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若是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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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可曾相知

今天是应臻住院的第十天,术后第九天。在物理复健师的帮助下,借助丁字形拐杖支撑,他已经可以自己上下床活动了,虽然很勉强。

今天有件事,一开始我还有点小生气。为了预防深部静脉血栓,我向肖老板提议,住院期间要给他每天注射低分子肝素,最少打两周。结果这位小爷,明明自己也做这一行,非要跟我唱反调,他偏说他不用。我知道,我不算他的什么人,毕竟我和他才认识短短十天,我的话他自然可以不听。但是,如果这么算的话,他又为什么要那样子对我?后来还改变主意,跟我说那种话?我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是十分难搞。

我推门进他病房的时候,周复健师刚把他放倒在床上坐下。他喘着粗气,满额晶莹的汗。我见他把拐杖递给周复健师放好,抬起头来,朝我龇牙一笑。这人的脸上,总象是闪烁着一层光。有什么办法,有些人就是这样被上天优待,专门生来引人嫉妒的。

“今天是周六,我知道,陈医生一定给我准备了特别的优待。”

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弦,含着浅浅的笑意。

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我不否认这个人确实让人赏心悦目。尽管如此,我还是瞪了他一眼。他的话,太容易引人误解。

果然,周复健师在一旁哈地一下乐了,张嘴就是,“陈诺,你过来接我的班,扶你男朋友躺下。我这只电灯泡的瓦数有点爆表,老哥我很自觉,自行回避了哈。”

说完周复健师把那两支拐杖往墙边一靠,冲我一笑,眼神里尽是揶揄。他抬腿掠过我的身边,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的时候还把门死死一拽,推了推,确定关严实了,脚步声才渐远。

坐在床沿的那个人于是施施然地说,“怎么,陈医生不敢过来了么?”

我的脸有些烫,低头走了过去。我想劝劝这个人,我们之间的事还是慢些来,不要在别人面前造成一种我和他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我磨蹭到他的身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措辞为好。同时,我也在心里问我自己,我与他,真的会有可能吗?他这么年轻,长得好看,职业也不错,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应该有很多吧?而他对我,言行举止看上去好象是认定了一般,速度还这么快,总让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我将心中的疑惑,投递给了对面的这个人。应臻的目光直直地向我撞来,我的心猛然一跳,又感觉害羞,好像被他看破了心事。那一刻我真想捞起床上的枕头盖在这人的脸上,不让他再继续看着我笑。

过了一会,我伸出手,迟疑着去扶他的右臂,同时我也想开口问他,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结果这个家伙倒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还翘着一条打着石膏的腿呢。总之我就感觉我被一股力量猛然带到了他的胸前,然后不知怎么回事我就和他一起朝后摔到了医院的那张窄床上,砰地一声巨响。我感觉自己直接撞到了一块硬木头上,胸前撞得生疼。而且这还是一块火热的木头,让人怀疑我身下这个人是不是发了烧。年轻男人陌生的气息,瞬间盈满鼻间,让我一阵心慌意乱。更糟糕的是,一种柔软温热的感觉从我的唇上传来,带着热热的呼吸。我匆忙向后,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撑着此人的前胸爬了起来,直立起身子勉强站住。而斜躺在床上的这人,在此时发出了一阵大笑,胸膛震动,显得很是愉快的样子。

我用手掌捂住嘴,用力擦了擦,一时觉得难堪极了。这个人怎么这样,做什么都这么突如其来,也不打个招呼!我转身几步走到窗前站住,看着窗外的听心湖,努力调整着呼吸,和脸上的热度。我想,我不能怪自己当时的反应激烈。要知道在这期间,床上的那个人一直在笑。叫人生气的那种笑。

他这算是什么?随便这样欺负人么?就因为他救了我,就因为他看得出来,我对他动了心?我的脸烫极了,但那并不完全是怕羞,我想更多的是生气!有好一阵子,我默然无语。

“陈医生,你行行好,过来帮我把腿抬到床上。”

笑声终于结束了,然后我听到他这么说。

我回头一看,某人斜躺着,左腿已经在床上,但受伤的右腿还悬挂在床下,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歪在那里。术后可经不起这位老弟这么折腾。我一个箭步回到他的身边,将他的右腿小心地扶到床上去。与此同时,他伸手调整医疗床的角度,半坐了起来。在我帮他躺好的过程中,他展开右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肩膀。我歪着身子,忍受着这人将我的上身扳到很靠近他,温热的感觉从我的后背传来。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借力调整自己的姿势。实话实说,我并不讨厌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的进展还是太快了,心里不太能适应。

应臻他,真的了解我这个人吗?我真的能够相信,他是认真的吗?

等他调整好了,我将床单掀上来,帮他盖好。然后我站到床脚去,距离这个人远一点比较好。

“陈诺,你和从前很不一样。”应臻轻声叹了一句。

“从前?”我很惊讶,“你对我以前有印象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里好象藏着很多东西,让我看不清。过了好一会儿,笑容又一次爬上了他的脸。

“是的,从前你很冷。我一直想要和你说话,总是不得其门而入。现在,你又这么害羞。”

我的心咚地一跳,话未经思索就蹦出了我的嘴。

“你是说,你在大学时代就暗恋我?”说完之后,我才发觉这句话让人觉得我很自恋,于是我连忙修改道,“不,不是暗恋。我是说,你以前就,就注意过我吗?”

应臻再次大笑了起来,

“冰雪。和你说话真是毫不费力。是的,我一直暗恋陈医生,只是从来没有机会真正认识你。而我不甘心接受失败的命运,所以,我决定冒一次险,我决定孤注一掷。”他的话音里,似乎有一种颇为沉重的东西,一时让我想起了决绝这个词。

“怎么可能啊?”我呆呆地问他。

我觉得那时我看向应臻的样子肯定有些傻,于是我强迫着自己,微微掉开了目光。坦白说,那一刻我的心里象是忽然飞来了一只活泼的鸟儿,在拼命扑腾着翅膀。一种明亮而愉快的色彩冒了出来,让我几乎按捺不住她的雀跃。虽然,在我的内心,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需要‘暗恋’别人?”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从来也没来找我说过话?”

“你忘啦,我们一个在省人医实习,一个在市立三院。而且,我后来发现了一条规律,就是我们俩总是会不断地擦肩而过。如果我想要彻底扭转颓势,那就只能另辟蹊径。”对面的那个人,微笑着回答我。

“我还是觉得不太能相信你。我这样的女人,你还不是随便追追就一大把,怎么可能需要你去费尽心机?除非你就是喜欢玩那种默默心动却忍着不说的游戏。”我咕噜道。

“喂,陈医生,我好象需要提醒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你这是准备告诉我,你答应我了吗?”

这把声音里表达的情绪,似乎说明说话的人心情很愉快。我不觉再次调开了眼,去看窗外的湖和那些树,任凭脸上的热度起伏。

“我发现,你和我印象中真的很不一样。从前你可是冷若冰霜,怎么捂都捂不热的那种。陈医生,请你告诉我,你今年是二十八岁,还是又重新回到了十六岁?你给我交代清楚。”

我对面的人,他的声音里好象染上了一种温柔却又带着哄劝的味道。让人无端感到心颤。

可是,我可以相信他的话吗?相信他对我,从大学时代就有好感,一直希望能够认识我?我会有这么幸运吗?从前我也曾以为,我和小龙同学会一直君心知我心,两情相悦。可是到最后还不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被现实吹得七零八落?

而这一次,我真的会运气这么好,有一个这么英俊又有能力的年轻男人,在很久以前就对我倾心,现在又特地赶来救了我的命,然后还对我如此地温柔,如此地,渴望?

难道我是活在了自己的梦里,而有一天我会突然惊醒,发现自己需要按掉的,只是叫自己早起上班的闹钟?我感到意乱神迷,一种强烈的不切实际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了开来。

“陈医生,你再这么呆呆地望着我,会让本人忘乎所以的。说起来,你是应该感谢老天爷让我摔断了一条腿。否则,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吗。”

一阵敲门声在我身后响起,谢天谢地!

我舒了一口气,立即转身去拉开门。

肖老板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朝他颔首笑道,“领导,您周末也起这么早啊?”

“年轻人不学好,关着门想干什么呢?我这科里不准关门。”

老肖一本正经地说。他身后的那位小护士闻言扑哧一笑。

我的脸红了,嗫嚅着,“是周复健师刚才临走时关的,我们可没让他关门。”

护士妹妹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应臻朝他们俩人招呼道,“肖主任,小老师,早上好。谢谢两位啊,辛苦了。”

老肖的腔调继续一本正经着,“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省人医ICU的张老头整天连环夺命call,问小应你什么时候能出院,下周能不能踩着足托滚回去给他干活。”

“下周?”我着急道,“下周怎么行,他还不能负重,要是愈合不良,他打算以后做傅红雪啊?”

护士妹妹开心地笑了起来,“是啊,陈医生,你说的太对了。应医生很符合傅红雪的形象!我们科的小姐妹都想到他的石膏上签名。你看。”

经她提醒,我才注意到,应臻绑着石膏的右腿上确实写着几个字,好像是人名。

肖老板对护士妹妹说,“嗨,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女人,老老小小的,都这么不正经。连护士长也跟着你们这些小姑娘瞎起哄。”然后他又朝我说,“陈诺啊,赶紧把你家的这位祸害办理出院,带回去小心收藏。我这科里这些天来人心涣散,队伍很不好带,你知道吗。”

坐在床上的那位双手抱拳,朝肖老板做了一个揖。看把他得意的。我早知道会这样。

我吸了一口气,问肖老板,“领导,我请教您,你给他打了低分子肝素吗?我看他住院用药项目栏上没这一项啊。”

老肖笑了笑,努努嘴说,“你问他。”

应臻淡淡地说,“不需要。谢谢陈医生的关心。”然后他又朝老肖说,“谢谢你肖主任,我明天可以出院吗?张老板一天一百条短消息催我,听起来已经是声泪俱下。”

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想了想,我没说话。是啊,短短十天而已,我算他的谁呢。他不听我的,那是很自然的事。

等我推着他到听心湖边散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起这位老弟。

“你不打肝素,不会是怕疼吧?还是主要原因是觉得不方便?为什么不接受学会推荐的标准治疗?你也知道,这又不是我规定的。”

他侧过头,伸手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我将手往后挪了挪,让他拍不到。他坐在轮椅上,将双手搭在一起,语气轻松地说,

“别担心我。我这一出院,根本不可能休息。不用担心我,会安静呆着得什么血栓。”

“那怎么行?你这可是胫腓骨一起离断,打了六个钢钉的,没两个月的非承重休息绝对不行。你真的想以后下肢不等长,做个跛子啊。”

“我做了跛子不是更好,那样你就不用嘟着嘴生气了。”此人笑咪咪地说。

“谁生气啦?”我反问他。

“不是有人听说,有其他姑娘在我这石膏腿上签字,就一直嘟着嘴不高兴么。让我看看,过了这么久,现在平下去了一点没有。”他回头看我。

我伸手捂住了嘴,“谁跟你说我嘟着嘴了。”我朝后退了一步,抿紧了嘴。我一向知道,我不是什么美女。嘴唇微翘,是我的五官缺陷之一,还偏偏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他转过头去,看着前面的石板路说,“陈医生,你真的想让我打肝素啊?”

“那当然。就算你年轻,发生血栓的风险也不低。你以为就你体质特殊啊?”

他的肩膀微微一耸动,好象在笑。他停顿了一下说,

“那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难道他还要象个孩子那样,为了打针,和大人讨价还价?

“我要陈医生给我打。每天一次,为期一个月。怎么样?”

我一愣,呐呐地回复,“这好象没必要吧?你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嗯?这是你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他应声说到。

这家伙一准是故意的!在肚皮上打个肝素,他会不知道怎么打?还来道德绑架我。

“我又不能保证每天几点钟下班,晚上跑你家去给你打针啊?你家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停顿了一下。他这么说,意思是说他想每天看到我吗?我咬住了唇,不再说话。

前面这人笑着说,“本人是标准的单身贵族。父母‘双亡’,有车有房。无挂无牵,妹子绝缘。身家清爽,欢迎查岗。”

我一颤,轻声问他,“你父母都不在了吗?你,你是孤儿?”

“不,不是。从物理学意义上来说,当年生了我的那两位都还健在。而且,他们过得都还不错。只是,我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他淡淡地说。

这么说来,他和自己的父母关系很不好?怪不得,他手术前怎么着也不肯告诉肖老板他父母的联系方式。

我一时觉得有点恻隐,轻声说,“那,我可以去你家给你打针。如果你觉得孤单,我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他微微笑了一下,“陈医生,我不希望有人可怜我。”

应臻的声音里,有一种难言的落寞。我蹲到他的身侧,抬头看进他的眼睛。

那里如一潭湖水,反射着叶间洒落的细碎阳光。

他定定地看着我,缓缓吐出一句话,“尤其是,被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