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东条三杰
用酒坛饮酒,这是军中的规矩。
大唐军队素来风纪严格,平日不许军卒饮酒,但战前到了抛头颅洒热血之时,多有烈酒壮雄心的习俗,那时,军卒用大碗饮酒,作动员的将领往往便会用小酒坛与同袍一起痛饮,许下不是敌死便是我亡的战斗誓言。
此刻李玄敬酒,要养浩然与他用酒坛共饮,这可以解释成同有军旅经历的惺惺相惜,也可以解释成不死不休的决斗宣言,养浩然自打回到长安城以来,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他挟带着东线十三捷的气势,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但是今晚,李玄当面的敬酒,让他的眼皮开始跳了起来。
接还是不接,喝还是不喝?这是真心钦佩的敬意还是明刀明枪的挑衅,养浩然此刻居然根本拿不准。
所以他一丝都没动,只是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玄的双眼,仿佛要从对方的眼神里确定这件事的性质。
李玄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也正视着养浩然,等着他的回答。
沉默了一刻,养浩然的视线渐渐上移,盯住了李玄的眉心之间,在那里,他隐约感到似有一个隐着万丈光华的神庭慧眼在窥见自己,然后他想起了陈宴曦的介绍,想起了天下楼、关门弟子这两个词汇。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从这一刻起,眼前的李玄,已经被他划入了必杀的名单!
为什么?只是天下楼和关门弟子这两个词不仅没有让他产生收敛气焰的想法,反而直接将李玄划入了必杀名单?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从东线战场回来,他是为了什么。
听说天下楼主,那位修为通天的的存在,要在半月之后收徒,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名弟子,关门弟子!
整个大唐,有资格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非常的少,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因此而动了起来!
天下楼主关门弟子,在东线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养浩然,纵然是他也要动心的。
所以他才要放弃连续大捷的无上荣耀,带着父辈的嘱托,带着长亭四子曾经的名头,日夜兼程地赶回长安城,只因他此次势在必得!
而眼前这个李玄,听说不仅在自己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轻易地将陈宴曦收服,现在更抛出要做天下楼主关门弟子的说法,这是对他养浩然的最大挑衅,更是对他此次回归的最大轻视。
养浩然很讨厌别人挑衅自己,更讨厌人家轻视自己,在他的人生经历里面,他从来不屑用道理讲话,他都是面带笑意地将所有他视作对手的敌人直接碾成一地尘泥。
但此处是长安,所以他不能那么暴烈地出手,他也不想出手。
他是征东大将军的四子,他是碧月长亭天子钦点的栋梁,他是长安城贵人们圈子头顶上看戏的几个存在之一,无名如李玄者,尚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所以养浩然猛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十分恣意,笑得十分快活,笑得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笑得陈宴曦一身冷汗。
他没有接过酒坛,也没有喝,更没有说话,便只是畅快地笑着。
李玄提起自己的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一坛酒一饮而尽,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李玄喝得豪气,却也仔细,酒水并没有洒落一滴,全都被他喝入了腹中,他一身青衫依旧干爽潇洒。
养浩然还在笑,笑得满屋子人此刻都有些发毛,他们许多人都跟随了养浩然很久,知道这位主的性子,养浩然爱笑,但一般不会大笑,因为他一大笑,就想杀人!
他笑得这般大声,那么他一定是对李玄起了杀心。
陈宴曦怎么都没想到一顿接风宴,只不过想请李玄帮自己撑撑场子,不至于给人羞辱得太厉害,待李玄真有一日拜入了天下楼,那自然有他们扬眉吐气的机会,但今日他真没指望李玄直接和养浩然明刀明枪的对上。
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养浩然初见李玄就起了杀心,李玄初见养浩然就这般强硬?
李玄干了一坛春风酿,将空坛子“咚”地一声放在桌上,震得满桌杯盘狼藉,好几位贵人的衣袖都溅上了菜汁,但是这几个贵人们没敢作声,因为此间的主人,养浩然还没说话。
“酒我敬完了,养爷的宴席真是不错,不过毕竟我不请自来,认识过了也就该走了,陈宴曦是我的小兄弟,他这个人我是要带走的,养爷,欢迎回来长安,在下这就告辞了。”李玄没有等待养浩然的任何表态,也仿佛忘记了对方并没有喝另一坛酒,一拉陈宴曦的袖子,撂下几句场面话,就要离开。
今天的三月楼是养浩然的主场,甚至今天的长安城都是养浩然的主场,陈宴曦宴请他的时候,他可还没来过天字乙这样的包间,今天他该表的态度表了,该说的话说了,在这里他看得出养浩然拥有怎样的庞大势力,他不想在人家的主场真的跟这位东线沙场回来的煞星打生打死,他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个养浩然是只嗜血地野兽。
所以趁着对方还没撕破脸皮,趁着现在话还没说到死地,能走就走,三月楼的酒席再吃下去,一定要见血的。
陈宴曦当然明白李玄的想法,说实话李玄选择此刻离开,他真是心中求神拜佛了,他就怕李玄真和养浩然拼出真火来,在这位养四公子回长安的第一天弄出些大动静来。
养浩然回长安,代表着长亭四子其他的三位也离回来不远了,平静了两年的长安城,在长亭四子纷纷归来之后,势必将迎来风云激变的一个夏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养浩然擦出火花,他不知道会对未来的长安形势有什么影响,总归这不是他一介凡夫俗子且没有功名在身之人能够参与的了。
李玄带着陈宴曦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留恋,也毫不拖泥带水,他来的突然,走的痛快,风雷只在三言两语之间,恩怨都放在日后分辨。
但是刚走到包间的门口,养浩然忽然不笑了。
他开口了。
“李兄弟,别人都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你很能打,长安城里你是一路打过来的名头。”
李玄脚步一顿。
“第一天,当街三个耳光,落了小陈地面子,是你。”
“第二天,轻松击败东条山一脉玉洞上人师徒的,也是你。”
“我还听说,你从潼城来,杀过很多人,救过郭三全,三万黑甲军,不及你在那个老狐狸心中重要。”
“而今看来,你不仅一人把玉洞师徒打落尘埃,更把我们这位小陈打服了,还成了你的兄弟?”
养浩然说一句,李玄心中便一紧,当最后一句问出来,他转过了身。
陈宴曦悄悄拉了拉李玄的袖子,悄声道:“李兄……”
李玄低声叹了口气,对陈宴曦道:“走不了了。”
养浩然有备而来,李玄想不到这位笑眯眯地猛虎,原来今天这场宴席是在钓鱼,为的不是羞辱陈宴曦,因为他有门楣地荣耀摆在那里,为的是钓来自己这条大鱼,用他的血让长安城回忆起养浩然这三个字的分量!
“养爷还对我所知颇多啊。”李玄淡淡道。
“哎呦,哪敢哪敢?我养浩然听过你的战绩,也是佩服的紧。”养浩然抱臂在胸笑眯眯说道:“我听说你所有这些事都是在还没踏入修途之前做地,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
李玄面无表情道:“养爷谬赞了。”
“我这个人呢,从战场上过惯了,现在多少变得粗俗了许多,那么听说李兄弟你这么能打,我就特别心痒,正好我这次回长安城来,带回来三条狗,李兄弟你能不能让我开开眼,当着我的面打打看啊?”养浩然笑容不改,说着话击掌三声,便有高瘦、矮胖、不男不女的三个人从包间的里面走了出来,沉默地站在了养浩然地身后。
李玄的瞳孔在看到三人出现之后,微微一缩。
这三个人,都是修者,清一色地初入开镜,浑身灵息或深沉、或阴寒、或柔媚,但强度均不弱,远比当初玉洞师徒强了许多。
其中高瘦的那人一抱拳道:“李公子,在下三人乃是东条山苦竹一脉的弟子,在道上有个不成器的名号,人称‘东条三杰’,今日奉我家将军之命,请公子赐教一二。”
又是东条山一脉!
李玄心中一凛,知道养浩然定是特地找了这么几个人来恶心自己的。
他们是三条狗,你让我和你的三条狗打,那便也不把我当做人看了。
但是此刻,已经走不了了,因为当那个高瘦之人自报家门之后,四周原本安坐的贵人们都纷纷离席,退到了包间的深处,有不少下人忽然出现,移走了四周的桌椅,空出了面前老大一个地方,只有养浩然还安坐在一张桌前,满桌的山珍海味。
养浩然提起一只龙虾,扭下一只螯钳,用食具敲开了硬壳,美美地吸了一口龙虾肉,笑眯眯道:“李兄弟,还等什么,请啊!”