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没有日出
推开阳台门，一股凉风吹来。栏杆挂着雨滴，空气弥漫着清新。一夜暴雨，将大树洗得干干净净、郁郁葱葱。
夏丽红用红色的小绒毯将唐晓雯唔得严严实实。
她双手环抱女儿问：“冷不冷？要不我再去拿件衣服出来？”
“妈，不用，有毯子、有你的体温，我很热和。你呢？”
夏丽红只披了一件薄款针织衫，但还能抗住，身体上仍残留着被窝的余温。
两人没洗漱没收拾便匆匆来到传说中的小阳台等待日出，连美图相机都遮盖不住素颜的憔悴。她们呆呆地看着远方，满怀期待。
东边的云层很厚，像铺了一层八斤的蚕丝被，但远处的云似乎露出微黄的光。
难道这是东边翻起的鱼肚白？
唐晓雯期待地望着那片微黄，一眨不眨，似乎下一秒就会钻出一个光溜溜的红脑袋。
“妈，我们等了多久啦？”唐晓雯有些困意地问。
“十多分钟吧，怎么？困了？”
“有一点，这么早起来还没睡醒呢。太阳大叔也还没睡醒吧？”
“有可能。要不你回去继续睡，我在这儿等着，太阳出来我给你打电话？”
“不要，要等一起等。要不你回去继续睡？我在这儿等？”
“我又不困。”
“得了，你心疼我我也会心疼你。”唐晓雯搂住夏丽红的腰，“一起等吧，看日出不就是‘一起看’才有意思吗？”
唐晓雯很少说肉麻话，但生病后她开始变得肉麻。
夏丽红听到突如其来的“表白”，心里一股暖流，说道：“我怕你冷，万一感冒怎么办？”
“你都不冷我怎么会冷？我有妈咪抱着呢。”
等到六点半，太阳仍然躲在云后，东边的云层越来越亮，但除去那一床盖住太阳的被子，其他地方都乌云密布。
“会出太阳吧？”唐晓雯自问自答，“总觉得一定会有。”
“要不我们明天看？”
“嗯…”唐晓雯发出扭捏的声音，不愿意，“我觉得今天应该能看到。我好不容重获自由，太阳大叔应该会出来庆祝庆祝。再等十分钟看看？”
“好，你说有就有。”
为了打发无聊，夏丽红聊起穿刺的事情。
“如果今天陈医生还是提议穿刺，你还是打算拒绝吗？”
“这个嘛，他们好执着，连着三天天天问。要不…我同意？”唐晓雯像在开玩笑，歪着头咧着嘴看向夏丽红。
夏丽红倒是来个灵魂拷问：“万一就是血管瘤，那怎么办？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这是她们一直拒绝穿刺的唯一原因：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唐晓雯已经思考过无数遍，她对母亲的担心表示赞同。
“但是…听陈医生的意思，好像如果我不做穿刺就没法继续治疗。妈，今天已经28号，五一节马上到了。预约的超声胃镜是30号，如果当天拿不到结果，那得等到节后，这样太浪费时间。”
唐晓雯不希望只是为了等一张报告就拉着爸妈在医院里渡过漫长的节日。
“或许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呢？或许是我们想太多呢？超声胃镜也可能穿刺，既然前后都得穿为什么要等到30号？”
“超声胃镜不是能判断是不是血管吗？万一不用穿？”
“我也这么希望，但昨天陈医生不是跟念rap一样说过吗？”唐晓雯装模作样学起陈医生的语气说，“超声胃镜探头很大，可能伸进去就会碰到胃内的血管而引发出血。而且那团实性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会进行穿刺哦。”
夏丽红噗嗤一笑，说：“学得有模有样啊。”
“妈，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足球，被内科、外科踢来踢去，只是因为现在住在这里，他们才没法下逐客令。”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除了本来病变很复杂，我觉得主要原因就是良恶性质不明，所以没人愿意接我。但万一做完穿刺就能做手术呢？万一做完手术就能很快出院呢？如果换做没有学医的人，他们或许早就同意穿刺，早就手术早就出院了。”
夏丽红看着眼神坚定的女儿，心头涌上一股冲动，说：“对，只要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我们别想太多，勇往直前！”
力量总是相互的，唐晓雯更加受到鼓舞，下定决心说：“如果今天医生再提出穿刺活检，那我就同意。如果这是我必须迈过的坎，那我就勇敢跨过去！”
阵阵凉风吹着她们的脸，但却并没有吹走她们的冲动。
六点四十五分，东边的天空已经一片亮白，太阳没有出来。它躲在云后观察着这一切，思考着要不要给愚蠢的人以暗示。
回到病房，隔壁老婆婆问：“看到日出没？”
唐晓雯有些遗憾地回答：“没有，昨天下过大雨，今天云层太厚。”
老婆婆似乎早有预料：“昨晚大风大雨，所以我今天都没出去，估计没太阳。”
早饭后，夏丽红跑去超市买纸。昨晚纸巾已经用完，一张不剩。今天弹尽粮绝，连上厕所都没法随心所欲。
她原本只打算买纸巾和水果刀。见超市门口一个老人家坐那儿啃香梨，啃得津津有味，她便也买了一个香梨。
唐晓雯见到意料之外的香梨，问道：“妈，你怎么买个梨回来？”
“我刚在超市门口见着一个吃梨的老婆婆，哎呀，她吃得好香，看得我口水直流。这不，也买一个尝尝。”夏丽红说起这事笑得很灿烂。
唐晓雯却笑不出来。她盯着这青色的香梨，心里怪别扭。梨即“离”，不能分着吃，可是老妈却只买一个，只能分着吃。平常家里几乎不买梨吃，但今天这大清早的怎么突然买梨？
“妈，你为什么不买两个？”“这不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吗，就先买一个尝尝。”
“妈，我不吃哦，你自己吃。”
“尝尝嘛，老板说这梨很甜。”
“这么小你自己吃啦。”
“我买了刀，可以分着吃。”
见老妈没明白自己的固执，唐晓雯只能明说：“妈，梨不能分哦。”
话音一落，夏丽红这才明白女儿的心思。她心里一揪，怎么买这东西回来？
“瞧我这干得蠢事，今天我们都不吃，我们吃苹果，平平安安，又香又甜。”
这时，陈医生带着部下们出现，果然提起穿刺。
唐晓雯直接问道：“是不是如果我不穿就没人愿意给我做手术？”
陈医生面露尴尬，吱吱呜呜没有回答。
“那我同意穿刺。”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母女俩也沉浸于不再纠结的愉快中。
夏丽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一边削一边幻想出院的自由。
但当苹果被剖开成两半，中间竟然早已腐烂。
母女俩顿时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