个学校?”“我省城女中还有半年多的课程没有念完,听说南京的大学都是考试录取,我怕考不上呢。”“可以先找个学校补习一下呀。云妹妹你天资聪颖,一定没有问题的。这样吧,如果是男女同校的大学,只怕你会不习惯的,就考金陵女大吧。”“啊?良哥哥,那可是名校,我可没把握。”“云妹妹,你的国文和音乐造诣我是知道的,再去先修班补一下英语和数理,一定可以考上的。”茂良的话给了素云一点信心,她点了点头。

长达八年的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在政治上使中国形成南京,重庆,延安三大势力并存的局面,也改变了教育的格局。京津沪等大都市的高校纷纷向西南迁徒,如著名的西南联合大学就是由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云南昆明联合办学。金陵女大全名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原是教会所办,以“厚生”为育人宗旨,后被国民政府收为国办,迄今已有百年历史。在抗战中,金陵女大也辗转迁徙至大后方,其在南京的随园校址被划作国际安全区,德国人拉贝和美国人华小姐在此庇护了数万难民。当时,南京城已是死城一座,只有金陵女大尚有一线生机。

抗战胜利后,避居西南的各大名校纷纷筹备回迁,并准备在1946年春季开学招生。但八年抗战各地教育各行其是,汪伪敌占区的亲日教育和迁居大后方的国民教育各有各的宗旨,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来年所招新生的素质,各校纷纷办起大学预备先修班,对预备报考本校的学生进行先期培训。金陵女大的先修班就位于南京绣花巷李鸿章花园旧址,这里也是该校1915年初创时的原校址。

当素云抱着一撂书走出李家花园的黑漆大门,兴奋与憧憬清楚地写在她的俏脸上。她觉得天那么蓝,风那么轻,闭上眼轻嗅,怀中的书本还散发出一股沁人的墨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茂良似乎也被妹妹的快乐感染了:“我还以为今天要等你上完课呢!”“老师叫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是休息日,后天正式来上课。良哥哥,怎么办哪?开课已经快两个月了,我跟不上该怎么办?”“嗨,有我呢,你哥哥好歹也是西南联大毕业的,做你的家庭教师还够格吧。”“良哥哥能屈尊当然好了。可是我没有钱请不起哟。”“只要妹妹天天笑一笑,就什么都够了。”兄妹俩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一前一后地在绣花巷的青石甬道上徜徉着。

茂良看着妹妹的如花笑靥,轻盈玲珑的脚步,暗自下了决心:以后每天都要让她象今天这么快乐。此后几个月,绣花巷总能看到一对璧人的身影:女孩白衣飘飘,清丽绝伦的面庞如同清晨沾着露水的兰花;少年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翩翩如潘安在世---------------

《少年游》

朱门半掩谁家庭院,我骑白马路过门前。只闻见,一曲琵琶点破艳阳天。待字闺中谁家小姐,琴声悠悠拨我心弦,盼相见,日日在她门前放纸鸢。不过茫茫人海偶然地遇见,谁知踏破所有铁鞋,只在一瞬间,注定沦陷你眉间-----------

当兄妹俩回到家中,迎接他们的一派繁忙的景象。仆人们正忙上忙下地搬运十来个木箱子,似乎都是往陈伯钧的书房里放,大刘正手舞足蹈地指挥着,额头上竟沁出一层密匝的汗珠来。正愣神间,大刘叫起来:“哟!二少爷和云小姐回来了,瞧这乱的,今天晚饭只怕是要迟了。”“这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多箱子?”“瞧我这记性,少爷!大少奶奶回来了!”茂良面露喜色:“大嫂来了吗?怎的这样快?”“是啊是啊,原以为会明后天的,也没派人去接。这些行李还是少奶奶娘家的车送来的呢。”茂良见妹妹有些紧张,宽慰道:“云妹妹,大嫂人很好相处的。”素云勉强笑了笑。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茂良回来了!好几个月没见了,快让我看看。哟越来越英俊了,这下梦琳该担心死了。”这是素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见哥哥有些局促,便明白大约是他的女友了。

一个高挑俏丽的女子已飘然下得楼来,她身着一身紫红色平绒旗袍,外披一件银灰色貂皮坎肩,一说话耳畔的钻石坠子便轻轻摇晃一下,显得雍容华贵。都说四川盛产美女,此言用在陈家大少奶奶李丽容的身上确实名可符实。雾都如天然的保湿氧吧,把她的肌肤滋润得白皙水嫩,俏丽的鹅蛋脸上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爱情的甜蜜使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暖柔和的气场,不由人不亲近。

素云未及反应,丽容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素云妹妹吧?”“大嫂!”“哎。哎呀呀,我们家居然藏着这么漂亮的妹妹,简直象天上落下的仙女。难怪父亲放心不下,一定要我先回来呢。”“大嫂,你过奖了。素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大嫂您才是真美呢。”“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互相吹捧了。再吹房顶就要破啦。”茂良在一旁打趣道。

丽容撇了撇嘴,突然轻弹额头:“真是,忘了说了。父亲要我带给素云一个惊喜呢,就放在你房里了,一起去看看吧。”三人拾级而上,素云轻推闺门,只见一张古琴端端正正地摆在房间正中。“啊!是‘凤梧’!”素云惊呼,几步迈到琴旁,仔细端详着,伸出纤手抚摸着琴身,仿佛是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这是一张七弦古琴,陈年老梧桐木制成的琴身棕中泛黑,双凤琴足如凤凰来仪,故名“凤梧”。从老贝勒爷到金毓贞,从陈仲辛到陈素云,竟也辗转了半个多世纪。

“素云妹妹,这琴古色古香,弹起来一定别有韵味。你弹一曲给嫂子听听吧。”未及素云说话,茂良抢先说道:“大嫂,你听惯了西洋乐,却不知这古琴讲究颇多,轻易是弹不得的。”丽容甚感惊异,看素云的眼神充满疑问:“怎么个讲究法?”素云郑重说道:“琴乃上古君子修身养性之物,非娱人耳目之用。每次弹奏前,须沐浴更衣,香薰双手,净心凝神。且这弹琴的地方也极讲究,或于高岗之巅,或于飞瀑之下,或于碧水之畔,总之要选极旷达幽远之处,才能天地人心合一,奏出绝俗天籁之音。”“我的天哪,这么多讲究,比公主还难伺候呢。”丽容吐了吐舌头。“大嫂,其实我也没听过云妹妹的琴声。今天你刚回来,就算了。改日在院落子里铺张香案,我和云妹妹合奏一曲给你听。想叔父是江南古琴名家,云妹妹尽得真传,我也要虚心受教呢。”

晚饭后,丽容领着兄妹俩在书房里整理那十个木箱子,里面装的大多是琳琅满目的瓷器和一些字画。有些茂良认得,是从重庆官邸和浔江老宅带来的,但大部分很陌生。象那一对朱红色衬衬金色蟠龙莲纹直口瓶,分明是乾隆官窑粉彩,色泽艳丽,华美无比。

“这对瓶子漂亮吧。我和兰姨最喜欢它们了,多华美,象贵妇人吧。”丽容站在架前不住赞叹。“确实很美。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素雅洁净的清水芙蓉。”茂良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知道小叔的怪脾性,丽容颇不以为然。素云取出一个釉色光洁的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架子上,“良哥哥,这些‘青花’好漂亮,小时候家里有好多,但都没这么好看。”茂良一笑:“这些不是一般的‘青花’,都是前朝官窑的精品,民窑的东西怎么能和它们相比。”“你不喜欢浓妆贵妇,这些‘青花’该对你胃口了吧。”丽容輒揄。“还好,但青花瓷器连成一片也是一种繁褥,我更喜欢越窑青瓷,釉面光润如玉,淡青的色泽象雨后的天空,那种古朴雅致真是令人神往。”“那些不值多少钱的,改天你自己到天王宫去淘,要多少有多少的。”丽容悻悻说道。“良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比‘青花’更漂亮的青瓷呢。”兄妹二人竟认真商议起去天王宫的事来了。

越窑青瓷起源于东汉,兴盛于两晋,位于江浙一带,其色泽介于青绿之间。唐诗有云:“千峰翠色来。”青瓷釉色光润,色如翡翠,后世汝窑,龙泉窑等都是越窑青瓷的继续。青瓷属于高古瓷,因宋以后才设官窑,晚清至民国的收藏家们都对明清官窑趋之若鹜,而青瓷的价值还远未被人们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