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巨婴
接连两日放晴，立夏变得逐渐真实。
唐晓雯很是得意：“妈，这是太阳公公在给我加油吧？”
“嘿，他老人家还有这闲心。”
“可不是嘛，倒春寒早结束了，天气还那么冷，那天晚上狂风暴雨过后，十多天没出太阳，估计太阳公公见我可怜，他老人家心疼，所以一直没放晴。现在见我能坐起来，他高兴、开心呢。”
“越说越像，好像真是这样。”夏丽红扬起眉毛，乐呵呵地看着女儿。
“真的真的，我越来越好，天气也越来越好。妈，今天我一定要站起来！沐浴阳光！”
“好！一起晒太阳！”
午睡过后，阳光刚洒进病房，母女二人便开始相互配合。有昨日的练习铺垫，唐晓雯很快来到一尺之遥的人生大关。
“妈，我恐高。”
“噗，这点高度你好意思吗？”
“‘个人一小步，人类一大步’没听过吗？我这一小步可是人生大事！”
“那还继续吗？”
“要！可我害怕，腿软。”
“别怕，有我撑着你，没问题。”
唐晓雯左手撑住床垫，右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一边深呼吸一边思考落地方式：双脚还是单脚？如果单脚，哪条腿先落地？
夏丽红站在女儿右侧，左手掌住女儿手臂，右手握住手掌，双掌压实，神情紧张。
“妈，我跳啦？”
“嗯！要数一二三吗？”
“一，二，三！”
当屁股离开床垫飞向自由的瞬间，唐晓雯以为自己坠入悬崖，吓得两眼一闭，大喊：“妈！”
没等这声喊完，脚已经落地。
“哎哟。”
“怎么了？”
“肚子扯到了。”她被迫蜷缩成一团，五官打架。
“很痛吗？”夏丽红担心地问。
“没事，缓一缓就好。”
这样的疼痛，她早已习惯，虽然令人害怕，但若痛几秒能抓住阳光，那便值得。
半分钟后，她努力直起身，在母亲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一步一挪朝阳光走去。
这是向往的光芒，是能扫除一切霉运的光。
她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左手紧紧按住伤口。
三米，只有三米，她默默计算距离。
我能行。
当走进阳光的刹那间，她全身散发出金光，如重获新生。
“妈。”
“成功了。”
母女俩相拥而笑，眼泪不停打转。
“快给你爸拍一张。”
“嗯！”
灿烂的阳光下，母女俩相互依偎，手机抓拍下阳光一丝丝洒在二人身上，如同沐浴的温泉。
唐晓雯踏着碎步，慢慢转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晒太阳，希望洗尽黑暗。
“妈，我终于站起来了！”
“嗯！我女儿真坚强，真能干！”
“但怎么总觉得这话很像电影台词呢，'萌萌，站起来，站起来。’”
“什么意思？”
“这是电影里的一个情节。‘萌萌’是一匹刚出生的小马，还不会站立，女主为了鼓励它一直呼喊：‘萌萌，站起来，站起来。’而我就是那匹小马，老妈你就是那个漂亮的女主人。”
“我哪里漂亮，又老又丑不修边幅。”
“哪有，你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可没站几分钟，唐晓雯便觉得累，双腿哆嗦，只好晃晃悠悠回到床上。
眼下又是一道坎，怎么爬回床上呢？
“妈，腿短一寸真要命，我要是大长腿…哼！”
“没事，我们慢慢来。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下山都成功了，害怕上山不成？”
“嗯！有道理！”
两人在床边墨迹好一会儿。
爬上去？不可能，垫脚抬腿，腹部没那力气。
坐上去？似乎有点机会，可垫起脚尖屁股能挨着床面吗？
“怎么下来怎么回去。”夏丽红提议，“如果不行就踩着我的腿上去。”
“不不不，应该能行吧？”
唐晓雯背着床，垫起脚，幻想着屁股再高点、再高点，然后轻轻坐下。
“哎哟？这么容易？”
想象很复杂，但实际却出奇简单。
“原来腿没那么短，嘿嘿。”
“别说的自己好像土行孙一样。坐稳没？我抬脚啦？”
“嗯。”
夏丽红抱起双腿，唐晓雯忍住腹痛，慢慢躺回病床上。
想起方才一步一摇的人生初体验，唐晓雯自嘲道：“妈，我像不像婴儿学步？”
“像，像个巨婴。”
“哈哈，我也觉得。”她沉下眼皮，看着床垫害羞地说，“我就是一个巨婴，辛苦老妈把屎把尿喂吃喂喝。从不能翻身到坐起站立，等我能走路，老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夏丽红一把抱住女儿：“我不辛苦，只要你好起来，我一点也不辛苦。晚饭后我们再试试！”
“啊，晚上还走呀，好累呀。”唐晓雯一听，立刻撒起娇来。
“你不是心疼我辛苦吗，才走这几步就累了？还说自己是小马，马可是日行万里都没问题呢。”
“人家还是一匹小马呢。”
“不想让你爸看看？”
“哦！要！要！一定要在他面前嘚瑟嘚瑟！”
唐诚看见女儿晒太阳的照片，又惊又喜，立刻打来电话。
“能站起来了？”
“那是，我能干吧？”
“能干！”
“有没有奖励呀？”
“想吃什么爸爸做！”
“什么都想吃，只要是老爸做的都好吃。”
晚饭时，唐诚听着母女俩提起下床的经过，甭提多高兴，温暖的大手不断抚摸女儿的油头。
“爸，我可厉害了！虽然老妈一直扶着我，但我走到了窗户那儿！我现在走给你看，正好消消食。”唐晓雯兴奋地手舞足没蹈，边说边准备下床。
夏丽红和唐诚立刻起身，一人抓一胳膊。
“没事没事，我可以。”唐晓雯铆足劲，毫不怯懦，但仍需借着母亲在背心上给的力气才能站起来。
“小心！慢慢来！”唐诚紧张得生怕女儿没站稳摔碎了。
夏丽红试探着问：“要不出去走走？”
“啊？”唐晓雯一脸怯怯生生。
“躺这么多天还没出过病房呢。”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我和你爸都在，扶着你还怕摔跤不成？”
夏丽红一激将，唐晓雯立刻准备踏步前进。
“等等。”
“干嘛？”
“我们俩换换鞋，穿拖鞋不好走路，换我这双。”夏丽红说着便弯下腰给女儿穿鞋。
唐晓雯一看，赶忙制止：“妈，不用！这双拖鞋合脚，软和。”
“不行，换了。”
“妈，不用，这双拖鞋防滑又好穿，我不换。”
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让父母给自己穿鞋。
“换了吧？”
“不用，不要，穿拖鞋洗澡都不怕，走路怕什么。”
见女儿一再坚持，夏丽红只好同意。
夫妻俩像带着刚学走路的奶娃一样，铜墙铁壁护着。
但一路走，唐晓雯的裤子一路往下掉。身材娇小玲珑却穿着大号病员服，就像偷穿爸爸的裤衩一样。
“爸，妈，等等，这裤子老往下掉。”她提着裤子满脸无辜羞涩，“怎么办？”
夏丽红上下打量几秒，麻溜地栓紧裤腰带，将绳结的线圈挂在上衣第二颗纽扣上，说：“试试走两步？应该不会再掉。”
果然，裤子立刻变得稳稳当当。这身装扮虽然奇怪，但很实用。
刚走出病房，唐晓雯却停下脚步。
唐诚以为女儿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走累了？需要休息吗？”
“爸，爸，别紧张，我不累，只是感觉很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
“明明双脚踩在地面上，但感觉轻飘飘，不像在走路，像飘在空中。腿部关节好像机器人，就像莲藕人一样。”
唐诚和夏丽红互换眼色。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不真实，踩在地上的感觉很不真实，软绵绵的，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走路也不连贯，膝盖、小腿、脚像分开似的，没以前协调，每走一步似乎都在‘嘎吱嘎吱’响。”
“没关系，肯定是你太久没走路，多走走就习惯了。”夏丽红安慰道。
“就是，多走走，找找感觉，很快就能又蹦又跳。”
三个人埋着头，手牵手，一步一脚印在病房走廊里慢慢溜达。
遇见护士，她们都开心地说：“终于下床啦，恢复得不错！”
唐晓雯算是老病号，按资排辈，说是整个病房的大师姐也不为过，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认识她。每个人见她出山都喜笑颜开。
突然，唐诚似乎发现异常，停下脚步。
“我们这是寻宝呢，三个人都这么埋着头？把背挺直走。”
“就是！我说这脖子怎么这么疼。晓雯，把背挺直。”
唐晓雯委屈地回道：“人家肚子上有伤口呢，我怕背一挺直伤口会裂开。”
“伤口哪会那么容易裂开，又不是豆腐渣工程。把腰挺直，瞧你那猥琐样。”
被母亲这么一说，唐晓雯试着稍稍伸直腰杆。
“不行不行，背一挺直伤口瞬间绷住，疼，不舒服。”
一听伤口不舒服，唐诚连忙制止：“算了算了，以后再说！”
“什么算了，就是因为一直躺在床上没伸展，伤口才会一直收缩。背挺直多走走，不会有事。”
“不行，今天就这样，慢慢来，伤口还没拆线，万一有个啥...”
“好好好，别说了！先这样。晓雯，伤口很难受吗？”
“嗯，扯着疼。”
“那算了，今天能走路已经很不错！我们先练习走路，以后再说。”
于是，唐晓雯像一颗大豆芽，又像行走的弓，驼着背在走廊继续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