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迷雾
从诊室出来后，唐晓雯反复咀嚼医生的一言一句。
“抗血管生成的药物说不定有效。”她喃喃自语。
“晓雯，你说什么？”夏丽红问。
“哦，我说肿瘤治疗药物说不定有用。”
“你不会真打算尝试吧？”夏丽红感到怀疑，“医生说会掉头发、过敏，还有什么？”
“变黑。”
“对啊，你真的要试吗？”
“妈，我觉得这些都是小事，老爸不是一直喜欢小麦色皮肤嘛，总嫌弃我皮肤白，人家都说‘一白遮三丑’，他却老说我面无血色，如果变黑说不定看着更健康。”
“掉头发呢？过敏呢？”
“头发掉了还会长吧？”
“如果不长呢？”
“那我就把掉的头发留着，以后做一顶假发。过敏也是，我从小就过敏，每年长疹子已经习惯，也不怕多长几个。”
唐晓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夏丽红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似乎跃跃欲试。唐诚听着母女二人的谈话，不言一语。他在思考，既然专家说没有药物可用，那岂不更得尽快手术，手术虽然不一定能切干净，但也不是一定切不干净，据自己网上查找的病例和问诊结果而言，手术才是最好的办法。
“爸，我说话你听见没？”
“啊？什么？你知道我耳朵不好。”
“我说，以后在医生面前别说我是光华研究生知道吗？”唐晓雯对此很是忌讳。
“为什么？”
“爸，现在的医生哪个不是研究生、博士、博士后？本科根本不好意思出来混，况且刚才的医生还是海归人才，我一个小硕有什么好得意。”
“我想着都是学医的应该更好交流啊。”
“才不是，学医的才不好交流，医生给学医的看病，要不就是‘你可以查文献’，要不会因为‘你也懂’而不愿多说。而且当别人知道我的学历以后，不一定会觉得‘这女孩挺能干’，而会认为‘这女孩真可怜’。”
唐晓雯不希望看见可怜的眼神，可怜又没法伸出援手，便只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唐诚顿时明白女儿的意思，以前因为谦虚鲜有夸赞，如今想夸时却已经时不再来。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暗藏失落。
唐晓雯见爸妈都低着头，抖擞精神说：“爸，妈，有没有觉得出了光华后我们遇到的医生都挺好？”
“嗯，好像是。”夏丽红说。
“那是当然，我把本地所有的肿瘤医生列表比较，这个最好，可以说他就是权威，他说行就行，他说不行就不行。”唐诚顿时来劲。
“爸，这次给你点个赞，等再久也值得。”
“我还挂了个胸外医生，也是这里的，过两天又来看看。”
“胸外？爸，你又偷偷摸摸挂外科医生！”
“你不是说想多问问吗，我就顺便挂了个胸外科。”
“唐诚，你怎么不挂在一天呢，这跑来跑去嫌油多吗。”
“人家医生今天不坐诊，我怎么挂。”
“哦，这样啊。”
唐晓雯突然想起母亲提到的中药，这神来一句好生奇怪。她好奇问道：“妈，你怎么想到问中药的？在西医面前咨询中药，好突然。”
夏丽红一愣，腼腆笑道：“你玉姨不是生病了吗？最近我天天和她聊，她说你可试试中药，说中药能化结散结、提高免疫、抗肿瘤还有啥的，说不定对你有效。她去看病时遇见很多肿瘤病人都是中药西药一起吃，指不定哪个药起作用。”
“哦，原来是这样，中药啊...”唐晓雯暂且将“中药”放进心里，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回家路上，唐诚昏昏欲睡，时不时挠挠鬓发，哼唧两声。夏丽红一边照顾熟睡的女儿，一边陪他聊天，多双眼睛多份安全。进了家门，他再也扛不住，躺在沙发上打起呼噜，夏丽红轻轻盖上绒毯。
“老爸还说回家煮好吃的呢，居然睡着了。”
“你爸也累，在医院里一直站着，站累了还要开车，让他睡会儿。”
“妈，要不你也睡一觉？”
“我不累，我去洗菜，你在沙发上好好休息。”
“哦。”
两天后，在唐诚的催促下，一家人又早早来到肿瘤医院，在大厅的铁板凳上从两点等到快五点，唐晓雯屁股都坐疼了，唐诚瞌睡也补了，才进入诊室。然而，医生却以“这是光华的片子，看不清楚，排版不好”为由顾左右而言其他，建议“在我们医院重新拍片，再看门诊”，短短五分钟结束看诊。“下一个！”
一家人忿忿不平。
“等了三个小时，还以为这医生多有本事，五分钟就把人打发了，什么玩意。”
“妈，你别生气，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又不知道你在生气，人家照样乐乐呵呵工作。”
“和上次的专家相比，这简直太没水准，挂号费还收五十，真是便宜他了。”唐诚说。
“五十？爸，这么贵你竟然没让我过目，哼。什么叫光华的机器不好，光华都不好还有哪家医院好？仪器设备都是上千万，能有多差？哼，他就是不想看，或者知道不好办不想收我，我还不稀罕呢。本来就不想手术，只是想多问问，就这水准，谁敢找他手术。”
然而，这只是寻医的第二站而已。后来，唐晓雯又看过几个医生，胸外、血管外、肿瘤都有。有的说：“既然光华说暂时别手术，你们最好再等等。”有的说：“你这个不是我的领域，问问外科呢。”还有的说：“这个确实没办法，太复杂，应该去大型医院问问。”
人常说“看病难”，却不知如此艰难。寻医路虽迎来开门红，但却好景不长。唐晓雯连吃闭门羹，让初露喜庆的家里再次蒙上黑暗。
“你这不好整。”
“这个太复杂。”
“光华都不行，我们这里可能...”
“没有药，我们只给恶性肿瘤患者开药，你这...”
唐晓雯越发怀疑良性肿瘤到底是好是坏。她坐在阳台，仰天苦笑：“老天爷，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却告诉我治不了，为什么？”
她的心中满是迷茫，似乎一直在迷雾里寻找出路，能见距离不足一米。
“妈，我怎么看不清前面呢？”
“啊？眼睛看不清吗？”
唐晓雯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感觉一直在雾里寻花，好像至今看过的医生除了罗医生和肿瘤医生，都找错了。”
夏丽红停下削苹果的刀，默默点头：“我也觉得。”
“好像一直在泥潭里挣扎，全身都是泥，头发、眼睛、嘴巴都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绳子吧，却被看似救命的人割断，不仅不救，还朝我扔石头，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夏丽红深有同感，每一次看病都是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似乎从医生口中只会得到“治不了”的结果，令她心碎一地。
她抱住女儿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想，我们慢慢找不着急，一定能找到办法，只要遇见一个有经验的医生，一切都会顺顺当当。”
“梁阿姨最近如何呢？吃药快一个月了吧？”
“好像还不错，她精神挺好，总说‘每天一颗靶向药，延年益寿’。”
“哈哈，她真可爱，真希望我也能有药吃。”唐晓雯低声喃喃，神色哀怨，“妈，我不想手术。”
“我知道，我也不想。”夏丽红轻抚额头。
“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如果到月底还没找到药，我就手术。”
“好，等你爸回来我跟他说说，省得他老提手术。”
“嗯，谢谢妈，老爸那嘴和那小眼神，啧啧，受不了。‘只能手术’、‘绝对’、‘要赶快’、‘不然’，哎哟我的妈，一听就来气，一生气吧我就习惯捂胸口按肚子，他一看就以为我不舒服，那眼神哦，哎。”
“呵呵，你爸就这样。”夏丽红完全明白女儿的意思。
接连数次求医无果，唐诚心急火燎，每天都在打主意回肿瘤医院手术，但唐晓雯不甘心，夏丽红不愿意，提起手术便会拌嘴。唐诚为了劝说，更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权衡利弊做出最好选择，总把事情说得没有后路，似乎不手术便只有死路一条。
夏丽红和唐晓雯相视一笑，庆幸彼此是同一战线。
“晚上和梁阿姨一起散步吗？她说给你买了有机牛奶。”
“好啊，梁阿姨真好，老想着我，这段日子我蹭牛奶都快蹭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