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阳春二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塬上的麦苗逐渐泛青,一场春风夜雨后,麦田更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青绿色的油漆。黄歇歇的柳芽儿也随风舒展开来。田间地头,到处可见早早生发的野草花,车前草、辣辣、蒲公英这几种最为常见。这个时候,咕咕噔鸟悠长婉转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山坳和塬面。正如王家奶奶所说:“咕咕噔能给天气号脉。”它似乎更能感知气候的冷暖,天气冷的时候便销声匿迹,一到春暖花开时,到处都是它们的声音。存柱家粪堆旁的杨树上又多了一个喜鹊窝,喳喳的叫声从早到晚聒噪个不停。
存柱家的院子里,胜利拎着一个黄绿色的粗布提包,肩上扛着铺盖卷儿,忽闪着腰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门洞。存柱媳妇加快脚步紧随其后一直送到了坡头上,一路上不停地叮嘱已经唠叨了无数遍的话。
胜利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存柱意思是让再复读一年再考,胜利说什么都不想再跨进学校的门槛。正好赶上金昌一家化工厂招工,胜利执意要去打工,存柱和媳妇拗不过他只能点头答应。本来他们打算让胜利一边就近打个零工,一边帮着营务庄稼,混活几年有合适的对象就给操办着娶媳妇,这样也了却了他们的一桩任务。不管他们两口子如何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劝解,胜利硬是犟着个脖梗不屈从,他一心要去外面闯荡。存柱和媳妇没有法子只能妥协同意,唯一的条件就是,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他必须回来相亲完婚。
临行的前两三天,胜利就准备好了行李和铺盖卷儿。临走的前一天过来探望了一回王家奶奶。王家奶奶拉着胜利的手再三重复着说过的话:“你说你个犟怂!哪达务工还不是都一样。第一回出门就跑恁远的地方,谁能放心得下。眼见着再过一二年就能娶媳妇了,你大你妈给你说下对象就赶紧回来,我还等着抱重孙呢。”胜利听到的都是长辈们换汤不换药的叮咛,他表面上笑嘻嘻地欣然接受,内心却打着他自己的如意盘算。
一大早吃罢饭,存柱就赶着羊群出门了。年前卖掉了十来个羊,其中就包括那只爱抵人的头羊。一出羊圈门拐过弯上了坡,羊群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边走路边扬起尾巴抖动着屁股,黑黝黝的羊屎像一个个黑色的药丸,密密麻麻地撒播了一路。存柱像往常一样,扬起鞭子啪一声甩打在路面上,接着骂起来:“狗日的!那一泡屎尿咋憋到出门来。”
胜利一走,春上的粪土就只有顺利和翠霞两个转运了。顺利见存柱赶着羊群走远了,脚在铁锨头上一踩,两只手握住锨把,下巴支棱在手背上发呆。看着燕燕三个拿树棍拨弄着羊粪,顺利大声喊起来:“燕燕,那些羊眼睛豆豆可都是好东西,赶紧往叉口里多装些,嘴馋了就嚼着吃。来!拿个让老哥尝一下。”翠霞倒进一铁锹粪土,转头瞪大眼睛盯着顺利。顺利挤眉弄眼小声说道:“你把嘴夹紧看着我日弄这三个。看我能把这三个哄转嘛,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咧嘴瓜笑!”翠霞撇了一下嘴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牙叉骨上劲大!你当这三个好日弄。”
新鲜的羊粪还有一股青草发酵的屎腥气味儿。不小心一脚踩下去都粘到了鞋底板上,燕燕坐在路边拿个棍子拨弄着,教唆小燕和颜龙摘个树叶拾到上面给顺利送过去。颜龙拾起一个羊粪豆仔细地观察着,刚要往鼻子跟前凑时,燕燕一把打落了下来。“我把你个猪!羊屎肯定是个屎味道,还用凑鼻子跟前闻。走!拿去让碎哥哥吃,他还把咱们当瓜子哄呢!”燕燕边说着拿树叶捏起一个跑到顺利跟前,递给他说:“碎哥哥,你说这是羊眼睛豆豆,你先吃个。”颜龙和小燕捂着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嚷嚷:“明明是羊粪豆豆还说是羊眼睛豆豆!”顺利捏起一粒羊粪,仰起头张大嘴巴“啊”的一声,假装吞进了嘴里,羊粪早就顺着袖口滑了进去。顺利转动着嘴巴装出一副津津有味咀嚼的样子说道:“瓜蛋娃!好吃的了不得!比羊眼睛豆豆都好吃,不信让颜龙给他们两个尝一下。”颜龙信以为真,看着手心里的羊粪再看看顺利,拿起一个就准备往嘴里送。翠霞过来一把拉住颜龙,把他手里的羊粪打落到地上,说:“这个到底瓜着呢!你碎哥哥是个二货,人家哄你,你就真个信呢!”顺利推搡了翠霞一把笑着说:“你到底管得宽,你让吃啥!”翠霞鼻孔里哼了一声,瞪着顺利说:“叫奶奶知道了,不拿鸡毛掸子打你才怪呢!”顺利咯咯咯地笑起来,胳膊一动袖口里的羊粪滚落到了地上。燕燕大声说:“我老早就知道碎哥哥肯定没安好心,还哄我们吃屎呢!”
翠霞和顺利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翠霞按住铁掀把笑着说:“快再不卖弄你那半斤八两的鬼把戏了,这三个机灵着呢。赶紧干活!这一堆粪眼见着给咱们两个承包了。大放羊回来一看没拉完,说不上还叫咱们两个连夜拉呢。”
顺利在手掌心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一顿,抡欢铁掀把就开始干起活来,转头叮嘱燕燕三个说:“哥哥刚才跟你们三个耍呢!你们回去可不敢给奶奶告状噢!谁听话我给谁收麦子的时候编蚂蚱笼子。”燕燕三个乐得连连点头答应。
粪场旁边到处都是新生的野草,可能是接近粪堆的原因,边上的野草比别处都长得旺。燕燕三个每人折了一截树棍作为掏辣辣的工具。三个人拱着腰嘴巴里咕叨:“辣辣!出来”,捂着棍子在杂草丛中寻找刚冒出土的一种叫辣辣的根茎植物。
早春的时候,辣辣就是农村孩子的解馋零食。棍子一端要足够尖锐才能把土挖得深。主要吃的是它的根茎,把上面的土甩掉,再用手象征性地捋几把,塞进嘴巴,满嘴里一股辛辣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有时候,燕燕三个也耐着性子多掏一些捏在手里,拿回家秀荣淘洗干净后,像拌凉菜那样加点盐醋就能当下饭菜吃。
湾里人都知道福祥他爸最喜欢吃辣辣菜。每天下午放羊回来,两个叉口里装得满满的都是辣辣,他剜得辣辣又粗又大。福祥他妈淘洗干净就放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晾。站在他们家崖背上望下去,能清楚地看到绿叶白杆的粗根辣辣。福祥他爸经常说,辣辣菜一拌夹着刚烙出来的热馍馍吃起来比肉夹馍都香。王家奶奶却不以为然,背地里嚼舌根说:“福祥他大那是嘴馋了,没说头了给辣辣戴高帽子呢。辣辣真个有肉好吃的话,人都剜辣辣吃去了。”
春天能吃的野菜可不止辣辣一种,辣辣只不过是小孩子拿来消遣解馋的。家里正儿八经能当下饭菜吃的还得是苜蓿芽和芥菜。存生最是见不惯芥菜,他长身体的时候正值全国闹饥荒的年代,吃怕了芥菜、榆钱。一听见秀荣说吃芥菜,他就不由得嘴里犯起酸水来。所有的野菜当中,存生最吃得惯苜蓿芽,可能是因为饥荒年代没有苜蓿芽吃的缘故。
坟地里的苜蓿芽刚出头盖过地面,秀荣就提着篮子领着燕燕三个去地里掐苜蓿。秀荣有个便秘的毛病,有时候三四天也不往后走一回,憋得小肚子硬邦邦得难受。熊家老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一个偏方,说是拌苜蓿菜时多倒些醋能润肠通便。秀荣试了几次,效果果然不错。于是乎,秀荣家饭桌上顿顿有一盘酸辣苜蓿菜。燕燕三个一看见苜蓿就呲牙咧嘴地嫌弃起来。直到有一回王家奶奶贪嘴多吃了几口苜蓿菜,一连拉了好几天肚子,吃了几顿老五配的药才好转。存生在燕燕三个跟前笑着嗔怪秀荣:“你妈是个没拘谨!真的是有了一顿没了抱棍。要不是你奶奶拉那一场肚子,坟地里那点苜蓿叫她薅完牛都没啥吃了。”秀荣瞪了存生一眼,争辩说:“那还怪了!坟地里连畔子都是苜蓿,我其实上还到咱们地里薅得少。”
春上最是孩子们嘴馋的时候。家里储存的能打牙祭的东西经过一个冬天都消化完了。幸运的是,一到春天大自然总有无穷无尽的馈赠。除了辣辣根,还有一种叫红根的根茎植物。它因叶子和根茎通体都是暗红色而得名。它和辣辣一样,只有初春吃起来最好,一旦扯蔓开了花就不能吃了。红根吃起来甜丝丝的,略微带点儿腥味。王家奶奶总是叮嘱燕燕三个要少吃点红根:“红根像宝塔糖一样,吃多了肚子疼,会把肚子里帮助消化的虫子都打出来的。”尽管这样,燕燕三个还是难以抵挡红根有点像糖的诱惑。果然如王家奶奶所说,前一天吃多了红根,第二天保管上厕所时会有像筷子长短的蛔虫从屁股眼里探出头悬挂在半空中扭动,常常吓得小燕吱哩哇啦,“妈—妈”地连哭带号叫。燕燕胆子大,她嘲笑小燕的同时折断一根细树枝,夹住蛔虫的身躯直接从小燕屁股里拉拽出来。说来也奇怪,连续吃上几天红根驱出肚子里的蛔虫,燕燕三个的肚子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莫名其妙的痛。他们搞不懂为什么王家奶奶还不让他们多吃红根。被他们三个围在身边质问得不耐烦了,王家奶奶便横眉冷对告诫一番:“不听话了把你大那个头多吃上些,把虫都打出来,看不把肠子也带出来!”听王家奶奶这样说,燕燕三个还是有点收敛。红根不能吃太多,那就吃蒲公英,塬上人都管它叫锅佬苔。殊不知,蒲公英的花茎能吃,它的根茎也是能吃的。用指甲剥去根茎表面一层黑乎乎的外皮,比起花茎杆的苦涩,里面白白嫩嫩的根茎吃起来倒是有一股腥甜的味道。
燕燕三个经常在土里刨,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手脏了也没有个手绢擦,只管在衣襟上来回擦拭一番。可能是应了农村人常说的那句老话:“不脏不净,吃了不害病。”尽管燕燕三个在秀荣看来,“一个个都跟猪一样!”外面耍渴了,一进家门直奔水缸,舀一瓢冷水牛饮似的咕噜咕噜一气子把肚子涨饱,袖子在嘴巴上抹一回,又蹦跳着出去玩。虽然农村里放养的孩子不像城里的孩子养得娇贵,但是却比城里孩子身子骨硬朗结实。
玉兰带着她给转社两口子抱养的孙女回老家浪了几天。燕子已经能颠脚趴扑地走路了,可能是没吃过母乳的缘故,她看起来总是一副孱弱的样子。一头黄歇歇的毛发,白的没有一点儿血气的皮肤,庄里人见了都开玩笑说她像个洋娃娃。燕子怕生岔人,除了玉兰以外谁都不让抱。加上回老家着了点风寒,一天到晚唧唧嗯嗯,拣着玉兰一个人折磨。
王家奶奶见不惯玉兰被这样折腾,总是耷拉个脸指着燕子训斥:“我把他这个碎妈妈!呜啦呜啦的光知道个号,把大人挼搓得能成嘛!”燕子趴在玉兰肩膀上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把肩颈打湿了一大片。玉兰抱着燕子嗷嗷地哄着出了门。王家奶奶不由得唉声叹气:“唉,看给自己惹了个麻达嘛!巴掌大点,啥时候才能拉扯成人。娃娃家,看得淡才能长得旺。看着拉扯得干净,这不让吃,那不让逗,还不是光图了个驴粪蛋子外头光。土里头刨的娃娃虽然脸黑衣裳脏,鼻下来拿垂头趸着呢,身子到底硬邦!我拉扯了一辈子娃娃,还没见过这么难拉的。”
清明前后,塬上的气候还是不稳定。太阳出来,身上的厚衣服绑裹着走路都吃力。燕燕三个天天闹腾着要换薄衣服,王家奶奶硬是不搭理。她有着几十年的经验之谈:“再不轻狂着脱棉衣了,清明前后还有一场倒春寒呢!人暖腿狗暖嘴,你把腿上穿暖和整个人身上都是热乎的。咱们塬上的天气不过四月八安稳不了。”人老了身上的火气也少了,王家奶奶的棉衣总是要等到过了四月八才换一身相对薄点的夹袄,每年五月端午过后她才换单衣。
王家奶奶说完倒春寒这个话没几天,就来了一场雨搅雪。雨雪就像串成的线珠子,从半空中悬落下来,沉沉地打在地面上。新近长出的嫩叶经不住敲打,树底下打落了一层。施过肥刚换过肤色的麦苗被积雪压弯了腰。田埂边堆积起一道还没来得及消融的积雪。大路两旁的柳树枝丫经不住雨雪的打压,有的都被拦腰折断横躺在马路边。碗豆大的青杏还包裹在残红干枯的花瓣里,旁边的嫩叶冻得蜷缩成了一团。毛毛虫一样的核桃花和着雪泥在地上打滚。苹果刚要含苞待放的花蕊在枝头冻得瑟瑟发抖。坐在炕上隔窗望出去,沉闷的天空要不是紧挨着崖背,随时都有可能塌陷似的。这样的天气不管走到哪都是拖泥带水。
存生闲来无事又架起了炉子,准备在撤炉子前再过一回罐罐茶的瘾。王家奶奶还是那惯用的姿势,盘腿坐着,手捅进腿裆里,看一会儿电视,转过头手搭凉棚搁着窗户看一会儿院子。因为没有动画片看,燕燕三个一边听电视,一边在地上打闹。秀荣坐在靠背椅子上织毛衣,她看了看门外说:“这一场雨雪下过,天一晴,庄稼地里也就忙开了,铺薄膜、种洋芋,胡麻谷子都搅和到一达了。今年墒情好,看秋天粮食能多打点嘛。还说今年个啥花都结得繁,这一场雨搅雪都糟蹋光了。往年时候,咱们从收麦子开始吃杏,一直能吃到秋后收核桃,今年个没啥果梅吃喽!老天爷让你得一头肯定得让你舍一头,哪能叫你两头子都担上呢。”
存生挠了挠耳畔接过话茬说:“只要庄稼地里收成好了,吃嘴的果梅都无嫌,有了多吃点没了也不指望啥。咱们家里粮食一年管一年饱,收不下粮食都要把嘴挂起来呢!”燕燕一听见“都要把嘴挂起来”,嘟哝着嘴巴用手指捏提起嘴唇笑着给小燕和颜龙嘚瑟:“你们两个快看!我能把嘴挂起来呢。”小燕和颜龙见状也学着燕燕的样子提起了嘴唇。三个人你推我搡争竞着在大立柜的镜子前摆弄做鬼脸,还叫秀荣当裁判,看谁把嘴挂得更高。秀荣翻着眼睛瞪了一眼骂道:“快再不羞先人了!三个闲不住一阵子,手里痒痒的得个蝎子捉上。”燕燕回过头笑嘻嘻地怼秀荣:“你有本事给我们一人捉一个蝎子来!我在我外奶家浪,我外爷老是说我手闲得个蝎子捉上。我外奶怼我外爷说,有本事寻个蝎子叫我捉上。我外爷以后再也不说让我捉蝎子这个话了,又让我拿个炭疙瘩洗去。照你这样说,你也给我们捉一个蝎子来。”燕燕说完撅着个嘴偏着头看向秀荣,一副挑衅的架势,秀荣狠狠地乜斜了燕燕一眼。存生愣是没憋住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燕燕说:“真是个崽拐!学习不行,怼人的本事有呢。有本事每学期考试给我拿回来两个100分。回回考试都是个六十几分,把知识都学到耍嘴皮上了。”
燕燕一脸的不高兴,忽闪着眼睛靠在棺材上,一只手背在身后不停地用指甲在棺材上刮蹭。小燕看到燕燕挨骂,她倒显摆了起来,跑过去指着棺材前面的一副对联,指着字一个一个地念:“妈,看我给你们识字,福如东海长流飞(水),寿比南山不老公(松),中间这四个字念,松鹤(火)延年。”燕燕不服气地拿脚踹小燕,说:“你光知道溜二茬!这些字我都给你教了八百遍了,卖派啥呢!”小燕吐着舌头转着眼珠故意和燕燕斗气,拿手比划着对联中间的画面。
图画里,有两只丹顶鹤低头在一棵树叶繁茂、通身青绿的松树下觅食,一只丹顶鹤展翅翱翔在白色的云端。存生看着相互诌掐的燕燕和小燕,端起刚倒出来的一杯罐罐茶笑着说:“你们姊妹两个半斤八两。我把钱花上,你连几个狗咂咂字都念不清楚,还有啥好卖派的!小燕到而今舌头大的绕不过弯,秋后估计还得留一级,再把颜龙陪上一年。来!把这一杯子茶给你妈端过去,不吸溜两杯子茶一阵阵还给我寻事呢。”
小燕最反感人笑话她绕舌咬不清字,存生竟然还笃定她会留级,气得小燕撅着个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泪花在眼窝里打转。秀荣给存生递了个眼色,存生连忙一把把小燕拉到怀里笑着说:“哟!还有羞脸呢。我女子长得俊,长大了瞅个乖女婿。爸爸又没叫你们一个个出人头地,能认几个字长大不受吃亏就行了,能学到啥程度到啥程度。”小燕委屈地哇一声放声哭了出来,把鼻涕和眼泪都抹到了衣襟上。
秀荣赶忙笑着解围:“看这个女子贱眼嘛!号啥着哪?像谁把你偷着掐了一把一样。我们黑哒摸糊啥都没学下,就指望着你们三个有点出息呢。难不成一个个都像我们一样,一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头刨食呢。眼泪擦干再不号了!把茶给我端过来。”小燕还在泣搐,燕燕连忙把茶杯子端给了秀荣。
王家奶奶坐在炕上叹了一口气说:“女子娃能识几个字就好得不得了了!把我颜龙好好供着上学,上出来总是王家人的荣耀。女子娃啥时候脸都朝外着呢。”王家奶奶的话又惹得小燕和燕燕怒目圆瞪。燕燕使劲地拿指甲剐蹭着王家奶奶的棺材出气。颜龙靸踏着鞋娇滴滴地走到炕棱边献起了殷勤:“奶奶,你喝茶吗?我给你端一杯子。”存生抿住嘴憋着笑,说:“这看!这个碎怂还会点眼药!我还是爱我这两个屎蛋蛋女子。”存生随后捏了一把小燕的鼻梁,惹得小燕噗嗤一声,鼻涕和口水同时喷涌出来,溅进了嗡嗡作响的罐罐茶里。窑里顿时一阵欢笑。
窗外,大片的雨雪还在噗簇蔟地下,院子里还有一团团没有消融的积雪。消融的雨水顺着水道眼一直流淌进了外面的水窖里,嘀嘀嗒嗒的落水声清脆响亮。猪圈里传来一阵呼噜声,年过罢刚买回来的猪崽半张着嘴巴,四脚朝一个方向摊开,侧卧着身子在呼呼大睡,脖颈处的虱子相互踩踏着在毛发间移动。狗拖拽着泥泞不堪的铁链绳走到窝边,蜷缩着身子俯卧下来,把嘴巴埋到颈前的毛发里,双眼呆滞地望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