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话·在繁星后
泪水滑过。
如同干涸土地上涌出的一股长流，在天际落下。
海王星连忙展开一张纸巾，为哽咽的云洛结拭去眼泪。
“……我知道我永远回不到从前……所以，我只有……只有一个愿望……”
云洛结不住地抽噎着，那苍白的脸颊不知何时奇迹般恢复了血色，与她的眼眶一样通红。
海王星朝她点了点头，那眼神在安抚着她，轻柔擦拭的动作仿佛来自于任何一个人记忆中的某位善解人意的师长，她没有说什么话，但又好像说出了云洛结最想听到的。
“我想，和我最爱的大海……永远在一起……让我漫长无意义的生命，在最后得到大海的自由……”
泪水渗过纸巾，触碰到海王星的指尖。
“所以，才自己一个人在海边走吗？”
海王星的心里满溢着苦涩，即使听过数不清的悲伤故事，她也终究只能做到表面上的从容，而她的心永远都不能习惯。她轻轻搂住云洛结的肩，想多少给云洛结一点安全感，可传到手上来的那种如同触摸骨架般的感觉，使她的内心更为痛楚。
“……哭吧，是这个世界对你太不公平了。”
泪如雨下，每一滴眼泪，都不知有几载岁月。
而这样的情景，麦芽糖在一旁看着。
她依稀能听到海王星的低语，那不是说给她听的，可又正如说与她的安慰。
但她不会那样为“不公平”流泪，至少不是现在。
从店里出来回到海边小屋的路上，麦芽糖和海王星没有凑到一块说过一句话，麦芽糖独自走在前面，海王星和云洛结走在后面。
背后发生的事情，被风声抹去，麦芽糖不得而知。
直至再一次走到小屋门口时，麦芽糖转过身来，她背过夕日，渐短的白日已经为这个午后倾注了一切，冬初落日的余晖在海洋遥远的界限处铺下泛金的道路，波澜起伏，如同无声的邀请，为着流离之人，温暖的生命之海低声吟咏。
稀碎的光，似金砂流下，在她柔软的金色长发之上，构筑每一寸定格的纹理。
她的身影，背着光，茕茕孑立，影子落在她的身前，她的双眼在那片仅有的黑暗中熠熠生辉。
不远处，海王星与云洛结慢慢向她走来。
云洛结已经不再哭泣，她们此刻像朋友一样步伐一致，她们的唇边有黄昏的亲吻，她们得以愉快地互相交谈。
普通，平淡，那对影子，却是模糊不清，金色与黑色分明的边界，在麦芽糖的眼中是杂糅的。
一层时间的雾，将一面镜子隔开，过去的光永远无法穿过。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临别之际，相互致意。
“洛结小姐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呀，听我的话，不要再每天往外跑啦。”
恋恋不舍的挥手中，门扉合上。
夕阳沉没了，在深深的海底，最后的余晖被吞没。
海王星走到麦芽糖的身边，慢慢地，少见地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站到了麦芽糖的身边，悄悄地，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在等待，静静地，似乎也已经发觉什么地没有说一句话。
她像是犯了错的小猫咪，用温顺的模样掩盖内心的不知所措。
麦芽糖沉默着，在星光洒下之前，久久地沉默着。
当她无言地迈出第一步时，她的身体被紧紧抱住。
手臂无法移动，身体也无法转动，上半身被一股无助的力量紧拥着。
“麦麦，相信我……”
无助的，飘摇的，将希望与信任完全寄托给听到这句言语的人，如同一颗麦穗的麦芒，只会有那样一点流星似的光芒。
海王星的低语，一如既往，与寒冷的吐息一起，触碰耳朵。
但这次却那么不同，那么令人安心，只是在听到她轻轻的絮语的那一刻，便又有了勇气。
“我爱你，永远只爱你。”
她不少犯傻，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知道这背后的意义，这会使她不顾一切地去抵抗。
她比想象中的聪明伶俐，或者说，她在努力做她不擅长的东西，她在敏感地接受那些对她来说不那么好懂的东西，因为她不想拖后腿，她不想一不小心就失去。
脸颊上传来一阵凉凉的感觉，慢慢地变得温热起来，麦芽糖看不到，但她能猜到是什么，会像花朵一样在她身上绽放，如同波纹泛开，令她的全身为之动摇。
柔软的鼻息，夹杂在夜风中格外明显。
星光倾泻而下，它不能冲刷去一切的不安，隐藏着的礁石浮出水面时，她们没有人能视而不见。
“……我相信。”
听到星河滴落的声音。
回往旅馆的路上，海王星挽着麦芽糖的手臂，即使她才是更高挑的那一个。
似乎是有意地，她们靠的比曾经更紧。
当一种危机感袭来时，紧紧握住自己拥有的东西，绝对不要让它被席卷而来的风暴卷去。
海王星没有在小吃街前停下脚步，氤氲在她身侧的气息将她包裹。麦芽糖清新微甜的味道，她尚且不知晓名字的淡淡花香，只要这一种味道就足够了，此刻，足够了。
走进房间内的那一刻，即是沉默。
挽着的手，不知不觉地，慢慢地放松了。
“呀！？”
突如其来的骚动，当海王星反应过来睁开眼时，从背后与胸前先后传来柔软之物的触感。
她知晓背后是洁白的床褥，而扑在胸口的，轻盈温暖的，她亦知晓。
“她累了。”海王星在心里想到。
视线里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把脸深深地埋了起来，柔软的金色长发温驯地垂下。在海王星的目光里，她就像一只蜷缩的猫咪。
“麦麦……到晚上的时候，就会比平时更可爱。”
海王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她心里想着的话，她并非有意而为，但当她发觉时，又觉得说出来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她的左手悄悄搂住了麦芽糖纤细但并不瘦弱的腰，右手忍不住抚摸起眼前那只金色的猫咪毫无防备的头顶。
地球人是浅薄懦弱的生物，在被黑暗与未知包裹时，便会不安起来，放下他们发明出来用以保护自我的理性，转而被愁思所支配。海王星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觉得有这样反差的麦芽糖格外可爱。
麦芽糖没有反驳，没有闹别扭，她把脸埋在海王星难以被称为丰满，亦或是成熟，甚至于不一定柔软的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麦麦……在想今天的事吗？”
“什么事？……”含混不清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但又不想显示出自己的在意。
“害怕我会跟着其他人逃掉。”
“……嗯。”
夜晚的麦芽糖，一直都是坦率的，就如同最初的她自己一样，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而已。
“麦麦也会犯傻呢。”
海王星轻轻拍着麦芽糖的脑袋，翘起的金发被她压下去一点点，又翘了起来。
安静，祥和，海王星忘却了她们现在处境的艰难，她只沉醉于此刻。
她感到困意渐渐袭来，睡眠如微飔拂过双眼。
乖孩子该睡觉了，即使是她寄以真心的聪慧女孩，也还只是小孩子。
“要不要，讲个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