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议左参
这可能是乡下少年第一次逛大唐京都的成衣店,当他踏进这扇门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京都人的花销和他印象中的花销完全是两个概念,他在潼城生死之间搏杀换来的丰厚银两在这里可能也就只能买得起两身当季时兴的成衣,用料、款式、做工的精细是他闻所未闻的,那匪夷所思的价格也让他觉得闻所未闻。
叶芸儿走得急,交待的也含糊,并没跟他说明白,以这位的眼光挑选的成衣店,又怎么能是一般平民来得起的地方,可是李玄并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长安城这样一家连牌匾都小的可怜的兴隆斋卖成衣都要这么贵,其他大些的店面,他可真是不敢想象了。
如果此刻小陈公子在旁可能就不会让李玄如此误会了,要知道兴隆斋的成衣就算是他这个银青光禄大夫之子,一年也只做得一套,若再做第二套便太过奢侈了。
李玄不知者无畏,或者说是无谓,他看着小米这丫头一脸专业的样子,随口说出的那些词汇自己好多听都没听过,只觉得她挑选的衣服,无论面料做工样式那都是没的说,价格嘛,也没的说,贵的他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这时候不是应该小气的时候,还没入天下楼门下,当然不能无端支用人家的银两,所以就算是再贵,打落牙齿和血吞他也得自己埋单。看着大丫头小米似乎对成衣有些许不满,李玄是真的怕她把自己带到一个卖的更贵的铺子里去,不等她多说,便将先前选好的一身青色长衫定了下来。
大丫头小米十分认真地对他道:“李公子,我觉得这身还不够好,我们不再看看吗?”
一想到那个价格,李玄都觉得后脖颈发凉,连忙道:“这身便不错,我十分喜欢,我看不用再挑了吧。”小米是陪他来买,既然他都定下了,自然也不再多言,轻车熟路地办了手续,这边李玄赶忙付了银钱,待他换好一身青衫走出来时,还真别说,新衣新气象,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
小米见他一身青衫,身材瘦削,面庞清秀,不由红了脸蛋,赞道:“公子你这身好俊!”
李玄抬抬胳膊蹬蹬腿,感觉并无绷架之处,这衣服不但合身更十分舒适,心中也自满意,却并没在意小姑娘的情绪。
兴隆斋的店员将李玄的旧衣装整齐叠放装袋,他正说要带上,小米却随意对店员道:“那些旧衣不要了,带着累赘。”成衣店的店员应声将一袋旧衣提走了,李玄再想叫住,却又不好意思,伸了一半的手只得尴尬地摸了摸下巴。
他心中不由得想到:“这长安人都是买一身扔一身的吗?可真是浪费。”要知道他在潼城那时,自己的衣服都破成布条了,每天穿着一身混搭的敌军服饰满街晃悠,也多亏了他还能杀敌取用对方的衣服,不然真就与街边流浪的乞丐也没什么分别。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剑眉虎目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眷,三人衣着考究,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当先的男子穿一身墨绿色的绸衫,衣服款式修身,衬托出他衣服下极为健硕的身材,他步伐沉稳有度,一身肃然气息,进到店里来先是环顾了一周,看到刚换上新衣的李玄,目光顿了一顿,随即挪开,口中低声道:“好俊的小哥。”
男子转身扶住了身后贵妇人模样的女子,两人相携往里面走来。
兴隆斋的店员似乎熟识这对男女,立刻热情招呼,把两人迎到了里间。最后那名女眷看起来似乎是前边男女的侍从,手中提着一只香喷喷地手帕,路过李玄时,斜眼看着他,用手帕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匆匆而过,人过去了却有一股极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李玄不由皱起了眉轻轻咳嗽了一下。
大丫头小米见这个侍女这般轻佻,眉头一挑道:“这是哪家的丫头,好没规矩。”
李玄想制止小米,但她嘴又快,声音又尖细,一下没拦住,被她脱口说了这么一句。那衣着华贵的侍女扭着腰肢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仍是用帕子遮着嘴,媚声媚气地道:“小妹妹,姐姐就是笑了一声,可又没将你心尖儿上的人魂儿勾了去,干嘛这般小气?”
小米还是个姑娘家,哪见过说话这样奔放的,一时有心辩解,又想喝骂,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张脸腾一下挣得通红。
轻轻拍了下小米的肩,李玄不欲在此纠缠,道:“该回去了。”只是小米还在气头上,闻言瞪了他一眼,心说:“我明明替你说话被人家给挤兑了,怎么你也不帮腔,还叫我走?”
看到小米的神色李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不过自从那男子进店之后,他便全身汗毛竖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那张剑眉虎目的面孔,那个雄伟健硕的身影,他见过,而且时常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看见,没有人比自己对这张面孔的印象更加深刻,包括曾经和这张面孔一同出现的其他几个人,他都记得,深刻到仿佛刻印进了血脉。
女孩子间的争斗一旦开始,就会没完没了,李玄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既然小米他拉不走,那就只好让那个轻佻地侍女知难而退,所以他回头看了那侍女一眼。
这一眼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但也死寂地仿佛在看一具尸体,饶是那侍女一身媚劲儿,在这一眼中也不禁收敛了一下。
没有情绪的眼神,却明明散发出了十分严厉地警告,被这么瞧了一眼,那侍女用帕子遮着嘴笑了一声道:“哎呦,这位小郎君瞧着可不乐意了,罢了,姐姐不与你们逗趣了。”腰肢扭动,转身跟着往里间去了。
拉了拉小米,李玄与她赶快出了兴隆斋,小米此刻还是老大地不愿意,怨道:“李公子,你在怕些什么?”
李玄没法跟她解释,抬眼看到那几个男女来时的马车还停在门前,车辕上印着一柄小巧地斧头图案,中间一个“陆”字,他指了指这个徽记问道:“小米,你认不认得这个徽记?”
闻言小米仔细看去,脑中回忆了一下才道:“我知道,这是住在城北的陆左参家的徽记,原来他们是左参家的人。”随即又看向李玄道:“你不是怕了这陆左参了吧?我们可是国朝圣宗,还用得着怕他一个小小左参?”
叹了口气,李玄道:“纠正一下,你是天下楼的人,我可不是,再说了你就是个丫头,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外人,你怎觉得在这里起了冲突,咱们两个能讨得到好处?”
小米眉头竖起,怪道:“公子你真是空有一副皮囊,里面却没半根骨头,我跟着芸小姐,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李玄心说:“这丫头可真是被叶芸儿惯坏了。”在长安城敢惹她叶芸儿的人只怕连一手之数都数不出来,但是敢踩一踩一个丫头还有他这个外乡人的,可就比地上的蚂蚁还多了。
最主要的是,他认得那人的脸,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能认得自己,这才是他不愿久留的原因,要真说怕事,昨日当街掌掴陈宴曦的小厮时,他可真没怕过什么。
但是很多事都没法当着小米的面说出来,就算是面对叶芸儿,他也不会说,所以只能安抚道:“你今天的亏不会白吃的,我从来说到做到,况且今天人家冲的是我不是你,何至于把你气成这样。”
翻了他一眼,小米这才作罢,终究她只是个丫头,就算对李玄没有太多尊重但还是知道这位是自家小姐的贵客,放肆也就是放肆一下,不至于毫没分寸。
好容易平息了这位小辣椒般的大丫头心中怒火,李玄同她一边走一边交代道:“这件事还望你别去跟芸姑娘说,我自有计较,只要你能保密,我便送你一套当下最时兴的胭脂水粉。”
小米用犹疑的眼神看了看李玄,心中不太相信他一个男子也懂得这些女商之物,不过却抵不过心中的心动,只道:“那你可记得了今天说的话,你要是敢食言,看我去小姐面前怎么说。”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李玄道:“不需你等,现在就去买,只盼你也能信守诺言。”
听到当下就给自己买胭脂水粉,小米大喜,不再纠结那件事,甚至几乎要发个毒誓以表明自己绝对会保守秘密的诚意,李玄连忙阻止了她。
一路小米带路,两人又到了长安最地道的那几家女商铺子之一,好歹一路来长安时,李玄有陪同叶芸儿采购这些物事的经验,哪些是最新的款式,哪些看起来不起眼但用起来效果奇好他都烂熟于胸,便照着叶芸儿当初采买的标准,选了一套时兴的送给这位大丫头。
要知道叶芸儿的吃穿用度那是何等标准,这位大丫头就算是跟在叶芸儿身边的,许多东西也都只见过没用过,这回得了李玄相赠的这么一套,简直心花怒放,脸颊上涌起两抹红晕,瞧着李玄一身青衫,少年俊秀,那是说不出的顺眼,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回去了可要多在小姐耳边说说这位公子的好处。
回去时,有了这么一套胭脂水粉的铺垫,小米对李玄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了极大的转变,不仅是叽叽咯咯聊个没完,言语中也对他恭谨了不少,浑不似来时那般冷淡。
李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地下巴,心想:“购物,果然是让女人开心最简单的办法!”
既然小米知道这位陆左参的事情,李玄路上便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大丫头小米还以为李玄是记恨刚才在兴隆斋的事,心中不禁将他引为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坊间的八卦都学给他听。
他一路默默听着,间或插话,也是捡些看起来不大起眼的角度补充着问问,小米毫没意识到李玄打问的仔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言语中对那个妖媚的侍女意见老大。
在这位大丫头的口中,他了解到这位家住城北的陆左参,名叫陆道夫,乃是兵部下议左参,官职不大不小,却不是实职,不过俸禄不少,算是长安官场中为数不多的富贵闲人一个。
这位陆左参在长安素来风评不错,不爱惹事,待人也是个惯能忍让的,唯独与自家夫人长久不合,不知道为什么双方又不合离,而这位则迷恋着长安花丛中那朵娇贵的鲜花——春满楼的两大头牌之一,白姑娘。
刚才双方相遇,看他身边那女子衣着华贵,眉眼间媚而不妖,处处透着一股子高级地风尘气,李玄猜测,可能就是那位白姑娘了。
说起长安的风月行业,小米所知就不甚多了,甚至这位白姑娘她也只不过是风闻过一个名头,并不认得其本人,不然刚才一定就会认出来了。
记住了这位陆左参有限的信息,尤其是问明了他家的所在还有那春满楼的具体方位,李玄便不再多谈这个话题,两人一路往回去,一路扯些不怎么紧要的闲话,聊得多了,才发现,这位大丫头小米也就是被叶芸儿惯得有些脾气罢了,实则还是个天真地小姑娘,并没什么深沉地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